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韓爌動手前,魏忠賢想先處理另外兩人。
天啟五年,閹黨分子王紹徽仿照《水滸傳》的模式列出東林黨骨干一百零八人,將其編成一本書,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東林點將錄》。
由于魏公公此時已經權傾朝野,手下言官無數,為了避免罵人的時候罵到自己人,特制此書,對號入座,罵人前先查書,十分好用。
在書中,楊漣排名第十,對應的是大刀關勝,緊隨其后的是豹子頭林沖——左光斗。劉一燝排名第三十三,對應混江龍李俊,韓爌緊隨其后,對應九紋龍史進。
說說前五的大佬吧!
第五,入云龍公孫勝——左都御史高攀龍。
第四,智多星吳用——左諭德繆昌期。
第三,玉麒麟盧俊義——吏部尚書趙南星。
第二,及時雨宋江——首輔大學士葉向高。
都知道,在水滸中本來排第一應該是晁蓋,不過在排名時晁蓋已經死了,宋江就成了第一。出人意料的是,在《東林點將錄》里排第一的,不是顧憲成。
第一,托塔天王晁蓋——南京戶部尚書李三才。
相信不少人有疑惑,顧憲成不是創辦了東林書院嗎,作為東林黨開山鼻祖的顧憲成為何不是第一,甚至都沒在名單里?說實話,這個問題我也思考過,帶著疑惑,我查閱了一些資料,得出了一些結論。
其一,《東林點將錄》是魏公公根據每個東林黨人對自己威脅程度的大小作的排名,顧憲成于萬歷四十年就在家中去世,而魏公公在其死后六七年才正式出道。雖說顧憲成創辦了東林書院,但一直處于江湖,并未深入廟堂,故談不上威脅。
其二,東林書院跟東林黨其實是兩個概念,顧憲成創辦了東林書院,但不能說創建了東林黨。這有點不好理解,我盡量說得通俗點。
顧憲成創辦書院的主要意圖就是講學,順便討論討論國家大事,發發牢騷。硬要說他旨在締造一個官僚集團,控制朝政,進而影響歷史,那是不可能的。古往今來,沒有個人能影響歷史,歷史的發展是大勢所趨,個人無法改變歷史發展的進程。東林黨的形成,是明末政治斗爭和社會演變的必然結果,也可以叫作“趨勢”。
將“東林書院”與“東林黨”連接起來的人,正是李三才。
李三才,陜西人,萬歷二年考中進士,授職戶部主事。六年后,他迎來了一位同事,此人正是顧憲成。在長期的工作生活中,二人深入了解,成為朋友,史載“三才與(顧憲成)深相結,憲成亦深信之”。
李三才此人率性而為,敢說敢干,有傳言說顧憲成辦學的資金,正是來源于李三才。二人來往甚密,顧憲成的一些思想也由李三才傳入朝廷。萬歷三十七年,內閣缺人,李三才成為入閣的焦點人物,呼聲最高,但遭到齊、浙、昆黨的反對,各黨分子紛紛上疏彈劾李三才。遠在無錫的顧憲成知道此事,立馬給葉向高寫信,極力推薦李三才。如此,朝中形成兩個對立面,一方是東林學子,支持李三才,一方是浙、齊等黨派人士,反對李三才。一時間朝廷烏煙瘴氣、口水橫飛,一旁看戲的萬歷索性不管,任由兩方人員大罵特罵。由于支持力量太小,最后李三才迫于壓力,辭官還鄉。
應該說,李三才在凝聚東林黨,或者說促進東林黨的形成過程中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當然,他是不會意識到自己扮演了如此重要的一個角色,甚至李三才根本不認為自己和顧憲成在一個黨內,也不以東林人士自居。但是在他的朋友名單上,還有鄒元標、趙南星等,歷史將他推上了浪尖。
天啟三年,李三才被重新起用擔任南京戶部尚書,不過還沒到任就去世了,享年七十一歲。雖說李三才死了,但魏公公覺得此人能量極大,足以位列東林魁首,所以將其排到第一。
處理完葉向高后,魏忠賢并未馬上對韓爌動手,因為在他看來,高攀龍與趙南星雖不在內閣,但他們的威脅遠比韓爌要大。
天啟四年八月,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龍上疏彈劾崔呈秀,說他在巡按淮揚地區時貪污受賄、濫用職權。一旁的人事部部長趙南星也來湊熱鬧,一查,情況屬實,于是上疏請求將崔呈秀發配邊疆。
在被兩位大佬級人物彈劾后,崔呈秀感覺天空失去了顏色,沒了主意,只有投奔魏忠賢。在見到魏忠賢后,崔呈秀撲通一聲跪下,哭了起來,開口叫了一聲:“爹!”邊哭邊訴苦。一旁的魏忠賢愣了愣,就憑這一聲“爹”,你的事兒,我管定了!由于魏公公出馬,崔呈秀官復原職,一切如常,崔大人對這位身體有缺陷的“爹”也是感恩戴德,唯他馬首是瞻。
現在很多反映東林黨與閹黨斗爭的影視作品里,基本上都能看到崔呈秀的身影,作為魏公公的頭號狗腿子,崔大人摒棄良心、丟棄尊嚴、專心整人,始終活躍在斗爭一線,不干好事,專干壞事,實在不容易。
崔呈秀向魏忠賢列了三個人,說:此三人不除,我等永無出頭日。魏忠賢深以為然。這三人分別是趙南星、高攀龍、楊漣。
不久后,機會來了。
山西巡撫的職位出現空缺,吏部尚書趙南星認為太常寺卿謝應祥有名望、有才干,能擔重任。于是與吏科都給事中魏大中商議,準備推舉謝應祥巡撫山西。
吏部任免官員,本屬分內之事,一切看似平淡如常。隨后,一封奏疏打破了寧靜,作者是御史陳九疇,彈劾對象是吏科都給事中魏大中,內容是推舉不公正、徇私舞弊。
魏大中跟趙南星一樣,是東林黨。雖說是科長(言官),權力很大,但職務上不比部長趙南星,屬于趙南星的下屬。更重要的是,魏大中還有一層身份——高攀龍的學生。不用說,陳九疇就是閹黨了,他有一個親密的戰友,叫魏廣微。如此看來,這是招一石二鳥,直接牽連趙南星與高攀龍。
原來,謝應祥曾在嘉善縣當過地方官,而魏大中正好就是嘉善人,按照陳九疇的說法,魏大中跟謝應祥是有過交情的,所以這一次的人事任免存在內幕。
魏大中上疏為自己辯解,并告發陳九疇誣陷,一旁的陳九疇死不承認。趙部長看不下去了,說了兩句:推舉謝應祥是因為他才德出眾,沒有私情。雙方大罵特罵,僵持不下。消息傳到魏公公耳朵,大怒,直接一道圣旨(假傳),全部打發。魏大中被貶、趙南星下課,就連炮灰陳九疇也被廢黜。
隨后,高攀龍也引咎辭職。由于趙南星與高攀龍兩位東林元老的離開,在這場斗爭中,閹黨已全面占據優勢,內閣僅韓爌苦苦支撐。
明代的圣旨,一般由翰林院草擬,需由內閣大學士奏定后才能下發。也就是說,圣旨的出臺必須經過內閣。當然,也有熱衷于自己動手寫圣旨的皇帝,比如說朱元璋。
在趙南星、高攀龍離職時,首輔韓爌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馬上協同次輔朱國禎上疏皇帝:如今連圣旨都不經過內閣,直接宣布,而且高攀龍的奏疏,報上去后又被人篡改,這等事件真是聞所未聞!
當然,韓爌的這封奏疏最終落到了魏忠賢手里,緊接著,彈劾韓爌獨霸內閣、濫用職權的奏疏紛至沓來。最終,韓爌迫于壓力,辭官隱退。韓爌離職后,朱國禎繼任成為首輔,而顧秉謙則由老三變成了老二。
若要用兩個字評價朱國禎,只能是——厚道,太厚道了。在當時,朝中烏煙瘴氣,東林黨與閹黨斗得不可開交,而朱國禎堅定信念,老實干事兒。葉向高當老大時專心輔佐葉向高,韓爌當老大時專心輔佐韓爌,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干好本家活。雖然當了首輔,家里依然窮得叮當響,就連魏忠賢也常說:此老亦邪人,但不作惡,可令善去。朱國禎剛上任,屁股還沒坐熱,閹黨一封奏疏,朱國禎連上三疏,說自己有病,請求回鄉。魏忠賢難得當一次人,派人護送朱國禎回歸鄉里。
天啟四年十月,顧秉謙做了內閣首輔,魏忠賢的爪牙遍布整個朝野,內閣、錦衣衛、東廠、六部,就連皇帝都被魏忠賢控制。大明王朝迎來了建國兩百余年最黑暗的時代,現在,沒有公平、沒有正義,沒有理想、沒有信念;只有朋友與敵人,只有順者昌,逆者亡。
從市井無賴到魏公公再到九千九百歲,魏忠賢終于權傾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