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傳統古音學研究通論
- 黃易青 王寧 曹述敬
- 1888字
- 2022-07-22 11:23:38
上編 傳統古音研究
第三章 古音學的孕育與發端
先秦時代漢語的語音,與其后歷代的語音不同。這是因為語音不是恒定不變的,而是往往要隨著時代的遷移發生變化的。如,先秦到漢代就發生音變。《詩經·大雅·卷阿》十章:“君子之車,既庶且多。君子之馬,既閑且馳。矢詩不多,維以遂歌。”以“多、馳、多、歌”為韻。《小雅·車攻》六章:“四黃既駕,兩驂不猗。不失其馳,舍矢如破。”以“駕、猗、馳、破”為韻。《楚辭·離騷》:“屯余車千乘兮,齊玉轪而并馳。駕八龍之蜿蜿兮,載云旗之委蛇。”以“馳、蛇”為韻。拿“馳”字看,它和“多、歌、駕、猗、破、蛇”相押,古音在歌部。但是到了漢代,“馳”字之音發生變化。從詩文用韻上看,張衡《西京賦》:“百馬同轡,騁足并馳。橦末之伎,態不可彌。彎弓射乎西羌,又顧發乎鮮卑。”“馳”與“彌、卑”相押,則在支部。即,“馳”字之音在先秦居歌部,到了漢代甚至是先秦后期就轉入支部。
語音變化是有規律的。它首先體現在,在同樣條件下(這個“條件”不只是指語音系統、音節結構的異同,還包括語言交流、時間地域變化以及發音機理變化等注200),同樣的語音會有相同的變化。換言之,語音變化不是發生在個別字上,而是發生在一批字中。如上舉《詩經》歌部字中,不但“馳”字,而且“猗”字到漢代也變為支部字。又如,“明、英、京”在先秦是陽部字,《齊風·雞鳴》二章:“東方明矣,朝既昌矣。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明”與“昌、光”相押。《小雅·黃鳥》二章:“黃鳥黃鳥,無集于桑,無啄我粱。此邦之人,不可與明。言旋言歸,復我諸兄。”“明”與“桑、粱、兄”為韻。《鄭風·清人》一章:“清人在彭,駟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英”與“彭、旁、翔”相押。《小雅·正月》一章:“正月繁霜,我心憂傷。民之訛言,亦孔之將。念我獨兮,憂心京京。哀我小心,癙憂以癢。”“京”與“霜、傷、將、癢”為韻。……到了漢代,“明、英、京”轉為耕部字,所以班固《西都賦》:“仰悟東井之精,俯協河圖之靈。奉春建策,留侯演成。天人合應,以發皇明。乃眷西顧,寔惟作京。”“明、京”與“精、靈、成”為韻。“于是靈草冬榮,神木眾生,巖峻崷崪,金石崢嶸。抗仙掌以承露,摧擢雙立之金莖。軼埃堨之混沌,鮮顥氣之清英。”“英”與“榮、生、嶸、莖”為韻。
古今音變是持續發展的過程。根據歷代文獻材料所反映的語音變化情況,現代音韻學家把從先秦到現代的漢語語音演變過程分為若干時期。錢玄同分為六期:
第一期 紀元前十一世紀——前三世紀(周秦)
第二期 前二世紀——二世紀(兩漢)
第三期 三世紀——六世紀(魏晉南北朝)
第四期 七世紀——十三世紀(隋唐宋)
第五期 十四世紀——十九世紀(元明清)
第六期 二十世紀初年(現代)注201
羅常培先生也分為六期,時段與錢玄同所分同。注202王力先生《漢語語音史》分為九期:先秦( —前206);漢代(前206—公元220);魏晉南北朝(220—581);隋——中唐(581—836);晚唐——五代(836—960);宋代(960—1279);元代(1279—1368);明清(1368—1911);現代(1911— )。注2032003年,何九盈先生正式發表了《漢語語音通史框架研究》,提出了“散點多線式”的漢語語音史框架:“同一歷史平面上不能只有一個音系點,而應該根據方言情況建立多個音系點。因為方音不同,在‘一線’來談發展是不可信的,應該是‘多線’發展。”注204一個時代用多個音系點比用一個音系點,不是簡單的量的增加問題,“散點”必然“多線”,“多線”之間又時有交匯,要綜合觀察,這對認識各個時代音系的復雜性、歷史音變與地域音變的相互關系,也是就語音史分期的辯證性、相對性,有重要的啟發意義。
古今語音不同是語音演變的結果,但古人不是一開始就對此有清楚的認識,而是經過一個曲折的過程。簡單地說:漢儒已知古今音異;六朝隋唐人對古音讀法開始非系統的探討,但由于出現了韻書,不免以一個或幾個韻腳的今音推測另一個或幾個韻腳的古音,而有拘泥今韻的傾向;宋代的研究較有系統,但同時也把以今擬古、甚至隨意改讀的做法推向極端;宋元開始對隨意改讀的做法提出批評;明代明確提出聲音隨時代變遷,必須擺脫今韻束縛的宣言。唐以前人對古音的不正確認識,很大一部分是基于對古音音值判斷的錯誤。但即使到了清代甚至現在,知道了古今音變的道理,具體對于今音中哪些是變音,哪些是不變或基本不變的音(古本音),學者的意見也還有分歧。“考古貴原情,立論貴持平”注205,對于古人研究中出現的時代局限,應該歷史地看待。對于他們的成就,則要觀察分析他們取得進步背后的原因。學習古音學史,了解前人的結論當然重要,但總結他們之所以得失的思想方法上的原因或許更為重要。因為指導我們繼續研究的,是思想方法層面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