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娜告訴伊伊，機器人的使用體驗并不好。

并非是產品有缺陷，而是厲娜對于用這樣的方式窺探與自己相關的另一個空間，感受并不好。想逃避的沒有躲開，該面對的一點沒減少。

厲娜還驚訝于元宇宙機器人的學習能力。她藏在內心深處的情感，機器人很快就和她同步了。這中感受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但是，厲娜對伊伊說，用上這款產品，自己就像吸了毒“想戒，又戒不了。我用的很痛苦，但是現(xiàn)在又放不下?！?

伊伊本來還有些好奇，還在糾結自己是否也要用。但是，她很快就接到了落選的消息。聽到人力部門用專業(yè)的語氣告知她沒有入選的結果，她反而一下子釋然了。

在等待消息的這些日子，伊伊的理性逐漸回歸。在陪豆豆吃飯、玩耍，給豆豆讀書講故事的時候，她禁不住會走神。

她的腦海里一遍一遍地回放著當天試鏡的情形，理智一遍遍地敲醒她，如果她是臺領導、節(jié)目總導演，她會做出什么選擇。她的候選名單里，又兩個人，也可以加入嗲三個，但是真的不會有自己。

伊伊自嘲地對自己說，如果真的選了自己，臺里一定會猜測她走了什么門路吧。落選，對她是個好事。

伊伊知道，如果一旦選上，自己真的作為今年臺內主打節(jié)目的當家主持人，那么，她就真的要冒險去試用完美無缺的機器人了。

目前以她真實的實力，距離那個舞臺還有不短的距離。

不過，伊伊并非一無所獲。雖然沒有成為綜藝女主播，但是她被臺下的另一個審片領導相中，點名讓她上一檔文化訪談小日播節(jié)目。接到這個消息，伊伊激動地半宿未眠。

伊伊向往舞臺，想紅?？墒撬私庾约旱男愿?，并非外向活潑，也不具備表演特長。她做不到在舞臺上解放天性，在各個場合都可以收放自如。

她更喜歡細膩安靜的節(jié)目，能能讓她沉下心來靜靜地參與創(chuàng)作。

同樣是日播節(jié)目，天氣預報和文化訪談，能比么？前者，說是節(jié)目，其實就是個資訊服務，后者，才稱得上是節(jié)目啊。

但是伊伊的心緒很快又被焦慮填滿了。接下這檔節(jié)目，就意味著她要拿出絕大部分時間撲在工作上。豆豆怎么辦？

下周幼兒園恢復開學，但是下午4點鐘就放學了。伊伊認真看了制片人發(fā)給她的節(jié)目策劃，她要跟隨節(jié)目組進入文化現(xiàn)場與學者對話。

每期節(jié)目錄制的時間都不一定，第一期節(jié)目要走進博物館，要和文物專家對話。為了不影響博物館的正常工作，不打擾觀眾參觀，節(jié)目只能在閉館后錄制，那就意味著是晚上。

豆豆怎么辦？

找自己父母幫忙？這個念頭只在伊伊頭腦里閃過了一秒鐘，就被伊伊否決了。

他們不可能來到自己生活的城市，雖然距離只有2個小時的車程。

在老家，伊伊的父母住著140平米的寬敞三居室，鄰居都是認識了很多年的老同事。生活圈子熟悉，購物就醫(yī)有也便利，如果讓他們來這里……

伊伊環(huán)顧自己的小房子，不到60平米的小兩居，自己的小房間被一張床和一個書桌塞滿了，豆豆的房間有他的小床和小桌椅，玩具只能堆在地上。屋子里無論如何塞不進老兩口。

他們即使來了，生活的也會很委屈。

閉上眼睛，伊伊仿佛又看到了父親唉聲嘆氣、一臉心窄的樣子。過不了一天，就會把對這里的一切不適和不滿都歸因為伊伊的離異。

還是算了，想想就可怕。

翻開手機銀行，伊伊仔細清點了一下存款和賬戶余額。雖然收入不多，但是伊伊對自己也是真的夠狠。除了日常的吃穿用度，給豆豆的教育費用，伊伊幾乎沒在自己身上多花一分錢。

她已經好幾年沒給自己添置過新衣服、鞋子、包包了。咬牙買了虛擬人產品后，伊伊連化妝品都戒掉了。

她洗手間的小柜子里，幾個磨砂瓶子全都見了底，她用棉簽蘸出來，蹭在手背上，又用了好幾天。全都用光后，她一瓶也不買了。

那天試鏡回來，卸妝后的臉上干的起了皮，伊伊從豆豆的寶寶霜里擠了黃豆粒大小的油脂抹在了臉上。

既然自己沒本事開源，就只有節(jié)流。

伊伊沒有車，幸好當年離婚時前夫把房子留給了豆豆和她，更幸運的是，房子沒有貸款。伊伊付出的代價是，從離婚起到豆豆18歲，前夫都不用再付一分錢撫養(yǎng)費。

前夫很坦然，房子不比撫養(yǎng)費值錢嗎？

伊伊也懶得計較?；槭亲约阂x的，孩子是自己要生要養(yǎng)的，有這個男人和沒這個男人，自己和豆豆的日子都得過下去。

等豆豆18歲的時候，伊伊就打算這樣對他說：爸爸是愛你的，他把最有價值的房子留給了你。

而現(xiàn)在，因為沒有貸款的壓力，伊伊的生活也的確可以從容一些。她對自己的吝嗇是源于她對生活的不安全感。收入有限，而對豆豆未來的投入是無限的，她逼著自己每個月都要存下錢來。

翻翻存款，伊伊決定，找一個能住家的保姆，幫她接送豆豆，在她上班的時候照顧孩子。

小區(qū)里有很多家庭找了阿姨。每天伊伊從幼兒園把豆豆接回來后，都要陪著他在小區(qū)里的兒童游戲區(qū)再玩一會兒。

那里有滑梯、秋千，還有個小沙坑。蹣跚學步的小寶貝們會被阿姨們帶著，拎著小鏟子、小水桶，在這里消磨掉大半天的時光。

這里是小區(qū)的一隅，有樹木環(huán)繞，夏天陰涼，冬天背風，游戲區(qū)邊上還有木頭長凳可以休息。

阿姨們三三兩兩坐在長凳上，只要各自帶的寶寶們在她們的視野之內，她們就可以放心地玩手機、聊天。關系好的幾個阿姨，會約下固定時間，每天在這里聚會。

這個小區(qū)里各家各戶關上門之后那些未曾宣揚又隱蔽的故事，在這個輿論場里，會成為最好的談資，在阿姨中間口口相傳，成為人盡皆知的“秘密”。

從前，伊伊不想找保姆，一是因為經濟壓力，其次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不想把自己家里的那點事通過一張外人的嘴抖落到全世界。

但是現(xiàn)在，她沒有第二個選擇。她在小區(qū)的住戶群里瀏覽，幾百人的業(yè)主群每天甚是熱鬧。有物業(yè)工作人員會定期發(fā)一些消息，防疫政策，外賣進出的特殊規(guī)定，還要催繳各種費用。

有的業(yè)主要裝修，會提前和鄰居們打個招呼。垃圾分類，小區(qū)的垃圾桶總是換位置，居民們在群里抱怨，社區(qū)志愿者還要在群里解答。

還有在小區(qū)里賣了好幾年菜的老王，每天在群里發(fā)各種促銷信息，臨期的酸奶、不能過夜的主食、還有“葉菜尾貨”、快過期的水果。

有時候忙不過來的上班族還會拓展老王的業(yè)務，請他代買一些特殊用品。

伊伊把群設置調成了“免打擾”，每天群里熱鬧地你來我往，伊伊從不參與。但是這一次，她在群里不斷地翻看，看看有沒有業(yè)主推薦自家阿姨。

很多家庭用的阿姨都是從育兒嫂“轉正”來的。選一個勤快細致的育兒嫂也不容易，有的家庭用習慣了，就和育兒嫂達成私下協(xié)議，直接從服務機構里把人“戧”回家。不用再付給機構高額服務費，育兒嫂直接拿錢，兩邊都合適。

但是這樣的育兒嫂，一般就用到孩子三四歲，有的家庭選擇生二胎，老大剛上幼兒園，又懷了老二，育兒嫂就無縫銜接服務兩個娃娃。

有的孩子一上學，就不再需要育兒嫂，這樣的阿姨就要另尋出路。相處的好的家庭會在社交媒體上推薦自家阿姨，說不定就被朋友鄰居選上了。

選阿姨這種事比談戀愛還難，有認識的人給背書，終歸要好一些。

本來伊伊在小區(qū)里熟悉的人就不多，業(yè)主群里她也是常年潛水的那一個。對于小區(qū)里那些阿姨，她不認識也無從認識。在瀏覽了好幾天的群聊天之后，伊伊有點泄氣，這里沒有她需要的信息。

上網找，同城網的口碑已經壞了，網頁上充斥的各路廣告讓人沒有點開的欲望。找中介機構，也不知道誰家可靠。伊伊只好給經常幫自己帶豆豆的鄰居趙姐發(fā)微信求助。

說是趙姐，其實只比伊伊大三歲，家里兩個小朋友，小女兒和豆豆在同一個幼兒園同一個班。

趙姐沒有合適的阿姨人選可以提供，但是她透露了一個小道消息。賣菜老王的妹妹從老家來投奔老王，現(xiàn)在正在找工作。

老王一家四口在小區(qū)附近安了家，但是他老婆對這個小姑子并不怎么友好。來BJ好幾天了，人還只能搭張行軍床睡在菜店里。

趙姐說：“我買菜的時候見過，人歲數(shù)也不小了，得40多了，長得挺周正挺老實的。老王說是她在老家實在沒事干，兒子也大了，她就出來了。

老王的媳婦不愿意帶著她賣菜，我估計就是不想給她開工錢。老王家里也住不下，就想趕緊找個能管吃管住的地方，掙多掙少現(xiàn)在也不計較。

你這里的活不多，就是接送孩子，做做飯。我?guī)湍銌枂枺烙嫑]啥問題。你找了她，買菜都能省不少錢，那老王再怎么不愿意管，每天白給他親妹子點菜也不算啥吧。

萬一你家里有點什么體力活，她喊一聲，老王就上門幫你干了。你想想，要是行我就趕緊和老王說。趁著現(xiàn)在還沒人找她。”

伊伊想想，趙姐的話在理。她回復趙姐說：“能先見見人嗎？”

掛了電話還不到20分鐘，門禁鈴聲響起來，門禁顯示屏里老王的大臉露出來，說：“豆豆媽，趙姐和我說了，我把人帶來了?！闭f著，兩人便坐了電梯上來了。

伊伊吃驚于趙姐的行動力，更驚訝于老王的急迫。

她把二人迎進門，伊伊打量了一翻跟在老王身后的女子。她穿著干凈整齊，圓臉，皮膚顏色有些暗，但是臉頰里透出來的，還是健康的紅色。

她梳著半長的短發(fā)，該修剪但還沒有剪，就用一根花色的頭繩將頭發(fā)扎在了腦后。兩邊有兩綹扎不進去的碎發(fā)，就那么耷拉著。抬頭低頭，少不了要用手呼嚕一下。

她站在門口，有些局促。一雙眼睛，看哪里都不合適，只好就盯著自己的哥哥老王。

伊伊起身要給兩位倒水，老王趕緊攔住。他語速挺快，趕著說：“不用不用，您別忙了。我那店里離不開人，我得趕緊回去。

這就是我妹子，在家里沒怎么出來過。

孩子上高中那會去我們縣里的超市干過一陣子，那會兒我外甥住校，家里沒啥事。后來孩子也出去工作了，我妹夫就喊她回去照顧公公婆婆。頭年公婆都走了，外甥也去廣州找了個事。

我妹她是個勤快人，在家呆不住，就上我這來找點事做。管吃管住最好，你要是住的擠，就讓她晚上還是住我店里。這都沒事，工資你倆商量著來。

別的不敢說，我在咱小區(qū)這么多年了，我敢拍胸脯做保人，人是我親妹子，身體沒毛病，腦子沒毛病，人本分，那亂七八糟的事都沒有。真要有了，你就來找我！”

伊伊客氣了一下，剛說了句：“那我們先聊聊……”

老王已經回身，把門外的一小筐青菜放進屋里。伊伊趕緊拒絕，老王卻不管不顧地說：“你放心吃吧。錢多錢少都不要緊的。

我們都知道你一個人帶著孩子不容易，還得上班。以后缺啥就讓我妹子和我說，我給你送家來。這點小菜沒多少錢，讓她做了給孩子吃。

家里有娃，別老點外賣，對孩子身體不好?！?

說完，老王就快步出門。伊伊有點反應不及，走到門口被老王推回來，說：“別送了別送了。那什么，我妹的行李回頭我送過來，先放我店里幾天也行，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