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三 新聞報道的關鍵細節必須嚴謹，否則仍為“部分嚴重失實”

案例分析

案例：邵某某訴A日報社名譽權糾紛案、邵某某訴B報社名譽權糾紛案

一審：海淀區人民法院（2015）海民初字第38558號、（2015）海民初字第38559號

二審：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6）京01民終6224號、（2016）京01民終6225號

【裁判要旨】

新聞報道的真實并非指細節的絕對正確，但對于關鍵問題的細節必須嚴謹，否則可能導致公眾對報道內容的基本事實產生誤解；同時，新聞媒體應該全面聽取新聞當事人各方意見，避免只采用新聞當事人中某一方的陳述或者單一的事實證據，也就是應該進行平衡報道。

【案情簡介】

邵某某系某疾控中心××病首席專家，系某中心的研究員。經中國對外翻譯有限公司翻譯，2013年10月24日，A日報社在其英文版《A日報》的第一版面及第三版面刊登題為《頂級××病學者被媒體披露實施了剽竊行為》，副標題為《學者未經允許擅自采用他人資料發表論文》一文，對邵某某未征得數據庫管理科室的同意，擅自使用數據庫數據進行研究和在《柳葉刀》發表《2003—2011年中國抗病毒治療預防××病單陽家庭夫妻間傳播的全國性觀察隊列研究》事件進行了報道。2013年10月25日，B報社在《B報》A20整版刊登題為《某疾控首席專家邵某某被指盜用數據》，副標題為《在權威雜志〈柳葉刀〉發表防××病論文，擅自使用某疾控其他研究團隊大量數據，被通報批評》一文，也進行了報道。該報道的當事人邵某某認為，上述報道未對該事件全部情況進行報道，且不當使用了“剽竊”“未經允許使用他人資料”或“盜用數據”“擅自使用他人科研數據”等用語，對其科學誠信構成影響，并給其造成了損失，分別對A日報社、B報社提起了訴訟。海淀區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A日報社、B報社構成侵權，并分別判決其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

A日報社、B報社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A日報社、B報社的上訴請求無事實及法律依據，依法應予駁回，并分別判決駁回了其上訴，維持一審判決。

【法院觀點輯要[1]】

海淀區人民法院認為：根據法律規定，公民享有名譽權，公民的人格尊嚴受法律保護，禁止用侮辱、誹謗等方式損害公民的名譽。公民的名譽權受到侵害的，有權要求停止侵害、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并可以要求賠償損失。本案雙方的爭議焦點為A日報社于2013年10月24日發表的《頂級××病學者被媒體披露實施了剽竊行為》、2013年11月22日發表的《某疾控中心：工作人員的論文并非剽竊的產物》兩篇新聞報道對邵某某是否構成名譽侵權，如構成名譽侵權，應如何承擔侵權責任。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名譽權案件若干問題的解答》第七條規定，以書面或口頭形式侮辱或者誹謗他人，損害他人名譽的，應認定為侵害他人名譽權。因新聞報道嚴重失實，致他人名譽受到損害的，應按照侵害他人名譽權處理。邵某某所在單位某中心于2013年10月19日發布的通報中，認定了邵某某為通訊作者的論文在使用全國××病防治數據庫數據時，未征得數據庫管理科室的同意，擅自使用數據庫數據進行研究和發表論文，未對形成相關數據做了大量工作的科研人員的貢獻予以體現，也未按照中心的有關規定審批發表論文。邵某某提交的《某中心辦公室關于論文發表管理規定的通知》中亦規定了使用防治工作數據發表的論文，應由辦公室將論文題目、署名、論文摘要，發給中心領導班子成員、各科室主任征求意見。可見，邵某某發表的論文存在擅自使用全國××病防治數據庫數據的問題，亦存在未按照中心的有關規定經過審批發表論文的問題。但是，A日報社在了解相關事實后，并未對此予以全面、客觀報道。首先，A日報社于2013年10月24日發表的新聞報道使用的標題為《頂級××病學者被媒體披露實施了剽竊行為》，并以《學者未經允許擅自采用他人資料發表論文》為副標題。剽竊，意為抄襲，竊取他人的文字。根據通報的內容，邵某某發表的論文使用了全國××病防治數據庫的數據，而非竊取他人的文字，亦非擅自使用他人的資料。雜志版論文較網絡版論文增加19名作者的原因亦在通報中予以體現，意在體現中心相關科室科研人員對該工作的創造性勞動，而非邵某某實施了剽竊的行為。A日報社以此為標題發布的新聞報道，極易誤導公眾對邵某某作出抄襲、竊取他人資料的否定性評價，導致邵某某的社會評價降低。其次，根據《關于嚴防虛假新聞報道的若干規定》，新聞記者從事新聞采訪報道必須堅持真實、準確、全面、客觀、公正的原則，深入新聞現場調查研究，充分了解事實真相，全面聽取新聞當事人各方意見，客觀反映事件各相關方的事實與陳述，避免只采用新聞當事人中某一方的陳述或者單一的事實證據。但是從A日報社發表新聞報道的通篇內容來看，A日報社僅報道了對某中心處理方案不滿意一方的言論，而并未全面報道各方意見，存在一定的傾向性。關于A日報社主張作為報道支撐之一的《某疾控中心某中心協調小組關于賈某某、邵某某等人在Lancet雜志發表論文事件的協調處理建議》，其未說明該建議的來源，且該協調處理建議為某中心正式發布通報之前的內部建議。A日報社以該協調處理建議作為其報道支撐亦缺乏全面性、客觀性，具有一定的傾向性。最后，在媒體發布新聞報道后，某疾控中心以及某中心分別發布了聲明，聲明了邵某某等作者發表的學術論文不存在盜用數據和剽竊的行為，符合學術論文發表的相關要求。但是A日報社對此并未給予正面的報道，反而再次引用了“剽竊”“未經允許使用他人資料”的表述，從公眾的角度來看，該篇報道并未達到恢復邵某某名譽的目的。綜上所述，A日報社提出其報道不存在嚴重失實，具有依據的抗辯理由，缺乏依據，法院不予采信。A日報社的涉案新聞報道存在部分嚴重失實，使公眾對邵某某產生一定誤解，造成邵某某社會評價的降低，其行為已構成侵犯名譽權，故A日報社應承擔恢復名譽、賠禮道歉、賠償損失的侵權責任。對于恢復名譽、賠禮道歉的形式和范圍，由法院根據侵權言論造成不良影響的范圍予以判定。邵某某系某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病首席專家，A日報社的新聞報道必然對邵某某在其專業領域內的名譽產生不良影響及后果，其要求A日報社賠償名譽損失費1元的訴訟請求，于法有據，法院予以支持。

對A日報社的上訴請求，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認為：本案上訴爭議的焦點問題是《A日報》關于“邵某某等人在《柳葉刀》雜志發表文章”的新聞報道是否有客觀依據。

首先，從《A日報》刊登的涉案文章的標題看，其表述欠缺事實依據。涉案文章的副標題是“學者未經允許擅自采用他人資料發表論文”。標題是一篇新聞報道的主要內容的濃縮，在現代社會更是很多人獲取資訊時的重要關注點。新聞報道的標題雖然力求簡潔和吸引人，但不應單純為了吸引人而不顧標題信息的客觀性。本案中，邵某某未經單位審批而在涉案文章中所采用的是全國××病防治數據庫中的數據，該數據庫是屬于國家的數據庫，并非某一個人或組織所有。《A日報》在報道的標題中使用“擅自采用他人資料”的表述，與邵某某“未經審批擅自使用國家數據庫”的事實不符。未經審批而使用國家數據庫屬于違反單位內部管理規定的行為，而擅自使用他人資料則可能構成學術不端行為，二者不具有同一性。因此，涉案報道的標題表述缺乏客觀依據。

其次，從《A日報》刊登的涉案文章的內容看，其表述也欠缺事實依據。公共媒體在事實陳述中應恪守新聞規范，堅持真實、準確、全面、客觀、公正的原則。為此，公共媒體的新聞報道信息應有基本的證據支撐或來自于權威渠道。本案中，涉案文章的內容中刊登的對劉某某、孫某某等人的采訪內容，均與某中心《調查報告》中劉某某、孫某某本人陳述內容不符。雖然《調查報告》的形成時間晚于新聞報道時間，但《調查報告》中的內容是調查小組與劉某某、孫某某等本人確認的事實。而涉案報道中關于劉某某、孫某某等人的采訪內容卻并未經本人確認，且A日報社也未能提供當時的采訪錄音以印證其真實性。因此，根據現有證據無法認定《A日報》涉案報道內容中對劉某某等人的采訪內容有客觀依據。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九十條之規定，當事人對自己提出的訴訟請求所依據的事實或者反駁對方訴訟請求所依據的事實，應當提供證據加以證明，但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在作出判決前，當事人未能提供證據或者證據不足以證明其事實主張的，由負有舉證證明責任的當事人承擔不利的后果。因此，A日報社應對此承擔不利后果。

第三，根據新聞出版總署《關于嚴防虛假新聞報道的若干規定》第一條第二項之規定，新聞記者從事新聞采訪報道必須堅持真實、準確、全面、客觀、公正的原則，深入新聞現場調查研究，充分了解事實真相，全面聽取新聞當事人各方意見，客觀反映事件各相關方的事實與陳述，避免只采用新聞當事人中某一方的陳述或者單一的事實證據。本案中，《A日報》在并無證據保證其涉案報道屬實的情況下，應該全面聽取新聞當事人各方意見，避免只采用新聞當事人中某一方的陳述或者單一的事實證據，也就是應該進行平衡報道。但從涉案報道的內容來看，其主要篇幅都在有傾向性地針對邵某某進行負面評價。尤其是引用了并沒有參與事件調查從而并不全面了解事實情況的邱某某的具有明顯針對性的負面評價。因此，《A日報》的報道偏離了全面、客觀、公正的原則，極易對公眾形成誤導。基于以上分析，本院認為一審判決認定涉案文章構成對邵某某名譽權的侵犯并無不當。

A日報社上訴還認為“《協調處理建議》內容真實，A日報社以此作為報道依據并無不妥”。但是，《協調處理建議》本身只是處理建議而非最終結論。并且，《協調處理建議》第一條即為“由某疾控中心委托第三方認定事件性質，分清是非”，這表明協調小組對于事件的最終結果尚無定論。在這種情況下，《A日報》的報道內容中卻并未指出其報道內容來源于并非最終結論的《協調處理建議》，也沒有指出《協調處理建議》第一條的內容，而是選擇了對邵某某不利的內容作為支撐。這樣的報道內容極易讓公眾形成誤解，違背了新聞報道中應堅持的全面、客觀、公正原則。因此，對A日報社的該項上訴理由不予采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