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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當我還是一個依靠資助的吊兒郎當的大學生的時候,曾經在柏林工大聽過赫雷勒教授的課。他的聲音像鳥一樣,尖厲而急促,但是他讓所有的學生著迷,階梯教室總是滿滿的。講到克萊斯特、格拉貝、畢希納,全都是流亡的天才。他開的課里有一門課是“在古典主義和現代派之間”。我在年輕的文學家和更年輕的書店女店員中間賣弄自己,在“魏茨地下酒家”,那里經常朗讀一些尚未完成的作品。我還在卡梅爾大街參加過一個美國式的短訓班——創(chuàng)意寫作。足足有一打頗有希望的作家,其中確實有幾個天才。而我則天分不足,這是一位老師說的,他讓我們這些初學者用類似“電話心靈咨詢”的題目來向“敘事性文學的構思”進行挑戰(zhàn)。我充其量也就是寫寫廉價而低級趣味的小說罷了。但是,他把我從沉淪中救了出來:我這個一事無成的人的出生經歷,是一個難得的事例,具有示范意義,因此也有敘述的價值。

當年的天才,有幾個已經去世。有兩三個出了名。我從前的老師顯然是寫不出東西來了,否則他也不會雇我來當槍手。但是,我不愿意繼續(xù)像螃蟹似的行走。停了下來,我對他說,這筆花費不值得。只不過是兩個胡思亂想的人,這一個和那一個都差不多。絕不可能,他自我犧牲,為的是給他的民族作出一個進行反抗的榜樣。謀殺事件之后,猶太人的境遇并沒有絲毫好轉。恰恰相反!恐怖就是法律。兩年半以后,當猶太人赫爾舍·格林斯潘在巴黎開槍打死了德國外交官恩斯特·封·拉特,帝國水晶玻璃之夜就是回答。我問自己,多一個烈士對納粹黨到底有多少好處?也就是一條輪船以他的名字來命名罷了。

我現在又開始繼續(xù)尋找。絕不是因為那個老家伙盯在腦后,更主要的是因為母親從來就沒有放棄過。還是在什未林的時候,在一次落成慶典上,我扎著紅領巾,穿著藍襯衫,手舞足蹈,她對我嘮嘮叨叨地說:“海水多冷啊。所有的小孩子通通腦袋瓜朝下。必須寫出來。你作為僥幸活下來的人,對俺們是有責任的。總有一天俺要講給你聽,小東西,你要寫下來……”

但是,我不愿意。沒有人愿意聽這些事,西邊這里的人不愿聽,東邊的更不愿聽。“古斯特洛夫號”和它的倒霉的故事,幾十年來一直是禁區(qū),而且在兩個德國都是如此。盡管如此,母親從來沒有停止過通過信使轉交的信件來煩我。當我放棄學業(yè),開始為施普林格集團寫一些相當右傾的文章的時候,我收到她的信是這么寫的:“這是一個復仇主義者。他是為了我們這些被驅趕出家園的人。他肯定還會發(fā)表續(xù)集,接連數周……”

后來,當《柏林日報》和其他左派瘋狂的行為讓我心煩意亂的時候,燕妮阿姨邀請我在玫瑰角廣場附近的哈伯飯店吃蘆筍和新鮮土豆,并且把母親的告誡給我作為餐后甜點:“我的好朋友圖拉對你始終抱著很大的希望。她讓我告訴你,你這個做兒子的,有義務向全世界報道……”

然而我繼續(xù)保持沉默,不強迫自己去做什么事。在這些年里,我作為自由撰稿人為幾家自然雜志提供比較長的文章,寫了一些關于施用有機肥料的蔬菜栽培和德國森林里的環(huán)境污染,以及有關“絕不再出現奧斯維辛”這一主題的懺悔性的文字,而沒有去寫有關我自己出生的情況,這樣一直持續(xù)到一九九六年一月底,當時我最先是看到了極右組織“沖鋒陣線”的主頁,很快又看見了一些有關“古斯特洛夫號”的東西,然后就在www.blutzeuge.de 這個網頁上和什未林戰(zhàn)友同盟打上了交道。

先是做了一些筆記。沒有料到,簡直是令人震驚。我想知道,這個在達沃斯挨了四槍的地方大員,怎么能夠在最近吸引了這么多的網上瀏覽者。主頁做得很巧妙。拼貼了幾張有什未林地方特色的照片,中間插入一些問句:“你們想要更多地了解我們的烈士嗎?要不要我們把他的故事一段一段地呈現給你們?”

絕不可能是我們!也絕不可能是戰(zhàn)友同盟!我愿意打賭,這絕對是一個人在互聯(lián)網上游泳。是一個精明腦瓜,作為溫床,在為這棵正在長出來的屎褐色的幼苗供水施肥。這個傻帽放在網上的有關“力量來自歡樂”的東西,看上去倒挺漂亮,一點兒也不愚蠢。船上游客歡笑的度假照片。在呂根島沙灘游泳的歡樂場面。

對于這些,母親當然所知甚少。對她來說,“力量來自歡樂”永遠只是三個字母縮寫:KdF。[1]十歲的時候,在朗富爾的電影院,她在“福克斯每周新聞” 里看到過這些東西,而且看過“俺們的KdF 船”的處女航。另外,她的爸爸和媽媽,在一九三九年的夏天還坐過“古斯特洛夫號”,爸爸是工人和黨員同志,媽媽是納粹婦聯(lián)會員。但澤當時還是自由共和國,來自但澤的一個小組獲得給予德國僑民的特許一起去度假,可以說,這是最后的時刻。目的地是挪威的峽灣,八月中旬對于看附加節(jié)目“午夜的太陽”已經太遲了。

在我小的時候,只要是永恒的沉船又成為星期日的話題,母親總是癡迷地用朗富爾方言向我敘說,她父親當年是如何對挪威的民族服裝演出隊及其在KdF 船的甲板上表演的民族舞蹈所傾心:“俺媽一提起那個到處都是鑲嵌著漂亮瓷磚畫的游泳池就沒完沒了,后來,那里被海軍輔助女兵擠得滿滿當當,直到不偏不斜地被那個俄國佬的第二顆魚雷擊中,所有年輕的姑娘都被壓成了肉餅……”

“古斯特洛夫號”還沒有開始建造,更不用說下水了。我必須向回倒退,因為,在發(fā)生槍擊死亡事件之后,格勞賓登州的法官、檢察官和辯護律師立刻就開始準備對大衛(wèi)·法蘭克福特進行起訴。整個審判都要在庫爾進行。因為兇手供認不諱,所以可以預料將是一次短暫的審判。在什未林,人們開始組織紀念活動,而且是從最上面安排下來的,在遺體被送回來以后,這些活動應該在國民中留下深刻的記憶。

這一切都是由目標明確的槍擊事件所引起的:沖鋒隊列隊行進,夾道致敬,抬著花圈,高舉旗幟,軍人手持火炬。在低沉的鼓聲中,國防軍邁著葬禮的步伐,什未林的市民們站立在路邊,身穿葬禮服裝一動不動或僅僅出于好奇地擠來擠去。

威廉·古斯特洛夫這個在梅克倫堡毫無名氣的黨員同志,在此之前只不過是國社黨在國外的許多外國黨部主席中的一個,然而死去之后卻被吹成了一個似乎讓一些論壇演說家都手足無措的人物,在尋找可以比較的偉人的時候,他們總是只能聯(lián)想到那位超級烈士,他讓一首歌出了名,在正式場合,當年這種活動是很多的,總是在德國國歌之后就要演唱這首歌:“高舉旗幟……”

在達沃斯,紀念活動是在小范圍內舉行的。療養(yǎng)區(qū)的新教教堂,實際上就是一個小教堂,決定了紀念活動的規(guī)模。圣壇鋪上了納粹字旗,前面放著棺材,上面整齊地擺著死者的榮譽短劍、臂章和沖鋒隊軍帽。從各州來了大約兩百名黨員同志。一些瑞士的市民也在小教堂前面和小教堂里面表達他們的哀思。四周群山環(huán)抱。

在世界聞名的肺病療養(yǎng)勝地舉行的簡單的悼念儀式,由德國國家廣播電臺剪輯播放,德國的所有電臺也同時轉播。播音員要求聽眾屏住呼吸。在所有評論和后來在其他地方發(fā)表的演講中,都沒有提到大衛(wèi)·法蘭克福特的名字。從此以后,他就只被稱作“猶太刺客”。對立方試圖將這個體弱多病的醫(yī)學院學生封為英雄,根據他的塞爾維亞血統(tǒng),把他作為“南斯拉夫的威廉·退爾”,捧上紀念碑,這種企圖被瑞士愛國者們用氣憤的標準德語予以拒絕,但是卻增強了關于行刺青年背后有幕后策劃者的猜測。很快就把猶太人的組織稱為是幕后操縱者,說“卑鄙的謀殺”的委托人是有組織的世界猶太教會。

在此期間,運送棺材的專列已經在達沃斯生火待發(fā)。離站的時候,教堂的鐘聲齊鳴。從星期日上午一直到星期一晚上,列車飛馳,到了辛根才第一次進站停靠,這時已經進入了德國領土,然后又在斯圖加特、維爾茨堡、埃爾福特、哈勒、馬格德堡、維滕貝爾格等城市短暫停留,各地的黨部負責人以及黨內知名人士在站臺上舉行了儀式,向棺材里的尸體“致以”最后的敬意。

我在互聯(lián)網上發(fā)現了“致以”這個在意思和發(fā)音上都很高雅的詞。網頁上,在輸入的報道文字里,并不僅僅是按照當時傳統(tǒng)的、從意大利法西斯分子那里偷偷學來的方式,舉起右手致敬,而是聚集在站臺上和在各種悼念集會上,“致以”最后的敬意。因此,在www.blutzeuge.de 這個網頁上,不僅僅是通過引述元首的講話和描述在什未林的慶典大廳舉行的悼念儀式,來紀念死者,而且是從最新的、被稱作虛擬空間的地方,向死者“致以”德意志式的敬意。此外,對于什未林戰(zhàn)友同盟來說,值得一提的是當地樂團演奏的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

在世界各地傳播的愚昧論調中,有一種批評的聲音格外引人注目。有一位聊客更正了在《人民觀察員》中引用的國防軍部隊對前線戰(zhàn)士威廉·古斯特洛夫的頌詞,他指出,這位備受尊敬的人由于肺病而沒有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既沒有機會在前線表現自己的勇敢無畏,也沒有可能獲得一級或者二級鐵十字勛章。

似乎是一個吹毛求疵的家伙,他一個人就攪亂了虛擬空間的莊嚴氣氛。除此之外,他還非常固執(zhí)地認為,在梅克倫堡黨部首腦希德布朗特的講話中缺少重要的一點,也就是說,沒有提到格奧爾格·施特拉瑟給予這位烈士的“國家布爾什維克式的影響”。這個從前的農業(yè)工人,從兒童時期起就仇恨貴族和地主,因此在元首奪取政權之后盼望對貴族的地產進行無情的重新分配,人們或許至少可以期望他能為被殺害的施特拉瑟撈回一點名譽,哪怕只是暗示一下也好。可以讀到的就是這一類煩人的東西。都是一些自以為是的家伙,在聊天室里爭來吵去。

回到那個網頁,用照片組成的送葬隊伍開始出發(fā),看不見它的盡頭。天氣時好時壞,從慶典大廳,經過古騰堡大街、維斯馬大街、托滕達姆、瓦爾大街,來到火葬場。棺材被安放在一個活動炮架上,在兩邊夾道禮送的人群之間,滾動了足足四公里,然后才在陣陣鼓聲中被卸了下來,以便火化,在一位神職人員祈禱之后,被推進了火化爐。一聲令下,正在消失的棺材兩邊,抖落下來兩面旗幟。列隊行進的隊伍齊聲高歌,送別犧牲的戰(zhàn)友,舉起右手致以最后的敬意。與此同時,國防軍部隊鳴放向前線戰(zhàn)士表示敬意的禮炮,但是現已澄清,此人從來沒有參加過戰(zhàn)壕戰(zhàn),也沒有經歷過連珠炮火或者容格爾寫的那種《鋼鐵的暴風雨》。他要是去了凡爾登,在一個炮彈坑里一命嗚呼了該有多好!

我是在這個坐落在七個湖泊之間的城市長大的,所以我知道,后來在什未林湖南岸的什么地方,把骨灰砌進了墓碑基座的墻里。基座的上面立著一塊高達四米的花崗巖,鑿出來的碑文使墓碑格外醒目。它和其他老戰(zhàn)士的墓碑,圍繞著特地建造的紀念堂,組成了一個碑林。我不記得,是在戰(zhàn)后最初那幾年的什么時候,不僅僅是根據蘇聯(lián)占領當局的命令,把所有這些可能讓這個城市的市民想起那位烈士的東西通通都拆掉的,但是母親記得一清二楚。然而,這個在網上和我面對面的人,卻要求重新在原來的地方建立一座紀念碑,他堅持不懈地把什未林稱作“威廉·古斯特洛夫的城市”。

一切都過去了,煙消云散!誰還知道,當年的德意志勞動陣線的負責人叫什么?從前的那些全能的大人物,今天能夠說出名字的,除了希特勒,只有戈培爾、戈林、赫斯。假如在一次電視問答游戲中問到希姆萊或者艾希曼,肯定只有一部分人回答正確,另一部分人則對歷史滿臉迷惘,一籌莫展,對于那位機靈的問答游戲大師,這倒是一個機會,對少付出幾千馬克報以微微一笑。

除了我的這位在網上跳來跳去的網主,今天誰還知道羅伯特·萊?正是他在奪取政權之后立刻解散了所有工會,沒收了它們的錢財,以騰房命令占領了它們的房子,強迫所有會員,總數有好幾百萬,加入德意志勞動陣線。也是他,這個胖胖的圓臉、額頭上有幾縷鬈發(fā)的家伙,想出來的主意,先是命令所有的國家公務員,然后又讓所有的教師和學生,最后讓所有企業(yè)的工人,舉起右手高呼“希特勒萬歲”作為平日里見面的問候。他還想出了一個主意,組織工人和職員去度假,在“力量來自歡樂”的口號下,使他們有可能花很少的錢去巴伐利亞的阿爾卑斯山,去埃爾茨山,去波羅的海海濱,去北海海灘,特別是去做一些短途和長途的海上旅行。

這是一個精力充沛的人,所有這一切都在不間歇地、制止不住地進行,與此同時,其他的事情也在發(fā)生,集中營正在一批又一批地被塞滿。一九三四年初,萊為他計劃的KdF船隊,包租了內燃機客輪“蒙特·奧利威亞號”和四千噸蒸汽輪船“德累斯頓號”。這兩條船可以乘坐近三千名乘客。在第八次去看挪威峽灣美景的KdF海上度假旅行期間,在卡爾姆海峽,水下的一塊巖石把“德累斯頓號”的船壁撕開了一條長達三十米的口子,船開始下沉。除了兩位女乘客因心臟病發(fā)作死亡,所有的乘客都獲救了,但是,KdF的想法也隨著這條船開始滲水。

這對羅伯特·萊毫無影響。一個星期之后,他又包租了四條客輪,擁有了一支很有發(fā)展?jié)摿Φ拇牐心芰υ谙乱荒甓壤镒屖f五千人次乘船度假,一般是五天的挪威之行,但是很快又增加了去頗受歡迎的度假勝地馬德拉群島的大西洋航線。歡樂來自力量,只需要付四十帝國馬克,再加上十帝國馬克的特種火車票,可以乘火車直達漢堡碼頭。

作為新聞記者,我在整理這些搜集來的材料時反復問自己一個問題:這個通過授權產生的國家和這個唯一剩下來的政黨,怎么可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成功地讓這些在勞動陣線里組織起來的工人和職員,不僅僅保持沉默,而且參與行動,隨后又在組織的公開場合集體歡呼?其中的一部分原因就是納粹團體“力量來自歡樂”的功勞,許多幸存者在很長時間里仍然偷偷地如醉如癡地談論起它,母親甚至公開地說:“啥事兒都跟從前不一樣了。俺爹只是木工作坊的臨時工,他連想都不敢想,竟然能夠坐上KdF的大輪船,和俺娘有生以來頭一回出門旅行……”

我必須承認,母親說起許多事來,總是嗓門太高,說話的時機也不對。她總是不依不饒,固執(zhí)己見。一九五三年三月的一天,我當時才八歲,扁桃腺發(fā)炎,出風疹或者麻疹,躺在床上,當斯大林逝世的消息公布之后,她在我們家的廚房里點了幾根蠟燭,放聲痛哭。我再也沒有看見她這樣哭過。幾年以后,當烏布利希特不受歡迎的時候,據說,她把他的繼任者稱作“就是個修房頂的”。她公開自稱是反法西斯主義者,卻抱怨在一九五〇年左右搗毀了威廉·古斯特洛夫的紀念碑,咒罵這是“卑鄙下流的毀墓行為”。后來,當我們西部發(fā)生了恐怖事件之后,我在她從什未林發(fā)來的秘密信件中讀到,她把“巴德爾-邁因霍夫”[2]當成是一個人,稱他是反法西斯斗爭的犧牲者。難以理解的是,她究竟支持誰,反對誰。母親的女友燕妮每次聽到她的這些廢話,總是微笑著說:“圖拉總是這樣。她說的都是其他人不喜歡聽的,而且多少有些夸張……”據說,在她們單位里,她在其他同志的面前自稱是“斯大林的最后一個忠實信徒”,她的下一句話準是把沒有階級差別的KdF社會,贊美成是每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的榜樣。

一九三六年一月,漢堡的布羅姆-弗斯造船廠接到訂單,為德意志勞動陣線及其下屬組織“力量來自歡樂”建造一艘內燃機客輪,造價估計在兩千五百萬帝國馬克,但是,沒有人問過,從哪兒弄來這么多的錢?總登記噸位是兩萬五千四百八十四噸,長度為二百零八米,吃水深度為六至七米,這些數據都是事先確定的。最高時速應該達到十五點五節(jié)。船上除了四百一十七名船員之外,可以搭乘一千四百六十三位乘客。這些都是造船方面通常的數據,然而,與其他客輪不同的是,對這條新船提出了一個任務,通過只有唯一一種乘客等級,暫時性地消除所有等級差別,按照羅伯特·萊的指示,這要為所有德國人努力追求的國民集體做出榜樣。

原先計劃,這條新船在下水的時候,以元首的名字來命名,但是,元首參加葬禮時坐在被人在瑞士謀殺的黨員同志的遺孀旁邊,于是他決定用納粹運動的這位最新的烈士的名字來給這條計劃下水的KdF客輪命名。在烈士安葬之后,在整個德國很快出現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廣場、街道和學校。甚至有一家生產武器和其他軍用器械的工廠——位于蘇爾的西姆松工廠,在強行整頓之后被改換了廠名:“威廉·古斯特洛夫工廠”繼續(xù)生產軍火,從一九四二年起,在布痕瓦爾德集中營還開設了一個分廠。

我現在不想歷數還有哪些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至少還有紐倫堡的“古斯特洛夫大橋”,在巴西的庫里提巴,德國僑民居住區(qū)的“古斯特洛夫之家”,我多次問自己,并且把這個問題放在了互聯(lián)網上:“假如一九三六年八月四日在漢堡開始建造的這條輪船,在下水的時候,仍然是以元首的名字命名的,那會怎么樣?”

很快就有了回答:“‘阿道夫·希特勒號’絕不可能沉沒,因為這是天意……”還有諸如此類的話。我漸漸地也同意了這種想法,要不然的話,我也不可能成為一次被世界遺忘了的海難的幸存者。要是平平常常地在弗倫茨堡上了岸,到了那里才被母親生下來的話,我也就不是一個具有示范意義的事例,今天也就不會有咬文嚼字的機會。

“俺的小保爾,真是不尋常!”我很小的時候總是聽見母親說這句口頭禪。每當她在鄰居面前,甚至是在黨支部開會的時候,用嚕里嚕蘇的朗富爾方言嘮叨我的與眾不同,總是令人難堪:“從他出生起,俺就曉得,這小子會有出息的……”

這真可笑!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只不過是一個擅長抄近道、寫短文,水平一般的記者。我從前曾經也喜歡想些大的計劃,有一本一個字也沒有寫的書,名字叫《在施普林格與杜茨克之間》,可惜,至今都仍然只是計劃而已。嘉碧偷偷地停止服用避孕藥,顯然是和我懷了孕,當她把我拖到婚姻登記處的時候,不用等到那個愛吵鬧的小家伙出世和未來的女教師又重新回去上大學,我心里就已經一清二楚:從現在起,任何計劃都泡湯了,你能夠充分表現的地方,只剩下作為家庭主夫換換尿布吸吸塵。不要再自以為是,有什么了不起!誰要是到了三十五歲,頭發(fā)開始脫落,再讓別人支配著去管孩子,他也就沒救了。愛情究竟是什么!也許等到七十歲之后,反正什么也不行了的時候,還會再有愛情。

嘉布里爾,人人都叫她嘉碧,長得雖然不漂亮,但是也很誘人。她具有吸引人的魅力,她最初以為可以把我從渾渾噩噩的生活中拉出來,邁開大步向前奔:“你要大膽地去寫一些重要的社會問題,比如擴充軍備與和平運動。”我也寫出了一些類似說教的東西,我寫的關于穆特朗根、潘辛II式導彈和靜坐封鎖示威的報道,甚至在左翼陣營引起了重視。但是,我接著就又開始消沉了。不知在什么時候,她終于對我徹底失望了。

不僅僅是嘉碧,母親也把我看成是一個典型的失敗者。在我們的兒子出生之后,她給我們發(fā)電報,通知了她希望的名字:“無論如何必須叫康拉德。”接著,她又給她的女友燕妮寫了一封相當坦率的信:“如此愚蠢!難道就是為此去西邊的嗎?讓我如此失望!難道這就是他的全部建樹嗎?”

言之有理。比我整整小十歲的妻子,始終目標堅定,通過了所有的國家考試,當上了高級文理中學的教師,而且享受公務員待遇。我則仍然如故。這件費力氣的樂趣持續(xù)了不到七年,我和嘉碧之間就結束了。她把克勞伊茨貝格的那套用爐子取暖的老式住房留給了我,還有彌漫在柏林上空的任何東西都驅散不了的污濁空氣,自己帶著小康拉德去了西德,她在莫爾恩有親戚,很快就被錄用當了老師。

這是一個臨湖的美麗小鎮(zhèn),緊靠東德和西德的邊界,一派田園風光。這個自然景色并不差的地方,高傲地自稱為“勞恩堡公爵領地”。那里的一切都顯得很古老。導游手冊里提到,莫爾恩是“奧伊倫施皮格爾的故鄉(xiāng)”。嘉碧是在那里度過的童年,所以她很快就有重歸故里的感覺。

我則越來越消沉。幾乎從不離開柏林。作為新聞通訊社的寫手,勉強維持生活。另外還寫了一些發(fā)表在《基督教星期日報》上的通訊報道,比如《什么是綠色周活動的綠色?》《克勞伊茨貝格的土耳其人》。其他還有什么呢?幾次令人頭疼的女人的事和幾張亂停車的罰款單。嘉碧搬走一年之后,我們辦理了離婚手續(xù)。

我見兒子康拉德,都只是去看望一下,也就是說,次數很少,也不定期。我覺得,這個孩子長得很快,戴著眼鏡,據他母親講,他在學校各方面發(fā)展都很好,被認為很有天才,也非常敏感。后來,當柏林墻倒塌的時候,緊靠著莫爾恩的東德城市拉策堡附近的穆斯廷也開放了邊界,據說,康尼立刻就催促我的前妻開車帶他去什未林,大約一個小時的車程,去看望他的圖拉奶奶。

他就是這么叫她的。我想,是按照她的愿望。不止去了一次,可惜啊,我今天要這么說。他們倆從一開始就很談得來。只有十歲的康尼,說起話來已經相當成熟。我可以肯定,母親把自己的那些不僅僅是發(fā)生在朗富爾的埃爾森大街上的故事全部倒騰給他聽了。她什么都說,甚至包括她自己在戰(zhàn)爭的最后一年當有軌電車售票員時的幾次艷遇。這個男孩就像一塊海綿,把她說的話全部吸了進去。她當然也對他灌輸了關于那條永恒的沉船的故事。從此以后,正像母親所說的那樣,她對康尼或者“小康拉德”寄以厚望。

在這段時間里,母親經常去柏林。當時,她已經退休,很有興趣開著她的那輛“特拉比”出門旅行。不過,母親出門旅行主要還是為了去看她的女友燕妮,也順便看看我。就是這樣的重逢!無論是在燕妮阿姨的玩具娃娃小屋,還是在克勞伊茨貝格我的那套老式住房,她說的全是關于小康拉德和自己老年得福的事。自從對國營木工聯(lián)合企業(yè)進行清算以后,她完全可以更多地去關心小康拉德,這樣真好。她對企業(yè)清算也給予了協(xié)助,她也樂于協(xié)助,為的是讓企業(yè)能夠發(fā)展。她的建議受到重視。關于她的孫子,她有很多計劃。

燕妮阿姨聽到這些精力過剩的事,總是抱以冷淡的微笑。我也不得不耐著性子聽她的嘮叨:“俺的小康拉德肯定會很有出息的,不像你這個窩囊廢……”

“說得對,”我說,“我是沒什么出息,而且也不會再有什么出息。可是,母親,你瞧,我已經進步成了一個煙癮很大的煙鬼,如果這也能稱之為進步的話。”

我今天再補充一句:猶太人法蘭克福特,他和我一樣,也是用一根煙屁股點燃下一根煙的主。我現在必須寫寫他的事,因為他射出的子彈擊中了目標,因為在漢堡開始建造的那艘輪船進展順利,因為一個叫馬林涅斯科的航海長在黑海的一艘適合近海水域作戰(zhàn)的潛艇上服役,因為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九日在瑞士格勞賓登州州立法院開始對謀殺德國人威廉·古斯特洛夫的那個出生在南斯拉夫的兇手進行審判。

在庫爾,三名穿便衣的保安人員站在法官席和被告席前面,被告坐在兩名警察之間。按照州警察局的命令,保安人員始終要面對聽眾及其國內外的記者,因為人們擔心會有人行刺,無論是來自哪一方。

由于來自德國方面的人很多,不得不將審判的地點從州立法院移到格勞賓登地方參議會的會議大廳。

一位留著白花花的山羊胡子的老先生為被告辯護,他是律師歐根·庫爾蒂。被害者的遺孀作為附帶起訴人,由著名教授弗里德里希·格林代表,此人在戰(zhàn)后不久以其權威著作《政治司法——我們這個時代的疾病》引起轟動,因此我對在互聯(lián)網上見到由德裔加拿大籍的極右分子恩斯特·尊德爾發(fā)行的一種新版本,一點兒也不感到奇怪,據說,這部論戰(zhàn)檄文現在已經脫銷。

不過,我可以確信,這位什未林的網主肯定已經及時地弄到了一本,因為他的網頁上充斥著格林對辯護律師庫爾蒂嚕蘇冗長(這一點的確如此)的辯護詞所給予的論戰(zhàn)性的回答摘錄。就好像是又重新進行了一次審判似的,只不過這一次是在一個虛擬世界的坐滿了人的世界劇場里罷了。

后來,我的調查結果表明,這個單兵斗士巧妙地利用了《人民觀察員》上的內容。比如說,下面這段更像是順便提及的報道,就是從這份“德國國家社會主義運動的戰(zhàn)斗報紙”上摘抄下來的:在審判的第二天,當黑德維希·古斯特洛夫身穿黑色喪服走進法庭的時候,在場的德國僑民、個別瑞士的同情者以及專程從德國來的記者,起立并致以希特勒式的問候,向她表示敬意。《人民觀察員》不僅報道了這四天具有歷史意義的審判過程,而且也出現在了互聯(lián)網上。通過網絡廣為傳播的那些從嚴厲的父親寫給他失去的兒子的信中援引的字句,同樣也是從這份戰(zhàn)斗報紙摘錄下來的,因為,猶太教經師這封信中的文字“我不再期望從你那里會得到任何消息。你不寫信。現在你也不用再寫信了……”在法庭上被原告作為被告冷酷無情的證據加以引用。在審判暫停休息期間,這個煙鬼被允許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

被告大衛(wèi)·法蘭克福特坐在或者站在兩名州警察之間接受審判的這段時間里,潛艇指揮官馬林涅斯科要么是在海上航行,要么就是在黑海的塞瓦斯托波爾港口休假,完全可以想象,他會放量狂飲,爛醉三天,在這期間,正在漢堡建造的新船也已經初具規(guī)模,鉚釘錘日夜響個不停。被告供認不諱,使這次審判失去了緊張。他坐著認真聽,站起來說道:我做了決定,買了槍,練習射擊,乘車,等待,找到地方,進屋,坐下,連開了五槍。他坦率地陳述供認,稍有幾次短暫停頓。他接受了宣判,但是在互聯(lián)網上則說:“被告悲傷地哭了。”

在格勞賓登州沒有死刑,所以格林教授非常遺憾地只能要求判處最高刑期:無期徒刑。宣布的判決結果是:十八年有期徒刑,刑滿后驅逐出境,網上的所有言論都是極端偏袒那位烈士的,然后,我的這位網主同什未林戰(zhàn)友同盟分道揚鑣。還是他突然有了新伙伴?那個愛抱怨的、無事不曉的家伙,是要硬闖進來嗎?他曾經用過聊天室。不管怎樣,現在開始了一場爭論不休的角色游戲。

這場越來越激烈的爭論是以互稱比較親切的不加姓氏的名字進行的,一邊是威廉,為被謀殺的瑞士黨部主席定調子,一邊是大衛(wèi),作為受到阻止的自殺者進入角色。

這場激烈的爭論就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但是它確實發(fā)生在現實生活中。兇手與受害者之間見面的時候,總是再三地討論行刺及其動機。這一個人在反復地宣傳,有點兒像是發(fā)布宣告:在進行審判的時候,德國比前一年減少了八十萬名失業(yè)者,他還興奮地宣稱:“所有這一切都應該歸功于元首。”另一個人則不滿地列舉有多少猶太人醫(yī)生和病人被趕出了醫(yī)院和療養(yǎng)院,納粹政權從一九三三年四月一日起就呼吁抵制猶太人,因此猶太人商店的玻璃櫥窗被寫上了“猶大,去死吧!”他們就這樣爭來爭去。威廉為了支持關于保持雅利安人種和德國血統(tǒng)純潔性的論點,把元首的《我的奮斗》里的言論放在了網上,而大衛(wèi)則以《沼澤戰(zhàn)士》的片斷作為回答,這是一個當年的集中營犯人在瑞士的一家流亡者開辦的出版社出版的一本紀實報道。

這場爭論進行得非常認真,誰也不肯讓步。但是,突然之間,語氣有所緩和。聊天室里,開始隨意閑聊。威廉問:“你說說,為什么要朝我連開五槍?”大衛(wèi)答:“抱歉,第一槍沒有擊中。只有四個槍眼。” 威廉說:“的確如此。這支左輪手槍是誰給你的呢?”大衛(wèi)說:“這支巴勒曼是我買的。只花了十個瑞士法郎。”“真便宜,這種槍至少要付五十個瑞士法郎。”“我明白,你是想說,這個玩意兒是別人送給我的,是嗎?”“我甚至可以肯定,你是受人委托去行刺的。”“那當然!是按照世界猶太教會的命令。”

在以后的幾天里,他們仍然是這樣在互聯(lián)網上進行對話。他們剛要戰(zhàn)勝對方,就又開起了玩笑,像是朋友之間在鬧著玩。在離開聊天室之前,這一個說:“再見,你這個克隆的納粹豬!”另一個說:“再見啦,猶太佬!”要是有別的在網上沖浪的人企圖從巴利阿里群島或者奧斯陸擠進他們的兩人對話,他們立刻就會把他趕走:“走開!”或者“請以后再來!”

這兩個人顯然都喜歡打乒乓球,因為他們都崇拜德國的頭號乒乓球運動員于爾克·羅斯考普夫,大衛(wèi)說,他甚至打敗了一位中國的乒乓球高手。兩人都聲稱,贊成公平競爭。兩人都證明是行家,他們相互表揚對方的新認識:“太棒了!格奧爾格·施特拉瑟的言論,你是從哪兒弄來的?”或者“大衛(wèi),我還真的不知道,希德布朗特是因為左傾被元首撤了職,然后又根據順從的梅克倫堡人的愿望被重新任命為地區(qū)黨部主席的。”

人們真可以把他們兩人看成是朋友,他們一直在努力消除相互之間的仇恨,就像是在償還一筆債務。威廉在聊天室提了一個問題:“假如元首讓我重新獲得生命,你還會再次向我開槍嗎?”大衛(wèi)立刻回答:“不會,下一次允許你向我開槍。”

我開始有些明白了。我放棄了以為是只有一個網主在巧妙地進行雙人智力角色游戲的想法。我還真的上了兩個喜歡開玩笑又非常當真的家伙的當。

后來,當所有與此事有牽連的人都表示毫無思想準備,感到非常震驚的時候,我對母親說:“我從一開始起就感到很奇怪。我問自己,為什么如今的年輕人會對這個古斯特洛夫和所有與他有關的東西如此癡迷?從一開始起,我也很清楚,在網上消磨時間的這些人,絕不是一些老家伙,也不是像你這樣的老頑固……”

母親什么也沒有說。每當她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的時候,她總是擺出一副與己無關的樣子,也就是說,她朝上翻眼珠,直到動不了為止。對她來說,反正有一點是肯定的,這種事之所以會發(fā)生,是因為幾十年來“不允許談論‘古斯特洛夫號’,在俺們東邊,反正是不準提的。在你們西邊,要是提起從前,總是只提其他壞事,像奧斯威辛,等等。我的上帝啊!當年,俺在黨小組里有一次提到KdF輪船也有積極的一面,比如‘古斯特洛夫號’上沒有等級差別,他們發(fā)了多大的火啊……”

她立刻又搬出媽媽和爸爸去挪威旅行來說事:“俺媽一提起來就克制不住自己,所有的度假者在餐廳里都混在一起坐,有像俺爸這種普通工人,也有公務員,甚至還有黨里的大干部。肯定就跟在俺們民主德國差不多,只是那里要更漂亮一些……”

那條沒有等級差別的輪船當年的確是一樁轟動的事。可以想象,一九三七年五月五日,當這個高達八層的新船下水的時候,造船工人肯定像發(fā)瘋似的歡呼。煙囪、橋樓和羅經臺尚未完工。整個漢堡的人都出動了,成千上萬。但是,來參加輪船命名儀式的只有一萬人,全都是羅伯特·萊本人親自邀請的勞動陣線的成員。

希特勒的專列在上午十點整抵達壩門火車站。然后乘坐梅賽德斯敞篷轎車,穿過漢堡的街道,一會兒伸直手臂敬禮,一會兒招手致意,周圍的人都向他歡呼,這是不言而喻的。一艘小汽艇把他從碼頭棧橋載到造船廠。所有停泊在碼頭的輪船,包括外國的,都掛了旗。整個由包租的輪船組成的KdF船隊,從“西拉·孔多巴號”到“圣路易號”,都拋錨停泊在碼頭,桅頂上飄揚著旗幟。

我在這里不想一一列舉,誰參加了列隊游行,誰在歡呼致意時被踩了腳后跟。當希特勒登上主席臺的時候,下面的造船工人歡呼雀躍。在四年前的最后一次自由選舉時,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把選票投給了社民黨或者共產黨。現在只剩下這一個黨,也是唯一的政黨,確確實實就只有這個元首。

希特勒在主席臺上見到了古斯特洛夫的遺孀,他在最早的奮斗時期就認識黑德維希·古斯特洛夫。一九二三年,在慕尼黑向統(tǒng)帥大廳的進軍以流血失敗而告終之前,她曾經是希特勒的秘書。后來,當希特勒被囚禁在朗茨貝格的時候,她去瑞士找工作,在那里認識了她的丈夫。

主席臺上還有哪些人?造船廠廠長兼市政府議員布羅姆,企業(yè)基層黨部書記保利。羅伯特·萊當然是站在希特勒的旁邊,還有其他幾位黨的領導人。漢堡地區(qū)黨部主席考夫曼、什未林-梅克倫堡地區(qū)黨部主席希德布朗特估計也在場。海軍的代表是海軍上將雷德爾。國社黨地方黨部負責人伯默不辭辛苦,從達沃斯專程趕來。

有幾個人講了話。希特勒這一次沒有講話。在考夫曼之后,是布羅姆-弗斯造船廠廠長講話:“我以造船廠的名義,向您,我們的元首,報告,度假游船,建造編號511,已經做好了一切下水準備!”

其他的一切都全部刪去。但是,我也許應該從羅伯特·萊的講話中擇取幾句精華。他用的新鮮而隨意的稱呼是:“德國民眾!”他追溯并且贊揚了關心國民的“力量來自歡樂”的想法,最后提到了這個想法的倡導者:“元首當時給我下了命令:‘您負責讓德國工人能夠度假,讓他們去放松一下神經,因為我可能做也可能不做我想做的事,如果德國民眾不能保持正常的神經,這就毫無意義了。重要的是,德國民眾、德國工人必須足夠強鍵,才能夠理解我的想法。’”

烈士遺孀稍后開啟命名儀式,宣布“我以威廉·古斯特洛夫的名字為你命名”,此時,神經強健的民眾發(fā)出的歡呼蓋過了香檳酒瓶在船頭撞破時發(fā)出的響聲。新船緩緩離開船臺,人們唱起了兩首歌……我作為記者參加過或者在電視里看到過很多次輪船下水儀式,但是,對我這個“古斯特洛夫號”的幸存者,每一次在眼前出現的,都是這條在美麗晴朗的五月里接受命名、緩緩下水的輪船沉沒的畫面。

大約就是在大衛(wèi)·法蘭克福特已經在庫爾的森霍夫監(jiān)獄服刑,香檳酒瓶在漢堡撞成碎片這段時間,亞歷山大·馬林涅斯科正等待著被提升為潛艇艇長,要么是在列寧格勒,要么就是在喀瑯施塔得。按照命令,他被從黑海調往波羅的海東部沿海地區(qū)。夏天,他被任命為一艘潛艇的艇長,在這期間,斯大林搞的清洗運動也沒有放過波羅的海艦隊的領導機構。

“M-96號”是一艘老式潛艇,適合于在近海水域航行和作戰(zhàn)。我從搜集到的材料里得知,“M-96號”是一艘比較小的潛艇,長四十五米,排水量為二百五十噸,可載十八個人。馬林涅斯科在這艘活動范圍可以達到芬蘭海灣、只有兩個魚雷發(fā)射管的潛艇上當了很長時間艇長。我設想,他在近海水域總是不斷地練習水面進攻和快速下潛。


[1] KdF,德文Kraft durch Freude(力量來自歡樂)的縮寫。

[2] 巴德爾-邁因霍夫,指聯(lián)邦德國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左傾恐怖分子,“紅軍派”創(chuàng)立者,安德里亞斯·巴德爾(1943—1977)和烏爾麗克·邁因霍夫(1934—1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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