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越青正與掌門商議擴建青城山練武場之事，忽聞山下傳來急促的鐘鳴——三長兩短，正是妖物作祟的警訊。

“東南方向?！八庖粍C，指尖在劍鞘上輕叩，青霜劍應聲出鞘三寸，寒芒乍現。

玉藍錦早已候在殿外，見她御劍而來，衣袂翻飛如鶴展翅，當即縱身跟上。二人化作一青一白兩道流光，破云而下。

行至半山腰時，忽聞空中傳來凄厲嘶鳴。抬首望去，但見一只鐵翎蒼鷹正攫著一條銀鱗小蛇，利爪深深嵌入蛇身，鮮血如雨滴落。

越青眉頭微蹙，未及思索，并指一揮——

“錚！“

青霜劍凌空斬出一道月弧似的劍氣，精準掠過鷹爪。蒼鷹吃痛厲嘯，松爪逃竄，轉眼沒入云層。那小蛇墜至半空，忽被一縷清風托住，輕輕落于越青掌心。

銀鱗染血，蛇身微顫，竟似通人性般向她頷首。

玉藍錦挑眉：“師姐何時這般心軟了？“

越青垂眸凝視小蛇，指尖泛起瑩綠靈光為它療傷：“舉手之勞?！罢f罷將小蛇放歸草叢，青霜劍再度化作長虹，“走?！?

山腳下黑霧翻涌，隱約傳來百姓哭嚎。二人對視一眼，同時捏訣，劍光如流星墜向妖氛最濃處......

青城山下，暮色四合。衣衫襤褸的農夫撲跪在越青面前，額頭重重磕在黃土上，揚起細碎的塵埃：“道長，救救我們吧！“

玉藍錦俯身扶起老農，掌心渡去一縷溫和靈力穩住他顫抖的身形：“老伯莫急，慢慢說。“

“小老兒是山腳下李家村的...“老農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臉，指縫里還沾著泥漬，“半個月前，村里開始丟雞鴨，起初只當是黃鼠狼作祟...“

越青指尖輕撫過劍穗，突然打斷：“何時開始丟人？“

“七、七天前！“老農喉結滾動，“先是村東頭的二丫不見了，接著是劉嬸家的小子...昨夜更邪門，四個守著孩子的青壯漢子，連聲喊叫都沒留下...“

玉藍錦與越青交換了個眼神：“可有殘肢血跡？“

“干干凈凈，就像...就像被什么東西囫圇吞了?！袄限r說著突然打了個寒顫，仿佛被自己的話嚇到。

廢棄曬谷場，殘陽如血。

越青靴尖碾過干涸的血跡，環視這片用籬笆圍起的空地。東倒西歪的捕獸夾上，幾個還沾著詭異的黏液，在夕陽下泛著幽藍光澤。

“有意思。“她蹲下身，指尖懸在黏液上方三寸，“布置得這般周全，倒像是...“

“請君入甕。“玉藍錦接話，劍鞘挑開草叢，露出地面幾道深深的犁痕——絕非人力所能為。

村民們擠作一團，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突然哭起來：“娘，我害怕...“

越青起身，青霜劍“錚“地出鞘半寸：“所有人即刻回村，緊閉門窗?！八D頭對玉藍錦勾起唇角，“今夜，我們釣條大魚。“

最后一縷陽光被山吞沒時，曬谷場中央的捕獸夾突然“咔嗒“輕響，黏液無聲漫過泥土，像一張漸漸收攏的網。

夜色如墨，曬谷場四周的籬笆在風中發出細微的“吱呀“聲。越青抱劍倚坐在老槐樹下，青霜劍鞘上凝結的夜露映著冷月寒光。

玉藍錦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夜色：“怕么？“

越青指尖拂過劍穗上那枚玉鈴鐺，她輕笑：“當初你一個人都敢下山除妖，如今我害怕什么？“

“那時不同，“玉藍錦望向遠處起伏的山影，“每次下山，掌門師叔總會派三隊人馬接應?！八鋈晦D頭，月光描摹出越青清冷的側臉線條，“而現在，只有你我?！?

“若是大妖，“越青突然站起，衣袂翻飛如鶴展翅，“你即刻回山求援?！?

玉藍錦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掌心滾燙：“我說過——要死一起死！“

“轟——！“

地面突然炸開丈余深的溝壑，一條巨影破土而出。那怪物身似巨蟒卻生著四足，渾身黑鱗泛著詭異的紫光，豎瞳如兩盞血紅燈籠。

“燭龍？！“越青瞳孔驟縮，青霜劍瞬間出鞘，“魔界鎮守怎會在此？！“

她反手一道劍氣劈向怪物眼睛，同時對玉藍錦厲喝：“走??！去請掌門！“

玉藍錦卻已拔劍在手，劍鋒燃起灼目金焰：“青青你看，“他竟在笑，“它左眼有道舊傷——“話音未落，燭龍巨尾已橫掃而來，“五年前我們見過的！“

越青怔住的剎那，玉藍錦已縱身躍起，金焰劃破長夜，正刺入那道陳年傷疤。燭龍發出震天嘶吼，漫天黑鱗如雨紛落。

夜風嗚咽，越青的劍鋒在月光下泛起森冷寒芒。她凌空而立，衣袂翻飛如垂死白鶴：“燭龍——“聲音里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今日必取你性命！“

魔物猩紅的豎瞳驟然收縮，十丈長的身軀猛地弓起，鱗片摩擦發出金鐵交鳴之聲。下一瞬，裹挾著腥風的巨尾已橫掃而來！

“錚——“

青霜劍與黑鱗相撞，火花四濺。越青只覺一股巨力順著手臂炸開，五臟六腑都跟著震顫。三十七個回合過去，她的右臂軟軟垂下，肩頭三個血洞正汩汩冒著黑血，將白衣染成刺目的紅。

“轟！“

山崩地裂般的巨響中，越青被重重砸進巖壁。她聽見自己脊骨發出的脆響，看見玉藍錦被燭龍尾刺貫穿，像片殘破的落葉般消失在夜色里。

“不......“

染血的手指摳進碎石，她拖著斷腿踉蹌站起。青霜劍感應到主人死志，發出凄厲劍鳴。這一劍帶著滔天恨意刺入燭龍左眼，魔血噴濺在她臉上，灼出猙獰傷痕。第二劍扎向七寸時，折斷的肋骨已刺穿肺葉，每呼吸一口都涌出鮮血。

當燭龍暴怒的巨尾再次揚起時，越青單膝跪地，忽然想起云瑯桓說“修道者當守心明性“?？纱丝趟凉M心只剩焚天的恨意，連嘴角溢出的血都帶著灼人的溫度。

“吼——“

一道青光破云而至！那條曾被越青救下的銀鱗小蛇，此刻竟化作十丈青蛟，雖龍角未成，卻已帶著雷霆之勢撞開燭龍。魔物嘶吼著吐出十三個昏迷的孩子，遁入地底逃竄。

村民們哭喊著奔向孩童，無人看見血人般的越青正用劍鞘撐著身子，一步一個血印爬向山崖。“師...弟...“被血糊住的視線里，青蛟卷著殘破的軀體輕輕放在她面前。

玉藍錦胸腹幾乎被貫穿，右手卻死死攥著塊鎏金令牌。他嘴唇翕動，氣若游絲：“長安...安慶王府...“

越青毫不猶豫將最后靈力灌入他心脈，青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霜白。當晨光初現時，一道血色長虹劃破天際，朝著長安方向疾馳而去。

皇帝派來的御醫在王府日夜不休地守了三個月。當玉藍錦終于睜開眼時，第一縷晨光正透過雕花窗欞，在錦被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我師姐......“他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手指死死攥住床帳，“越青她......“

“在這兒呢?！?

一道清冷聲音從屏風后傳來。越青端著藥碗走近，素衣木釵，腰間再無一寸劍器。唯有那雙眼睛，依舊如寒潭般深不見底。

玉藍錦掙扎著要起身，卻被她輕輕按回榻上：“筋脈剛接好，不想殘廢就躺著?！八氖种冈谟|及他腕間時微不可察地顫了顫——那里再探不到半分靈力流轉。

“我跟你回山?！坝袼{錦突然說。

越青將藥碗重重擱在案幾上：“安慶王世子說笑呢？“她嘴角揚起譏誚的弧度，“你這傷，沒半年養不好?！?

“那你等我半年。“

“玉藍錦！“越青猛地轉身，卻在看見他蒼白臉色時啞了火。最終只是嘆口氣：“......我陪你。“

朱門深深，鎖清秋。

王府的日子像場精致的幻夢。越青穿著繁復的裙裾，在曲水流觴的宴席間像個局外人。今日皇貴妃駕到，她按禮制垂首立在廊下，聽著里頭傳來珠玉般的笑聲。

“錦兒，你師姐可曾許人家？“

越青的指甲無聲掐進掌心。

“姑母，“玉藍錦的聲音帶著警告，“師姐志在修道?！?

“胡鬧！“茶盞輕磕的聲響，“女兒家總要......“

“咣當——“

越青故意碰倒了廊下的青瓷花瓶。里頭頓時噤聲，片刻后宮女出來傳話：“道長，娘娘請您先回......“

暮色漸沉時，越青獨自坐在水榭邊。池中倒映著的身影，既不是當年青城山的小師姐，也不是覺醒記憶的大妖。只是個靈力盡失的......凡人。

“師姐?！?

玉藍錦不知何時拄杖而來，大氅下隱約可見滲血的繃帶。他遞來一包桂花糖——那是越青幼時最愛的零嘴。

“長安的月色，“他望著她沾滿蔻丹的指尖，“到底不如青城山的清亮。“

庭院里的海棠開得正艷，越青蹲在花叢前，指尖輕觸花瓣。奇異的是，那些花兒竟似有靈性般，隨著她的觸碰輕輕搖曳，仿佛在回應她的觸碰。

“青青......“

玉藍錦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越青起身回頭，見他臉色仍有些蒼白，但精神已好了許多。

“恢復得如何？“她問道，目光落在他胸口。

“其他地方都好，就是這里還疼?！坝袼{錦指了指心口的位置，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越青不疑有他，走近幾步，伸手拉開他的衣襟查看傷勢。指尖觸及他溫熱的肌膚時，她微微蹙眉：“傷口太深，還需靜養些時日?！?

“師姐可有良方？“玉藍錦期待地望著她。

越青搖頭：“只能慢慢調養?！?

玉藍錦忽然壓低聲音：“師姐，你把耳朵貼過來。“

“做什么？“她疑惑地挑眉。

“貼過來便知?！八麍猿值?，眼中帶著促狹的笑意。

越青遲疑片刻，還是俯身將耳朵貼近他胸口。青絲垂落，帶著淡淡的幽香。

“再近些。“他輕聲道。

她又靠近了一步，認真聆聽：“什么也沒聽見?！?

“是嗎？“

話音未落，玉藍錦突然伸手將她攬入懷中。越青猝不及防，整個人幾乎貼在他胸膛上。

“現在可聽見了？“他低頭，呼吸拂過她的耳畔。

越青掙扎著要起身：“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戲？“

玉藍錦卻收緊手臂，凝視著她的眼睛，聲音溫柔而堅定：“我的心在聲嘶力竭地呼喊你的名字，喊著'我愛你'......師姐可曾聽見？“

越青如遭雷擊，猛地推開他站起身來，耳尖染上一抹緋紅：“休要胡言亂語！我、我該回山閉關修煉了。“

“閉關？“玉藍錦急忙拉住她的衣袖，“你若回去閉關，我該去何處尋你？“

越青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往院外走去，腳步略顯凌亂。身后，那些海棠花仍在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無聲地挽留。

越青已將行囊收拾妥當。青布包裹里只簡單裝著幾件素衣、一柄未開鋒的短劍——那是她現在唯一能使的兵器。

剛推開房門，就看見玉藍錦披著墨色大氅立在院中，馬匹早已備好，鞍韉上還細心地墊了軟褥。

“你的傷——“

“回山上養?！八驍嗨种笩o意識地摩挲著韁繩，“青城山的藥泉比王府的參湯管用?！?

越青望著他蒼白的唇色，終是嘆了口氣：“你這個人...“

“倔得像頭驢？“玉藍錦忽然笑起來，眼尾泛起細紋，“這話你十歲那年就說過了?！?

山風掠過庭院，卷起滿地落花。越青突然正色：“我是九峰峰主?！八讣鈸徇^腰間空蕩蕩的劍鞘，“妖魔不會因兒女情長就放過蒼生。“

玉藍錦的笑容漸漸凝固。他上前一步握住越青的手，掌心滾燙：“我可以等。等你想明白，這世間除了責任，還有...“

“師父尚未見蹤跡，我就不會放棄等他回來?！霸角喑榛厥?，聲音比山巔的雪還冷，“玉藍錦，別讓我為難?！?

馬鞭破空聲驚起一群寒鴉。等她身影化作天邊一個小黑點時，玉藍錦才發覺掌心被指甲掐出了血。他望著蜿蜒的山路，突然輕笑出聲：“等就等，橫豎等了你十八年...“

一陣風刮來未完的話語，只有那匹白馬馱著傷患，固執地朝著青城方向追去。

山澗清泉旁，越青正掬水洗臉，忽聞身后草木簌簌?；厥滓娨磺嘁话變傻郎碛傲⒂诔快F中，衣袂翻飛似謫仙。

“姑娘留步?！扒嘁律倥畧潭Y甚恭，腕間銀鈴叮咚，“我姐弟在此等候多時了。“

越青挑眉，濕漉漉的手指按上腰間短劍：“素不相識，等我作甚？“

“恩公且看——“少年突然化作三尺青蛇，鱗片在陽光下泛著翡翠般的光澤，正是那日所救小蛇。

少女指尖凝出一朵芙蓉：“家母乃花界月亮山芙蓉仙子座下青蛟，那日感應到燭龍現世...“她忽然哽咽，“為救恩公與那位公子，母親傷了本源，我倆尚未成仙，還不能進入花界，故而來求恩公收留...“

越青瞳孔微縮。記憶里那道擊退燭龍的青光，竟不想是這般來歷。

“所以...“她看著突然跪下的少年，“這是要效仿白蛇傳？“

少年耳尖通紅：“我、我會煮茶焚香，還能...“

“還能暖床。“少女接得坦然，眼中卻閃著狡黠，“當然，若恩公愿借靈修洞助我渡劫，他日我等飛升成仙，定會報答恩公...“

山風突然大作，吹開越青額前碎發。她望著兩張不諳世事的臉，忽然笑出聲：“你們妖精報恩，都這般...“指尖比劃著，“直白？“

“師父！“少年突然脆生生喊道，“欒云定比那位王爺世子貼心！“

越青手中水囊“啪“地落地。這蛇崽竟連這事都知曉？

越青望著眼前這對璧人般的姐弟，日光透過林隙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光影。欒萍眉目如畫，一襲青衣襯得膚若凝脂；欒云則生得俊秀挺拔，眸若點漆，自帶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

她輕嘆一聲，指尖凝起一點靈光：“跟緊了?！?

法訣念動間，山門屏障泛起漣漪般的波紋。欒云好奇地伸手去碰，被欒萍一把拍下：“規矩些！“

三人沿石階而上，越青走在前面，聽著身后姐弟小聲嘀咕：

“阿姐，師父走路的姿勢真好看?！?

“噓——你且安分些，別嚇著師父。“

越青嘴角微揚，卻故意板著臉：“入了九峰，需守三戒——一戒傷及無辜，二戒妄動凡心，三戒...“她突然轉身，正好逮住欒云偷摘野果的手，“偷吃貢品。“

欒云訕訕縮回手，耳尖通紅。欒萍忙替他整理衣襟：“師父放心，我們定當...“

越青懶得聽他們表忠心，不過兩個小妖，她也沒靈力修為，青城山他們翻不出什么花樣來，索性就隨意了。幾個月沒回來了，帶著兩個徒弟就去拜見了掌門，回了九峰。

越青撣了撣九峰主殿的蛛網，看著欒萍踮腳擦拭祖師牌位，欒云正笨手笨腳地給香爐換灰。山風穿堂而過，掀起案幾上積了數月的塵埃。

“師父...“欒萍捧著裂了縫的茶盞欲言又止。

“扔了吧。“越青瞥了眼——那是云瑯桓慣用的青瓷盞。她轉身推開碧水池的竹扉，三個月未理的藥草瘋長到齊腰高，驚起幾只飲水的山雀。

溫泉水汽氤氳了半山腰，于是跳進了碧水池，她要好好泡泡這山泉水。越青從碧水池中猛地站起，水花四濺。她一把扯過岸邊的外袍裹住身子，瞪著眼前赤著上身的欒云：“誰準你進來的？！“

少年手里還捧著澡豆，滿臉無辜：“阿姐說，服侍師父沐浴是弟子的本分...“

“出去！“越青一指門外，水珠順著發梢甩在欒云臉上，“叫你姐姐來！“

欒云委屈巴巴地退到廊下，月光將他修長的影子投在窗紙上。越青盯著那晃動的影子，突然想起玉藍錦當年被自己轟出門時，似乎也是這般耷拉著腦袋。

越青剛吹滅燭火，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欒云抱著繡枕赤足踏進來，衣帶松散，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

“師父...“他正要往榻上爬，突然被一床錦被兜頭罩住。

“欒、萍！“越青咬牙切齒地拖著被裹成蠶繭的欒云沖到偏殿，一腳踹開房門。

正在打坐的欒萍嚇得現出原形，青蛇尾巴“啪“地打翻了燭臺：“師、師父？“

“你們妖族報恩的方式...“越青把蠶蛹似的弟弟往地上一墩，“都這么豪放嗎？“

欒萍變回人形，絞著衣帶小聲解釋：“母親說人族女子獨居寂寞...“她偷瞄越青鐵青的臉色，聲音越來越小，“尤其被負心漢拋棄的...“

“停！“越青扶額，突然覺得收徒是個錯誤。她深吸一口氣，盡量平和道：“聽著，我喜歡獨自用膳、沐浴、就寢。你弟弟可以...“她瞥見欒云從被子里鉆出的亂發，“可以幫我研墨、澆花、整理劍譜?！?

欒萍突然跪下：“師父可是嫌棄我們道行淺??？“

越青一怔。月光下，姐弟倆眼中閃爍的不安如此真切。她忽然明白——這些山野精怪，根本不懂人間禮數。

“起來?！八龔澭銎饳杵迹樖职褭柙频囊聨稻o，“明日開始，我先教你們《人族守則三百條》。“

萍雙膝一軟又要跪下，越青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纖細的手臂：“這是做什么？我不過是個凡人，何至于讓你們如此懼怕？“

話音未落，欒萍與欒云竟同時落下淚來。晶瑩的淚珠順著欒云那張雖憔悴卻仍見風姿的面龐滑落，而欒萍更是咬破了唇瓣，鮮血混著淚水滴在衣襟上。

越青心頭一緊，溫聲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難處？不妨說與我聽聽?！?

欒萍這才哽咽著開口：“我們姐弟...本就不是母親親生。當年母親大發慈悲，將我們這兩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帶回花界修煉?！八D了頓，眼中浮現痛苦之色，“可好景不長，芙蓉仙子發現了我們。她本要趕我們走，卻在看見云弟容貌后...“

“她拿你弟弟做了男寵？“越青沉聲接道。

欒云聞言渾身顫抖，十指深深掐入掌心：“那妖女...那妖女貪戀美色，又有千年修為不知疲倦。我不過五百年道行，不出三月就被她...“他說不下去，喉間發出小獸般的嗚咽。

欒萍接道：“待云弟油盡燈枯，她又將魔爪伸向了我。我們姐弟被折磨得形銷骨立，母親拼死相護，最后...最后只得做了她的坐騎，才換得我們一條生路。“她抬起淚眼，“我們逃到人間仙山修煉，這才遇見了姑娘?！?

越青只覺一股怒火直沖頂門，指節捏得發白：“好一個芙蓉仙子！好一個仙界敗類！“她深吸一口氣，鄭重道，“從今往后，你們便是我的人。這筆血債，我定替你們討回來！“

“姑娘...“欒萍突然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地上，“母親她...三百年前本可蛻甲化龍，是那妖女在關鍵時刻做了手腳，如今連人形都化不了...“

越青扶起她，心中一片冰涼。這仙界，竟比人間還要污濁不堪。她輕撫欒萍顫抖的肩背：“放心，我既應下了，就一定會幫你們?！?

自那日起，越青開始苦尋成仙之道。她要踏碎這腐朽的天規，重整這三界秩序。或許人有了執念，反而能活得更加通透。她將那個曾給予她溫暖的身影深深埋進心底——絕望時他不在，孤獨時他不見，也許那場相遇，本就是鏡花水月的一場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