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阜鎮的電影院里,充斥著十里八鄉的年輕人,他們白天在田地間,水泥廠里,煤礦中,工地上揮灑著汗水,晚上也會過一過洋福。從八十年代初開業起,九十年代中期成為鼎盛時期。電影院養活了一批隘城來的人,他們掛靠著文化站的虛職,吃著商品糧。工作內容則是從隘城源源不斷地將電影片子帶到幕阜鎮,用巨大的彩色海報吸引著精神文明極度匱乏的人們。在電視頻道依然稀少的年月,填補著時間的空隙。那時的電影票,不過兩毛,五毛一張,后來漲價到一塊。電影院總是門庭若市,賣瓜子花生的,油炸零嘴的,租氣槍打氣球的,甚至一些賣藝舞獅雜耍的,也趁電影開播前人們的興奮勁,用汗水換些零錢。而無一例外地,他們的零錢也會進入電影院那個極為狹小的水泥售票窗口。冷狗和冷燕一度成為賣瓜子花生的主力軍,劉新華和冷峰也愛看電影,冷狗還小的時候,直接抱著就免票進去了,但過了一米二就不行了,冷燕因為長得慢,在冷狗過了一米二之后,她仍然能裝嫩賴在冷峰得臂彎里混進電影院,冷狗則央求著劉新華給他炒上半鍋花生,他用書包背在身上,用一個竹筒做量具販賣著,這項業務最大的收益,并不是那幾毛一塊的錢,而是電影半場時,他能用一竹筒的花生賄賂守門的隘城阿姨,然后名正言順地進掀開,將虛幻的影視世界和現實社會分隔開的,垂在放映廳門口那塊厚厚的巨大氈毛簾子。夏天的時候,里面充斥著汗臭,冬天的時候,彌漫著腳臭,但這依然是快樂的場所,各種題材的影片輪番上演。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冷峰和劉新華很少進電影院,他們需要照料冷槐和劉蜀,冷狗失去了花生的“贊助”,他只能學著金火他們一樣翻越電影院帶玻璃倒刺的圍墻,從廁所里佯裝方便完,除了偶爾會撞見真方便的人,尷尬地面面相覷之外,這個方案是最為可行的。前提是一件能墊在圍墻上的破衣服,將倒刺的玻璃和稚嫩的肌膚隔開。
他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親眼目睹了冷山的殞命,從那之后,他的尿床的短暫復發,好在這回只是半年的時間,他就克服了。
冷山的電影票,是隘城姑娘送的。因為冷山為她修好了發電機,那是一臺在整個幕阜鎮停電時,依然能發電放電影的柴油發電機。隘城姑娘是個胖子,她有時身兼數職,既是售票員,也是檢票員,鐵面無私。是唯一不收受花生賄賂的工作人員,但她卻包了冷山的所有電影票。如此慷慨舉動與她的風格格格不入,畢竟冷山修發電機可是收了錢的。隘城胖姑娘慶幸今天自己沒有負責售票,而是早早的站在氈毛簾子處一張臉一張票的檢閱。這樣她就能看見冷山了。冷山穿著短袖的襯衫,里面露出白色背心,他只身一人,隘城胖姑娘擠出美好的笑容,盡量平常地對著冷山點點頭,在冷山說謝謝你送的票時,刻意世故地搖搖頭,并加了句,明天放好片子,阿甘。冷山茫然地思索著什么是阿甘未果,也笑著說,有空就來。隘城胖姑娘的照料下,冷山的座位在最前排,即使這不是能容納幾千人的巨大電影院里觀影體驗最好的座位,但唯有頭排座最能彰顯特殊。左前方是緊急出口,但緊急出口只是虛設,外面實際上是個廁所,然后就是高高的帶刺圍墻,正是那冷狗進入的通道。今天的電影叫《銷魂刀》,鬧哄哄的人們才落座,電影就開始了。冷山旁邊坐了一個老人,他從口袋里摸出南瓜子,放在嘴里細細地嗑著,瓜子崩開的聲音若有若無,冷山漸漸的有些睡意。一陣冷風吹來,冷山醒了,旁邊的座位虛空,老人應該是去廁所了。電影院里鬧哄哄的,應該是換片子的間歇,燈也被捻開了。一個穿著黑夾克的人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冷山側過身說:“這是老人家的位置。”
來人轉過頭,居然是董武。“他走了,誰搶著誰坐。”
“他上個廁所,馬上回來。”冷山心中厭惡,但客氣地提醒他。
“你別多管閑事。”董武歪過臉來,有些挑釁地補充了一句:“你就是愛管閑事,是不是?”
老人進來了,見董武坐在自己位置上,有些手足無措,但還是鼓起勇氣過來,“后生啊,這是我的位置。”老人從口袋里摸索著電影票,也許被南瓜子埋在兜里,一時找不著。
“我坐會。”董武沒理會老人。
“我作證,是老人的位置,董武你起開!”冷山加大了音量,并回過頭看著后面的人,“這座位是老人的,你們都看見了。”
后面的人興許是怕惹事,眼神多有躲避,只有坐的最靠近的兩個三十歲左右的成年男子,正用眼睛瞪著冷山。見無人聲援,冷山站起身,這時董武也站了起來,像是要離去,但他突然轉身,腰間一束寒光乍現,下一秒冷山的兩手被身后的兩個人抓住,董武迎了上來,冷山覺得身子一軟,他用力吸了一口氣,低頭看見白色的背心上開始冒血,董武的刀子瘋狂的戳在腹部,胸口,冷山抬起腿,用盡全身力氣踢在他的襠部,之間董武彎下腰去,嘴里發出吼叫,下一瞬,就又惡狠狠地沖上來,朝著冷山的脖子,臉部繼續揮舞著匕首。冷山眼前一片血紅,他看見自己的血噴涌而出,濺在舞臺的水泥基面上,身后的兩人松了手,他癱坐在椅子上,老人大聲喊叫,旁人如鳥獸散,董武踉蹌著朝右側逃竄,冷狗剛從帶玻璃倒刺的墻下來,一手掀開簾子,只看見飛奔的人群,和地上躺著的冷山,隘城胖女孩跑了過來,用手捂住他的脖子,她嘴里喊著什么,身后巨大的銀幕上兩個男人揮舞著長刀廝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