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兩重天（3）

王曦若不斷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忽然黃天沙的電話響起，是兒子黃世林打來的。黃天沙正準備掛掉，想起早上林月娥從布魯斯班打來電話，說兒子黃世林想見見他。黃天沙真的不想見這家伙，現在手機市場都一片紅海了，競爭者恨不得親自上陣去掐對方的脖子，投資人能看好這樣的創業項目才怪。黃天沙走出會議室，接通了黃世林的電話，沒給黃世林說話的機會，就說：“完蛋了？玩不下去了？玩不下去就去布魯斯班看看你媽。”

黃世林西裝革履地站在北京國貿大酒店的門口，直想罵人。剛才跟一個投資人在酒店大堂見面，投資人把黃世林上下左右端詳了一番，問了一個讓黃世林吐血的問題：“談過幾次戀愛？”黃世林回答說六次，投資人起身走了，留下黃世林結賬。自己的親爹不關心自己的創業，一上來就問自己完蛋沒有，黃世林一直壓抑的怒火終于爆發：“爸，你一上來就這么說，我是不是應該去做一下親子鑒定呢？”

黃天沙一聽就火了，訓斥道：“你這個孽障，你說你整天都干了些啥？”

黃世林也意識到自己的話傷害到了黃天沙作為一個男人和一個父親的自尊，從小到大，自己在父親眼里不一直都是個混蛋角色嗎？現在自己創業進入手機行業，在黃天沙看來簡直就是瞎搞。黃世林最近看到報紙上連篇累牘地報道父親，擔心父親壓力太大，本想見見父親，沒想到黃天沙上來就跟仇人一樣。黃世林轉念一想，可能是父親真的壓力太大，想道歉安慰幾句，沒想到話一出口竟然是：“你們那個時代的人思維都不正常。”

黃天沙第一次聽人說自己思維不正常，說：“小子，你啥時候才能醒醒？”

“我的夢才剛剛開始，醒了不就真完蛋了嗎？”黃世林背著背包，一邊走一邊招呼出租車。黃世林很不以為然地說：“你一直以為我進入手機領域創業是找死，我的夢想就是顛覆蘋果、三星的理念，他們早晚會被淘汰。”

黃天沙一聽被逗樂了，自己養了個什么東西，這么狂妄，說：“你再說兩句，喬布斯的棺材蓋都蓋不住了，你還淘汰蘋果，你咋不上天呢？”黃天沙接到林月娥的電話就意識到，這小子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肯定是要錢來了，他接著說：“你項目創意那么偉大，為啥到現在都沒有一個投資人愿意給你一分錢呢？做生意如果不經常反思，是成功不了的，你這個項目就是瞎搞，換個靠譜的項目，你要錢可以直說。”

“爸，你想多了，我不是來向你要錢的，喬布斯的棺材蓋掀不起來。”說話間，一輛出租車嘎吱在黃世林面前停下來，黃世林擠進出租車的后座，很認真地說：“我現在不是小孩子了，我是高科技創業，不是瞎搞，未來實體手機都會消失，投資人不給我錢，不是我項目的問題，那是他們的損失。”

黃天沙突然發現，黃世林骨子里頗有自己年輕時的一股勁頭，繃著的臉終于松了下來，忍不住笑著說：“我第一次見到一個創業者把融資失敗說得如此清新脫俗。你要記住了，沒有一個投資人會對賺錢不感興趣，別跟他們談理想扯情懷，他們不想聽你顛覆喬布斯的鬼扯，他們最大的理想就是賺錢，融不到資就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反省？每一次見完投資人，黃世林都會問自己：真的能顛覆蘋果、三星嗎？每次反省3分鐘后，黃世林就回到了自己的項目軌道上。黃天沙的話讓黃世林有些悶得慌，反駁道：“人沒有理想創什么業？沒有情懷的人成就不了大業。現在有幾個投資人真正懂一個顛覆性項目的未來？”

黃天沙看了看表，問：“投資人不懂？”

“上來就問我談過幾次戀愛。”黃世林想起投資人兩眼直勾勾盯著自己，一本正經地問一個跟項目毫不相關的問題就憤憤不平，“我說六次，結果那家伙轉身就走了，這樣的人也配搞投資？又不是來找女婿，這跟我創業有一毛錢的關系嗎？”

黃天沙聽明白了，這家伙被投資人給晾了，語重心長地說：“你呀，說你沒腦子你可能還不高興，啥時候學會傾聽，學會用腦子思考問題，投資人就會給你錢了。”黃世林最煩的就是黃天沙一直把自己當個長不大的孩子，很不滿地質問：“我怎么就沒腦子了？”黃天沙一聽，黃世林很不服氣，對他說：“一個整日泡在女人堆里的男人，如果你是一個投資人，你會把錢交給他嗎？還六次，我跟你媽都是初戀就結婚，你自己想想吧。”

黃世林心里承認，可他就是受不了父親說話的語氣，沒好氣地說：“回國后就光棍一根了。”

黃天沙心里總算踏實一點，問他：“你還住在那個地方？”

黃世林將辦公室設在八寶山附近的一座SOHO寫字樓里面，寫字樓看上去很高大上，可黑心的開發商把寫字樓中間設計了一個長長的走廊，七拐八拐地設置成對開的小居室，一開門，整個走廊都是煮飯的氣味。有來公司面試的，一聞到煮飯的氣味，還以為進入了居民樓的傳銷窩點，都趕緊跑了。黃世林自己也住在閣樓上。父親從來不關心自己在北京的生活，這次居然主動問，于是回道：“那地方挺好的。”

黃天沙呵呵冷笑道：“你公司現在招了幾個人？”

說到招人真是一件令人頭大的事，黃世林有些失望地說：“來面試的都沒幾個。”

黃天沙說：“就你那地方，如果要你去那面試，你會去嗎？”

黃世林辯解說：“喬布斯創業的時候還住在車庫里呢。”

黃天沙一聽就不耐煩了：“你別整天張口閉口都是喬布斯，創業的時候少去聽那些成功的雞湯故事，那會讓創業者變得心浮氣躁，故事都是人成功之后講出來的，這個世界上為啥人人都去爭冠軍？因為只有冠軍才會被人銘記，創業是一樣的，只有成功者才會成為故事的主角，他們的故事才會不斷地被演繹為勵志雞湯。看雞湯創業都是東施效顰，注定要失敗。”

父親說話是沒有給自己面子，可話里也有幾分道理，但黃世林仍然嘴硬：“那是他們不懂，這個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居心叵測的人心。”黃世林差點忘了正事，試探性地問：“看新聞說你想控股盤古？”

黃天沙在創業之初就定下一條家規，黃氏家族任何人不得進入龍騰集團任何公司上班，任何人不得插手過問公司的經營決策。黃天沙不知道黃世林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對他說：“你管好你自己，沒事就掛電話，我很忙。”

出租車已經過了八寶山地鐵，黃世林給出租車司機指了一下寫字樓的地方，很無奈地跟父親說：“看樣子新聞說的都是真的，我只是確認一下，你如果將來跟盤古的喬志遠他們鬧掰了，也別干涉我的事，到時候別又說我沒有跟你打招呼。”

黃世林的話讓黃天沙有點莫名其妙，這小子又要搞什么名堂？正想問個清楚，沒想到黃世林已經掛斷電話。黃天沙一邊往會議室走，一邊自言自語地說：“到時候別哭著回來給我丟人。”進入會議室，黃天沙見王曦若坐在那已經成竹在胸的樣子。

黃天沙問：“王總已經有方案了？”

王曦若信心滿滿地說：“我們可以來個四兩撥千斤。”

黃天沙很是好奇，問：“怎么用四兩去撥千斤？”

會議桌上已經準備好了可視化演示系統，王曦若按下演示按鈕，黃天沙的面前立即出現了一幅圖，王曦若解釋說：“我們龍騰投資先同珠江銀行旗下全資控股的珠銀資本合資，成立叫龍珠資本的基金管理公司，龍騰投資成為龍珠資本的絕對控制人。再由龍珠資本發起成立一個可以投資一級和二級混合型的龍珠基金。”黃天沙插話道：“私募基金能一二級混合投嗎？”王曦若解釋說：“現在沒有明確的監管規定，法無禁止即可為嘛，龍騰投資用盤古、嶺南玻璃股票抵押融資中的69.9億元認購龍珠基金的劣后級份額，珠江銀行認購130億元的優先級份額，龍珠資本作為基金管理合伙人，用抵押融資中的1000萬元認購。”

黃天沙看完王曦若的方案，突然站起來，說：“銀行的錢不能直接投龍珠基金。”

王曦若很謹慎地問：“錢的路徑不是問題，問題是未來誰掌握盤古的話語權。”

黃天沙皺著眉頭，說：“當然是我們。”

王曦若淡淡一笑，說：“那我們就不用銀行的錢。”

黃天沙以為自己聽錯了，重復了一遍王曦若的話：“我們不用銀行的錢？”

王曦若很有信心地說：“可以用，也可以不用，關鍵在選擇。”

資金是龍騰集團取得盤古控制權的關鍵。黃天沙一時愣住了，說：“我們現在持有的籌碼，從遠東銀行可融資70億元，就算用這70億元再次買入盤古的股權，也很難獲得控制權。如果我們跟珠江銀行合作，根據你剛才的設計方案，一旦銀行資金遭遇監管截留，我們的布局豈不功虧一簣？”黃天沙從王曦若淡定的表情可以看出，王曦若有對應方案了，再次問她：“我們可以不用銀行的錢嗎？”

王曦若右手在可視系統前一劃，黃天沙的面前立即出現了另外一個沙盤計劃演示圖。王曦若指著演示圖說：“我們現在除了龍騰資本的自有資金，還有保險公司的投資聯結險。現在國家對保險投資股票、基金有明確的額度規定，不能超過總資產的25%。所以，我們的保險資金要么買入固定收益產品，比如債券，要么大量存放在銀行里。我們可以通過銀行存款來明修棧道，然后將在賬戶中睡覺的保險資金暗度陳倉。”

黃天沙追問：“怎么暗度法？”

王曦若一邊在演示圖上畫，一邊說：“銀行現在出來的錢，都是通過發行理財產品募集來的，如果我們用珠江銀行的理財資金，這類資金除了有年限要求，還容易遭到監管，一旦監管要求銀行壓縮理財資產規模，他們很可能就會抽走我們的資金，所以，我個人建議，由君安保險在珠江銀行存一筆130億元的5年期協議存款，這一筆協議存款通過一個證券公司發行一個定向資產管理計劃，證券公司再用這個資產管理計劃認購龍珠基金130億元的優先級份額。”

黃天沙不停地點頭，真是一個暗度陳倉的絕妙安排，不需要用銀行的資金，只要資金流轉一圈，就可以將不能購買股票的保險資金，變成可以在股票市場上殺伐的籌碼。黃天沙循著王曦若的思路，有了一個更完整的方案，他接過王曦若的話說：“龍珠基金用100億元增資龍騰實業，龍騰實業再將其100億元定向增資君安保險，這樣可以提升君安保險的資本充足率，擴大君安保險增持盤古股票的限額。龍珠基金另外100億元直接用于購買盤古股票。”

王曦若每次看到黃天沙運籌帷幄、指點江山的狀態，就想拽一拽他的韁繩，黃天沙會將一個商業模式運用到極致，他拿到盤古的控制權后，還不知道會去買誰。王曦若提醒黃天沙：“黃總，金融就三個詞，信用、杠桿和風險，我們一旦用信用去動了保險的杠桿，那就意味著風險正在加劇，如果我們不能保有信譽，那么如果杠桿斷裂，資金鏈的風險將會讓我們失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