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娜、伊伊應任慧之約，來到了市中心一處酒店，任慧在網上團了一個“閨蜜下午茶”。

兩個人都是公司的長期客戶了，她們需要用心維護。產品使用了一段時間，任慧也需要做用戶反饋，為她們定制產品的升級迭代和維護方案。

這些都是產品后續能持續帶來的收入。

楚天一開發的機器人、虛擬人產品和汽車一樣，買到家，只是花錢的開始。后面的維修、保養、加油、裝飾、保險……每一處都會有不菲的開銷。

任慧盤算過，楚天一研發的產品還在實驗期，大規模量產的技術條件和法規證照還不具備，要想短時間內在市場上獲得較高知名度，幾乎是不可能的。

在非民用領域，虛擬人產品應用市場幾乎都在國外大型科技公司的壟斷之下，楚天一的機器人產品并沒有特殊的、絕對核心的技術競爭力。

他們能拼進市場，主要是靠價格優勢。國外的產品固然好，但是高昂的價格和不服水土的營銷方式，讓民用市場始終對其不感冒。

任慧就是瞅準了這一點，精心地維系著每一單生意。她不僅要賣出產品，還要把購買和使用了產品的用戶牢牢地和公司捆綁在一起。

她算過一筆賬，只要這些民用客戶，每年肯掏出購買機器人、虛擬人價格十分之一的費用再次用于產品的技術升級和維護，這個生意就可以長長久久地做下去。

不過，楚天一并不這么想。他對自己的技術和產品有強大自信心。他要的，是產品不停迭代更新。他對自己產品對市場絕對的占有率抱著強大的自信。

在公司發展的戰略方向上，任慧和楚天一的意見并不一致。任慧明顯能察覺出楚天一的自負和堅持。對于任慧的意見，他的態度有些不屑一顧。

但是他也不爭論。每次談到這些事情，楚天一都會用他自己的方式把話題岔開。他不會惹任慧不高興，絕不會和她發生爭吵。

面對分歧，楚天一的做法是不否認對方，但也不放棄自我。他對公司有絕對的控制權，他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不需要得到他人的認同和支持，包括任慧。

任慧自認為了解楚天一。面對他的做法，任慧較真過，但是幾個回合下來，她也放棄了和楚天一的理念糾纏。

楚天一目前執著地提升技術維度，要讓產品更加完美。任慧覺得這并不妨礙自己的計劃。她對于自己負責的銷售和售后的這條業務線，有很獨立的話語權。

既然楚天一固執，那么自己也可以堅持。他做他的技術，任慧就按照自己的規劃做好用戶的運營和維護就好。在這個領域，楚天一也不過問。

厲娜和伊伊，一個是公司元宇宙機器人產品的第一個用戶，一個是和自己相識多年的老同學。任慧需要用情感做為加持，把兩個姑娘維系在自己身邊。

她用自己的錢，在大眾點評和美團上精挑細選了很久，挑中了這家外資五星級酒店的下午茶套餐。疫情剛剛過去，旅游和餐飲業的日子都十分不好過。

高端的酒店為了吸引客流，不得不放下身段做一些低價的營銷。任慧研究了菜單和價格，她斷定，就算飲食本身會和正價時相比打了折扣，但是五星酒店頂層商務酒廊的環境，還是無懈可擊的。在那個環形的飄窗前，可以俯瞰到繁華市區的景色。

她們選擇聚會的這一天，碧空如洗，云如絲帶，天色美好，環境也舒適。

厲娜在使用了一段時間后，放心地把機器人留在了她生長的縣城，留在了她生父母的家里。伊伊因為王香菊的到來，在工作的間歇，也有了難得可以喘息的時間。

三個女人在相距不到十分鐘的區間里，先后準時地來到了酒店。

人是到了，可是天色、咖啡、紅茶和精致的甜點，這一切的美好卻并沒能讓厲娜和伊伊完全放松下來。

穿著休閑裝、畫著淡妝的厲娜將手機橫屏，立在咖啡杯旁，說不了幾句話就要去看兩眼屏幕。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正是元宇宙機器人厲娜此時在她的家中經歷的一切。

從電視臺錄完節目過來的伊伊倒不用實時監控家里。豆豆此時正在幼兒園，還沒到放學的時候。

她的手機就平躺著放在桌上。微信會時不時地跳出提醒，導演、嘉賓和制片人組成的群組里，正在討論下一期的節目方案。隔幾分鐘，她就要參與其中，回答嘉賓或是記者的問題。

任慧看著面前的兩個人，流露出真實的情感。她笑著說：“使用虛擬人、機器人產品，是想讓你們的生活能輕松一些，可看看你們兩個，怎么覺得更緊張了呢？是不是我們的產品還有什么缺陷？”

聽她這樣說，厲娜將目光從手機顯示屏中挪開，苦笑著說：“產品沒有問題，歸根結底還是人的問題。我心里很清楚，機器人并不是我，她不能替代我。

可是她又很了解我，我的情緒在她的身上傳導的很清晰，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去形容我和產品之間的關系。”

任慧問：“你覺得還有什么缺陷？需要我們進一步去升級，優化你的使用體驗？或者，急需要改進什么功能，是你特別需要、但產品又不具備的？”

厲娜想了想，說：“暫時沒有。我再使用一段時間，再向你反饋吧?！?

任慧轉過頭問伊伊：“伊伊，你呢？虛擬主播還好用吧？需要我再做什么升級嗎？我可以再為她加入一些優化的元素。甜美、御姐，這些信息素都可以在后臺強化，讓她更完美。”

厲娜接著下茬說：“純欲形女主播是吧？現在觀眾就愛看這種類型的。我們現在幾個劇組都在找這樣的女演員。”

伊伊搖搖頭，說：“目前這樣就可以了。其實虛擬主播越完美，我壓力就越大。

現在已經倒過來了，不是她學我，而是我要不斷地向她學習。做天氣預報她已經很合格了，我加入的元素越多，現在這個節目組的對我的期待就越大。不然，節目組會覺得我和在天氣預報節目的表現不一致。

剛剛在群里，導演就在提醒我，這次訪談對象是防疫專家，他喜歡寫詩和攝影，導演要我把在預報天氣時的親切感表現出來。我回去還要再去看看虛擬主播錄的天氣預報，還要對著鏡子再去找她的感覺。

我要向我的虛擬形象去學習，你們聽著是不是覺得特別可笑？”

任慧趁機推銷，說：“那不會啊。人工智能的核心就在于‘智能’，其實‘她’的本質就是比自然人聰明，學習能力沒有天花板，學習領域也沒有便捷。

你要是覺得有壓力，干脆也給你打造一個元宇宙機器人吧。那樣你就不用那么糾結了，有什么有挑戰性的工作都交給她……”

伊伊慌忙搖搖頭，說：“我還是想挑戰一下自己。用虛擬主播已經是迫不得已、權宜之計了，真正有意思的工作，我還是想自己去嘗試。

我做這份工作就是要享受與人接觸的社交感，對話筒的掌控感，這一切都交給虛擬人，我就失去自我價值了?！?

厲娜接過她的話頭，說：“就怕你對自己的要求越來越高，突然某一天到了自己高不可及的時候，你就會忍不住后悔，想著如果有一款產品能完美替代你，卻又還是你，而且毫無瑕疵，你就會上頭了?！?

伊伊想起那天在大演播室里試鏡的場景，陷入了沉思。

任慧笑而不語。厲娜的目光又轉回了手機屏。三個人的下午茶暫時陷入了冷場。

行政酒廊里的人并不多。三三兩兩的單獨客人，坐在窗前的小桌上，喝著咖啡、吃著東西，無一例外地都把手機放在視線范圍內。

有個穿著襯衫的中年男客人耳朵里塞著無線耳機，一邊往嘴巴里塞著食物，一邊還在說著什么。他的聲音不高，并沒有影響到周邊的人。

伊伊她們三個就坐在距離他不遠的位置上，三個姑娘說話也都輕聲輕語，禮貌而克制，大家都在有意地適應著酒店高雅安靜的氛圍。

可就在此時，行政酒廊門口傳來的一陣歡聲笑語，打破了在座所有人共同努力營造的氣氛。每個坐在酒廊里的人，包括正在小聲談電話的客人、伊伊、厲娜和任慧，都不自覺地轉過頭去張望。

門口，四個一身名牌、畫著精致妝容的五十多歲婦女，談笑風生地走了進來。

為首的女性，染著棕黃色的頭發，發梢翻卷著波浪樣的造型，脖子上系著一條LV新款的圍巾，小臂上挎著一只愛馬仕皮包。其他三個人，也是類似的行頭，身上總有一樣衣物彰顯出品牌的LOGO。

她們并沒有走進行政酒廊的大堂，而是被服務生引導著，拐進了另一個玻璃門。

門后，是行政酒廊的VIP包房。酒店總統套房的客人可以使用，長期在酒店里購買了VIP會員的客人也可以使用。

當然，每次消費還要再另付費。

四個人輕車熟路地走進了VIP包房。任慧看到了，慢慢站起了身。厲娜敏銳地捕捉到了任慧臉上的變化，她問：“這幾個富婆，你認識她們?。俊?

任慧笑笑，說：“走在最前面的那個是楚天一的媽媽。她前幾天剛過了生日，我忙別的事沒過去。今天湊巧，在這里遇到，我過去打個招呼，你們先聊啊，我去一下就回來?！?

聽聞是楚天一的媽媽，厲娜頓時覺得自己失言，不好意思地吐看一下舌頭。伊伊打著圓場，說：“你去吧，我們聊一會兒等你?！?

任慧來到通往VIP的玻璃門前，發現這里有一道門禁系統。沒有門卡，她進不去。

服務生走過來，問她有什么需要。任慧告訴他，自己的朋友剛剛進去，她要進去打個招呼。

服務生用并不信任的眼光打量了一下任慧，客氣地詢問她要去哪個房間，任慧并不知道，說不出來。服務生的面部表情發生了更加明顯的變化。

看到服務生一副并不打算放自己進去的樣子，任慧想了想，說出了楚天一母親顧海平的名字。聽到這個名字，服務生猶豫了一下，追問任慧：“請問您是顧女士的……”

對于站在行政酒廊門口，被服務生攔在VIP門外刨根問底如同查戶口這樣的體驗，任慧覺得很不爽。但她還是盡量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臉上并沒有露出太多的不耐煩。

被問到和顧海平的關系，任慧有點惱火，又有點膽怯，她脫口而出：“她是我……婆婆?！?

任慧說的很快，她自己都覺得，因為底氣不足，發音都不太標準，囫圇吞棗一樣。服務生也沒有完全聽清楚，但是，他明確聽到了“婆婆”這個稱謂。

他稍稍遲疑了一下，還是用門卡幫任慧開了門，輕聲說：“3號包房，您請進?！?

看到服務生還算順從的配合，任慧這才覺得有點揚眉吐氣的意思了。

她昂首挺胸走進去，邁大步，但走得慢。她是為了用余光掃視走廊兩側包房的門牌號，以免自己沒頭蒼蠅一樣亂撞，跌了面子。她能感覺的到，服務生此時就站在門口，目視著她，以此來推測她的身家和顧海平的實際關系。

她可不想在里面慌里慌張找不到地方，顯得那么沒見過世面。

其實，并不用刻意去掃看門上的數字。在3號包房里，顧海平和女伴們的聲音很是張揚地飄了出來，離得還挺遠就聽見了。

其他房間要么沒有客人，要么就是很克制地在享用這個環境。四個實現了時間和財務都自由的中老年女性，在優雅高檔的商務包房里肆意歡笑、高談論闊，絲毫不用顧及旁人的感受。

循著聲音，任慧走到門口，包房的門虛掩著。

她正要敲門，里面一個女性的聲音傳出來：“海平??！我剛才就想問你，你這新款絲巾在哪里買的？我上周去SKP還沒有哎！

這個破疫情，鬧得人哪里都去不了。想飛趟法國，我老公嚇唬我說，回來還要隔離20多天，真是煩死了。你哪里買的？找的代購嗎？”

任慧在門外聽著，心里一喜。她放下想敲門的手，選擇繼續站在門口，她想再聽一聽，收獲一波間接給自己的贊美。

顧海平像是正在倒紅茶，她手中傳來了瓷器之間輕輕碰撞的聲音。她喜滋滋地說：“是我兒子送的生日禮物呀！

我家天一，你們知道的，有那么多在國外的同學朋友，他找他們買的嘍！”

另一個女性的聲音傳過來：“是兒子還是兒媳婦呀？

天一有本事買到，那也要會挑才行。這個款，這個花色，一看就是有品味的女生挑的。你家天一那么忙，哪有時間費心去給你挑禮物，還挑的這么和你心意？

我猜啊，是你家天一好事將近了！你打算什么時候公布消息??？”

顧海平趕緊否認：“什么呀！他爸爸和我正為這個事情發愁呢。他爸爸擔心他一心搞事業，把自己的個人事情全耽誤了。

他畢業之后就一直單著，一心就想著研發啊、搞創新啊，身邊哪有女人？我上周才剛剛給他介紹個女孩子，我們世交的女兒，剛從國外留學回來的，兩個人聊得倒是很好。

可要談結婚，怎么還得過一年半載吧……”

任慧愣住了。

另一個聲音在問：“你確定天一沒有女朋友？

咱們上個月一起吃飯，你記得吧？我還問天一他個人的事，他不是說，身邊有個姑娘嗎？一起和他搞公司的。

你也沒問問，是哪家的千金啊？家里做什么生意的？”

顧海平呵呵笑了幾聲，有點尷尬，說：“那個呀，那是他同學，畢業后呢就在他的公司打工。

不是哪家的千金，也不是咱們這個圈子里。人倒是很能干的，現在是天一公司的銷售總監。我家天一嘛，你們是看著他長大的，都了解他，就是個小暖男！

他對誰都好，尤其是下屬啊同事啊，不能讓人家受一點委屈。同學嘛，畢業找不到工作，他看著可憐，就招進自己公司，給好高的薪水，一點點給帶上路。

他爸爸告訴過他，創業公司，要先考察人，他左耳朵聽右耳朵冒。讓他控制人員規模，他偏說哪個員工都很好……我呢也提醒他很多次，不能對誰都那么好，尤其是女生！

像他這個條件，公司老板，年輕帥氣又有錢，多少女孩子會想著上趕著倒貼?。∩磉叺娜耍酥娌恢?，你知道她圖你啥？

現在的小姑娘都可會來事了，要是被她誤會了、纏上了，那可不得了，要出事情的。”

旁邊頓時有人附和：“可不是！現在的小姑娘，一個一個都有心機著呢。有幾個讀書是為了干事業？那還不是想找個好男人，早早嫁了，過舒心日子呀?！?

有人哈哈笑著，說：“你這說的不就是你自己嗎？念書念的最大收獲就是嫁了你老公?，F在吃香的喝辣的，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過的也太舒心了吧！”

在門外站著的任慧聽著，胸膛里像是堵了一塊石頭。

她好想推門進去，扯下顧海平脖子上的那條圍巾；她更想當面質問顧海平，自己到底有什么心機，非要上趕著貼著楚天一不放……

包房里面歡聲笑語，顧海平還拿出了自己手機給幾個閨蜜看。手機里是她在生日聚會那天偷偷拍下的楚天一和周琳交談時的照片。

她毫不吝嗇地給兩個人開了美顏。從那幾個女性夸張的語氣中，任慧不僅獲知了周琳的姓名、成長經歷，還“聽”出了她的美貌和絕佳的氣質。

在顧海平眼中心里，只有這樣才貌俱佳、家世豐厚的姑娘，才配得上自己的兒子楚天一。

任慧忍住了，沒有推門進去。她轉身走了出來。

在玻璃門前，她找了好久，才看到門禁按鈕，在不顯眼的墻壁上藏著。常來的人一定無需刻意去尋找，就能輕松地進出這道門。而對于任慧來說，從網絡上購買的這個打折下午茶套餐，很顯然，并不能讓她跨越這道門。

酒廊大廳里，正在交談的厲娜和伊伊看到任慧走了出來。兩個人同時發現了任慧神情的異樣，幾乎是同時，兩個人一道問她：“怎么了？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