《冒險作家伊塔洛·卡爾維諾（意大利作家都做什么）》，詹安東尼奧·奇博托采訪，《文學展會》第IX期，總第27期，1954年7月4日，第5頁。此處刊出的文本與卡爾維諾文件里保存的具體文件副本一致（《文學展會》中沒有最后的四個問答）。

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版的《進入戰(zhàn)爭》一書，在你的作品發(fā)展路線中代表著什么？

如你所知，我喜歡變換寫作方式，在我寫了一部既定類型的小說之后，我會換一種完全不同的類型去寫另一部。我這么做并不是因為不在乎或者想要兼容并包，而是因為我堅信在我所寫的每一部作品中，我依舊是我，但我無法涵蓋所有東西。不過我每次寫作的時候，都覺得缺乏特定的表達方式、特定的語言，我總是有一種要用其他方式來完成它的欲望。這是因為我還不能說我找到了一條能窮盡我感興趣的所有現(xiàn)實的真正道路。

通過《進入戰(zhàn)爭》三部曲，我想嘗試帶有理性及散文節(jié)奏的明確的自傳體敘事，同時，盡管在構(gòu)建上我們說它是如此的“道德和文明”，但也在一定程度上不可避免地冒了“回憶文學”的抒情風格的風險。所以，我在那些遠離我習慣所寫的領(lǐng)域里盡情徜徉（盡管短篇小說集《最后來的是烏鴉》涵蓋了我所寫的所有主題，從這個意義上說也有我以前寫過的主題，而事實上，這些主題無法令人滿意），并且我無法說我在其中可以做到完全無拘無束。但是也無須認為我對風格的選擇是如此冷漠。我總是以我的基本愛好作為出發(fā)點：愛冒險的作家的愛好。當我有故事要講，我就會不斷選擇最合適的題材來進行講述。這次也是，我的出發(fā)點是自傳的和道德的模糊激勵，這種激勵消融在熱鬧的、大部分是想象的敘事中。我可以說，最成功的部分——也是根據(jù)一年前小說在《新話題》上發(fā)表之后收集到的評論來說的——是三部曲中最具冒險性的部分，即《蒙頓的法西斯青年先鋒隊隊員》（但它也是三部曲中最不具想象力的部分）。在另外兩部中，道德性和抒情性勝于故事性（事件大部分是虛構(gòu)的），所以這兩部不太成功。

我發(fā)表這本如此之薄的小書正是為了見證以一種特定意義完成的工作，一項我目前不打算繼續(xù)的工作。但也許幾年之后，在這個意義上我會有想要拓展的兩三個想法。

那么現(xiàn)在，你正在寫什么“完全不同”的作品？

這真的是一部全新的作品，我想說的是，它對我來說是全新的，也許對其他人來說同樣是。這是一部長篇小說，有很多人物，很多事件，不同的環(huán)境，整整一座城市。[1]我不能再說了，否則就劇透了，小說也就毀了。寫小說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在看到它完成之前需要太長的等待。而只有那些完成的東西才能給我滿足感。一個人開始寫作，寫了一部分之后，由于某種原因沒有再寫下去；于是就停在那兒了，不寫其他的是因為他要寫小說，不寫小說是因為他不能寫或者是找了所有不能寫的借口，于是幾個月過去了，心靈整日被緊張所困。

那么，你什么時候?qū)懲辏?

十年之后。

好吧，我看你今天很悲觀。但是你已經(jīng)在寫你的第四本書了，在三十多歲的作家群體中，你是最多產(chǎn)的作家之一。

在這四本書中，我必須算上另外兩本：兩本我放在抽屜里的長篇小說。在長篇小說上我還沒有取得成功。不過短篇小說更有趣：一個人完成短篇小說就像開始寫短篇小說一樣，他立刻就能感受到完成的滿足感。

現(xiàn)在你有正在準備寫的短篇集嗎？

不止一個，有十個或者十二個。我寫的每個短篇小說，我都覺得它無法與其他的短篇放在一起，因而必須等待能夠與它“合成一本書”的其他短篇小說。就像這部《進入戰(zhàn)爭》，它不是一部“短篇小說集”，而是一本完整的書。短篇小說集只能在寫作開始或者寫作結(jié)束完成。

所以，你有計劃了很多年的作品？

沒有，只有一些小作品。到目前我完成的所有作品以及我正在寫的都不是有所準備的。

那么，你是什么時候開始寫作的？

我覺得我還沒有開始寫作。然后，就像我跟你說過的，現(xiàn)在我就沒有寫自傳的興致。

那么，跟我說說另一件事吧：你住的那些地方對你的靈感有啟發(fā)嗎？你在都靈住了有些年了，但是你的書卻總是以你的家鄉(xiāng)利古里亞為背景展開敘事。

這是一個復雜的問題。帕韋塞總是說：如果不是從小認識的東西就不能寫。（或者說，不是以帶有文學意識的處女視角下認識的東西就不能寫。）這是事實，但只是某個方面；因為抒情式的記憶并不是詩歌的唯一動力。不管怎樣，我現(xiàn)在正在寫的長篇小說是發(fā)生在一個大的工業(yè)城市里的。

那么，在轉(zhuǎn)換到另一個話題之前，你想跟我談談當代社會作家的狀況嗎？

不，我不想談。

好。那你跟我談談對當代意大利敘事文學的總體評價？

也不想談。

以后再跟你算賬。鑒于你有在重要出版社新聞辦公室工作的經(jīng)驗，請您談談關(guān)于書籍的推廣問題？

真無聊。你是不是還要問我電影和文學之間的關(guān)系？

沒，我看你有事要忙。再見，卡爾維諾，謝謝你。

再見，奇博托，謝謝你，你很能干。

注釋

[1]這部小說是《王后的項鏈》，未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