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大路朝天

這是一個燦爛的夏日清晨。

“萊特!”莫爾突然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請你幫個忙。”

此時,萊特正坐在河岸上哼唱著一支小曲。因為這只小曲是他自己剛剛譜寫的,所以他唱得非常專心。完全沒有注意到莫爾以及其他任何別的事情。

原來,今天一大早,萊特就同他的一大群鴨子朋友在一起游泳,鴨子們喜歡在水中倒立。每當這時,水鼠萊特就突然潛入水中,去隔吱他們的脖子,也就是他們伸在水下的下巴——如果他們也叫那里下巴的話。他們被隔吱得癢得受不了,紛紛浮出水面。因為如果你的頭部在水中的話,你是無論如何也發泄不了你的情緒的。鴨子們沖他抖著羽毛,憤怒得語無倫次。他們無法忍受他的惡作劇,他們不得不乞求他離開,去干些自己應該干的事,而不是來干擾他們。

萊特笑嘻嘻地離開水面,坐在河岸上曬太陽,并且余興未盡地譜了一首關于鴨子的歌,他給這首歌取名叫:

鴨子小調

在那河岔邊上,

柳林掀起波浪,

是誰趾高氣揚,

哦!是鴨子在沖浪,

尾巴統統朝上。

公尾巴,母尾巴,

鵝黃小腳緊撥拉,

長長的扁嘴不見了,

水中忙著把魚夾。

泥濘的河邊,

綠色的灌木叢,

小魚在游動,

永遠的食物在這里,

取之不盡,新鮮豐盛。

民以食為天,

我們喜歡,

大頭朝下,

小尾巴朝天,

水中的世界樂無邊。

頭上藍天無垠,

雨燕飛旋低吟,

河中盡情嬉戲著,

屁股朝天的鴨群。

……

“我對這首歌的評價并不是很高,萊特。”此時,突然來到水鼠身邊并提出要求的莫爾謹慎地說道,盡管他根本不是詩人,也不管自己懂不懂詩,但他天性率直,喜歡有啥說啥。

“鴨子們的評價也不高。”萊特吹了一聲口哨,愉快地回答,“你聽聽鴨子們怎么說。正當他們高高興興的時候,為什么不讓他們盡情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為什么要準許一個別的小動物坐在岸上冷嘲熱諷,說三道四,還唱些什么歪調小曲,簡直是亂彈琴!鴨子們就這樣說。”

“說得不錯,正是如此。”莫爾由衷地說道。

“不,不是!”萊特激昂地抗議。

“既然如此,好吧,好吧。”莫爾安撫道。

“帶我去拜訪托德先生好嗎?關于他的故事我聽了那么多,我真的想去認識他。”

“那當然可以!”溫厚的萊特跳起身來。他不再去想什么詩句,“咱們把船弄來,立刻就去那里。拜訪托德絕對不會有什么不妥的時間。早去晚去他都會歡迎的,他就是那樣的好伙伴。從來不發脾氣,什么時候都是高高興興的。如果客人離開,他總是表示非常遺憾。”

“我相信,他一定是一個非常好相處的伙伴。”莫爾說著登上了小船,提起雙槳,而萊特卻舒舒服服地坐到了船尾。

“他的確是動物中最好的。”萊特回答道,“淳樸,坦率,性情溫和,充滿愛心,他或許不是很聰明,但不可能人人是天才。他盡管有些自吹自擂、自高自大的毛病,但他的確有某些了不起的品質。”

經過一道河灣,他們看到一座美觀莊嚴的舊式老宅。紅色磚墻顯然經歷了多年風雨的侵蝕,門前修飾得體的草坪一直延伸到河邊。

“那是托德大廈。”萊特說,“左邊那條小河灣,通往那邊。那有一塊告示牌,寫著:私宅,未經許可,請勿停靠!那是托德的屋形船,我們就把船停在那吧。馬廄在那邊靠左側。你現在將看到的是宴會廳,這些都年代久遠了。托德相當富有,這你知道,這棟房子是本地最好的宅院之一,千真萬確,盡管我們從未當面向托德奉承過。”

莫爾輕輕搖著雙槳,悄悄劃進河灣,駛進屋形船巨大的陰影里。在這兒他們看見,在泊船處,許多華美的小船或吊在橫梁上,或拖在斜坡上,水面上卻一條船也沒有。這里整個給人一種無人理睬、遭到遺棄的感覺。

萊特向四周打量了一番:“我明白了。劃船游樂玩到頭了,他厭煩了,我真納悶,他又迷上了什么新的時尚。來吧,咱們去拜訪拜訪他,馬上就會得出謎底的。”

他們上了岸,緩步走過盛開著艷麗的鮮花的草坪,尋找托德。

他們很快就發現托德正坐在一把柳條椅上,全神貫注,膝上展開一幅巨大的地圖。

“啊!”一看見他們,蟾蜍托德高興地跳起來,“這太好了!”他熱情地搖著他們倆的手,沒等萊特介紹莫爾,他就一個勁兒地說著謝謝,謝謝,然后圍著他們倆跳起舞來,邊跳邊說:“我正打算派船去接你們,我命令,無論你在做什么,都必須立刻把你接來。是的,我非常非常需要——你們二位!來點什么?進屋吧!”

托德邊舞邊把他們請進了客廳。

“咱們坐下來安靜一會兒好嗎,托德?”萊特說著坐到了一把扶手椅上。莫爾拉過另一把椅子坐到了他旁邊,彬彬有禮地打量著托德這令人羨慕的宅第。

“怎么樣?大河上下最好的住宅!”托德得意地大聲喊道,“放在其他地方,也無人能比!”他禁不住又加上一句。

“怎么樣?!”萊特用胳膊輕輕碰了碰莫爾。

不料,這個小小的舉動被托德看到了,他的臉一下子紅了,接下來屋子里出現了一陣令人難堪的沉寂。

托德忽然自我解嘲地大笑起來:“好了,萊特,我就是這么個人,好自吹自擂,這你知道,但這座房子的確不賴,對吧,我知道你相當喜歡。喂,聽我說,咱們是志同道合的人,你正是我要找的伙伴,你一定得幫我,事情非常重要。”

“我想一定是關于你那天劃船的事……”萊特說,一臉認真又天真的樣子,“其實你劃船劃得相當不錯,盡管還應該多一點耐心,少濺起一些浪花,如果再多訓練一下,你就可能……”

“嗨嗨,去他的劃船吧。”托德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那個弱智男孩玩的把戲,我老早就放棄了。完全是浪費時間,不值得當回事。看見你們這些家伙毫無目的地浪費精力,真讓我感到萬分難過,這點你們應該清楚。不!我發現了真正的事業,我一生中真正傾心和熱愛的事業。我打算把我的余生奉獻給它,并對以前我無謂浪費的青春年華和碌碌無為所揮霍的光陰感到深深的遺憾!跟我來,我親愛的萊特,還有你,我新結識的、善良的朋友。”

托德領著他們離開客廳。萊特帶著極不信任的表情跟在后面嘟囔:“我們這是去哪兒?”

車庫里,一輛锃亮的吉卜賽大篷車赫然出現在他們面前。綠色、白色的車輪襯托著鵝黃色的車身。

“你們看!”托德喊著坐了上去,伸了伸腰,“這輛車里,包容了你們所需要的全部的真正的生活。它會帶你去大路,去會會那些塵土飛揚的干道;低矮的灌木叢;公用草場;籬笆墻;起伏的山坡……想想吧,野營、村莊、城鎮、都市……今天在這兒,明天在那兒,永遠新鮮。跋涉、遷移、興趣、刺激!整個世界都在你面前,地平線也總在變幻!還有一點請你們注意,這車是自打有車以來最美好的車,無人能比。請進來吧,請進來看看里面的設備,都是我自己設計的,是的,我獨自一人。”

莫爾對此大感興趣。他激動不已地跟在托德后面,急切地登上梯階,鉆進大篷車里面。

而萊特呢,卻只是哼哼鼻子,把手往衣袋里深深一插,原地沒動。

大篷車里面的確很緊湊舒適。上下兩層的小小睡鋪。小桌子折疊起來可以靠墻——有做飯的爐具,帶鎖的櫥柜。一只鳥籠里面還有小鳥。大大小小的罐子,平底鍋。各種耳杯,以及燒水壺,等等。

“怎么樣?一應俱全!”托德揚揚得意地說著,順手拉開一個櫥柜,“你看,餅干、罐裝龍蝦、沙丁魚……你要什么有什么。這是蘇打水——那是煙草——信紙、熏肉、果醬、紙牌和多米諾骨牌——你什么都會找到。”托德邊說邊走下階梯,“當我們今天下午出發時,你會發現我們什么都沒有落下。”

“對不起,請再說一遍,”等在車下的萊特慢悠悠地說,他正嚼著一根麥稈,“我無意之中聽見你說什么‘我們’‘出發’,還有什么‘今天下午’?”

“哦萊特萊特,我親愛的老朋友,”托德懇求著,“請別用這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的方式和我說話。因為你知道,你必須加入。沒有你我不可能維持下去。請考慮一下再決定吧。不要爭論——那是我無法忍受的事。我想,你總不至于存心要一輩子守著這條乏味發霉的老河吧,就永遠住在河岸的洞里?住在船上?我想讓你見識見識這個世界。我要使你成為真正的動物,動物里的精英!老兄!”

“我沒興趣!”萊特固執地說,“我不加入。沒有商量的余地,這是最后的決定。我就要守著這條老河,住在洞里,住在船上,像以往一直做的那樣!此外,莫爾也要和我在一起,我干什么,他干什么。照我說的去做。是吧?莫爾。”

“當然是了!”莫爾忠心耿耿地回答,“我永遠和你在一起。萊特,你說什么就應該做什么,而且必須去做。可是……可是……我說的話聽起來似乎十分可笑,你們知道……”莫爾悶悶不樂地苦著臉喃喃著。

哦!可憐的莫爾!

探險生活對他來講是多么新奇,多么讓人激動,多么令人神往。從他第一眼看到鵝黃色的大篷車和大篷車里的設備,就已經讓他的心里放不下了。

莫爾心里想的什么,萊特看得非常明白。萊特心里感到不安。他不愿意讓他的朋友掃興失望。他喜歡莫爾,他幾乎愿意為他做任何事情。

托德一旁冷眼觀察打量著他們。

“請進屋,我們先吃午飯。”托德老道地打著圓場,“我們再好好商量商量。我們沒有必要匆忙決定任何事情。當然,我真的不介意,我只是想讓你們快樂,‘為他人而活’這是我的人生信條。”

那是一頓多么豐盛精美的午餐啊!當然,在托德大廈里,這實在不算什么,不必大驚小怪。

午飯期間,托德故意先不去理會萊特。他利用著毫無經驗的莫爾。像彈一架豎琴,發揮著他充分的想象力,口若懸河地描述著旅行的美妙情景,尤其把露天生活的樂趣勾畫得五光十色,并濃墨重彩地渲染路旁的風光。這一切讓莫爾激動得幾乎坐不住椅子。

不曉得什么緣故。不知不覺間,三個人就一致認為旅行是理所當然的了,并且是早已決定的事情。

盡管萊特內心還是有些不太情愿,但他還是讓自己溫厚善良的天性戰勝了自己的異議。他無法忍受讓兩個朋友失望。況且他們已經開始了精心策劃,預測未來。更重要的是,托德好幾周前就已經安排好這次特殊的行動了。

一切按計劃進行。終于如愿以償的托德得意揚揚地領著伙伴們來到小牧場,并且指派他們去牽那匹老馬。吩咐他們,無論使用什么手段,只要讓那匹讓托德頭疼的老馬馴服就行。這意味著,在未來的塵土飛揚、險象環生的旅途中,最令人棘手的又臟又累的活兒已經分配給他們了。

托德饒有興趣地看了一會兒老馬啟程前的表演,然后,他用旅行必需品把櫥袋塞得滿滿的,把飼料裝上車,還有幾網兜洋蔥,幾捆干草,幾個籃子捆在大篷車上。

老灰馬終于被制服了,它乖乖地被套上挽具。他們啟程了。一路上,每個人似乎都有著說不完的話。他們興致勃勃地聊著。一會兒走在車旁,一會兒又飛身躍上車轅,心情相當不錯。這真是一個金色的下午,車輪和腳步卷起的塵土味兒都濃郁得使人迷醉。大路兩旁的果園里,果樹枝頭結滿了果實。樹上的鳥兒沖著他們興高采烈地婉轉啼鳴。其他天性善良的動物旅行家們和他們擦肩而過時都問候一聲:“你好!”或者停下腳步贊美他們的大篷車。在排排樹籬圍繞著的兔舍前,兔子坐在門口,驚訝地舞動著自己的四肢,嘴里只會發出“啊呀!啊呀!啊呀”的羨慕的聲音。

日落的時候,他們離家越來越遠了。又興奮又疲倦的他們來到了一塊遠離居民住宅的綠草地。他們松開老灰馬讓它自由自在地去找食吃。然后他們傍著大篷車席地而坐,吃起了簡單的晚餐。此時,蟾蜍托德又忍不住地吹起牛來,來日他要做這個,干那個……不知不覺間,四周已是繁星滿天了。星星又大又亮,似乎伸手就能摘得到。天際處,一輪金黃色的明月悄無聲息地湊過來,陪伴著他們,傾聽著他們的談話。

夜深了,他們回到了車里,各自爬上自己的睡鋪。托德伸直了雙腿,昏昏欲睡,喃喃地說:“晚安,朋友們。這才是紳士過的真正的生活。喂,萊特老朋友,說說你的老河吧。”

“老河?……這會兒我不想說。”心事重重的萊特回答,“不過,我想老河……”萊特低聲又加了一句,“我想老河,每時每刻都在想。”他的聲音充滿了依戀,聽了叫人不由得不動心。

莫爾從毯子下面伸出手來,在黑暗中摸索著,終于找到了萊特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你喜歡,萊特。”莫爾悄悄說,“明天早上我們不聲不響地離開好嗎?”

“去哪里?”

“回家!早早地回到我們可愛的老河邊的洞穴里。”

“不!不不,我們要堅持到最后。”萊特小聲回答,“真的很謝謝你。但我們無論如何應當待在托德身邊,直到這次旅行結束。畢竟把他一個人留下不太安全。何況,托德也是一時狂熱,持續不了多長時間,他向來如此。晚安。”

后來的事實證明,萊特預測的結局比他們想象的還要來得早些。

那天晚上,由于長時間奔波在野外,加上一路上的興奮和激動,托德睡得十分香甜。以至于第二天早晨,無論怎樣搖晃都不能讓他醒來。

莫爾和萊特各自去做自己的工作了。他們輕手輕腳,但做得干凈利落。萊特照料老灰馬,升火,清洗昨天晚上的杯盤,準備早餐。而莫爾步行去最近的村莊。雖說是最近的村莊,其實也離這挺老遠。他去弄牛奶、雞蛋和其他的生活必需品。這些都是托德忘記提供的。

干完了這些繁重的活兒,筋疲力盡的小哥倆剛要歇息一會兒,托德出現了。睡足了覺的托德顯得精神飽滿,興致勃勃。他又滔滔不絕地說起來。講到他在家時操持家務是多么勞心、憂慮、疲倦。看看現在,他們過的是一種多么輕松愉快的生活。

這一天,他們信馬由韁,漫步在草木茂盛的丘陵、蜿蜒的荒野小路。傍晚,他們像頭一天一樣宿營在一塊平坦的綠地上。只是這次,兩位客人沒忘了督促托德做他該做的事。結果,第二天早上啟程時,托德對于這種淳樸的野外原始生活已經一點兒也樂不起來了。他是被他的朋友從鋪上硬給拽起來的,他真想一腦袋再扎回睡鋪上。

像前兩天一樣,他們依舊順著蜿蜒的鄉間小路穿過原野。到了中午,他們來到了城鎮公路。這是他們第一次踏上城鎮公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正悄悄撲向毫無準備的他們。這是一場名副其實的災難,以至于對托德日后的生活都產生了重大影響。

那時,他們正沿著城鎮公路輕松地緩緩而行。莫爾臉貼著老灰馬的頭正同他輕聲交談著。因為老灰馬剛才似乎抱怨說,他被徹底遺忘了,根本沒人在乎他的感受。托德和萊特走在大篷車的后面,邊走邊聊,更多的時候是托德在說話,而萊特時不時地插上一句半句:“是的——正是這樣——你說什么?——”諸如此類。他們思考問題總是有不同的方式。

就在這時候,他們聽到從身后不遠處傳來一種微微的嗡嗡聲。聲音低沉單調,像蜜蜂攻擊時發出的警告。他們回頭一看,遠處公路出現一小團煙塵。煙塵的黑色中心有一種強大的動力,正以難以置信的速度向他們沖過來。與此同時,從煙塵中發出的噗噗聲像一只不舒服的動物發出的痛苦的哀鳴。最初,托德他們并沒有太在意,他們接著聊他們的。而剎那間,四周的寧靜一下子被改變了。那股煙塵帶來的一陣強風一聲刺耳的鳴叫把驚慌失措的他們掀到了路邊的水溝里。煙塵覆蓋住他們,尖利的鳴叫刺激著耳膜。暈頭轉向中,他們總算看清了,那是一輛閃閃發光的小轎車。小車外部,是亮閃閃的玻璃窗;里面,坐著直板板的司機擁著他的方向盤。哦!多么豪華的家伙。它身軀龐大,情緒激昂,令人窒息。

小轎車與他們擦肩而過。嗡的一下,攪起的那股遮天蔽日的煙霧將他們再次圍困,一時間什么也看不見了。漸漸地,煙霧散去,汽車變成遠處的一個小亮點兒,剛才那個震耳欲聾的家伙又變成了一個嗡嗡叫的蜜蜂。

可憐的老灰馬,本來就一邊邁著沉重的步伐,一邊想念著它那寂靜的農場。無論旅行到何處,它都沉溺于自己原始的固有的情感之中。而現在,突然遭此驚嚇,不管莫爾在它耳邊如何做出努力,如何對它每一寸的掙扎都給予極大的生動的鼓勵,老灰馬終于還是后腿直立,前腿抬起又無力地落下,然后一步步后退,直至退落到路旁的深溝里。緊接著,只聽轟隆一聲,他們淡黃色的大篷車頃刻之間轟然倒塌,隨著老馬翻進深溝里。他們的驕傲,他們的歡樂轉眼間變成了一堆無法修復的殘骸,令人心碎。

萊特怒不可遏地在公路上暴跳如雷:“你這個惹禍的惡鬼!”他揮舞著拳頭大聲喊叫,“你這個無賴!攔路搶劫的強盜!你——你——你這個開飛車的惡棍!我要去告你!我要控告你!直到把你送上法庭!”

由于這突然的變故,剛才優哉游哉的鄉愁已經從萊特頭腦中一掃而光了。眼下,淺黃色的大篷車似乎變成了大篷船,而托德是大篷船的船主,由于遭受了敵方船員的沖撞和攻擊,大篷船令人沮喪地擱淺了。他努力地回想著往日他常對一些汽船船主說過的一些尖酸刻薄的話,而他們不過是行駛船只離岸太近,激起的水浪打濕了客廳的毛毯。

現在再看托德。只見他在滿是塵土的馬路中間緩緩地坐了起來。他挺直雙腿,朝著汽車消失的方向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凝視著,臉上掛著難以捉摸的表情,嘴里不時模仿著噗噗的聲音。

莫爾正忙著盡力使老馬安穩下來。漸漸地,老馬似乎平靜了。接著,莫爾去察看側歪在溝里的大篷車。哦!那景象真是慘透了。壁板和窗戶摔成碎片,車軸彎得毫無修復的希望。一只車輪不知去向,沙丁魚罐頭四處散落,小鳥在籠子里尖聲哀叫,請求放它出去。

萊特過來幫莫爾的忙,但無論他們怎樣努力,也無法把車正過來。

“嗨!托德,”他們喊道,“來幫幫忙,不行嗎?!”

可托德像沒聽見一樣,一個字也不回答,依舊坐在馬路上,一動也不動。

托德的狀態讓兩個老朋友很不放心。于是他們停下手中的活,走過去看看他怎么了。他們發現,托德正處于一種神情恍惚之中,臉上罩著一層神秘的快意的微笑,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遠處那團帶來災禍且快要消失的煙塵,嘴里發出輕柔的、甜美的、連續不斷的“噗噗噗”的聲音。

“嗨!”萊特搖著他的肩膀,神情嚴肅地要求到,“你來幫幫我們,伙計。”

“多么燦爛動人的景觀……”托德低聲贊嘆,絲毫沒有想動彈的意思,“移動的詩篇!旅行的真諦!唯一的正道!今天在這里,而明天、后天、下一周……跳過村寨,越過城鎮、都市——永遠是新的地平線,別樣的風景。啊!美極了!噗噗噗——啊!啊!”

“別再犯傻了,托德!”莫爾絕望地喊,“別去當蠢驢!”

“我竟然從來沒見過這么美妙的情景,”托德夢囈般地喃喃著,“回首平生光陰虛度。這情景我從來沒見過,做夢也夢不到。可今天……現在我全明白了!從此以后,這花一樣的轍印就永遠鋪展在我的面前。我要在公路上飛馳,身后揚起團團煙塵。只要我一出現,就吸引所有的眼球,場面該會多么壯觀。只要我一疏忽,這馬車那馬車,統統都掀進溝里。包括那些令人不快的小馬車——公共車——什么淺黃色的大篷車……”

“我們拿他怎么辦呢?”莫爾看著萊特。

“根本沒轍!”萊特口氣堅決肯定,“沒有什么辦法可想。要知道,我老早就認識他,我了解他。他現在是鬼迷心竅。就是說,他又迷上新玩意兒了。只要是時髦的新東西一登場,他就像墜入夢中,把自己弄得神魂顛倒。這副樣子他還得持續好幾天呢,但多數情況下毫無結果,不用管他。走,我們去看看能為大篷車做點兒什么。”

經過仔細檢查,情況很不樂觀。即使他們費九牛二虎之力把車正過來,車也不能用了。車軸慘不忍睹,飛出去的車輪已碎得七零八落了。

萊特把韁繩在馬背上挽了挽,拉過馬頭,另一只手提著鳥籠,里面的小鳥正歇斯底里。

“走,”萊特面色陰森地對莫爾說,“到最近的城鎮也要五六英里,我們只能走著去,越早走越好。”

“托德怎么辦?”莫爾擔心地問,“我們不能把他丟在這兒,讓他自己坐在路中央。他現在神經錯亂,這不安全。如果什么時候再來一個噗噗噗的玩意兒……”

“哼!討厭,”萊特不快地說,“他自己看著辦吧。”

然而,他們在路上還沒有走出多遠,身后便傳來噠噠的腳步聲,托德趕上來了。他把自己的兩只手分別插入兩個朋友的肘部,嘴里喘著粗氣,兩眼目視前方,一副茫然的神情。

“喂,托德,”萊特尖刻地說道,“我們一到鎮上,你直接去找警察局,問問他們是否知道那輛汽車的情況,誰是車主,然后正式提出控告。接下來,你去鐵匠鋪或者制作馬車輪的木匠鋪安排一下,把車取回來,修理好,收拾利落。當然,這需要時間。好在車子還沒有破到不能修復的地步。這期間,莫爾和我去旅館看看房間,找個舒適的地方安頓下來。等著你把車子修好,也等著你把心態修好。”

“警察局?……控告?”托德云里霧里一般,“我去?你居然把這種事交給我去辦?還提到什么修車?……我再也不要和馬車打交道了,我永遠也不想看到那輛車,也不要聽別人再說起它。你們答應我參加這次旅行,我是多么高興。你們無法想象,沒有你們我寸步難行。可是……可是我從未見過……那是一只天鵝!那是一縷陽光!那是一道閃電!我從未聽到過那令人陶醉的聲音;從未聞到過那使人銷魂的氣味兒,我把這一切都歸功于你們,我最親愛的朋友們。”

萊特絕望地別過臉去不再看他。

“你瞧他這副德行,都到了什么程度了。”萊特隔著托德的頭部對莫爾說,“他已經不可救藥了,我也不再指望了。一到鎮上我們就去火車站。如果幸運的話,也許能趕上今天晚上送我們回家的火車。無論怎么說,今后我絕不會再和這么一個叫人心煩的家伙出來了!”萊特邁著沉重的步伐,哼著鼻子直管對莫爾發著牢騷。

到了鎮上,萊特和莫爾果然直接去了火車站。他們把托德安置在豪華候車室,給了一個搬運工兩個便士讓他照顧托德。然后他們把老灰馬留在一家客棧的馬廄里,告訴店主人他們的大篷車和車里的東西留在了什么地方。

終于,他們上了火車。這列慢車在離托德的豪宅不遠處的小車站停下來。萊特和莫爾把始終處于夢游狀態的托德送回家,交給了女管家,叮囑道:“喂,給他吃點兒東西,然后脫了衣服,上床休息。”

出了托德的房門,他們繞到船庫,取出寄放在那里的小船,劃船回到了自己的岸邊洞穴。當他們終于能夠坐在自己的房間吃晚飯時,天已經很晚了。旅途過后,才倍感家的舒適和飯菜的香甜。這會兒,萊特的心情才漸漸地好起來。

第二天,他們起得很晚。他們打定主意讓自己在這一天得到徹底放松和休息。黃昏時分,莫爾在岸邊釣魚,一直忙著去找朋友閑聊的萊特這會兒慢悠悠地踱著步子來到他身旁。

“聽說那件新聞了嗎?”萊特說道,“這老河兩岸沒人再議論別的事了。托德今天清晨乘火車進城去了。他定了一輛非常豪華的大轎車。”

主站蜘蛛池模板: 凯里市| 花莲市| 健康| 甘泉县| 明水县| 田阳县| 崇文区| 克什克腾旗| 岚皋县| 英吉沙县| 潢川县| 肇东市| 芜湖县| 绥芬河市| 阳泉市| 霍林郭勒市| 定襄县| 永春县| 屏山县| 阳曲县| 泸水县| 临澧县| 顺义区| 南昌市| 阳朔县| 广德县| 阳泉市| 屏东市| 亳州市| 富蕴县| 宁国市| 衡南县| 密云县| 筠连县| 紫阳县| 丰宁| 赣州市| 冷水江市| 沁水县| 衡南县| 从化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