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致瀚章兄[1](同治七年三月初七日)(1868年3月30日)
- 李鴻章家書(名人家書典藏系列)
- (清)李鴻章著 董叢林評析
- 2557字
- 2022-06-29 13:51:15
哥哥大人左右:
二月二十日景州發辰字三號書,到否?初二日又發皖寓公信,計亦接閱。初四行次冀州,得二月二十日戊字四號手書,敬悉交卸鄂督即指皖,越想慈侍康強,行程順吉為祝。二十九登舟,若用輪船拖帶,二三日可達皖寓。桃李芳園,天倫樂敘,企羨曷任!四弟計仍在皖,先公家祠已否落成?祠堂通聯,過金陵時面求滌師撰送一副為要。鄂事賴兄支持,粗有眉目,惜量移太速,遠至模棱敷衍,未必能善其后。如弟將來尚須赴任,殊費力耳。
張捻盤旋保、河、深、定各屬月余,各軍夜襲數次,尚無去志。自弟二月十四派郭、楊進剿,十六七痛戰一場,雖殺傷相當,彼已知淮軍漸增。十九又獲小捷。豫軍二十三夜又一大捷,賊敗蹙殊甚。二十五日遂搶渡滹沱河而南,狂奔入豫,三十日遂至彰德(初三日已至衛輝境內)。郭、楊、張、宋等緊躡其后,出不及騎,小有擒斬。諜者謂,賊騎僅二三千人,并無步隊。又云張總愚病煙痢待斃,其侄帶隊,名張五孩,中槍而斃,故衰殘至此,眾心攜散,未知確否。觀其見兵即走,聞兵即逃,無戰不敗,實是好事。
弟正月杪曾疏稱,懷慶、衛輝依山阻河,就地圈制,乃可殄滅。季高函商,以此議與謀,子和亦愿棄懷慶一隅以蹙之。但慮賊騎剽疾,山西各口堵守不嚴,致令回竄,又難遽了。鄭小山丈署晉撫,焉能辦此。左公由彰德兜進,弟即由大名循衛河進衛輝,計須月望日乃到衛郡,屆時賊若他竄,或回竄直境,又須相機變動。懷、衛之局若成,一兩月可望速了(三弟從前請乩,有滅于衛輝之說,果能驗否,則在天意)。否則專派馬隊兜進,數月亦可望滅之(省三聞悔前去,愿復回營,已函促之)。賊后如在直、豫之交,或請陛見,或請病假,當再妥酌。內意現甚倚重,弟亦毫無芥蒂。今日自南宮至威縣,行一百里。匆叩母親大人曼福,并問合家好,敬頌行祺!鴻章謹上。
釋讀與評點
對付東返的“西捻軍”
李鴻章寫此信的時候,哥哥李瀚章日前已交卸署理湖廣總督(所稱“鄂督”)之職,因為前一年十二月,即有調任浙江巡撫的朝命,他是計劃利用這個機會順便回安徽老家探視,小作休假吧。李鴻章這封信中首先議其行程和家事,還特別要哥哥過南京時向曾國藩面求祠聯。他對哥哥在署督任間的施政,作了“粗有眉目”的肯定,而對這么快便調職,表示出不無遺憾之意。對以湖北巡撫兼而接署湖廣總督的郭柏蔭并不看好,從信文中“遠至模棱敷衍,未必能善其后”之語就可為證,“遠”即指郭柏蔭(字遠堂),故而擔心自己“將來尚須赴任(按:此時李鴻章尚兼有湖廣總督之職),殊費力耳”。
平捻軍務方面,此時已發生較大變化,最主要就是“東捻軍”業已覆亡數月,這當兒對戰的是東返之“西捻軍”。東捻軍覆亡的直接軍事原因在于,雖在具體戰局上它也偶有轉機,但總體局面上,最后是被困于黃河以南、運河以東、膠萊河以西、六塘河以北的清軍“河防”之區,失去機動回旋的起碼空間,于是日益危迫。這樣,任化邦在同治六年十月間(1867年11月)敗亡于江蘇贛榆,賴文光雖率規模有限的部眾渡過六塘河南下,但主力已失,在十二月中旬(1868年1月間)便敗亡于揚州。在東捻軍覆滅前夕西捻軍即聞急東返,但對救援來說已無力回天,限于自身孤軍作戰而已。不過它一度尚能發揮其“剽疾”的優勢,沖突回旋,尤其是給畿輔地區造成不小的攪動、震蕩,甚至軍鋒曾抵京郊。清廷慌忙應對,一時數帥并立,多軍臨陣,就包括信文中說到的“季高”“左公”,也就是湘系要員左宗棠。他這時以欽差大臣督辦陜甘軍務,鑒于西捻軍東下的情勢,鎮壓對象本著“先捻后回”的原則,統軍東來。此老與李鴻章素常不諧,而此時難得方略見識和行動配合上能基本協調,這不啻清方最后能平定“捻匪”的重要保障。
在諸軍當中,李鴻章及其麾下軍隊,依然發揮著中堅作用。在寫此信的時候,他尚在直隸境內指揮戰事。在這里已有一些時日,信中所提到的“張捻盤旋”月余的“保、河、深、定各屬”,是指保定、河間、深州、定州一帶,“張捻”即指張宗禹所率西捻軍。信文中將張宗禹寫作“張總愚”,是變字誣稱,這是舊日當權者對他們心目中“賊匪”慣用的手法,譬如對賴文光寫作“賴汶光”,“文”字加三點水,又如對有的用字改加反犬旁,總之是表示洪水野獸的意思。信中所說郭、楊、張、宋,分別是指郭松林、楊鼎勛、張曜、宋慶。郭松林本是湘軍將領,后從淮軍,這時與本即為淮將的楊鼎勛,同為李鴻章統下的主將;張曜、宋慶則為豫軍所屬。信中還注說“省三聞悔前去,愿復回營,已函促之”的事情,“省三”為劉銘傳字,其人作為淮軍名將,在統軍、從政的生涯中,多退多出、反復不定是一大特點,此番“悔”去而復歸,不過是一個小插曲而已。
此信中李鴻章對平捻最終收功,作有一兩月或數月的預期,結果尚算如愿。最后,西捻軍被包圍在直隸、山東交界的北有減河、南有黃河、西有運河、東臨大海的狹小地區,在六月末即告覆敗,張宗禹投徒駭河“穿秫鳧水,不知所終”。或說其犧牲,或說他在某地隱居下來終老,如此等等,傳說不同。這當然是后話了。有意思的是,李鴻章此信中還有“三弟(按:指李鶴章)從前請乩,有滅于衛輝之說,果能驗否,則在天意”的說法。而事實上捻軍并沒有“滅于衛輝”,乩語沒有應驗,真是所謂“天意”不如“人為”了。他們這等人也訴諸請乩占卜這類事情,其實并不奇怪,當年社會上神秘文化氛圍還是很濃厚的,在戰亂不息、人心惶惶的情況下,寄望于神秘預示,以從中得到“天意”早定的心理安慰,這也就是其中的“妙諦”。曾國藩兄弟不也有過類似的事情嗎?
注釋
[1]此信原以《致李瀚章》為題,載“新全集”(代指顧廷龍、戴逸主編《李鴻章全集》,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下同)第29冊第481—482頁,時間標為“同治六年三月初七日”,年份當有誤。理由:1.李瀚章由署理湖廣總督改浙江巡撫,朝命是在同治六年十二月間,不可能于同年三月有“交卸鄂督”事。2.李鴻章駐直隸景州,是同治七年二三月間事。3.信文中有“鄭小山丈署晉撫”句,鄭小山即鄭敦謹,其人署理山西巡撫,是在同治七年二月。故該信時間酌改為“同治七年”三月初七日。順便說明,信的月、日當為原始件中本有,一般不會有誤,問題主要在年份的確定,因為通常情況下,原信是無年份的(沒必要贅寫),這就需要輯錄者考訂,“新全集”中的家書亦屬這種情況,有些在考訂加置的年份上出現錯訛。后面還有若干信件涉及訂正其年份之誤,至于月、日依舊的理由在這里一并述出(“前言”中亦曾言及),下邊不再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