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路程
- 海邦剩馥
- 辛鏞
- 3050字
- 2022-07-10 22:05:57
雖然已經是十一月,北半球進入了冬季。但是身處熱帶的新加坡,天佑依舊感到高溫酷熱。太陽像一個白色的汽球掛在天上,整個南洋的土地成了它的一個大烤箱,只要你稍稍動一下就熱得渾身冒汗。風倒是不小,把樹葉吹得嘩啦啦響,但吹到身上的依然是熱風,燙燙的,黏黏的,加上天然的海洋氣候,風里還夾帶著咸咸的魚腥氣。
新加坡,潮人又稱為星洲或星島,別稱獅城,位于馬來半島南端,毗鄰馬六甲海峽南口,其南面有新加坡海峽與印尼相望,北面有柔佛海峽與馬來西亞緊鄰,并以新柔長堤與橋梁相連于新馬兩岸之間。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新加坡成為潮人下南洋主要的集散地和中轉站。潮人乘船抵達新加坡后,往北走可以到馬六甲、檳城等地開墾橡膠園,往南走可以到印尼的巴達維亞、萬隆、日惹等地從事種植業,甚至遠渡重洋到澳大利亞去開礦。因此,二舅爺做客頭,帶著十幾個鄉親乘坐紅頭船到了新加坡,先幫他們再這里找到各自接頭的親戚,再帶著天佑分赴各處投送回批、收攬僑批。
潮汕人遠赴南洋謀生的歷史悠久。南宋末年,元兵攻占潮州,大肆燒殺搶掠,潮州人紛紛向海外逃難。明朝時,以吳平、林鳳、林道乾為首領的幾個潮商團體,在明政府軍事高壓逼迫下,出走東南亞,定居在菲律賓和暹羅,成為早期潮籍移民。他們在東南亞的開拓,為清代以后的潮汕移民奠定了基礎。到了清代乾隆嘉慶年間,潮汕地區出現了向東南亞的第一次移民潮。紅頭船貿易使潮州與東南亞地區的交通有較大規模的發展,當時的潮汕人滿為患,而東南亞一帶物產豐富,地曠人稀,正處在開發時期,需要大批勞力,對外來移民沒有多少限制,于是潮汕人在開展對外貿易的同時,也陸續乘“紅頭船”到東南亞謀生。到鴉片戰爭前,東南亞一帶,尤其是泰國、新加坡,已形成了許多潮州人的聚居點。特別是汕頭于1860年正式作為對外通商口岸,中國自然經濟的破壞、生存環境惡劣和西方殖民者開發東南亞的勞動力需求,加上當時殖民主義者強迫清廷簽訂不公平條約,如《北京條約》、《中美天津條約續增條約》等,迫使清政府允許國人海外移民。于是一個以“契約華工”為主的移民潮,逐步在潮汕地區推開,而且持續了五六十年。因此,潮籍鄉親遍布南洋各國。為了滿足他們寄家書與金錢回鄉的需要,“水客”業務也就應運而生了。
二舅爺每次下南洋,都要輾轉多地,先乘船到新加坡,越過柔佛海峽到新山,之后再赴200公里外的馬六甲,沿途遞送回批。馬六甲有大量的橡膠園,華人勞工眾多。馬六甲之后,要搭乘火車或馬車,再往西北300多公里到達馬來亞最大的城市吉隆坡。吉隆坡、檳城、新山、怡保是英國“海峽殖民地”在馬來半島上的四大城市。吉隆坡建立于鵝麥河(Gombak)與巴生河(Klang)的交匯處。這解釋了吉隆坡的馬來語名(Kuala Lumpur,原意為泥濘河口)的由來。當時,統治者把巴生谷開放于采錫礦者,吸引了大量來自中國的礦工來采錫,吉隆坡是華人礦工發展起來的城市。吉隆坡辦完業務后,再往西北200多公里抵達采錫業的中心怡保市。怡保因采錫而興起,有“錫都”之譽,城市附近橡膠林面積廣大,大量的華人同胞被掠奪或欺騙來到這里,從事采礦和種植的工作。怡保西北150公里是檳城,這是二舅爺每趟下南洋行程的終點。當年的鄭和航海圖中就有檳榔嶼之稱,檳城這名字,乃取自當年遍布在該島上的檳榔樹而來的。1786年3月,英國東印度公司以檳榔嶼為英國海軍基地,并鼓勵華人及其他移民進入檳榔嶼,令檳榔嶼日益繁榮,到19世紀初檳城已經開發成為遠東最早的商業中心。檳城的業務完成之后,二舅爺會沿著怡保——吉隆坡——馬六甲——新山的路線往回走,繼續在各地攬收新的僑批。整個行程歷時近兩三個月,每一地都會停留幾天甚至十來天。最后回到新加坡,帶著批信和批銀,乘坐紅頭船再返回潮汕。
從新山到馬六甲,一路上看不盡的熱帶風情與景色,讓第一次出國的天佑眼花繚亂。金色的陽光,靛藍的海水,低翔的白鷗,挺拔俊秀的椰子樹、玉屑銀末般的細沙。道路兩旁種有神秘果、人心果、面包果、紅毛丹、油梨、牛油果等稀奇古怪的熱帶植物,而數量最多的要數馬六甲樹。
馬六甲樹(馬來語:Pokok Melaka)。學名余甘子,華南及香港一帶稱為油柑子
一般高約1至3米,生長于灌叢或疏林中。花期為4至6月而果期為7至9月。花小而黃綠色,在枝條上簇生,果實球形,直徑約1.5厘米。葉片兩列排,像羽狀復葉。馬六甲樹的果實可鮮食,又可作加工后制成佐餐小菜,就是潮汕人熟悉的“油柑”,還可加工成高級蜜餞。
馬六甲樹與馬六甲這座古城淵源很深。六百多年前,蘇丹拜拉迷蘇剌和隨員自新加坡逃亡到馬來小島上。一天他外出打獵時,站在一棵樹下休息,他的獵犬追捕一只鼠鹿,那鼠鹿竟轉過頭來大膽的回擊其獵犬的攻擊,獵犬反而嚇得掉入河里。蘇丹見此情狀,認為這是個好地方,決定要在這建立起自己的王朝,同時以自己身邊的這棵樹“滿刺加”(馬六甲)作為此地的地名,這就是馬六甲這座城市的起源。
為了鍛煉天佑適應水客長途跋涉的生活,二舅爺刻意放棄坐車,和天佑一起步行前往馬六甲。做了十幾年的水客,二舅爺經常趕路,一天走上百里路,顯得比較輕松。天佑以前是跟著父親老辛頭出海捕撈,沒有長途跋涉的經驗,第一次出遠門做水客,可吃了不少苦頭。第一天勉勉強強跟著二舅爺奔波了上百里路,第二天一醒來,發現全身腰酸背痛,差點沒法起身。二舅爺還算照顧他這個親戚,也沒厲聲呵斥,讓他多休息一會,結果第二天兩個人才走了六十多里路,到了后面幾天,幾乎都走不動了。從新山到馬六甲的五百里路(250公里),走路兼坐車,整整五天才到達。
為了排遣寂寞,分散精神,以免感到過分勞累,二舅爺一路上還給天佑講了南洋一帶殖民者和當地土著限華、排華的情況。
東南亞的華僑華人數量眾多,他們融入當地社會,與所在地人民一道披荊斬棘,艱苦創業,遵守法律,和睦共處,為居住國的經濟發展與社會進步作出了卓越貢獻。但是,華人在經濟上的地位,和社會上的影響力,都招惹來歐洲殖民者或在當地主體民族的嫉妒和防備的心理。他們運用政權的力量,制定和推行了限制華人的極端民族主義的經濟、社會和文化政策,以期達到長期奴馭華工的目的。
二舅爺告訴天佑,南洋的殖民當局一般都實行種族隔離的政策,一方面可以保證殖民者的絕對統治地位;另一方面還可以在不同的種族之間挑起矛盾和沖突,達到分而治之的目的。像荷蘭殖民者就把荷屬東印度的居民分為三等:第一等是歐洲人,第二等是東方外國人(主要是中國人),第三等是印度尼西亞人。非歐洲人(即華人)穿西洋服裝和剪辮子是被禁止的,除非得到許可證。殖民當局的種族隔離政策使華人在政治上處于被統治的境地,并且成為任人宰割的羔羊。
經濟上,殖民當局采取措施限制華人取得更多土地。廢除稅收承包制以取消華人稅收承包商的資格,目的就是為了打擊華人經濟。荷屬東印度當局從1870年開始禁止華人擁有新的耕地。殖民當局的做法引起華人的強烈不滿,因為這些都嚴重損害了華人的經濟利益。19世紀末,當荷蘭人推行道義政策(Ethical Policy)打擊華人財政金融實力時,華人的不滿達到了頂峰。
在東南亞,殖民當局還普遍推行居住區制度和通行證制度,命令華人居住在限定的區域里,華人如果沒有通行證,不能在指定的居住區以外的地方旅行。華人只要犯了小小的刑事上的過錯,就會受到警察裁判所的審訊,甚至受到地方法庭的審訊。由于華人在法律上受到歧視,華人把警察裁判所看成是專橫的,把地方法庭看成是下等的。所以,二舅爺特別提醒,水客在南洋一帶行走要處處小心。一旦意外犯錯被抓,就會受盡折磨,甚至客死異鄉。
一樁樁,一件件,讓第一次做水客的天佑感到觸目驚心。原來,在平靜和諧的社會表層之下,暗流洶涌。多少華人勞工遭遇悲慘命運,多少冤魂埋骨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