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個少年突然闖了進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敬之進緘口不語了。女掌柜本來是在水池旁就著油燈洗盆涮碗的,看到了少年便跑過來說:
“哎呀,是省吾啊!”
省吾帶著像是有什么急事的神情問:
“我爸爸在這里嗎?”
“嗯,在呢。”女掌柜應道。
敬之進皺著眉頭,把佇立在灰暗的院子里的省吾領(lǐng)到火爐旁,仔細地瞧了瞧孩子可憐的模樣,問:
“怎么啦?有什么事嗎?”
“嗯,”省吾吞吞吐吐地說,“媽說,叫您今晚早點回去。”
“哼!是她叫你來的嗎?唉,又是這一套。”敬之進自言自語地說。
“那么,爸爸今晚不回去了嗎?”省吾怯生生地問道。
“怎么不回去呢,話說完了就回去。去告訴媽,爸爸正和學校的老師說話呢,完了就回家。”說到這里,敬之進壓低了聲音,“省吾,媽現(xiàn)在干什么?”
“正在收拾谷子。”
“是嗎,還在干活兒?那么……這么說……媽媽還和平常那樣在發(fā)脾氣嗎?”
省吾沒有回答,從那眼神里可以看出,孩子幼小的心靈也在憐憫著父親。省吾默默地盯著敬之進的臉。
“嗬,你的手好涼啊!”敬之進握著兒子的手,“來,給你錢,去買個柿子什么的吃吧,可不要告訴媽媽和阿進,好啦,快回去吧。就照爸爸剛才囑咐你的那樣說,好不好,明白嗎?”
省吾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地走了。
“好,你聽我說,”敬之進又開始追述起自己的往事來,“還記得嗎?你向蓮華寺搬的時候,我不是送你到寺院門口嗎?說實在的,這話我對你才講啊,是我不講情義對不起那個寺院,住持在生我的氣呢。他說只要我不戒酒,就不同我來往。我也很難為情,結(jié)果弄得連到寺里去見見女兒的面都不成啦。你知道嗎?舍給寺里的志保,連同省吾,還有已經(jīng)死去的老大,這三個人都不是我現(xiàn)在這個老婆生的。我的前妻同樣是飯山藩士的女兒,是在我們家光景還好的時候嫁過來的,她死的時候家境也還不像現(xiàn)在這樣衰落。所以,每當我想起她來,就不能不想起我一生中最幸福的年代。我只要喝上一盅酒,就準會回憶起那個時代的情景。這是我的老毛病。你知道,人一上了歲數(shù),除了回想往事,就再沒有什么別的歡樂可言了。唉,我的前妻她倒算是死在好時候啦。人是奇怪的,總覺得年輕時娶的老婆最中意。再說,我的前妻不像現(xiàn)在這個老婆性子這么暴躁,她像舊時代人家的妻子一樣體貼丈夫,處處都順從著我。送到蓮華寺去的志保,這孩子很像她的母親,眼神一點都不差。我只要一看到這姑娘的臉龐,前妻的形象就會立刻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不光是我,別人都這么說。談起過去的事情來,唉,現(xiàn)在這個老婆就顯得太沒意思啦。說實話,我真不想把姑娘舍給蓮華寺,然而放在家里,對她也沒有好處。首先,她待在家里實在太可憐,偏巧,蓮華寺也非常想要她,師母又沒有孩子。再說,飯山和其他地方不同,這里的寺院很吃香。由于這些關(guān)系,我才把志保撒了手。”
丑松越聽越發(fā)同情起來。可不是嗎,敬之進這么一說,使人覺得他雖然和潦倒不堪的人物畫一樣,但仍然保持著武士般嚴謹?shù)娘L度。
“那正好是志保十三歲的時候。”敬之進補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