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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有時坐車帶斯蒂芬到大莫爾文去,逛逛商店,到埃比飯店去叫上冷牛肉和有益健康的大米布丁作為午餐。斯蒂芬討厭這種短途旅行,因為這需要梳妝打扮,但是她都忍受下來了,因為在陪伴母親走過那些街道,特別是教堂大街的時候,她覺得這有關她自己的體面,因為那條大街有人來人往的長斜坡,人人都可以在那里見到你。出于敬意,帽子常常要摘下來13,更加謙恭的人還把手指掠向額頭發(fā)邊;婦女都鞠躬,有幾個甚至還對這位莫頓的夫人行了屈膝禮——這些女人來自鄉(xiāng)下,她們戴著斑斑點點的遮陽帽,看起來好像是她們的母雞。她們和善的臉就像是干癟的褐色蘋果一般。安娜這時一定得停下來問問那些小牛、嬰兒和小駒的情況,在農(nóng)場上這些小東西都很興旺,她的聲音總是很溫和,因為她愛那些小東西。

斯蒂芬站在她后面一點,看了她那苗條優(yōu)美的肩膀,再比比本內(nèi)特老太太那因為辛苦操勞而變得厚實的后背,比比年輕的湯普森太太那丑陋彎曲的脊背——她講話的時候咳嗽,所以老說:“請原諒!”好像心里覺得在像安娜這樣一位女神面前不得咳嗽——心想她多么高雅可愛呀。

安娜這時回過頭來找斯蒂芬:“噢,你在這兒,好寶貝!我們得去杰克森的店里換媽媽的書。”或者,“保姆想再要幾個碟子;我們到蘭利的店里去買吧。”

斯蒂芬有時忽然一下留起神來,特別是在她過馬路的時候。她會左右看看有什么來往行人車輛,把手伸到安娜的胳臂下面。

“跟著我走,”她指揮著,“注意那些水坑,因為它們可能弄濕你的腳——緊緊靠著我,母親!”

安娜會感覺到抓住自己胳臂的那只小手,心想那些指頭的勁兒大極了,覺得它們力氣又大又很能干,就像菲力普爵士的手一樣,而這一點總是隱隱約約地讓她感到不愉快。然而她還是對斯蒂芬微笑著,讓孩子領著她走來走去避開水坑。

她會說:“謝謝你,親愛的,你壯得像一頭獅子!”同時還努力讓自己的話音里不帶一絲這種不愉快。

她和母親一起單獨出門的時候,斯蒂芬總是這樣特別小心保護。盡管她自己有一種奇怪的羞怯感,可是并不妨礙她小心保護,同樣,安娜自己的羞怯感,也不會讓她不接受這種保護。她只好屈從于這樣一種煞費苦心、親切溫順然而又是極其固執(zhí)的監(jiān)管。可是,這是愛嗎?安娜常常自己尋思。她覺得很肯定,這不是斯蒂芬總是對她父親所感到的那種忠誠信任;它更像一種出自本能的贊羨,再加上一種大度寬容的親切善意。

“只要她對我說話同她對菲力普說話一樣,我就能夠理解她了,”安娜常常暗自思忖,“真是太奇怪了,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感覺到什么,讓人懷疑背后還老是藏著點兒什么。”

她們從莫爾文坐車回家,一路上通常都一言不發(fā),因為斯蒂芬更覺得,自己的任務完成了,她母親現(xiàn)在不再需要她保護了,因為馬車夫照看著她們倆——他,以及那幾匹盡管大模大樣還是那么溫文有禮的灰色矮腳馬。至于安娜,她總是嘆口氣,倚靠在她那個角落里,因為老得想辦法去談點兒什么,她都感到厭倦了。她弄不清楚,斯蒂芬是累了,還是不高興了,或者,這孩子根本就是笨。也許,她對孩子應當感到歉疚?她從來都沒法兒在心里完全肯定下來。

這個時候斯蒂芬欣賞著這輛四輪轎式馬車,她會陷入那種千變?nèi)f化的沉思默想之中,那種沉思默想本來是屬于暮年的,不過偶爾也光顧兒童。湯普森太太的駝背。它看起來像是一張彎弓——不是一道彎彎的彩虹,而是一張射箭用的那種弓;如果你從她的頭到她的腳緊緊拉上一根弦,你能用湯普森太太射出箭來嗎?瓷狗——在蘭利店里有些好玩的瓷狗——它們讓你想起個什么人;啊,對了,當然是柯林斯——柯林斯還有小房子和幾只紅色的瓷狗在一起。可你是盡力不去想柯林斯的呀!有那么一片奇怪的光華斜照在小山上,一種金色的光環(huán),它讓你感到辛酸——為什么一片金色的光華那樣照射到小山上就讓你感到辛酸?——大米布丁,差不多和木薯粉一樣糟糕——然而也不是很像,因為它不是那樣黏糊糊的——木薯粉讓你怎么使勁也嚼不著,讓人討厭,就像是咬在自己的牙床子上似的。那些胡同里聞著有股潮濕氣味,一種很奇妙的氣味!可是保姆洗東西的時候,就只聞見肥皂味——當然,上帝清洗世界的時候是不用肥皂的;也許,當了上帝,就不需要任何東西了——你卻需要很多,特別是洗手的時候——上帝洗手的時候不用肥皂嗎?母親談論小牛犢和小嬰兒,看起來就像教堂里的圣貞女瑪麗亞,彩繪玻璃窗和耶穌在一起的那一位,這又讓你想起教堂街,那畢竟不是一個不好的地方;教堂街真是挺叫人激動的;男人不僅露出笑容,而且戴的禮帽也可以摘下來,那該多么好玩呀——一頂高頂硬禮帽一定比一頂麥辮編的那種萊亨雞似的草帽好玩得多——你沒法對著母親把它摘下來致敬。

白色的大路兩邊是枝干粗壯、葉片繁茂的樹籬,樹籬中間星星點點地長著野薔薇,四輪轎式馬車沿著大路平穩(wěn)地向前滾動;烏鴉和畫眉高聲歌唱,唱得非常響亮,斯蒂芬可以聽到歌聲蓋住了圓石子互相迅速撞擊的叭叭聲和馬車沉悶的隆隆聲。這時她一定覷起眼睛來瞧安娜一眼,她知道,安娜喜歡烏鴉和畫眉的歌聲;可是安娜的臉藏在暗影里,兩只手握在一起安安靜靜地擱在那兒。

這時候那幾匹馬因為已經(jīng)靠近馬廄了,就加足勁沖進了大門,莫頓莊園園囿的那座高高的鐵門,也就是盡心盡力把守著、永遠代表家的那座大門。那些古樹都一掠而過,然后就是馬廄附近放牧牲口的圍場——伍斯特郡牛都長著那種怪里怪氣的白臉;然后就是兩座幽靜的湖,天鵝在那里撫育著它們的幼雛;然后就是草坪,最后是靠近宅邸的車道那寬闊的彎道,一直通向宏偉的入口。

但是這孩子還太幼小,不懂得為什么在預想到黃昏即將到臨,莫頓莊園籠罩在午后太陽的金色光華下顯出的這幅美景,總會讓她嗓子眼里好像有一塊東西堵著。她有時想大叫一聲表示一種抗議:“停下——停下,你們在破壞它啦!”這已經(jīng)是非常接近于馬上就要淚如雨下了。但是剛好相反,她狠命地眨著眼睛,緊緊地閉著嘴唇,說不快樂,又很快樂。那是一種怪異的感情;那對斯蒂芬來說還是太大,事情牽涉到了精神領域,而她還那么小。因為莫頓的精神會成為她的一個部分,并且會永遠留在她內(nèi)心深處的某個地方,超然于隨之而來的那些歲月以及生活的壓力和丑惡之外,絲毫不為所動。在往后的那些歲月里,某些香味會喚醒這種精神——生長在水邊的那些潮濕的燈心草的香味;牛群中那種輕微的牛奶味;干玫瑰葉、香根鳶尾和紫羅蘭放在一起的那種香味,它隱隱約約讓人想到老是懸在安娜那些屋子周圍的蜂蠟。這時斯蒂芬仍然與莫頓共有的那個部分就會懂得,可怕的孤寂之感是怎么一回事,就像一個人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多余的人,在天地之間四處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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