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3章 黑羊

我們的問題

無可奈何地增殖。

——伊麗莎白·畢肖普

騰沖,是中國西南的門戶。明朝洪武年間,朱元璋派兵在此屯扎,為了穩定軍心,特許這支軍隊可以帶家屬,可以就地娶妻。漸漸地,兵營變成集鎮,集鎮變成城市。明朝后期,騰沖已是繁華的邊貿重鎮。盡管周邊全是少數民族,騰沖城卻是漢人居多。清朝因襲明朝,繼續屯兵,發展邊貿,這里愈發繁榮。英國人最早看中這個地方,在這里設立了領事館。民國時候,軍閥混戰,這里卻從沒被戰火波及,經濟文化依然發展良好。如今,這塊肥肉落到了日本鬼子嘴里。

日軍占領騰沖后,第一件事就是關閉城門,不許人員出入,再就是修筑工事加強城防。他們張貼的布告文字粗暴、野蠻、殺氣騰騰:

布告

中國軍人不降者,殺!

藏匿中國軍人者,殺!

敢于反抗者,殺!

不聽指揮者,殺!

帶武器者,殺!

通敵者,殺!

奸細,殺!

為了強調布告的嚴肅性,鬼子在南城門槍殺了七個人。這七個人是鬼子沿路抓捕的,其中,四個緬甸華僑,三個華人。雖說都不是騰沖城居民,但彌漫的血腥味還是帶給這個城市極為恐怖的氣氛。

第二天比第一天更恐怖。第一天人們惶惶不可終日,感受到的恐怖是表面的、外在的,好像恐怖與自己還隔著一條街、一堵墻、一扇門的距離,還可心存僥幸。第二天就不一樣了,恐怖像空氣,隨處彌漫,無孔不入,什么也擋不住,越過墻壁,越過門窗,越過衣服,越過皮膚,滲透進人們心里。人們躲在家里,躲在角落里,躲在草垛里,躲在房梁上,躲在水缸里,躲在棺材里……可是,怎么躲都躲不開恐怖和戰栗。騰沖城像是死去一般,闃寂無聲。偶爾有鬼子叫囂,像尸體上的蒼蠅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音,更襯托出城市的死寂。逃亡的人遠走高飛了,沒有逃亡的人都在地獄中。街上,除了鬼子,一個騰沖人也看不到。

第三天又比第二天恐怖。南京大屠殺的幽靈在街頭巷尾徘徊。人們害怕鬼子屠城。在南京鬼子大開殺戒,在騰沖為什么不能呢?四門緊閉,插翅難飛。鬼子說不定正在磨刀呢。為了節省子彈,鬼子會用東洋刀砍殺。必要時,再用槍炮。城門上和交通要沖都架著機槍,那可不是擺樣子。要屠殺的話,一個也跑不了。人們恐懼到了極點,西街的湯二嬸嚇得屙稀屎死了,東街的吝嗇鬼葛老摳用一根繩子把自己交待了。還有幾個女人手握剪刀緊盯房門,只要鬼子進來,她們就把自己扎死……

我們家是另一番景象。

我和母親共同實施一項陰謀:扼殺小生命。這個小生命就是我。母親是在謀殺,我是在自殺。母親因為我差點丟了性命,所以恨我。我呢,也并不想來到這個亂世。母親覺得生下我是個錯誤,我也覺得我的誕生不合時宜。母親的策略是不生產奶水,讓我沒吃的,饑餓而死,或者營養不良而死。我的策略也是如此,我不知道一個嬰兒還有什么別的自殺途徑。父親將我放到母親懷里,剛接觸到母親的皮膚,我就感到深深的敵意。我沒有去尋找母親的乳頭。我不要吃她的奶。父親將母親冰涼的乳頭塞進我嘴里,母親的大乳頭堵得我幾乎不能呼吸。我不吸吮。我知道吸吮也沒用,吸不出乳汁。后來我仿佛要驗證母親的敵意似的試了試,果然什么也沒吸出來。隨后幾天,父親想方設法讓母親下奶,可是所有辦法試了一遍,一點兒用都沒有。母親拒絕讓我再吮吸。她說疼。她說我會把她乳頭咬下來。父親心疼母親,沒再勉強。據說喝鯽魚湯最管用,可是父親找不來鯽魚。父親冒險到菜市場看看,那里空蕩蕩的,一個人影沒有。莫說鯽魚,連片魚鱗都沒有。

我餓了三天,生命力依然旺盛,哭聲嘹亮。父親喂我紅糖水。這最初的甜,像一個頑皮的精靈,和我做游戲,捉迷藏,作弄我。最重要的是,迷惑我,給我假象,讓我覺得多活幾天也沒什么不好。父親出門后,哥哥偷偷舔盛紅糖水的碗。他沒因我看著他而感到害羞。他舔碗的動作讓我見識了他舌頭的靈活,像貓一樣。貓可能還會發出聲音,哥哥一點聲音都沒有。但他最后打了一個嗝。他看到我看著他,沖我做個鬼臉。

母親總是在睡覺。不睡覺時她也閉上眼睛,避免看我。母親的刀口需要愈合,父親不允許她下床。母親睜開眼,首先是尋找父親,找不到父親,她就叫小山。哥哥大名叫方鳳山,父親因為懷念家鄉(騰沖城外有一座山叫來鳳山),所以給他起這么個名字,但在我們家中沒人叫他鳳山,都叫他小山。母親說,小山,我渴了。哥哥就去給她倒水。母親說,小山,我餓了。哥哥就去為她做飯。母親說,小山,我要尿尿。哥哥就去給她端來尿罐。她說,出去。哥哥就出去。母親說話的風格與平時判若兩人。“尿尿”只有鄉下人才會說,她從沒說過。現在她卻說得理直氣壯。她的聲音和腔調也與平時大相徑庭。她像討債人。哥哥欠她的,她要討回。她撒尿很笨拙。因為疼痛或怕傷口繃開,她小心翼翼地將屁股挪到床沿兒。兩條雪白的腿從薄薄的被子下伸出來,想找一個可以放腳的地方,比如凳子之類,沒有找到,只好懸著。尿罐在地上,她看了看,判斷一下,不可能準確地尿進去。她將哥哥叫回來。她說,尿罐遞給我。哥哥端起尿罐遞給她。尿罐很沉,她一只手拿著吃力。她另一只手要支撐身體。她把尿罐塞給哥哥,拿著。哥哥捧著尿罐,別過臉去,不看她。她看著哥哥,苦笑了一下。近一點,她說。哥哥胳膊往前伸。再近一點。哥哥胳膊又往前伸。尿罐差不多要碰到她屁股了。母親很響地撒尿。一些尿液濺到哥哥手上。熱氣騰騰,尿味彌漫。好了,母親說。哥哥將尿罐端出去倒掉。

父親在家的時候,伺候母親是父親的專利,不會讓哥哥沾邊兒。父親去哪兒了?說起來和我有關。我不可能靠喝紅糖水維持生命,又沒有奶粉可買,最好的辦法是找個奶媽,一個哺乳期的婦女,給我喂奶。可是兵荒馬亂的到哪兒去找奶媽。替代方案是找一只奶牛或奶羊。父親出去就是為這件事。

父親在城里轉悠幾天,什么也沒找到。棺材鋪老板對他說,到鄉下去吧,鄉下說不定有。他嘴上如此說,心里想的卻是,嬰兒死了就死了,這年頭死個嬰兒算什么,再生就是了。他心里還有另一個聲音:沒有人會為死嬰買棺材,這不是一筆買賣。他看著父親的背影,搖搖頭。

第四天,城門開。鬼子信心滿滿,要讓騰沖恢復生機。滇緬戰役的成功,超出他們的預期。他們歡欣鼓舞,興高采烈,臉上洋溢著輕松和得意。一個外號叫“魔術師”的鬼子在變戲法,他要將一支香煙從手掌中穿過去。眾目睽睽,看他如何耍手段。他左手按住一個空罐頭盒,右手用香煙在掌背上敲擊,一下,兩下,三下,走!香煙不見了。他用右手大拇指按住左手手背,用力往下壓,如同按進一枚釘子。然后,打開罐頭盒,香煙在罐頭盒里,誰也沒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紛紛要求他再來一次,他不答應。戲法不能變兩次,他說。

父親出城時沒遇到麻煩。守門的鬼子仍在琢磨那個戲法,對出城的人沒怎么盤查,揮揮手就讓他們過去了。走出鬼子的視線后,父親長出一口氣。他沒有明確的目的地,不知道往哪兒去。他沿著腳下的路,走進一個村莊。

村莊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連一條狗也沒有。但他確定村莊里有人,他能感覺得到。也許是氣息,也許是光影,也許是細微的聲音,讓他堅信自己的判斷。門都上著鎖。他從門縫朝里張望,看到的是空蕩蕩的院子。有的院里有新鮮的雞屎,再看,發現雞子在墻頭上,警覺得像哨兵。他感到有目光粘在他背后,可是回過頭卻什么也沒有。有一家院里拴著一頭山羊。繩子很短,拴在緊靠院墻的一棵碗口粗的芒果樹上。樹上結著稠密的青芒果。院門鎖著。他推推門,門縫變大,他看到那是一頭公山羊。也許還會有母山羊吧,他不想放棄,想進一步查看。轉過身他嚇了一跳。不知什么時候一個大漢站在身后,手里拎著一把生銹的斧頭。他們的鼻尖快碰到一起了。干什么?父親說想買只奶羊。

父親牽著黑色的奶羊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進城。他看著城門關閉,無可奈何。

在城外待一夜,沒什么大不了。外邊一點不冷,空氣涼爽、新鮮,沁人心脾。仰望浩瀚的星空,銀河閃閃發光,非常美麗。父親感到銀河那么近,他站在岸邊,手伸到河中,能掬起一捧星星……

唯一煩人的是蚊蟲太多,讓人無法入睡。

奶羊要及時擠奶,擠得不及時,一回奶就麻煩了。羊的奶子很大,沉甸甸的。乳頭粉紅,鼓鼓的。如果不把奶擠出來,會把奶子脹破。父親握住山羊奶子,感到又熱又脹。他試著用力捏一下,奶水箭一般地射出來,打在草葉上,濺到父親臉上。可惜啊,沒有盛奶的工具。父親早就口干舌燥,這會兒奶味一刺激,嗓子直冒煙,咽唾沫都困難。父親手指并攏,彎曲成勺狀,接奶水喝。接了幾下,父親嫌麻煩,直接跪下,調整角度,讓奶水直接射嘴里。父親想不到一只羊會有這么多奶水,他竟然喝飽了。

母親和哥哥一夜未睡。母親怕自己睡著,要哥哥聽著動靜,隨時準備好去開門。其實大可不必。即使他們都睡著,敲門聲也能把他們驚醒。母親給哥哥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聽得哥哥心驚肉跳。母親說,你已經是大人了,一個男子漢,你能行的。哥哥盡管沒有完全聽出這話里的潛臺詞,但本能地感受到了話語的分量。母親又說,你會像你父親那樣做個好人。哥哥不說話。母親又說,你會撐起這個家。哥哥還是不說話。母親又說,你是長子,你有這個責任。哥哥咬著牙不說話。母親想的是,如果父親出事,她就不活了。她知道在哪里能找到讓自己長眠的藥。活著除了痛苦,毫無意義。哥哥五歲,照母親說的,已經是個男子漢了,應該撐起這個家。至于我嘛,她會仁慈地將我“帶走”,不讓我活活餓死。那樣太殘忍。這時候母親并不知道她得了產后抑郁癥,只覺得世界灰暗,人生灰暗,看不到一絲光亮。

城門一開,父親就牽著奶羊進城。守城的鬼子攔住父親盤問。鬼子說日語,父親能聽懂,但鬼子以為父親聽不懂,連說帶比畫。父親說漢語,鬼子聽不懂,父親也連說帶比畫。

鬼子:你來賣羊?

父親搖頭。

鬼子:這羊多少錢,我要了。

父親緊緊攥住繩子不撒手,朝鬼子搖頭。這個鬼子大概只有十幾歲,臉上稚氣未脫。父親想,他應該在學校里讀書,而不是扛著槍跑到這里。父親又想,我在日本留學時,你還是個小屁孩呢。

鬼子伸出一根手指,父親搖頭。鬼子伸出兩根手指,父親搖頭。三根,父親搖頭。四根,父親搖頭。五根,父親搖頭。鬼子說,你好貪心啊。父親又搖頭。鬼子哈哈大笑。這一笑引來昨天變戲法的“魔術師”。“魔術師”對父親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山羊。他用食客的目光打量著山羊,嗯,不錯,不錯。他注意到山羊奶子鼓脹,問羊羔在哪兒。父親搖頭。他學一個吃奶的動作,指指羊的奶子,手又往下壓壓,比畫這么高的小羊。在哪兒?父親搖頭。父親很緊張,手心沁出很多汗。他一怕鬼子將奶羊搶去,二怕不小心從嘴里蹦出日語。兩個鬼子逗一會兒,沒什么意思,準備放父親過去。小鬼子說,讓他走吧。“魔術師”說,走吧。這時,冒出一個鬼子少尉,手中拿著布告和糨糊。“魔術師”問,什么內容?少尉說,征勞工,修工事。少尉將布告貼到城門旁的墻上。父親瞄一眼,大意是:為了騰沖的繁榮與穩定,皇軍征勞工修工事,管吃住,還有報酬。

父親扽扽繩子,鬼子松開手。父親趕緊牽著羊,離開是非之地。奶羊經過一夜和父親相處,也許是消除了敵意,也許是認命了,這時很聽話地跟著父親走。剛走出幾步遠,“魔術師”躥過來,抓住羊繩。他指指布告,父親搖頭。修工事,他說。父親又搖頭。必須去,他說。父親搖頭。“魔術師”猛一扽,奪過羊繩。父親旋即又重新抓住羊繩。父親這樣做觸怒了“魔術師”,他一腳將父親踹倒在地,接著又砸父親一槍托。槍托砸下的一剎那,父親夾緊手臂護住胸膛。槍托砸在胳膊上,快把骨頭砸斷了。“魔術師”再次奪過羊繩。他將奶羊拴到一棵小樹上說,干完活來牽你羊。他將父親拽起來,把父親交給少尉。少尉帶父親去修工事。父親回頭看一眼奶羊。“魔術師”說,丟不了。不少人駐足看熱鬧。馬上,他們就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了代價。鬼子將他們集中起來,把能干活的挑出來,趕去修工事。

母親看到一條赤練蛇從窗子爬出去。她最怕蛇,嚇得渾身僵硬。哪來的蛇?在屋里待多久了?她不敢多想,越想越害怕。再就是屋里莫名其妙出現許多蒼蠅,她用蒼蠅拍打死幾個,剩下的嗡嗡嗡飛一陣子,銷聲匿跡,不見了。

母親讓哥哥將屋里檢查一遍,看看有沒有“什么東西”。哥哥每個旮旯都查看了,沒什么東西。聞聞有什么臭味嗎?母親說。哥哥抽動鼻子聞了聞,沒有臭味。關好窗子,別讓蛇進來,母親說。哥哥關上窗子說,不會有蛇。

傍晚時候,敲門聲響起。母親和哥哥不吱聲,諦聽外邊動靜,等著敲門人說話。敲門聲突然中斷。可以想象,敲門人手還懸在空中,但最后一下沒有敲下來。母親和哥哥互相看一眼,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母親通常這個時候情緒最為低落,此時卻突然挺直身子,叫道:快去開門,你爹回來了,快去!

父親干了一天活,傍晚時被放了。所幸,黑山羊還在。這年頭,這簡直算得上是一樁奇跡。黑山羊又饑又渴,叫聲干澀。父親解開羊繩,牽上黑山羊就走。有個鬼子看著我父親,但沒說什么。父親忐忑不安地朝前走,非常緊張,不敢看鬼子,生怕鬼子叫他停下來。走出鬼子視線,他才松口氣,發現一身冷汗已將衣服溻濕。

父親回到家門口,看到一個穿綢衫的男人正在敲門。那人看到方大夫,不敲了(這就是我母親和哥哥聽到敲門聲突然中斷的原因)。父親認識他。他叫鐘春秋,城里的闊人。他曾經派人來請我父親上門給他看病,被我父親婉拒。父親并非不出診,但針對的是臥床不起的病人。能行動的人,父親都讓來診所就診。父親不會為富人破例,他們出再多的錢也不行。鐘春秋說話盡繞彎子,說什么這都是為了騰沖人民,說什么沒有比您更合適的人選,說什么雖然名聲不好聽但是您應該出這份力,說什么現在是非常時期一切從權,說什么我也沒想這樣但是不這樣不行,說什么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等等。其實不用這么啰唆,他一撅屁股,父親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無非是讓父親當漢奸,出任偽職。父親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他說,我是醫生,我只會看病,別的我干不了。鐘春秋說,不耽誤你看病。父親說,我只會看病!鐘春秋說,這一城的百姓……父親說,我沒那本事,我拯救不了。

哥哥打開門,父親將奶羊交給哥哥,讓他將奶羊牽回去,拴樹上。父親沒有請鐘春秋進院的意思。鐘春秋說,方先生,你只是掛個名。父親說不必。父親干了一天活,累得快散架了,想趕快回家休息。父親進院子,鐘春秋要跟進來。父親站住,對鐘春秋有些不客氣。我再說一遍,我干不了!父親接著又補充道,就是能干,我也不干,你另請高明吧。鐘春秋見話不投機,有些慍怒,但強忍著,繼續勸說。父親生氣地說,我就是死,也不會當漢奸,請吧!“漢奸”這個字眼刺激了鐘春秋,他張口結舌,一時無言。

鐘春秋碰了釘子,惱羞成怒,撂下一句威脅的話走了。

這句話是:你可以拒絕我,但拒絕皇軍你可要想好了。

父親看著鐘春秋的背影,狠狠地朝地上啐一口,去你媽蛋!父親一向文質彬彬,從來不爆粗口,這是破天荒頭一遭。

主站蜘蛛池模板: 九寨沟县| 揭东县| 宝应县| 阿瓦提县| 海城市| 鄂托克前旗| 乳山市| 黎平县| 阿克陶县| 尖扎县| 留坝县| 凤翔县| 长寿区| 万州区| 额尔古纳市| 东乡| 邵阳县| 读书| 黄梅县| 凌海市| 洱源县| 正阳县| 麻阳| 弥渡县| 余干县| 泰顺县| 门源| 邹城市| 河间市| 武胜县| 宿松县| 买车| 曲阜市| 平阳县| 信宜市| 资源县| 元阳县| 甘孜县| 徐闻县| 修文县| 荣昌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