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致瀚章兄(同治九年七月初四日)(1870年7月31日)
- 李鴻章家書(名人家書典藏系列)
- (清)李鴻章著 董叢林評析
- 2675字
- 2022-06-29 13:51:15
哥哥大人左右:
六月十七日華陰所發七號書,計已收到。昨接六月二十二日十號手書,慰悉一一。
滌師二十三日來信,法酋要殺府、縣及陳國瑞抵命,正在為難,今早忽奉二十八日密寄(謹照鈔寄,并滌師二十三日來函鈔件、弟初三復函,閱之自悉),飭鴻章帶兵速赴直隸,扼扎近畿,候旨遵行。義不可緩,已與蔣璞山中丞面商,暫留譚仁芳五營、馬兩哨扎西安,由鄂照章給餉。陜力萬不能供,每月或由陜委員赴襄陽領解,容再咨明。(璞翁殊可憐,鄂省已來之軍不便遽回,只有竭力幫忙,與遠翁及司道商之。)弟二十七已抵省城,正在休息,倉猝奉命,心緒煩雜,姑擬數條呈政:
一、餉項已由鄂起解者,應飭遞解至陜,留銀錢所委員李成鰲在陜收齊,匯解赴直;未解者,應飛飭上海轉運局,暫派員由揚、清運河解至張秋。如海路無警,或續由輪船解天津,稟報弟處提營應用。(雨生何時起行,須由蔗農函商西園等妥籌。餉需最要,金陵后路糧臺暫不可撤,鄂臺似須暫移金陵、瓜州一帶,祈酌示。)弟擬帶子美、薪如兩軍分起北援。子美在先,薪如各營尚在北山、宜川一帶,應略后一步。
一、軍火為第一要件,此間存儲僅藥帽、鉛子若干,只可陸續由旱路解往,或至蒲州探明黃河下水河速,或運赴洛陽下水。但弟行營總在河間、通州等處,保定未必久扎,運河只能運至景州一帶再行提用,殊為費錢費力。可商令萬年清順赴金陵內所,提解緊要必需軍火若干,押赴張秋以備急需。弟由秦啟程后,龍砦、荊關、襄陽各轉運局令暫裁撤,此去未必再西來也。
一、秦中天氣酷蒸,現擬趕雇車輛,帶親兵槍炮三營、馬隊五營于三五日啟程(夜行早宿),由山西蒲州過河,沿驛前進,到直境計須一月,未知能有救否?津事既不能府、縣抵命,該酋兵船已集,恐要開炮打城。不獨師相見危致命,人望一去,天下驚懼,內廷恐亦難鎮定自守。不料禍機之發如此其速,焦急莫名。若法酋可稍松口,府、縣必須殺去一人,內意未必允行;一人不殺,則此事固必決裂。萬一從權辦理,兇焰少戢,或者弟行至半途即可松動。日內先具折復陳行期,并附片調省三至營幫辦軍務,已先飛函諄勸,諒不推諉。
一、弟赴援與軍存亡,料虎將人人皆肯拼命(兄等為弟設想,有必須籌辦者即為酌派,不必專候弟檄為要)。弟不敢輕以一死塞責,稟知母親,暨密諭家人放心。家事隨兄等處置,不及過問矣。匆匆,叩頌侍祺。名不另具。
釋讀與評點
受命赴援畿輔后的反應
李鴻章寫這封信的當天,已接到清廷令他“帶兵速赴直隸,扼扎近畿”(信文中語)的密諭,他雖也表示“義不可緩”,但與哥哥道明的是“倉猝奉命,心緒煩雜”的真情。他接旨后當然須做相關準備和布置,寫給哥哥的這封信里,主要就是告知和商辦有關事情。既然來陜一番,李鴻章對陜事自有掛牽,特別是對新任該省巡撫不久、在這里沒有基礎和實力的蔣志章(信中所稱“蔣璞山中丞”“璞翁”),他頗有憐憫之情,不但布置留兵,而且特囑鄂省保證濟餉,可以說做到了盡己之力。
對于此番“東援”(信中稱作“北援”),李鴻章所帶軍隊主要是兩支,一是郭松林(字子美)部,安排先行;一支是周盛傳(字薪如)部,略后一步。李鴻章最掛心的是軍隊所需餉項和軍火的籌運。餉運是分已“由鄂起解者”和尚“未解者”各做安排,前者是安排到陜后再由陜轉遞,后者則改由上海方面或由運河或由海道濟運,這樣確可更為便捷。軍火從其信中所說情況看,其軍中儲備不多,安排由旱路運儲,以備所需。這些事情,信中都一一和老哥商辦,甚至顯出這時對老哥超乎尋常的特別依托,從“兄等為弟設想,有必須籌辦者即為酌派,不必專候弟檄為要”之語,就能典型地反映出來。
對于津案引出的危急形勢,信中以“焦急莫名”四字表達自己的反應。其實,豈止是“焦急”,更少不了驚懼。“該酋兵船已集,恐要開炮打城。不獨師相見危致命,人望一去,天下驚懼,內廷恐亦難鎮定自守”——這番話是多么典型!內廷驚懼,天下驚懼,他李鴻章何能獨不驚懼?懼則懼矣,他甚至不無打起仗來丟命的擔心,但從“與軍存亡”的話語中,也似乎透出幾許“豪氣”,并且他明確表示自己不會“輕以一死塞責”,顯示擔當的同時也要珍惜性命。而李鴻章所稱的“師相”,就是在津案交涉中擔當清方主角的曾國藩,與他涉事更為直接有關吧,其人表現得就更為悲觀。他作為直隸總督是駐省城保定,轄區內的天津發生如此重案,他當然得赴津處置,當然也深知會陷入外國勒逼、紳民激憤而無所適從的兩難之中,覺得這是樁不僅艱窘而且極其危險的差事,弄不好會丟掉老命的。所以,他臨行之前把遺囑性的書信都寫好了,甚至安排下怎樣南運靈柩的事。從曾國藩到李鴻章輩的這等反應,亦可體察天津教案確是非同小可的重大事端。
當然,不管是曾國藩還是李鴻章,都是以屈從外國力求“和解”為所持原則的。曾國藩明顯如此不待多言。說李鴻章也類同,從其這封信里即可見知這方面的隱意。而寫此信之際,他寫給別人的另一函中,就更有“我詘彼直,不論勢之強弱,總以議和為是”的直言。明確是說我方理屈而對方理直,而基此“議和”的結果就自不待言了。當然,我們今天應該理性地看待此案。當年所謂教方“迷拐人口,挖眼剖心”的傳言并非實情,津民的暴力行為確有其非理性因素,但也不能完全就事論事,民間的疑教反教,應與當時“洋教”在華的背景情況、“洋人”在華的慣常橫暴聯系起來,這樣看,津案也就有其“理直”之處。當然,在當時特定條件下,清方屈辱妥協解決案事勢所難免,曾國藩、李鴻章輩的“角色”表現也自有“舞臺”限定因素。李鴻章寫此信時,案事正在議辦,尚無結果。寫信人還指望能夠“從權辦理”而盡快了結,他“行至半途即可松動”呢。
還需要回過頭來對此信開頭部分所言“法酋要殺府、縣及陳國瑞抵命”的事情,略作解釋:法國方面要殺的“府、縣”,是指教案發生時分別為天津府知府、天津縣知縣而案后皆被革職查辦的張光藻、劉杰。至于也被法國方面列為必殺“要犯”的陳國瑞,并不是天津地方官,可以說是個十足的“神秘人物”。他是湖北人氏,少年即“陷賊中”,后投清軍漸成為將領,生性桀驁不馴,一貫縱恣不法。曾為曾國藩、吳棠等諸多大員奏參,但也有人為之推功論薦,以致他時而被革,時又復出,沉沉浮浮,變幻不定。不管怎樣,其人仇恨和反對“洋教”則是一貫堅執的。據說,在天津教案之前,他就曾在揚州等地從事相關活動。而天津教案發生,外國方面則力持有他在現場煽動,痛恨于他的反教狂人角色,又鑒于他曾為高品級的武官,故這時也死死盯住他不放,欲借機除之而后快。當然,這時即使深深憎惡他的曾國藩,也不愿將其推給外國人殺掉,更何況陳氏還有朝內王爺級的保護傘,極力為之撇清與這場教案的干系,他最終得以保全。至于張光藻和劉杰的處置結果,則是將他們流放發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