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量與定性

“請問現在是什么時代？”答案興許如林如山、如海如云。其中，一種時興的答案是“數字化時代”。數字，本是表示數目的文字和符號。作為名詞，數字倘后綴了“化”，即變成了動詞。何謂“數字化”？指某事或某物的各個方面或各個環節，都采用了數字信息處理技術。我們眼觀之、耳聞之、身感之、鼻嗅之，確實“數字化”無處勿在、無時勿有。航天、航空、航海數字化，電腦成像、測繪成圖數字化，診斷疾病、判別物體數字化，彩電、冰箱、空調數字化，電話、手機、相機數字化，業績考核、評比獎勵數字化，人口管理、交通管理數字化……可以說，以數字計算為基礎的新技術、新方法正在全面覆蓋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

用數字來計算，用數字來衡量，用數字來比較，即為量化。在現實生活中，量化可以測定各種事物所含因素的數量，可以測定各種物質所含成分的數量。換言之，也就是可以對各種事物、各種物質進行定量檢測、定量分析、定量考核、定量評定。進行這樣的定量處理，頗為有益。

其一，體現公平。社會要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社會也要求，數字面前，人人平等。因此，社會上對許多事物、許多物質進行定量處理，如一年一度的學生中考、高考，用考分來決定錄取者；又如承攬工程項目，用評分來決定中標者；再如民主推薦干部，用票數來決定優勝者。進行這樣的定量處理，人們普遍認可和滿意。

其二，觀察變化。在現實世界里，各種事物所含因素、各種物質所含成分，一般不會衡定，常常處于變化之中。對事物、對物質進行定量處理，可以隨時觀察所含因素、所含成分的變化，有利于及時采取應對措施，如對病人血壓、血糖、血脂的定量處理，能方便醫生對癥下藥；又如對糧食、蔬菜等市場價格的定量處理，有利于政府采取調控舉措；再如對自然界氣溫、濕度、灰塵等進行定量處理，以便于向社會公眾報告。

其三，甄別性質。任何事物的發展變化，都會有一個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從量變到質變，其中必有一條界線或一個節點，雖然有時界線、節點地帶比較模糊。對界線、節點進行量化處理，有利于認清事物的走向，如檢驗師定量處理病人的腫瘤，可使醫生實施不同的治療路徑，因為良性與惡性有天壤之別；又如公安民警定量處理游覽觀賞地區的人流狀況，倘若發現有可能發生踩踏事件時，即可當機立斷采取應對之策；再如定量處理全民公投或全民選舉，規定一個獲票比例，如果超過這個比例，即為通過或當選。別小覷這個比例，它決定事物的性質，當然，這是人為的選擇。

其四，進行比較。數字雖然是枯燥的、冰冷的，但可展示人間萬象。對世事進行定量處理，可以明辨好孬、優劣，如結婚送禮，給送一百元、一千元、一萬元，其禮輕、禮厚顯見；又如評審技術職務，定量處理技術人員發表論文、論著的數量和獲獎情況，即可比較出誰更符合條件；再如進行田徑比賽，定量處理運動員的速度、高度、遠度，即可比較出誰是冠軍、誰是亞軍、誰是季軍。

世界的本質是物質的。當然，凡物質的，即可作定量處理。但是，世界上除了物質的，還有精神的。不過，精神的是物質的反映。而精神的，僅用定量的方法來處理，就不大好辦，甚至頗難。因此，人間的所有存在，并非只可作定量處理，在有的時候，只能作定性處理。從這個意義上說，定量作為處理事物的方法，并不是萬能的。譬如，在愛情上，證明他是不是她的意中人，不能全用定量：他的月薪有多少？他擁有多大的房子？證明他愛不愛她，不能全用定量：他為她買了多少克拉的鉆戒？他肯為婚禮花多少錢？又譬如在盡孝上，證明他是否盡孝，不能全用定量：他每月給父母多少贍養費？事實上，帶著妻兒?；丶铱纯?，多花點時間陪伴父母，比多給父母一點贍養費更重要。再譬如，在官場上，一個人能不能當官、可不可升官，沒有一個硬性的定量標準，因為德、能、勤、績、廉中有許多不能用數字來衡量，尤其是德，更難作定量處理。因此，選拔、考核干部時，有一些表現只能作定性處理。這就從一定程度上使社會上產生了這樣的非議：“當官哪，只有當上當不上之差，沒有當好當不好之別。”“要是給咱當個省長、部長，照樣能當得好！”由此可見，選拔、考核干部很難很難。換言之，光定量不行，光定性也不行，必須定量與定性結合，而“結合”的學問確很深奧。還有，在審美上，證明一幅書畫作品的美學價值，不能全用定量，因為美需要人去細細領會、感受和體會，而且，在這些方面，個性化的差異也很大，甚至截然相反。故在對一些藝術品的鑒賞品評中，為什么有時評委的意見相左，其原因就在于此。再如，在人際關系上，也不能全用定量。即使是物質上的交往，既不能又不便作精微算計。更何況，那些真誠、包容、善意，是無法進行定量處理的。然而，親戚之間，在金錢上如果有過頻的借貸，弄得不好，易生齟齬，甚至會斷絕來往。這是鈔票惹的禍，因為鈔票有價值，可以量化，按照“來而不往，非禮也”的古訓，親戚之間來往鈔票，應該起碼等額。如果有差異，第一次沒有關系，第二次開始抱怨，第三次就會找出理由予以謝絕。事實上，親戚之間，有割不斷的血緣關系，親情是不可拋棄的。而這些，都應是非數字化的。在現實生活中，即使是與一般同事相處，倘若時時處處錙銖必較，也是難以建立良好關系的。作為一個正常的心態、一種正常的活法，在待人處理時，切勿小鼻子小眼的，可以寬諒的一定要寬諒，可以馬虎的一定要馬虎。如果可以寬諒的偏不寬諒、可以馬虎的偏不馬虎，別人很可能當面不會責備，心底里或私下里則會有怨聲，而作為自己也不會增加樂趣，往往是心更黑、性更躁。由此看來，人世間，千萬不可一切依賴于數字做判斷。人生要做的事，并不是只有采用數字化的方法才能見效。

與定量處理方法相對的是定性處理方法。二者均為“定”，然而，“定”的對象，卻一為數量，一為性質。在分析化學上，有定量分析的方法和定性分析的方法。在金屬工件或鑄件的熱處理上，有定性處理的方法。定量與定性，二者互有聯系。也就是說，往往性質不同數量也不同，常常數量改變性質也改變。但是，二者有明顯的區別。換言之，如果說“大、高、多就是好，小、低、少就是不好”的話，那么，在許多時候，事物的大、高、多反而不好，小、低、少反而好；倘若說“大、高、多就是不好，小、低、少就是好”的話，那么，在很多時候，事物的大、高、多反而好，小、低、少反而不好。舉例說，人體腫瘤，良性的，大了也無大礙；惡性的，小了也很可怕。所以，人們在認識事物或物質時，定量需要，定性更需要?！逗鬂h書》中載：“譬猶療饑于附子，止渴于鴆毒，未入腸胃，已絕咽喉。”附子和鴆毒，就食物和飲料來說，同樣的數量，卻相反的性質。有的人或許會說“定性容易定量難”，或許又會說“定量容易定性難”。這些認識，都是片面的。實際上，定性與定量，只要認真，都是很不容易做好的。相對來說，定性往往涉及原則問題、人品問題，更需要慎之又慎。也就是說，在定性時，對事實上的認定更需要嚴謹細致，那種“莫須有”“想當然”的做法應該堅決避免。尤其是，當數量上的小數目將直接影響性質上的改變時，更需要嚴而又嚴、細而又細。否則，容易發生誤判。一旦誤判，大則性命攸關、前途攸關。舉例說，高考、公考、職考，如果以60分為合格線、錄取線的話，那么，對59分、58分，主考者最好再核查一下，免得誤人子弟。紀檢機關、檢察機關、審判機關，對違紀違法嫌疑人，在決定要不要立案、要不要羈押、要不要起訴時，在決定要不要提高一個處分、量刑等級時，更需要多一點斟酌，尤其是對違紀違法涉案錢物的數量和性質，須嚴格依紀依法作出認定，以免影響公正性和公信力。自古以來，一代又一代，前人告誡后人，要防微杜漸。別看“微”在定量上是小，甚至可以小到忽略不計，但是，“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從一定意義上說，一些人之所以在事業上、生活上屢獲成功，其過人之處，在于高度重視量變會引起質變、質變始于量變。人在世上闖蕩，處置萬事萬物，定量與定性不可偏廢，不能一種傾向掩蓋另一種傾向。有所區別的是，有的時候，更要注重定量一些；有的時候，更要注重定性一些。通過既有定量又有定性的衡量，使我們認識事物更加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