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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餓了……”
“都沒怎么好好吃蕎麥面嘛。”
“趕緊搞定,然后去吃點什么吧,來點高級的。比如天婦羅蓋飯之類的。”
“我有一大堆店想去呢。”
冰雨一蹺腿,床上的彈簧嘎吱一響。
我們坐在床的兩側,中間隔著善田美香的衣服。穿地占據了窗邊的位置,一邊嚼著第三個兒童甜甜圈,一邊確認搜查人員提交的報告。看著女中豪杰的表情越來越嚴峻,就知道沒什么了不得的新發現,調查還在原地踏步。
不過,我們偵探這邊也是一樣。
“你對頭發有什么想法嗎?”
“這個嘛……最有可能的,是出于某種變態欲望。”
“兇手有戀發癖?”
“沒錯。”
你這犯罪心理畫像也夠瘋狂的啊。
“話說,我之前讀過一本跟這案子很像的推理小說。”
“哎?”
“女尸只穿著內衣,其他衣服都被扒掉了,一頭長發也被利落地剪掉了,在那個故事里面,兇手是為了使用某種手法才利用頭發的。”
“難不成那本第一版是光文社KAPPA NOVELS書系出的?”
“你怎么知道?”
“很久之前我借給你看的。”
有這回事?我忘了。
“這次案子的真相跟那個不一樣吧,現場狀況差太多了。”
“這我知道,我想說的是,兇手不一定是出于仇恨或者戀物癖。”我用手指撥弄著彎彎曲曲的發梢,“兇手應該有更明確的目的。”
“目的嗎……”
這會兒冰雨不光蹺著腿,還把雙臂也交叉起來了,整個人沉浸在冷靜的思考之中。
“剪去的頭發大概有五十厘米長,兇手想用它干什么呢……可是,在一時沖動殺了人以后,還能考慮這些嗎?”
“你怎么知道是一時沖動?”
“因為兇手很明顯是急忙逃跑的,門沒關,門把手上的指紋也沒擦。”
呃,這點我也忘了。
“也有可能兇手想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做給我們看的。門開著也是出于第一目擊證人的證詞。”
我佯裝平靜予以反駁,冰雨微微一笑,只說了一句:“誰知道呢。”看來這種謎團還是他比較擅長。七月發生的“侏儒自殺事件”還是我的專場呢,那案子真有意思,沒想到死者會用大冰塊來墊在腳下上吊……
“穿地警部補!”
這時,小坪急匆匆地跑進了屋。
“車、車站前的垃圾場發現了長約五十厘米的一束頭發!看樣子是被害者的!”
“頭發……找到了嗎?有什么異常嗎?”
“看上去沒什么異常……只是單純的頭發而已。”
搜查人員間掀起一陣波瀾。穿地轉過頭來,像是尋求我們的意見似的。我和冰雨相互對視。
“車站離這兒不遠啊。”我說,“為什么把頭發扔了?兇手不是需要頭發嗎?”
“看來不是……那是為什么?把尸體的頭發剪掉,再從現場把頭發帶走就夠了?這么做的目的是……是……”
冰雨用手指向上推了推眼鏡,這是這家伙推理時的習慣。只見他收起下巴,垂下眼簾,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過了幾秒,冰雨如同觸電般從床上跳了起來。
“穿地!我記得兇器是細繩之類的東西吧?”
“哎?嗯。兇器目前還沒找到,還不知道是什么……”
穿地說到一半突然沉默了。我也靈光一閃,跟她同時叫了出來。
“是頭發啊!”
“多半是。”冰雨用力點頭,“仔細一想,那具尸體有點古怪,通常要用繩子勒死長頭發的人,頭發多半會礙事,脖子后面的縊溝應該會淺一些。”
然而,善田美香的脖子周圍卻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縊溝。
“如果頭發本身是兇器,脖子后面當然會留下清晰的痕跡了。”
“怎、怎么回事?”
小坪上氣不接下氣地問冰雨。
“善田美香在這間屋子里跟某人私會,中途因為某件事,跟對方發生了口角,對方失去了理智,想把美香勒死,手邊又沒有合適的兇器。”
“當然了。”我補充道,“這屋子收拾得很干凈,女的都脫了,對方也肯定光著身子。”
“這時對方突然一眼看到美香的長發,就像編雙馬尾辮一樣,兩手各抓一束頭發,纏住了美香的脖子,使勁勒緊。繩索般的頭發陷進了她的脖子里,留下了非常像細繩的縊痕。”
“可兇手為什么要把頭發剪下來帶走呢?”
穿地立即提出了疑問。
“這還用問?因為頭發上沾著能暴露兇手身份的東西。穿地,再發揮一下你的想象力,用兩只手使勁拉扯頭發,到底會發生什么?”
“頭發……會掉?”
“這是一般拉扯頭發的情況,因為繞了脖子一圈,頭發是不會掉下來的,就跟系鞋帶一個道理。還有別的情況嗎?”
冰雨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通,穿地把兒童甜甜圈的袋子收到口袋里,像是要勒死想象中的那個善田美香似的,雙手握拳,忽地用力擺了個架勢,然后慢慢松開拳頭,來回看著兩只手的手心。
“……是血。細頭發陷進了手指的關節里,有可能會滲血。”“回答正確。”
案發時,兇器——也就是善田美香的發梢沾上了兇手的血。兇手為了隱藏證據,就把頭發剪斷帶走了。
“這樣一來,動機問題就全部解決了。”冰雨笑容中滿是自信,“剩下的,就是查出誰是兇手了。”
“我、我馬上去調查頭發!如果從發梢查出血液反應……”“不,查嫌疑人比較快。”穿地說,“手指上有傷的那個就是兇手。”
“啊,原來如此,那我馬上去查!他們三個應該還在局里,馬上就能確認!”
小坪慌慌張張掏出手機,給警局打了電話。穿地表情沒變,但像是心里的大石落了地一般,嘆了口氣。冰雨推理完了,也松了松領帶,像是很熱似的。
“又搞定一樁案子嗎?”我說。
“不過這次沒你出場的份兒啊。”
“我這是給不起眼的華生一個表現的機會。”
我們損了對方兩句。我放心了,把心思轉到將要從委托人那兒獲得的酬金,以及還沒見面的高級天婦羅蓋飯上。
有點遺憾,看來這次的案子沒什么了不起的。
然而——
“那個……三個人都查完了,可是兇手并不在其中。”
三分鐘后,小坪打完電話,一臉尷尬地告訴我們。
“哎?”
“什么?”
“啥?”
我、冰雨、穿地同時反問道。
“那個……兇手不在他們三個人里面,劇團成員里沒有誰的手指受傷。”
這要是“黑木耳”的公開演出,肯定會收獲一陣爆笑聲。
穿地正要咬第四個甜甜圈,聽到這個消息她整個人都僵住了。我們正穿鞋子準備回去,也一副白癡般的表情定格在原地。一絲冷汗從小坪的額頭滑下。
“沒人受傷?”沒過一會兒,我的搭檔開了口,“也就是說,兇手不是劇團里的人?不,要是這樣的話,指紋的問題就……我推理錯了?可是,這又是怎么回事呢……”
冰雨又進入思考模式,在原地轉來轉去。這次沒法說不關我的事了,我也開始沉思。
沒人手指有傷,就是說,被害者的頭發上也沒有沾到血?不,這不是沒有可能。我剛剛才注意到,這段推理有一個漏洞。雖然用水沖過一次,但兇手也不可能把沾有血液的頭發就這么隨隨便便給扔了。這樣一來,推理果然還是跑偏了,兇手剪掉頭發應該還有其他原因……可是,那會是什么原因呢?
我換了個位置站著,腳下奇怪的堅硬感讓我回過神來。我低頭一看,發現踩到了一個藍色的塑料提手,形狀像是圓頂禮帽的剖面圖。是用來打包行李的簡易提手。這玩意兒的正式名稱叫什么來著?聽說夾面包袋子的那個叫“面包封口片”……不對,等等。
“冰雨。”
“倒理你別跟我說話,我正在想事情……”
“冰雨!”
我可等不了。我一把抓住冰雨的頭,強行把他拽過來,讓他往我腳下看。
“看,這個提手。”
“啊,這不就是裝家電什么的箱子上安著的東西嗎,正式名稱叫什么來著?”
“名字啥的無所謂!你仔細看看!為什么這里會出現這玩意兒?”
“這還用說,為了打包行李提前準備的唄,這不是很正常嗎?”冰雨傻乎乎地搖搖頭,“被害人在蓋好紙箱以后,為了方便搬運,打算掛上這個,現在再加上膠帶,還有剪刀……”
我的搭檔也終于注意到了。他凝視著空箱子,一臉驚訝地抬起頭。
“沒有塑料繩。”
“你說沒有什么?”
穿地問道。
“繩子。沒有用來打包行李的塑料繩。善田美香為了打包行李,事先準備了簡易的塑料提手,因為提手得掛在繩子上,所以要打包這個箱子,就肯定需要塑料繩,或是跟塑料繩差不多的東西。但是為什么沒有?單單忘了準備塑料繩?”
“不。”我說,“膠帶和提手,還有剪繩子的剪刀都提前備齊了,不可能忘了準備關鍵的繩子。”
“這樣的話,善田美香應該也準備好了塑料繩,但現在這里卻沒有塑料繩,因為有人把它帶走了。”
“塑料繩。繩……難不成真正的兇器是塑料繩?”
“有這種可能性。”
“可是這樣一來,頭發的事又怎么解釋呢?”
“這個嘛……”
在兩位刑警的追問下,冰雨一時語塞了。我則一直盯著空的紙箱和堆在一起的衣服。除了簡易提手,還有某些東西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向上攏了一下自己的卷發,一把抓住。
到底是什么,我自己也不明白。每當不明白的時候,我總是會轉變思路,一腳踢翻已經堆砌好的邏輯,重新建造新的邏輯。來,思考吧!御殿場倒理!你要怎么把這些線索連接起來?浴室、內衣、脫掉的衣服、空紙箱和塑料繩,還有頭發變短的尸體……
一瞬間,我想到了某件事。
“冰雨。”
我又再一次呼喚搭檔的名字。
“看來我犯了個錯誤。”
“什么錯?”
“這案子不該歸你負責,怎么看都應該由我來。”
“啊?”
我對滿臉寫著吃驚的冰雨投去了一個微笑,經常有人取笑我說這是惡魔般的笑容。
“能幫我跑趟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