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上，暮色漸沉。

越青倚在門邊，望著山道盡頭，一連幾日，都不見云瑯桓的身影。起初她還能安慰自己——或許他只是被瑣事耽擱，可日子一天天過去，心口那團不安的火卻越燒越烈。

云鳳盈見她神色恍惚，輕聲勸道：“師姐，我去找找看，你耐心些。師父法力高強，不會出事的。”

可這一去，又是杳無音信。

十天了。

云瑯桓未歸，云鳳盈也一去不回。越青攥緊了衣袖，指節泛白，喉嚨里像是堵著一團棉花，連呼吸都帶著刺痛。她忽然抓住紫兒的手，聲音發顫：“是不是……是不是因為我拒絕了他？他覺得我不喜歡他，所以……所以不要我了？”

紫兒鼻尖一酸，師姐已經第二次被師父拋下了。她強忍著哽咽，輕拍越青的背：“師姐，別胡思亂想。五年前師父不是回來了嗎？他一定是有事耽擱了，你再等等……”

可越青哪里等得住？

夜里，她輾轉難眠，窗外風聲嗚咽，像是誰在低低地哭。玉藍錦推門進來時，見她蜷縮在床角，長發散亂，眼尾泛紅，像是被丟棄的小獸，連呼吸都帶著細微的顫抖。

“師姐。”他低喚一聲。

越青沒抬頭，嗓音沙啞：“我沒事，你去休息吧。”

玉藍錦沉默片刻，道：“明日我下山，問問附近的百姓，可有人見過師父。”

她猛地抬頭，眼底終于有了一絲光亮：“我也去。”

“你身子弱，在這里等我。”

越青沒說話，只是看著他，那雙眼睛像是蒙了一層霧，破碎又倔強。玉藍錦心口一疼，忽然坐到床邊，將她攬進懷里，輕聲道：“小時候，你睡不著，我也是這樣抱著你的。”

他的懷抱溫暖而安穩，越青緊繃的肩線終于一點點松了下來。

“睡吧。”他低聲道，“沒了師父，還有我。”

“我……不會丟下你的。”

窗外風聲漸歇，越青終于在他懷里沉沉睡去，眼角還凝著一滴未落的淚。

雞鳴破曉，越青猛然驚醒。

她呼吸急促，額角沁著細汗，仿佛夢中有什么狠狠攫住了她的心神。玉藍錦被她驚醒，連忙撐起身子：“師姐，怎么了？”

越青已翻身下榻，匆匆趿上繡鞋，嗓音里帶著幾分執拗的顫抖：“你昨夜說了，今日下山去尋。”

玉藍錦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眉頭緊鎖：“你留在這兒，我去找。”

“那是我夫君！”她猛地抬頭，眼底血絲隱現。

“那也是我師父！”玉藍錦聲音拔高，又硬生生壓下來，低聲道，“山路崎嶇，你身子受不住……”

越青甩開他的手，徑直去取墻上的斗篷，指尖微微發抖：“你不帶我，我便自己下山。”

玉藍錦閉了閉眼，終是妥協。

三人同行，一路問遍村鎮巷陌。

茶肆掌柜搖頭，樵夫擺手，連渡口的老船公都道“未曾見過這般人物”。一月過去，越青眼底的光漸漸黯了。

這日黃昏，紫兒忽指著山坳處驚呼：“師姐，那兒有座廟！”

殘陽斜照，古廟飛檐隱在霧靄中，恍若蜃樓。越青眸光一動，不待二人反應，已疾步向前。

她跪在蒲團上，一炷香接著一炷香地燃，青煙繚繞間，額頭重重磕在冷硬的磚地上。

“大師，”她攥緊簽筒，指節泛白，“求您看看，我夫君……可還安好？”

解簽的老僧抬眼，目光在她與玉藍錦之間轉了個來回，緩聲道：“夫人寬心，尊夫一切無恙。”

紫兒急得跺腳：“錯了錯了！這是我師兄！我師姐的夫君已失蹤月余了！”

越青身形一晃，供案上的長明燈倏地爆了個燈花。

青煙裊裊的佛殿中，大師凝視著越青蒼白的面容，長嘆一聲：“夫人面相帶煞，卻又藏著一線生機。尊夫...終會歸來，只是...“他頓了頓，“只是恐要錯過些重要時辰。望你們...還能相認。“

“噗——“

越青突然捂住心口，一口鮮血濺在供案前的蒲團上。那殷紅的血跡在杏黃色布料上暈開，宛如一朵凄艷的彼岸花。

紫兒驚呼著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玉藍錦已經一個箭步上前，卻被越青抬手止住。她緩緩擦去唇邊血跡，竟露出一個慘淡的微笑：“多謝大師...指點。“

回程的馬車停在溪邊休憩時，越青獨自走到水畔。清澈的溪水倒映著她憔悴的容顏，遠處青山如黛，云霧繚繞。她忽然想起那年云瑯桓教她劍法時說過的話：“修道之人，最忌執念太深。“

一滴淚墜入溪中，蕩開細微的漣漪。

“罷了...“她輕聲自語，“既然這是他的選擇，我等著便是。“山風拂過她的發梢，帶走最后一絲執念，“青城山還在，紫兒和藍錦也還在...這就夠了。“

溪水潺潺，仿佛在應和著她的覺悟。越青轉身時，發現玉藍錦不知何時已站在不遠處，手中捧著一盞溫熱的參茶。四目相對，他眼中是藏不住的疼惜。

“師姐...“他欲言又止。

越青接過茶盞，熱氣氤氳中，她第一次認真端詳這個陪自己一起長大的師弟。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能為她遮風擋雨了。

“回去吧。“她輕啜一口參茶，語氣平靜得讓玉藍錦心頭一顫，“該做晚課了。“

回到九峰后，越青整日埋首在云瑯桓留下的典籍之中。那些泛黃的書頁上，還留著他批注的朱砂小楷，一筆一劃都仿佛帶著溫度。她常常在燈下摩挲著那些字跡，直到燭淚堆滿燭臺。

“師姐，這招'流云回雪'我總是不得要領。“紫兒苦惱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越青放下竹簡，起身示范。白衣翩躚間，劍鋒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手腕要柔，像這樣...“她輕聲指點，恍惚間想起當年云瑯桓也是這般教她的。

三人就這樣日復一日地研習術法。玉藍錦負責推演心法，紫兒專精符咒，而越青則將云瑯桓留下的劍訣練到了極致。偶爾下山除妖時，她的“青霜劍法“已能讓方圓百里的妖魔聞風喪膽。

歲月如溪水般靜靜流淌。轉眼間，山門前的桃花開了又謝，已是三個春秋。

這年五月，青城山十年一度的收徒大典如期舉行。十八歲的越青作為九峰代表出席評審。當她一襲素衣出現在試劍臺時，整個會場都為之一靜。

晨光中，她衣袂飄飄，宛若謫仙。曾經稚嫩的輪廓如今已完全長開，眉如遠山，眸若秋水，偏偏氣質又冷若冰霜。所到之處，弟子們都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那就是九峰的新任峰主？“

“聽說她師父云游未歸，這些年都是她在打理九峰...“

“要是能拜入九峰...“

竊竊私語聲中，越青端坐如松。當有弟子大膽請求拜入九峰時，她只是輕輕搖頭：“家師未歸，九峰暫不收徒。“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評審結束后，她獨自站在九峰之巔。山風獵獵，吹起她束發的絲帶。遠處新弟子們的歡呼聲隱約可聞，而她的目光卻始終望向云海深處——那里，是當年云瑯桓離去的方向。

大典結束后，越青向掌門施了一禮，便踏著暮色回到九峰。遠遠地，就看見玉藍錦立在青石階上等她，山風拂動他素白的衣袂，在夕陽中鍍上一層暖色。

“青青，回來了。“他自然而然地接過她手中的玉簡，這個親昵的稱呼不知從何時起，已經成了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

偏廳里，一盅燉湯正冒著熱氣。玉藍錦細心地將湯勺遞到她手中：“紫兒特意熬的靈芝湯，趁熱喝。“

越青捧著溫熱的瓷盅，忽然想起什么：“紫兒人呢？“

“大師兄邀她去賞月了。“玉藍錦眼角含笑，故意將“賞月“二字咬得極輕。

“掌門座下的大弟子？“越青一怔，湯勺停在唇邊，隨即恍然，“是了，紫兒今年都三十又三了，雖然咱們修仙者，青春不老，但她確實可以嫁人了...“

玉藍錦見她只顧說話，索性接過湯勺，輕輕送到她唇邊：“你這個做師姐的，不如撮合撮合？“

溫熱的湯汁滑入喉間，越青嗔怪地瞪他一眼：“婚姻大事，總要問問紫兒自己的意思。“話雖如此，眉梢卻已染上幾分笑意。

“等她回來，我們好好問問。“玉藍錦又舀了一勺湯，語氣溫柔得像是哄孩子，“不過現在，先把湯喝完。“

窗外，一輪新月悄悄爬上枝頭，將兩人的身影映在窗紗上，重疊成一幅靜謐的剪影。

越青和玉藍錦并肩立在青石階上，月色將兩人的影子拉得修長。遠處傳來輕快的腳步聲，紫兒捧著一束野山菊蹦跳著回來，發間還沾著幾片花瓣。

“師、師姐？師兄？“紫兒猛地剎住腳步，手中的野花差點掉落。月光下，她臉頰緋紅，像極了枝頭初熟的蜜桃。

越青抿嘴一笑，拉著她在石凳坐下。玉藍錦默契地燃起一盞琉璃燈，暖黃的光暈在三人之間流轉。

“紫兒，“越青輕輕拂去她發間的花瓣，“可是對大師兄有意？“

紫兒絞著衣角，偷眼去瞧玉藍錦。玉藍錦會意，拍案笑道：“這有何難？明日我便去探大師兄口風。“

“真的？“紫兒眸子倏地亮了起來，又慌忙低頭，聲音細若蚊吶：“可...可我不知道大師兄他...“

越青望著這個從小照顧自己的師妹，心頭一軟。明明自己年歲最小，此刻卻像個真正的長姐般，溫柔地撫過紫兒的發髻：“若姻緣得成，你便隨他下山好好過日子吧。“

“不行！“紫兒急得抓住越青的衣袖，“就算嫁人，紫兒也是九峰的人！師姐的衣裳要漿洗，師兄的劍要養護，這些...“

越青站起身，月光勾勒出她修長的身影。明明比紫兒還小許多歲，卻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輕嘆一聲，將紫兒攬入懷中：“傻丫頭，這些年你為我們操勞太多。若得良緣，就去過自己的日子吧，這九峰還有我，我會一直等著師父回來...“

話音未落，紫兒已淚濕羅衫：“師姐，師父一定會回來的。您...您再等等...“

夜風拂過，滿院花影婆娑。玉藍錦靜靜望著這對姐妹，手中的琉璃燈明明滅滅，映得他眼底情緒難辨。

九峰竹徑，晨露未晞。

玉藍錦在演武場尋到寧師兄時，對方正在擦拭長劍。晨光透過竹葉，在他玄色勁裝上灑下斑駁光影。

“寧師兄。“玉藍錦拱手一禮，從袖中取出一方素白絹帕。帕角繡著朵淡紫丁香，針腳細密得能看出繡者的用心。

寧師兄接帕的手微微一顫，眼底霎時漾開笑意：“這是...紫兒師妹...“

“可不是？“玉藍錦作勢要奪，“我跟她相識十余載，都未得過半件針線。師兄若不喜歡...“

話音未落，寧師兄已急將絹帕揣入懷中，耳根通紅：“多謝師弟。“

玉藍錦忽地將他拉到老松后，壓低聲音：“師兄且說實話，可對我師妹有意？“

“紫兒師妹她...“寧師兄無意識地摩挲著懷中絹帕，“繡活極好，羹湯也香...“

“誰問你這個？“玉藍錦折扇一合，“就問師兄喜不喜歡？“

“我...“寧師兄望著竹梢出神，“每次見她煮茶，總想多坐會兒...這算不算...“

“呵！“玉藍錦突然冷笑，“既然師兄不明心意，不如我去求師娘，讓紫兒給我作妾。“

“什么？！“寧師兄猛地攥住他手腕，力道大得驚人，“你怎敢...“

“如何不敢？“玉藍錦挑眉，“她本就是我師父從鄉野帶回的孤女。本世子抬舉她作妾...“

“住口！“寧師兄目眥欲裂，“她繡的鶴氅連掌門都稱贊，你竟敢...“

玉藍錦輕搖折扇：“那師兄倒是娶啊。“

“我娶！“寧師兄脫口而出，聲震竹林。驚起幾只山雀，撲棱棱掠過二人頭頂。

玉藍錦倏然展顏，折扇“啪“地合攏：“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寧師兄抱拳，指節發白。

“那...“玉藍錦笑著替他整了整衣襟，“師弟就等著喝師兄的喜酒了。“

晨風拂過，將松針上的露珠吹落，恰滴在寧師兄緊握的絹帕上，暈開一朵小小的水花。

寧師兄目送玉藍錦遠去，直到那道白色身影消失在竹林深處，才長舒一口氣。他下意識摸了摸懷中的絹帕，指尖觸到那朵丁香繡紋時，心頭又是一緊。

“不行，得盡快定下來。“他喃喃自語，轉身便往主峰疾行。

主峰大殿，檀香裊裊。

掌門正在謄寫心經，見愛徒匆匆而來，筆鋒未停：“何事如此急切？“

寧師兄撩袍跪地：“師父，徒兒想求娶九峰紫兒師妹。“

狼毫在宣紙上微微一頓，掌門抬眸：“成親后，可還打算留在山中？“

“徒兒愿終身侍奉師父，輔佐師弟們修行。“寧師兄額頭觸地，聲音堅定。

掌門擱下毛筆，捋須沉吟：“青城弟子，學成后本當下山濟世。以你資質，為師原打算...“

話未說完，寧師兄猛地抬頭：“師父！“

“急什么？“掌門失笑，“為師是說，待你成親后，便送你入朝輔佐戰王。大弟子當以天下為己任，你可明白？“

寧師兄怔了怔，隨即重重叩首：“徒兒...明白。多謝師父多年栽培。“

“起來吧。“掌門望向殿外云海，“青城一脈，以守護九州蒼生為念。你們能各盡其才，方不負為師這一番心血。“

山風穿堂而過，卷起案上經卷。寧師兄看見師父鬢邊又添了幾絲白發，忽然鼻尖一酸。

“去吧。“掌門揮袖，“擇日下聘，莫要辜負了人家姑娘。“

寧師兄再拜而出，殿外陽光正好，照得他腰間玉佩熠熠生輝。遠處九峰方向，隱約可見一道紫色身影正在晾曬衣裳。

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懷中絹帕，這一次，嘴角終于揚起明朗的笑意。

九峰夜雨，燭影搖紅。

越青以峰主身份主持完紫兒的婚儀，回到空蕩蕩的九峰時，檐角的風鈴正被夜雨敲得零落作響。十八歲的峰主，今日竟做了送嫁的長輩。

她推開書房雕花木門的瞬間，塵封的記憶撲面而來。案上的青玉筆山依舊端正，硯臺里的墨跡甚至還未干透，仿佛主人只是暫時離席。越青鬼使神差地坐到當年那個小凳上，月光透過窗欞，將她的影子投在云瑯桓常坐的太師椅上。

“師父...“她對著空蕩蕩的椅子伸出手，“晚膳想用些什么？“

夜風穿堂而過，帶著雨后的青草香。她恍惚聽見那個清潤的嗓音：“你做的都愛吃。“

指尖觸到冰涼的扶手，越青卻像被燙到般縮回手。她轉到椅后，輕輕按揉根本不存在的肩膀：“批閱累了吧？“

雨聲漸密，混著她自問自答的輕語：“好，謝謝你...夫人。“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越青忽然蜷進太師椅里。寬大的座椅將她整個包裹，就像當年那個溫暖的懷抱。她抱緊雙膝，聲音帶著稚氣的軟糯：“師父...我困了...“

窗外驚雷炸響，她猛地驚醒。淚水早已浸透前襟，指尖死死攥著扶手雕花：“你回來啊...“哽咽混著雨聲砸在地上，“我愿與你結發...愿為你生兒育女...求你...別丟下我...“

案上燭臺突然劇烈搖晃，將她的影子投在滿墻典籍上。那些云瑯桓親手批注的書冊，此刻像無數沉默的證人，看著她把臉埋進師父常穿的鶴氅里，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

夜雨未歇，燭淚成灰。

越青呆坐在太師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桌案上的木紋。那里有一道淺淺的劃痕，是當年她初學劍訣時不慎留下的。云瑯桓當時笑著說無妨，如今這道痕跡卻成了最刺目的印記。

“青青...“

玉藍錦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越青連睫毛都未顫動一下。

“子時三刻了。“他執起燈臺，暖黃的光暈染上她蒼白的側臉，“該歇息了。“

越青望著墻上搖晃的影子，聲音飄忽得像一縷煙：“紫兒走了，師父走了...這九峰的夜，太長了。“

當玉藍錦伸手扶她時，她突然劇烈地掙扎起來。衣袖帶翻了硯臺，墨汁潑灑在云瑯桓常批注的《南華經》上。

“別管我！“她聲音嘶啞，“回你的王都去當貴公子...這九峰，我一人守著就夠了。“

玉藍錦突然單膝跪地，強行與她平視。雨聲中，他的聲音格外清晰：“若他此生都不回來呢？“

“那便等到來世。“越青盯著墨跡暈染的經卷，“既嫁了他，便是生死相隨的誓言。“

“那我呢？“玉藍錦猛地攥住她冰涼的手，“你發燒時是誰徹夜煎藥？你練劍受傷時是誰背你回房？這些年的朝夕相伴，就換不來你一次回頭？“

越青終于抬眸。燭光下，玉藍錦看清她眼底深重的愧疚，也看清那愧疚之下，是永不會轉移的執念。

“師弟...“她聲音發顫，“這份情...怕是只能來世再報了。“

“我不要來世！“玉藍錦突然將她拽起，案上經卷嘩啦啦散落一地。他眼底泛起血絲：“為什么非要守著個虛無的承諾？“

越青被他的力道帶得踉蹌，撞倒了云瑯桓留下來的長劍。劍穗上綴著的玉鈴鐺清脆一響，仿佛某種決絕的回應。

“要我說多少次？“她掙開桎梏，“若你覺得不值，現在就走！“

窗外驚雷劈落，照亮兩人蒼白的臉。一滴雨順著瓦縫滴落，正落在攤開的《南華經》上，將“相濡以沫“四個字暈得模糊不清。

夜雨滂沱，玉藍錦的眼底燃著前所未有的執念，他一把扣住越青纖細的手腕，將她抵在書架上。古籍竹簡嘩啦啦散落一地，驚起滿室塵埃。

“五年！“他聲音嘶啞，“五年前他棄你于地牢，如今又拋你獨守空山。這九峰的一磚一瓦，哪處不曾浸透你的眼淚？“

越青拼命掙扎，發間玉簪應聲而斷，青絲如瀑垂落。她抬腳去踢，卻被玉藍錦順勢壓倒在云瑯桓常坐的太師椅上。檀木扶手硌得她生疼，就像這個殘酷的夜晚。

“如果不是我拒絕他，他怎會一走了之，或許他真的遇到了麻煩...“她哽咽著，指甲在他手臂上劃出血痕。

玉藍錦突然俯身，帶著決絕的意味吻住她的唇。越青瞪大眼睛，淚水順著眼角滑入鬢發。她發狠咬破他的舌尖，血腥味在唇齒間彌漫，卻換來更熾熱的糾纏。

“放開...求你...“她的哭求被碾碎在交錯的呼吸里，“連最后這點尊嚴都要奪走嗎...“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澆下。玉藍錦猛地停住，看著身下衣衫凌亂的越青——她哭得渾身發抖，像只被雨水打濕的雛鳥。

“對不起...“他顫抖著為她攏好衣襟，指腹擦過她頸間紅痕時心如刀絞，“我只是...只是要你明白...“

窗外驚雷炸響，照亮他通紅的眼眶：“這世間不是只有云瑯桓值得你傾盡所有。你看看我...看看這個陪你長大的人...“

越青蜷縮在椅子里，抱著膝蓋不住顫抖。玉藍錦退后兩步，拾起地上那柄斷簪放在案頭。玉碎的聲音清脆刺耳，就像某些再也拼湊不回的東西。

“青青，“他最后望了一眼陰影中的身影，“我等你...等你真正看清自己的心。“

房門輕輕合上時，越青終于崩潰地滑坐在地。雨打窗欞聲中，她摸到唇上未干的血跡——不知是他的，還是自己咬破的。案上燭火明明滅滅，將兩道影子投在墻上，一道蜷縮如嬰，一道挺立如松，中間隔著永遠跨不過的九峰云霧。

晨光熹微，玉藍錦踏著露水歸來，懷中抱著一捧新摘的山花——鵝黃的野菊，淡紫的桔梗，還有幾枝沾著晨露的木芙蓉。他站在越青房門前，指節輕輕叩響門扉。

“青青。“

門開了。越青素衣散發，眼底還帶著未散的倦意。她看著眼前的花束，神色微怔，卻不見半分欣喜。

“昨晚……是我唐突了。“玉藍錦低聲道，“這些花……就當賠罪。“

越青的目光從花上掠過，淡淡道：“我不喜歡花，拿走吧。“

玉藍錦一愣：“可你從前……“

她已轉身離去，背影疏冷如霜。

——她醒了。

不是從睡夢中醒來，而是從一場漫長的執念里掙脫。昨夜玉藍錦的沖動，像一把鋒利的刀，生生剖開了她自欺欺人的幻夢。她終于記起了一切——妖化時的癲狂，被囚禁時的絕望，還有云瑯桓一次又一次的離開。

原來，她不是等不到他回來，也許他是根本……沒打算回來。

玉藍錦望著她的背影，指尖無意識地收緊，花瓣簌簌落下。他忽然意識到，她變了。

從前那個會為師父一句話歡喜半日的越青，如今連眼神都淬了冰。她不再提起云瑯桓，可那沉默里，分明藏著比恨更鋒利的東西。

此后數日，九峰寂寂。

玉藍錦依舊每日為她煮茶、研墨，甚至學著燉她愛喝的蓮藕湯。可越青的回應永遠淡漠——不拒絕，也不靠近。

直到某一日，她站在崖邊，望著云海翻涌，忽然開口：“你說得對。“

玉藍錦心頭一跳：“什么？“

“這世上，不是只有他值得等待。“她側過臉，唇角竟浮起一絲極淡的笑，“可我也不會選你。“

山風呼嘯而過，卷走了她未盡的話語。玉藍錦站在原地，忽然覺得，此刻的她，比任何時候都遙遠。

——她醒了，卻再也不是從前的越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