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走了，把自家妹子不由分說地就留下了。伊伊有點懵，只好在心里對自己說，那就先試試吧，總比沒人幫自己強。

老王的妹妹大名王香菊，46了，比老王小3歲。伊伊和她商量，就叫她王姐。豆豆回來，見了這個陌生人，不知道要喊什么。伊伊還在琢磨著，王香菊已經蹲下身來拉著豆豆的手說：“乖寶兒，你就叫我大姨吧。”

老王沒說大話，王香菊的手腳真是麻利。

一家三口人的飯菜，王香菊忙活了還不到半個小時，就將三盤兩碗端上桌了。

老王帶來的小青菜，讓王香菊用香菇一炒，鮮靈靈、香噴噴的。冰箱里有伊伊一周前買的瘦肉絲，王香菊用香芹給炒了，還把豆豆打開吃了一半的榨菜絲也放了進去，口味咸香，很下飯。

一盤糖拌小西紅柿，被豆豆端著盤子把汁水全喝了。

孩子吃飽喝足，伊伊給他拿紙巾擦嘴，他還不忘夸王香菊：“大姨你做飯怎么這么好吃呀！比我媽媽做的好吃多了！”

伊伊忍不住笑了，心里又有點苦澀。王香菊眼睛和手都在桌子上，一邊收拾盤子碗筷一邊對孩子說：“可不敢這么說。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天底下，就是自己媽做的飯菜才最好吃。”

伊伊要去洗碗，被王香菊推了出來，她說：“既然我來了，這些活就都我做。你陪孩子去吧?；仡^你買個探頭放屋里，上班的時候也能看著點家里頭?！?

伊伊趕緊說：“不用了吧，我請您來，就得信任您吶。”

王香菊擦著桌子，并不抬頭，嘴里卻說：“一個女人，自己帶著孩子，還是小心點好。安一個吧，我哥那店里就有，我兒子給我們家院子里也掛上了，說是在廣東能隨時看著點。

我一個外人，在家里幫你看孩子，你不看著點，上班做事怎么安心啊。我不介意這些，你安吧?！?

伊伊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還沒和您商量工資呢？您覺得一個月多少錢合適？一周要休息幾天？”

王香菊說：“你管吃管住，錢就看著給吧。我也不知道該咋要。休息不休息的，我也沒啥事，也沒啥地方可去，你給我放假，我也就是去給我哥看店。

我哥說你在電視臺上班，沒啥節假日，那你有事我就在家看孩子，不叫事兒。”

幾句話，讓伊伊對王香菊有了不少好感。

老王把妹子留下時嘴上說是不急，可剛到晚上就把王香菊的行李送來了。也不問住得下住不下，也不問他妹子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夾帶著6個橙子，連同行李就放在了門口，他自己倒是連門都沒進。

伊伊有點為難，跟王香菊說：“我還沒來得及收拾屋子，也沒想好你怎么住，連床都還沒給你買呢……老王怎么這么著急?！?

王香菊不言不語地將行李拿進來，直接就放到了陽臺。伊伊覺得不落忍，說：“我馬上收拾個柜子，給你用。就是現在買床，到貨也得好幾天，你可怎么睡呢？”

王香菊看看豆豆的小屋，一張小床緊挨著墻面，地面上鋪著兒童房軟墊，說：“這不就是床嗎！鋪上褥子就能睡。你也不用買什么，弄兩個干凈紙箱子，我能把衣服放里面就行了?！?

伊伊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一定要為別人著想。有了兒子后，她甚至有一些討好型人格，討好自己的領導，討好豆豆的老師，討好父母……

見王香菊這么說，伊伊堅決不同意。她提出自己和豆豆擠一下，帶豆豆回自己房間睡，讓王香菊將就一下，先睡在豆豆的小床上。見伊伊很堅持，王香菊便沒有再說什么。

第二天早上，是豆豆要上幼兒園的時間。

因為疫情，孩子已經在家待了很久，早就忘了還有幼兒園這件事。和孩子睡在一張床上，本來就有些神經衰弱的伊伊一宿幾乎沒怎么睡實。

兒子一會兒踢被子，一會兒橫過來，一會兒又把腳丫蹬在了伊伊的胸口。

早上鬧鐘響了，伊伊昏沉沉地起來洗漱?？粗R子里自己浮腫的眼袋，她心情頓時有些沮喪。

一會兒把豆豆送到幼兒園，她還要趕去單位。今天是和嘉賓做前采的日子，雖然不用出鏡錄像，但是她也要給導演和嘉賓留下一個好印象才行。

時間很緊張，可是豆豆睡的還香，叫不醒，好不容易叫起來了，豆豆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我不去幼兒園……”伊伊頓時就不淡定了。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豆豆從床上拎起來，幾乎時拖拽著，把他拉到洗手間就給他洗臉。豆豆眼睛還沒完全睜開，迷迷糊糊被拖到洗手間，冷水浸泡的毛巾毫無預兆地就擦在臉上，他頓時哭了起來。

伊伊提高了聲音訓兒子，讓他聽話，服從，可是兒子的哭聲也提高了。清晨7點，母子兩個人在洗手間里用呵斥聲和哭聲彼此拉鋸。

王香菊聞聲跑了過來，看見這副場景，趕緊從伊伊手里把豆豆拉過來。她把伊伊推出洗手間，說：“我做好了早飯，你趕緊去吃一口，孩子交給我。”

伊伊哪有心情吃早飯，還要拉著豆豆接著訓斥，卻被王香菊不由分說關在了洗手間門外。

惱怒的伊伊在門口的穿衣鏡里看到自己的樣子狼狽不堪。

她一下子清醒歸來，顧不上那么多，趕緊回到房間收拾自己。潦草地鋪了床，換上頭一天晚上就準備好的衣服，站在窗戶前三下五除二地把頭發整理好。

等她走出臥室，豆豆已經被王香菊拉著，擦干眼淚洗好了臉，坐在了飯桌前。

王香菊給豆豆和伊伊做了雞蛋餅。一人一個盤子，一人一份。

伊伊注意到，豆豆的機器貓盤子里還多了一份番茄沙司醬，她的盤子里多了幾顆圣女果。兩個人面前還各有一杯溫熱的牛奶。

豆豆眼淚剛剛擦干，卻已經開始往嘴里塞雞蛋餅。

王香菊半蹲在桌下，給豆豆穿鞋。椅子背上，豆豆的外套和小書包、水壺都掛好了。

看見伊伊出來，王香菊說：“你把牛奶喝了，雞蛋餅我給你裝了一份，沒時間吃就直接帶上吧?！币烈吝@才看見，門口的鞋柜上，一個樂扣飯盒已經安靜地在那里等她了。

伊伊真的顧不上吃飯了，她想讓豆豆也別吃了，趕緊跟她一起出門，她要趕在上班前送兒子去幼兒園。

王香菊攔住她，說：“你上班去吧。孩子我送。不就在小區北門出去，馬路對面嗎？小班，是不是？我認識。”

伊伊有點不解，問她：“我還沒帶您去過呢，您怎么知道的？”

王香菊說：“我哥說你要找阿姨，是接送孩子上下幼兒園、做飯干家務，我肯定得問問幼兒園遠不遠，在哪……我哥帶我去看了，我都認識。

我跟著他送過幾天菜，這小區里外的路都熟了，你放心吧。要是不放心，我到了門口給你拍個照片發給你。你趕緊上班去吧，別遲到了?！?

伊伊是真的趕時間。

她來不及多想，裝上飯盒就跑出門了。王香菊提醒豆豆和媽媽說再見。豆豆嘴巴里含著雞蛋餅，含混地說“媽媽再見！”她都沒認真回復。

等坐到了網約車上，伊伊開始不踏實了。

從見到王香菊第一眼到現在，還不到24小時，畢竟是剛剛進門一天的陌生人，自己怎么就這么輕易地把孩子交到她手里了呢。

伊伊給趙姐發信息，想讓她去家里帶上王香菊一起去幼兒園?？尚畔l出去三四分鐘都沒回。

伊伊忍不住把電話打過去，響了幾聲，趙姐的聲音才傳過來。

話筒那邊，一片嘈雜，趙姐氣急敗壞地和伊伊抱怨：“昨天晚上說的好好的，今天要去幼兒園了，去找豆豆玩，找張老師和小朋友們玩。

今天早上就變卦了，說什么都不去，還要在家賴著！這都在家里窩了兩個多月了，這是要煩死我！”

伊伊剛要說什么，電話那邊趙姐上小學的大女兒在嚷嚷：“媽媽，你再不走我就遲到了！”

趙姐也顧不上電話這邊的伊伊了，對著小女兒一頓咆哮：“你不許哭了！我數到3，你自己把衣服穿好！”

伊伊還想再見縫插針地說兩句什么，趙姐的電話已經“咔嚓”掛斷了。

疫情之后的復學，上學上幼兒園的娃娃的家里，全是兵荒馬亂。伊伊一點都不怪趙姐，她自己的早上不也是亂七八糟嗎。

她手機的通訊錄里，把王香菊的號碼做了置頂。她想打過去，問問，又有點猶豫。

車在周一的早高峰里走走停停，司機見她手里還拿著飯盒，善意地告訴她，如果在車里吃早飯也沒關系，只要把車窗打開就好。

看著飯盒里色澤金黃的雞蛋餅，伊伊卻吃不下。她忍不住還是撥通了王香菊的電話。一聲、兩聲……電話沒有人接！

伊伊的心頓時慌了。她頭腦里呈現出了各種不可描述的可能性。網約車的司機正在聽著電臺的聊天室。今天的內容是“開

學第一天，你家寶貝開心嗎？”聊天室里充斥著各種吐槽的留言，主持人在播報交通新聞的空隙，挑選那些有趣的、各色的網絡留言，惟妙惟肖地誦讀，逗得司機忍俊不禁。

突然，電臺的男主播在歡快輕松的聊天室里凝重了口氣，他鄭重地插播一條新聞，是一條尋人啟事。

一個暫住在城鄉結合部的外來務工夫妻，緊急求助媒體，他們唯一的兒子在租住的胡同附近不見了。

孩子今年6歲，拿了零錢去街口的小超市買零食，隨后就再也沒有回來。男主播播報了孩子丟失的時間、地點和孩子的衣著、身高之后，接通了孩子媽媽的電話。

媽媽在電話里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剛剛還樂呵呵的網約車司機聽到這里，不由得接了個話茬兒，說：“這個啊，十有八九是讓人販子給帶走了，保不齊還是熟人?！?

他說著，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在和伊伊交流。他說完下意識地看看后視鏡里的伊伊。

伊伊從聽到這條新聞開始，身體的肌肉就開始僵硬，聽到司機的話，伊伊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都開始發抖了。她突然說：“師傅，掉頭！”

司機有點懵！他問：“您說什么？是回去嗎？”

伊伊大聲說：“是！回去！”

司機通過后視鏡看著伊伊的臉色發白，趕緊說：“好好，您稍等，這個路口不能掉頭，下一個我往回開?！?

在這個不能掉頭的路口，還遇上了紅燈。載著伊伊的車停在路上，伊伊手心出汗，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到胸膛之外了。

好不容易開到了可以掉頭的路口，車頭剛剛調轉到相反的方向，伊伊的手機響了。

伊伊用有點發抖的手打開看，是王香菊發來的一段視頻。幼兒園大門口，張老師牽過了豆豆的手，豆豆笑著回頭，沖著舉著手機的王香菊揮手，說：“大姨拜拜！”

視頻并沒有就此結束，而是一直拍著，直到門口集合了五六個豆豆的同學，丁老師把孩子們一個一個排成一隊，一并帶進了園內。

趙姐家的小女兒也在其中。小姑娘見到豆豆高興地過去拉起了他的手。

伊伊看了兩遍，確認孩子的確是進了幼兒園，這才罷了。她癱坐在后座上，深吸了一口氣，對司機說：“不好意思師傅，咱們再掉個頭吧，我不用回去了?！?

司機有點懵，正要問，伊伊的電話響了。

王香菊打過來問：“你剛才打電話了？我剛才和老師說話，沒聽見。視頻看見了吧，豆豆進班了，挺好的，沒哭沒鬧，我問好老師了，下午四點準時來接。

你放心吧。你晚上想吃什么，給我發信息，我現在就去我哥那買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