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外賣騎手送外賣期間發生事故的責任認定

——黎某輝訴廣東農粵科技有限公司提供勞務者受害責任案

【案件基本信息】

1.裁判書字號

廣東省汕尾市中級人民法院（2018）粵15民終285號民事判決書

2.案由：提供勞務者受害責任糾紛

3.當事人

原告（被上訴人）：黎某輝

被告（上訴人）：廣東農粵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農粵公司）

【基本案情】

黎某輝于2017年3月3日起接受農粵公司雇傭，雙方沒有簽訂勞動合同，報酬按照5元/單結算。2017年6月12日19時35分，黎某輝接到農粵公司“餓了么”平臺訂單后前往取餐途中，與鐘某某的藍色無號牌二輪摩托車發生碰撞，造成雙方受傷、兩車損壞的交通事故。經認定黎某輝負事故主要責任，鐘某某負事故次要責任。事故發生后，黎某輝即被送往醫院治療。2017年9月13日，黎某輝以其與農粵公司存在勞動關系為由到海豐縣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申請仲裁。該委以雙方不存在《關于確立勞動關系有關事項的通知》里規定的管理與被管理的關系為由，于2017年10月16日裁決雙方不存在事實勞動關系。黎某輝遂于2017年11月20日訴至法院要求農粵公司承擔賠償責任。

【案件焦點】

黎某輝與農粵公司形成何種法律關系。

【法院裁判要旨】

廣東省汕尾市海豐縣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黎某輝接受農粵公司“餓了么”外賣平臺訂單指令后進行送餐服務，農粵公司按照黎某輝完成訂單數量及成效向黎某輝支付報酬，有農粵公司制作的傭金發放表和黎某輝銀行流水單為證。黎某輝在提供勞務過程中身著農粵公司統一制服，對外代表公司，其上、下班時間雖不受農粵公司直接管理，但在接受訂單指令后需遵守農粵公司規章制度，雙方形成的關系應屬于雇傭關系，農粵公司應對黎某輝的損失承擔賠償責任。黎某輝因逆行造成交通事故，自身有一定過錯，結合本案實際情況，雙方責任比例酌定為4：6，即40%由黎某輝自己承擔，農粵公司承擔60%的賠償責任。農粵公司賠償黎某輝234193.32元。

廣東省汕尾市海豐縣人民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第一百一十八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一條、第十七條、第十八條、第十九條、第二十條、第二十一條、第二十二條、第二十三條、第二十四條、第二十五條、第二十六條、第二十八條之規定，判決如下：

農粵公司應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賠償黎某輝234193.32元。

農粵公司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

廣東省汕尾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本案中，黎某輝在送餐服務過程中，需遵守農粵公司的規章制度，身著統一制服，對外代表公司，即其在工作時間內需接受農粵公司的管理。另農粵公司系按照黎某輝完成的訂單數量及成效向黎某輝按月支付報酬，黎某輝對于每單的配送費用并無議價權，僅以其付出的勞務獲取相應的報酬。且農粵公司在勞動仲裁階段也已自認其與黎某輝系雇傭關系，據此，本案中農粵公司與黎某輝的關系符合提供勞務法律關系的特征。農粵公司主張雙方存在承攬關系，但未提供證據予以證明，故對該主張不予支持。據此，農粵公司應對黎某輝履職過程中所受損害承擔賠償責任。但黎某輝因逆行造成交通事故，存在重大過錯，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第二十六條“被侵權人對損害的發生也有過錯的，可以減輕侵權人的責任”規定，本案應適當減輕雇主農粵公司的賠償責任，酌定雙方各承擔50%的責任。

廣東省汕尾市中級人民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第二十六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二項規定，判決如下：

一、變更廣東省海豐縣人民法院（2017）粵1521民初1506號民事判決為：農粵公司應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賠償黎某輝196309.33元；

二、駁回農粵公司的其他上訴請求。

【法官后語】

外賣行業的發展給人們的餐飲生活帶來了極大的便利，但相關的法律適用問題并沒有跟上步伐，外賣騎手在送餐過程中發生交通事故死亡或受傷的事件時有發生，而外賣騎手在其中處于何種地位，與外賣配送服務商形成何種法律關系，直接影響這類案件的責任承擔認定問題。

本案系典型加盟模式[1]的外賣配送，農粵公司承包了“餓了么”在汕尾城區、海豐的送餐服務，黎某輝作為外賣騎手直接與農粵公司發生法律關系，黎某輝主張雙方系雇傭關系，而農粵公司則認為雙方系承攬關系。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九條的規定，雇傭關系是指雇員從事雇主授權或者指示范圍內的生產經營活動或者其他勞務活動，雙方由此形成的權利義務關系。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二百五十一條的規定，承攬關系是指承攬人按照定作人的要求完成一定的工作，交付工作成果，定作人接受工作成果并給付報酬而在雙方當事人之間形成的法律關系，是一種典型的完成工作的法律關系?！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對雇傭關系和承攬關系采取了不同的歸責原則，雇傭關系適用無過錯原則，即雇員在從事雇傭活動中致人或自身遭受損害，不論雇主是否盡到合理義務、是否存在過錯，都應當承擔賠償責任，在承擔賠償責任后，雇主可以對過錯人行使追償權。而承攬關系則適用過錯責任原則，即承攬人在完成工作過程中對第三人造成損害或者造成自身損害的，定作人一般不承擔賠償責任，只有定作人對定作、指示或者選任有過失，才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因此，不同的法律關系，將對當事人的實體權益產生不同的影響，本案中，如何認定黎某輝與農粵公司之間的法律關系顯得尤為重要。

雇傭與承攬均以提供勞務為基礎，兩者形式極為相似，且經常在不規范的情況下發生，實踐中雙方多數沒有簽訂書面合同，加之人們趨利避害的心理，往往將兩者的關系予以混淆，使之難以認定。司法實務中，可從以下幾方面對雇傭關系與承攬關系進行區分：

一、雙方是否存在控制、支配、從屬關系

雇傭關系中，雇員與雇主的地位是不平等的，雙方存在一定的人身依附關系，雇員必須在雇主的指示、控制下開展工作，雇主可以制定一系列的規章制度來約束雇員，可以對雇員的具體工作表現進行獎懲，而雇員在提供勞務的過程中需遵守勞動紀律?？傊?，雇員必須聽從雇主的指揮與安排。而承攬關系中，定作人和承攬人的地位是平等的，承攬人具有獨立開展工作的權利，定作人無權干預，定作人可以對勞動成果進行必要的監督檢查，但不得影響承攬人的正常工作，也不對承攬人有任何處分權，只能依據雙方的合同約定追究承攬人的違約責任，承攬人在工作過程中也無需受勞動紀律的約束。

二、是以提供勞務活動為目的抑或是以完成勞動成果為目的

雇傭關系中以勞務供給為目的，是以雇員提供的無形勞動力為標的，注重的是雇員提供勞務的這一行為；而承攬關系則以勞動成果的給付為目的，承攬人提供的勞務均是為了勞動成果的完成而服務，定作人偏重的是勞動成果是否得以完成。而雇傭與承攬均是以提供勞務為手段完成工作，故實踐中對勞務活動與勞動成果的區分有一定的難度，實務中可結合以下幾點進行區分：

（一）是定期給付報酬還是一次性給付報酬。以勞務活動為目的的，多按照固定的時間間隔發放報酬，即定期給付；以勞動成果為目的的，一般是按照勞動成果完成的情況一次性給付報酬。

（二）是連續性勞務還是一次性勞務。以勞務活動為目的的，為了保證工作的穩定性運行，一般是以連續性勞務的形式存在；以勞動成果為目的的，因勞動成果的完成往往是階段性工作，故常以一次性勞務的形式存在。

（三）提供勞務者所付出的勞動是其獨立的業務或經營活動，還是構成對方的業務或經營活動的組成部分。區別勞務活動和勞動成果，還可從一方提供的勞務是否其獨立的業務或經營活動來判斷，若是其獨立的業務或經營活動，可認定其以完成勞動成果為目的，雙方形成承攬關系；若一方提供的勞務構成對方的業務或經營活動的組成部分，可認定其以提供勞務活動為目的，雙方形成雇傭關系。

三、勞動義務是否可轉移

雇傭關系中，由于雙方存在一定的人身依附關系，故雇員在未經雇主同意的情況下，不得將自己應承擔的勞動義務轉移給他人，必須親自履行；而承攬關系中，承攬人只要完成雙方約定的工作成果即可，不一定由其自己提供勞務，承攬人可將部分工作交由第三人完成，由其向定作人負責。

四、報酬支付標準不同

雇傭關系中，雇員僅以其提供的勞務價值獲取報酬，只要其提供了勞務，就有權獲得報酬；而承攬關系中，承攬人并不完全以其勞務價值計取報酬，還應含有成本、技術及利潤等附加價值。

具體到本案，黎某輝在送餐服務過程中，需遵守“餓了么”平臺的送餐規則，其送餐時間均有嚴格的限制，平臺甚至為此制定了一系列獎懲措施，而農粵公司代理“餓了么”的送餐業務，實際上黎某輝在工作時間內接受的是農粵公司的管理，且農粵公司系按照黎某輝完成的訂單數量及成效向黎某輝按月支付報酬，黎某輝對于每單的配送費用并無議價權，僅以其付出的勞務獲取相應的報酬。另黎某輝自2017年3月3日至其發生事故時，均在為農粵公司提供送餐的勞務活動，具有連續性特征，而非一次性勞務活動，且其付出的勞動屬農粵公司的業務范圍。綜上分析，黎某輝與農粵公司形成的是雇傭關系，系提供勞務法律關系，農粵公司對黎某輝應承擔替代賠償責任。但因黎某輝在本案事故中違法交通法規逆向行駛，其存在重大過錯，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第二十六條“被侵權人對損害的發生也有過錯的，可以減輕侵權人的責任”規定，二審酌定雙方各承擔50%的責任。

本案是因外賣配送發生事故而引發的糾紛，實踐中對外賣騎手與外賣平臺代理商法律關系的認定也有一定的爭議，有認為是雇傭關系的，亦有認為是承攬關系的，甚至有些認為是勞動關系。在審理本案前，承辦法官也查閱了相關的案例資料，發現多數法院還是認定為雇傭關系。且經了解，外賣騎手不同于一般的工作，沒有非常嚴格的上下班管理制度，故不宜認定為勞動關系，但其工作狀態也不符合承攬關系的特征，故本案經多方比較，最終還是認為應定為雇傭關系比較合理，亦能相對地保護弱者權益，促使企業積極承擔社會責任。

編寫人：廣東省汕尾市中級人民法院 詹維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