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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致瀚章兄(同治八年六月初八日)(1869年7月16日)

哥哥大人左右:

五月二十二日驛遞五號書,計早達到。昨接五月十八日四號手示,敬悉一一。

甘餉盡力籌解,部中亦是官樣文字,即不如額,年終比較,至重不過議處,何至因此去官,況已聲敘在前耶。現惟江西照新加四萬月解,皖雖勉遵,竹莊借以討好,萬做不下。西林到任,恐不能行。鄂則連舊款月撥四萬足矣。閩加一萬,粵東并未報解,蘇亦未能再加,豈獨浙也。所兼大婚煩費,今增撥百萬,明年必更多提,各省尤形吃力。穀山以鹽厘二十萬無措,商請將淮餉預厘及彭營厘款月撥二萬,不得不允,擬由鄂提二三萬以補淮軍之不足。

月來淫霖不止,江水暴漲,漫堤沖坑,幾有懷山襄陵之勢。省城多不能行,災象已見,可憂甚大。頃始開霽,如暢晴半月,能漸涸退方好。

二十八日奉二十日密寄(切勿宣播為要),有人參仲仙貪劣各款,頗賞崇公篤守駱相舊章、信用楚軍,著即馳驲前往川省查辦,內有雖系同鄉,不準稍涉徇隱,自干咎戾等語。楚、蜀相距甚遠,此缺是否派人暫署,即帶印前往,已于二十九繕折由驛請旨,望復可奉批回。如須交卸,七月初旬啟行;如帶印,則月杪或可就道。惟原文均系空話,無實在證據。如收受屬員規禮、司道折銀、賣缺賣差及岑毓英饋遺等項,均非親至川省查詢不可。帶印去,則本省要件呼應不靈。論東南大局,各省尚有防軍,經手事件尚多,暫難清脫,往返數月尚不致誤。若使量移,誠恐顧彼失此。二十九疏內已略言之。因系密件,不便抄行。仲翁小出入處或所不免,似不至如此之甚,必有人想奪此席,媒孽而成,將來只有據實具復。

內意若以滇、黔相屬,或終不免要動。誠如尊示,與其南行不如四征矣。左軍已進邠、涇,甘事著手即無中止,不鬧出大亂必不易帥。若就伊營光景氣機論,似非平賊之兆,此真有天意也。

昨已密商諸弟,秋間分一二人輪往鄂署照料,如入川不返,慈親即仍回皖,眷屬遠行與否尚未定議;如事竣即回,則仍不動為是。慈親健康猶昔,五弟現住兄宅,若慈、眷俱回,竟無住處。弟若遠調,亦不愿多挾家眷、輜重以行,似須弟婦先回皖廬,略一布置根本,再議進止。諸弟雖正起第室于故鄉,一時尚搬不動,船高水長,絕非從前移居情形,故亦不能強勸也。世經[1]院試文字頗佳。此子質地尚肯向學,將來科甲可望,但無用耳。

請覲稍遲再看亦可。疆吏人才日乏,近多習疲軟一派,內意亦愿用圓滑一流,若有大事恐撐持不住。吾兄弟分疆雖為人忌,究其設施不在人下,自不應無故求退。倘弟仍任兵事,兄更不必言退,兩年內當有定局,宜姑待之。

弟來此數月,因案屢有論劾(湘藩、北提、將軍,昨又劾荊州府及州縣九人),仇怨或增,此亦不放廚刀之病。無如何也,殊益悚懼。眉生見面,米湯并不甚濃,可見傳言失實。

三姐本女士之杰者,必能治家,吾十年前已心許。諸女夫分,皆不能及七女夫婦。初三抵鄂署,女病狼狽,延醫速治。經此磨折,亦稍明達,但日后竟無歸著。我□不閱遑恤,其后在家過一日是一日而已。弟婦病已愈。春帆乃致,完婚尚未提及。前瀕行,弟曾向言,一二年內可早辦,渠亦謂然。署內上下均平,余容續布。奉叩兄嫂近好,諸侄女均問。鴻謹上。

釋讀與評點

私議餉事與人事

李鴻章寫這封信的時候,他正在湖廣總督任上履職。

信中首先是就協撥“甘餉”一事陳說看法。所謂“甘餉”,當時主要是指西北陜甘一帶軍務所需要的餉項。這里屬貧瘠之區,本地財政緊張,而軍需浩繁,有賴各省協撥,甚至不斷增加數額。當然,源處主要是靠南方較為富裕的省份,像閩浙、兩江、湖廣地區。即使這些區域,一則因為本省區各項所需頗多,財政亦不多么寬裕;二則當政者難免有“本位主義”的算計,千方百計地盡量減少對外支應。所以,清廷的分配的協撥數額,很難真正落實,大打折扣是為常情,清廷也無可奈何。李鴻章此信中所說“甘餉盡力籌解,部中亦是官樣文字”云云,實際就反映了這種情況。他還言及相關一些具體事例,從中更可見官員們的應付手段和心術、花樣。譬如說到皖省“勉遵”,是“竹莊借以討好,萬做不下。西林到任,恐不能行”。“竹莊”是曾署理該省巡撫的吳坤修(字竹莊),他是江西籍的湘軍將領出身,正在仕途上用心,自然要“討好”清廷;“西林”是滿洲正紅旗人英翰(字西林),他為安徽巡撫,前回旗葬親丁憂(故由吳坤修署理),剛回任理政。字穀山的馬新貽,這時是在兩江總督任上,此前他曾任閩浙總督,自上年來兩江是接替調任直隸總督的曾國藩。還需要交代,當時是由湘系大員左宗棠主持陜甘軍政,李鴻章與其人素存嫌隙,成見難消,并不看好左氏,故信中有言:“左軍已進邠、涇,甘事著手即無中止,不鬧出大亂必不易帥。若就伊營光景氣機論,似非平賊之兆,此真有天意也。”這就很能說明問題。

其實,何止“甘餉”之事,在晚清,外有列強不斷發動侵略戰爭,內則常有民眾的武裝反清斗爭,戰事常有,餉需額巨。而在愈發國弱民窮的境況下,財力基礎本來就很薄弱,再加自湘、淮集團的強勢督撫崛起后,形成所謂“內輕外重”的局面,財權“下移”,特別是為強勢督撫控制的情形突出,這樣地方與中央在“餉事”上的斗法頗顯尖銳而又微妙。一般來看,地方上對中央的協撥指令,并不公然強硬對抗,而討價還價、敷衍搪塞、消極拖延、能少便少的情況卻是常態,到頭來,十之未必能應二三。由李鴻章此信中說到的情況,也可見知一二。

受命赴川查辦該省總督吳棠(信文中的“仲仙”)被劾案,是李鴻章此信所涉及的又一要事。看來,寫信人“保密意識”尚可,雖說事情告知了同為疆吏大員的哥哥,但特囑因為是“密寄”(由軍機處密轉而有別于由內閣明發的上諭)而不要宣播。涉案的吳棠是安徽盱眙(今屬江蘇)人,與李鴻章為同省籍,所以諭旨中對李作有“雖系同鄉,不準稍涉徇隱,自干咎戾”的事先告誡。而李鴻章在對哥哥透底“將來只有據實具復”的同時,也有一個預判,說吳棠“小出入處或所不免”,似不至像被參劾的情節那樣嚴重。這是否也有先入為主的成分呢?不過,從看到的他前往查辦(是帶印出行,湖廣總督未另行委署)后復奏(是在十月初)的內容,參劾是基本失實。譬如說,參劾說吳棠家眷赴川(吳棠本人由京抵任,家眷自揚州另行)時,用夫3000余名,轎100余頂,一路上任情需索;而李鴻章查報,其隨行親丁仆從共50余人,用大轎24乘,小轎27乘,連挑抬夫共雇用580余名,這均自行付費,只是沿途過嶺,使用由州縣加備的纖夫170余名,過境亦無擾索情事。參劾說云南巡撫岑毓英數月間差官入川七八次,每次必有饋貽,為數甚巨;李鴻章查報,是岑毓英派人來川催餉,共有三次,所送用今天的話說只是些“土特產”之類的小禮品,這為“例所不禁,亦禮所常有”;參劾說吳棠到任時收受各屬禮規十余萬,以及有賣官賣差等情;李鴻章查報實際亦無其事。如此等等。在其復奏最后,李鴻章這樣總結:“詳查事實,密察輿論,該督被參各款,毫無證據,斷不敢徇隱,自甘疚戾,亦不敢誤信謠言,紊亂是非。”即使真的如此吧,僅從當時吳棠家眷出行這一事看,動靜豈不已是夠大的嗎?在“難于上青天”的蜀道上,她們此行雖未必輕松,但一定說得上排場。

更值得注意的是,李鴻章寫給哥哥的這封信中,明言對吳棠的參劾,是“必有人想奪此席(指四川總督官位),媒孽而成”,這也反映出當時官場上明爭暗斗的嚴重弊端。再聯系李鴻章此信中說到的,疆吏“近多習疲軟一派,內意亦愿用圓滑一流,若有大事恐撐持不住”,更可見吏治的弊情。李鴻章勸哥哥“不應無故求退”,說到他們兄弟的權位雖為人忌,而自信“設施不在人下”,意思是還得在職堅持,應該說,這并非全是貪權戀位,實有些“當仁不讓”的勁兒。李鴻章也確實敢作敢為,按他所說,幾個月里就參劾了湖南布政使、湖北提督、荊州將軍及府、縣官多人,當是想革除庸劣,改善吏治,盡管表示自己對此“不放廚刀”的做法也不免“悚懼”。而隨后所言“眉生見面,米湯并不甚濃,可見傳言失實”一語,只知道“眉生”是川籍人士李鴻裔字,“濃米湯”是湖南方言“好話、奉承話”的意思,而“米湯并不甚濃”,意則似為未過度奉承,那失實的“傳言”何指,不得其詳。

至于此信中的家事內容,無甚緊要者,只是所說經世侄兒“科甲可望,但無用耳”的話,值得注意。在科甲對絕多讀書人及其家庭依然是趨之若鶩一途的當年,李鴻章能有“無用”之判,識見上得說超乎尋常,這與他熱衷洋務、明了時勢分不開。當然,其家弟子也并未能全然舍棄于此途上嘗試,傳統的裹挾力量對他們來說也是難以完全擺脫的。也許,只要不再陷入“迷狂”或靠特權舞弊贏取,就已說得上難能可貴了。

注釋

[1]疑當為“經世”,李鴻章四弟李蘊章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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