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友善的野獸
- (德)費陀斯·德浩謝爾
- 3569字
- 2022-09-02 10:44:24
第二節(jié) 如果猿發(fā)明了矛……
在青潘猿用大棒來對抗豹子的那次戰(zhàn)斗中,有一個因素并不太讓我們滿意。雖然動靜很大,但沒有一只青潘猿真正擊中過那只毛絨玩具豹;甚至,沒有一件被投出去的武器擦其身而過,也沒有用大棒實施的直接擊打。在1963—1964年,在剛果的叢林中,科特蘭德博士以不同青潘猿群體為對象又做了5次進一步的實驗,在這些實驗中,都出現(xiàn)了上述同樣的現(xiàn)象。因此,看來,青潘猿使用大棒的行為是否真正稱得上是“使用武器的行為”,這一點是很可疑的。
不過,在所有情況都得到深入細致的分析的情況下,從這種失望中,我們有時也可獲得一些極為重要的見解。事實是:無論是出生在動物園中還是出生在叢林中的青潘猿,都用長棍來示意、擊打和投擲。不過,在茂密叢林的灌木叢中,這并不是一種很有用的防衛(wèi)方式。在這種地方,棍子會不斷地被樹枝、藤蔓和灌木鉤住。事實上,前述實驗是在非典型條件下,即在一小塊空地上進行的,選擇這樣的場地是為了便于觀察并拍攝那場“戰(zhàn)斗”。
由于這些反對的理由,前述的使用武器的技術在茂密的叢林中就已出現(xiàn)的觀點是難以令人信服的。但是,如果在更早的歲月中,青潘猿并非生活在叢林里而是生活在平原和稀樹大草原上的話,那么,情況又會如何呢?
1500年前后,美洲剛被歐洲人發(fā)現(xiàn)時,非洲南部大部分地區(qū)還無人居住或居住的人還很少。當時,在這塊黑色大陸上,一場大規(guī)模的人類遷徙開始了。好戰(zhàn)的班圖族人6的大量人口由北向南推進。班圖族人占據了當地原住民俾格米人的地盤,將他們趕進了剛果叢林中。在由此而來的壓力下,同樣身材矮小的布須曼人在南部非洲的卡拉哈里沙漠地區(qū)尋求避難之地。也許那時,成群的青潘猿也同樣是被人類從開闊的原野趕進森林之中的。
在叢林中,青潘猿使用武器的才能肯定會因為很少用得上而衰退。以動物心理學家訓練有素的眼光,科特蘭德一眼就能看出來,那些青潘猿操作棍棒的動作是笨拙的,就像它們以往幾乎從未使用過棍棒似的。此外,1917年,德裔美國動物心理學家沃爾夫岡·科勒(Wolfgang Kohler)教授7也已經描述過:剛從叢林中捕獲的青潘猿一開始也不能精準地將棍棒投向目標或用棍棒做精準的敲打,但在開闊的圈養(yǎng)區(qū)中,它們就會逐漸習得這兩種技能。科特蘭德博士猜測:生活在稀樹大草原上而非叢林中的青潘猿也會表現(xiàn)出同樣的情況。
在很大程度上,人類演化的很多問題都取決于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它可以成為人類祖先的起源的一個重要線索。如果稀樹大草原上的青潘猿與叢林中的青潘猿在行為上并沒有什么區(qū)別,那么,這個問題就只能繼續(xù)維持在無答案的狀態(tài)。但與生活在叢林中的青潘猿相比,假如稀樹大草原上的青潘猿能以更像人的方式更熟練地使用武器,那么,我們就可以說,有明確的跡象表明,青潘猿與人類的共同祖先并不像埃里希·卡斯特納(Erich Kastner,德國作家)所說的那樣,是“蹲伏在樹上的、表情兇猛的、多毛的”叢林動物,而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開闊原野上的居民。
幸運的是,現(xiàn)在,仍然有一些青潘猿在稀樹大草原上生活。值得注意的是,青潘猿只生活在那些不會被人獵取的地方。在幾內亞,人們禁止殺害猿類,也禁止食用猿類的肉。因此,1966—1967年,科特蘭德與其三個同事——博士生喬·范·奧孝文(Jo van Orshoven)、漢斯·范·宗(Hans van Zon)、賴因·普菲佛斯(Rein Pfeyffers)——組織的研究團隊在那個西非國家進行了第6次青潘猿考察。
稀樹大草原上的青潘猿開辟了一些穿越其領地的固定通道。它們所走的小路與人類的小路只有在穿過低垂樹枝的地方有時會有所不同,在那些地方,人類的小路是會繞過去的。但那些猿會踩踏它們走的小路上的土壤,8以抑制雜草的生長,因為可能會有蛇潛伏于雜草中。如果無法避免穿越那些長得很高的草叢,那么,青潘猿就會以腿部僵直的姿態(tài)跑步而過,就像城里人在鄉(xiāng)野之地在被大聲警告“當心有響尾蛇”后所做的那樣。
在一條青潘猿走的小道沿線,科特蘭德博士的同伴們9, 10建立了一個偽裝得很好的攝像觀察點,并將那只毛絨玩具豹隱藏在攝像機前不遠處的雜草和樹枝下。在等了幾個星期后,一支由15~18個個體組成的青潘猿隊伍走了過來。科學家們從“埋伏點”上將那只毛絨玩具豹放了出來。接下來發(fā)生的事被拍成了一部獨特的紀錄片——
青潘猿們尖叫著往后跳了幾步。它們猛地將小樹拔離地面,或撿起那些散落在身邊的棍狀樹枝。在如此這般地裝備好了武器后,它們以直立姿勢用兩腿跑步向前,并很快形成了一個以那只豹子為圓心的半圓。接下來,由2~5個成年雄性或雌性個體組成的小隊伍輪番朝那只豹子發(fā)起沖鋒,其中,有些雌性青潘猿背上或腹部還背著或揣著嬰兒。經精準瞄準而投出的棍棒雨點般地落在那只充當誘餌的豹子身上。根據影片可計算出:有些落在那只毛絨玩具動物身上的棍棒是以90多千米的時速砸過去的。一只真正的豹子很可能在幾分鐘內就被趕跑,否則,它很快就會“死翹翹”了。
接著,青潘猿們包圍了那只“肉食動物”。一些最勇敢的青潘猿抓住了豹子的尾巴,并將它往灌木叢中拖行了大約20米。在拖行的過程中,那只豹子的頭被扯了下來,頭和軀干被分成了兩截。
這確實解決了問題。不過,盡管那個“豹頭”躺在離身軀很遠的草地上,它對那些青潘猿還是有著一種神秘的象征性力量。它們與它繼續(xù)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對它敬而遠之,就像那個頭仍舊是一個完整而危險的活著的肉食動物似的。在那些青潘猿中,不時會有一個戰(zhàn)士跑過去,用棍棒猛擊一下那個豹頭。青潘猿們對那個頭的這種奇怪反應是緣何出現(xiàn)的呢?是不是因為那只豹子的玻璃眼睛仍然在一眨不眨地盯著它們呢?總之,那支青潘猿隊伍直到黃昏時才平靜下來,而后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經常有非洲動物保護區(qū)的管理人員報告說,在白天,豹子遇到青潘猿隊伍時會急忙閃開,以避免沖突。現(xiàn)在大家知道為什么了。豹子只有在夜晚時才有獲勝的機會,即在猿們睡覺時搞突襲。
不過,最重要的是,那些用大棒進行的激烈戰(zhàn)斗表明:當與青潘猿相似的人類祖先第一次遭遇自己最強的食物競爭對手時,什么事情是肯定早就發(fā)生過的。這里所說的人類祖先是一種在演化的階梯中介于類人猿與類猿人之間的動物。11
手持大棒的猿人很可能不會比今天的人有更多的機會去對抗手持大棒的青潘猿祖先。動物學家建議,人類一定不要去逗一只已完全發(fā)育成熟的青潘猿或與之發(fā)生沖突。我們在馬戲表演中所看到的好玩、有趣的青潘猿其實只是甚至尚未進入青春期的“小孩子”。一個已然發(fā)育成熟的青潘猿擁有的肌力大約是成年人平均肌力的兩倍。成年青潘猿牙齒的鋒利性和有力程度也不比豹的遜色,青潘猿的攻擊性跳躍的兇猛程度以及閃電般快速的反應都要遠遠超出人類。
面對這樣的敵人,猿人無疑曾經有過一段非常困難的時期。直到今天,俾格米人還寧愿將與青潘猿的打斗看作“戰(zhàn)爭”而非“狩獵”。那個荷蘭科學家推測,對于這個問題,武器與戰(zhàn)斗技術上的重大改進極有可能是必需的,這樣,猿人及早期人類與青潘猿之間的那些原始的戰(zhàn)爭才會給猿人,而后同樣給人類帶來有利的結局。他認為,關鍵的發(fā)展步驟肯定是從大棒到矛的轉變,即從手持著使用的近距離武器到可在一定安全距離之外、在開闊原野上使用(投刺等)的遠距離武器的轉變。
一旦人類或猿人擁有了這種武器,在許多地方,青潘猿的祖先就會被趕出家園,到叢林中去過逃難者的生活。這種事情對青潘猿的演化肯定起到了阻礙作用。在南非和東非的奧杜威峽谷,考古人類學家達特(R.A.Dart)教授12與路易斯·利基(L.S.B.Leakey)博士13發(fā)現(xiàn)了許多猿人的骨骼化石碎片,他們生活在約200萬年前到約40萬年前。根據頭骨的大小,我們可得出這樣的結論:這些猿人的腦幾乎不比現(xiàn)在的青潘猿的大。盡管如此,他們已經有能力創(chuàng)造出一種具有人類特性的文化類型。14相關的研究已經證實,他們將羚羊的骨頭加工成了他們可用于殺死動物的武器。
然而,我們人類在動物界血緣最近的親屬(指青潘猿)迄今仍然是一種動物。因為在人類出現(xiàn)后,對青潘猿來說,有些像人的特點便不再具有有利于其生存的價值。叢林生活阻礙了青潘猿在工具發(fā)明、制作和使用上的智力發(fā)展,由此,青潘猿是一種向著人類方向演化的傾向受到了抑制的動物。因此,我們可以說:青潘猿是一種尚未充分演化的人。
更糟糕的是,按人類的標準來判斷,在智力方面,青潘猿顯然在退化。也許,人類與青潘猿的共同祖先要比現(xiàn)今任何一種類人猿都更像人類得多。這就是科特蘭德博士關于青潘猿的反向演化假說之要義,而這一假說是得到上述實驗的有力支持的。
現(xiàn)在,我們可開玩笑式地問一個問題:在久遠的過去,如果是現(xiàn)在的青潘猿的祖先而不是現(xiàn)在的人類的祖先(即猿人)發(fā)明了矛,那么,這個世界看起來會是什么樣子呢?這當然是科幻小說作者們一個有趣的寫作主題。但這種智慧的閃電在人類祖先的腦海中閃過肯定不是一種純粹偶然的事件。因為,畢竟,青潘猿的祖先沒有能力制作出一個矛。在本書的最后一章,我們將再次討論這個問題。現(xiàn)在,且讓我們來追溯一下那些會被看作“典型的人類的”特性的其他根源。

圖1 人類與猿的共同祖先[根據薩里奇(V.M.Sarich)和威爾遜(A.C.Wilson)的原畫改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