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了，時局也變得更加動蕩不安。

“鳳云也十八歲了。我現在就是想讓他盡快成婚生子，以延續家族香火，添丁進口復興家族的事了。關鍵是鳳云要收心待在家里。我看他總是想著去戰場當英雄，這樣下去可真不行。”梁太公和妻子商量。

“誰說不是呢？兒子整天帶著鳳翔幾個舞刀弄棒的，做夢都想當大英雄。沒準兒哪天腦子一熱，真就離家去當兵了。就按你說的，盡快給他成婚。他有了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就能收心待在家里了?！绷悍蛉艘餐獗M快給兒子成婚。

梁家少爺要娶親的消息傳出后，上門提親的大戶人家和媒婆一時大有踏破門檻之勢。

“梁老先生仁義，誰家女子能嫁過來，就是老陵冒青煙等著享清福了?！?

“誰說不是咋地，紅線錢肯定也是少不了的呀！”

“你們就別摻和了，前些日子我就說定了高莊崔家大戶的賢惠漂亮大小姐了。今天就是來定日子的?！?

大院門口，幾個媒婆各懷心事地議論交流著。

鳳云大婚后不久。

“聽說十里洋場的大上海和國府南京相繼都被日本鬼子攻占而淪陷了。”一日，外出歸來的王福田來梁家大院串門，憂心忡忡地對梁太公說。

王福田還說，京滬鐵路沿線也隨之繁忙了起來，逃難的百姓與撤退轉移疏散的政府機關和部隊川流不息。

“政府和國軍都是吃干飯的？沒血氣的孬種！”鳳云在一旁氣得咬牙切齒。

“還有呢，日本鬼子不是人，簡直就是惡魔！他們在南京搞大屠殺了，聽說殺了數不清的老百姓呢。真嚇人！南京離我們這可不算太遠?！蓖醺Ｌ镉盅a充說。

當天傍晚，村里人端著飯碗，像往日那樣聚在大棗樹下邊吃邊聊天。

“我還聽說，省城縣城里的大官和有錢人早都跑了，有的還去了新國府重慶呢?！?

“傳說中國就要滅亡了。鳳云，你家有錢還有大車，也趕快收拾收拾南下逃命去吧。”

“要跑你們跑吧。這是我的家，日本鬼子要是敢來，我也有槍，我就干死他們！”鳳云血性倔強地表態。

老塘沿在惶惶不安中熬到了十月間。

“共產黨的八路軍在山西一個叫平型關的地方跟日本人干了一大仗，一次就干掉了一千多鬼子?！北泵孢^來的生意人難掩興奮，給梁太公通告了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平型關打了大勝仗，現在國人都受鼓舞。有共產黨，中國就不會亡國滅種！”鳳云堅定地評價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和鳳翔幾個兄弟也會些功夫，干脆我們也去北邊找八路軍殺鬼子當大英雄吧。”

鳳云又摩拳擦掌了。梁太公知道，血氣方剛的兒子早就嚷著要帶一群兒時的伙伴北上，參加八路軍打鬼子了。

“聽說日本人就要打過來了，老塘沿也需要你們保衛。只要是真男人，在哪里都能抗日，在哪里都能找到機會殺日本鬼子當英雄的?！绷禾潇o地對鳳云分析道。

老塘沿秋波蕩漾，大棗樹上掛滿了青紅相間的果實。

“生了、生了，是個大胖小子！恭喜老東家得孫子了！”隨著嬰兒一聲嘹亮的啼哭，接生婆挑開東廂房的簾子興奮地跑到堂屋來報喜。

坐在太師椅上焦急等待的梁太公夫婦和鳳云開懷大笑了起來。

“哈哈，我梁家人丁興旺，我有孫子了！鳳云，快去給四鄰報喜。對了，套上牛車多帶禮物，再去多煮些紅雞蛋。還有，你要親自去你媳婦的娘家報喜！”

“大，你大孫子叫啥名字呢？”

“我早找先生測過了。先生說我的第一個孫子命中缺水，再說孫子也是井字輩的，大孫子就叫‘井環’吧，有環鎖在井邊一生都不會缺水，一輩子都平安幸福。”梁太公笑吟吟地對妻子和鳳云說。

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了，日本鬼子在中國土地上的形勢一片灰暗，開始垂死的掙扎，也變得更加瘋狂。

“聽做生意的朋友說，共產黨的部隊與沿著京滬鐵路兩側北上南下的日本兵常有戰斗，我們也該有所準備了。你娘身體不太好，你姥姥那邊現在還算安靜，我看你先把你娘送回你姥姥家，過一段再看情形變化吧。”有一天，梁太公從集鎮一回家就憂心忡忡地對鳳云說。

“日本鬼子還真的打到我們的家門口了。徐州到蚌埠的鐵路線離咱家可不遠，這回我們可以上前線殺鬼子當大英雄了?！兵P云熱血沸騰，躍躍欲試，天天擺弄家里的槍和宰牛刀，重新嚷嚷著要去前線打鬼子當英雄的事。

“現在遍地烽火，在哪里都能抗戰報國當大英雄。再說，男人保衛好家庭親人也是本分?！绷禾珗詻Q不許。

“還是先干些實際點的事吧。誰真心抗日，我們就支持誰！咱先盤盤家底，大戶人家要帶頭拿糧食和銀圓支援前線抗戰的共產黨隊伍。鳳云和鳳翔你們去給附近的大戶下帖子，就說后天高莊逢集，我要在老塘沿帶頭捐贈抗戰?！绷禾才诺?。

到了趕集那天，高莊大集上人頭攢動，梁家牛車上紅紙黑字的橫幅“出錢出物，支援抗戰”分外搶眼，嗩吶班子正在賣力地吹著地方小曲招攬眾人。

“老少爺們兒，現在國家有難了，日本人快打到我們的家門口了。鬼子壞事做絕，老蔣也帶著軍隊跑四川了，我看是指望不上了。只有共產黨八路軍和新四軍有血性，還在拼命保衛國家，他們打得很艱難，我們再不濟也有口飯吃。做人要講良心！共產黨為咱老百姓拼命，我們拖兒帶女的不能去前線幫忙也就算了，但要盡全力支持。我帶頭先出五百塊大洋和一千斤麥子。拜托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梁太公站在牛車邊慷慨激昂。

大集上熱情如潮，四鄰八鄉的村民紛紛捐款捐物，好一派踴躍捐贈抗戰的熱鬧景象……

1942年全國抗戰已是如火如荼。那一年，鳳云的第二個兒子出生了。

“我看他體質虛弱，就叫石墩吧，結實好養?！绷禾σ饕鞯貫槎O子取好了乳名。雖然梁家再次添丁進口，讓梁太公開心得合不攏嘴，但日本鬼子要來的消息卻讓他的心口像壓著一塊巨石。

某天傍晚，老塘沿的村民圍著梁太公聚在大棗樹下議論紛紛。

“我在縣城里聽說已經有小股鬼子四處下鄉搶劫，甚至還有屠村的事，太嚇人了。”

“我還聽說，鬼子為了節省子彈，會把一群人趕進一間草屋，然后堵死門窗放火燒死?！?

“還有呢，天殺的小鬼子不是人，到處禍害女人，老的少的都不放過?！?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神色驚恐不安，說罷紛紛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梁太公。

“老塘沿已經處在敵后了，家家都要機靈點，都要堅壁清野，最好再挖一個簡易的藏身地道，緊要時先把糧食和婦女孩子藏進去。我家有院墻也有槍，老規矩，本族人要把值錢的隨身包裹整理妥當，聽到鑼聲就要趕緊進來躲避?！绷禾袂閲谰匕l表了自己的意見。

第二天清晨，遠處果然傳來槍炮聲，槍聲一會兒密集，一會兒稀疏。

“戰場應該是在淮河、澮河一線。”梁家人正在吃早飯，鳳云支棱起耳朵聽了一會兒，判斷道。

果不其然，正午時分，一小隊鬼子就大模大樣地來到老塘沿村西。他們見人就抓，見牲畜就搶，稍有不從就開槍殺人，還放火燒了幾處人家的房子。太陽在濃煙滾滾之中魑魅般地出沒。

“大，發槍、發子彈吧！我帶人到村西去攔截鬼子，保衛村莊！”得到放哨長工的報告，還沒等梁太公發話，鳳云就主動請命。

“胡鬧！鬼子有多少人多少槍你知道嗎？還是先上院墻，看看再說。趕快敲鑼招呼族人進院，堅守不出或能保命。”梁太公冷靜地布置著。

清脆急促的鑼聲響起來，很快族人鄉親扶老攜幼地涌進了梁家大院。但是，鑼聲也吸引了那隊鬼子兵的注意，他們由村西向村東迅速圍了過來。一時之間，梁家大院情勢危如壘卵。

“女人和孩子快下地窖，拿槍的全部上院墻，男人找鍘刀、鐵鍬、斧頭這些家伙什準備拼命！”不等梁太公安排，鳳云果斷下達了指令。

借助有利地形，一陣密集的子彈迎頭射向剛才還趾高氣揚的鬼子。鬼子們似乎沒什么準備，更沒想到在皖北的小村莊里，竟會遭遇如此頑強地抵抗。梁家大院外，空曠平坦，沒有掩蔽物。鬼子匆忙還擊，丟下幾具尸體就在萬分詫異中狼狽后撤了。

鳳云打開大門迅速打掃戰場，撿回五六條“三八”大蓋槍和子彈、手雷等。

“不要追了，退回院內上院墻，防止鬼子反撲！”有人持槍要追，當即被鳳云攔了下來。

眾人退回院內。

“持槍的上院墻警戒，其他人家伙什不離手，婦女們準備做飯?！兵P云沉穩地指揮著。

梁太公看著有條不紊的場面，滿意地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有兩個鬼子押著一群村民往村西頭去了，里面有王福田老先生，好像都是王家人。”鳳云剛剛扒拉了幾口飯，放哨的長工就跑來報告。

“鳳云，趕緊救人，不是族人，也是咱的鄉里鄉親，不能被鬼子給禍害了。”梁太公也急了。

“鳳翔，還有多少子彈，抄家伙，走！”鳳云從土炕上跳下來。

“壞了，剛才只顧打痛快了，子彈所剩不多了，好在多數鬼子被打跑也不會很快回來報復了?！兵P翔搓著手說。

幾個人開始鼓搗剛繳獲的幾支大蓋子長槍，可誰也不會使用?？粗碜拥氖掷拙透换I莫展了，只能暫時作罷。

“不好，鬼子剛才吃了大虧，不會是趕人去集體屠殺報復吧？”瞭望塔上，鳳云心中猛地一緊。想到這里，他提著短槍，拍拍腰間的宰牛刀，帶上鳳翔等幾個族人悄悄出了門，離著鬼子不遠不近躲躲閃閃地跟了上去。

果然，其他重新集結的鬼子正吆喝著在村子里繼續尋找著抓人，就兩個鬼子押著一群二三十個王姓人正往一間草料屋里趕，嘴里還用半生不熟的漢語叫喊：“燒死！通通地燒死！”

鳳云鳳翔他們躲在離草料屋不遠的雜物垛后，眼見著村民們被趕進去，屋里一下子傳來陣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一個鬼子已經點燃了火把，另一個則端著槍守在草料屋門口。

“就他媽的倆鬼子！站著撒尿的老少爺們兒，拼了！！”鳳云大喊一聲。

聽見鳳云的喊聲，身邊幾個族人爆發出一聲炸雷：“跟鬼子拼了！”幾個人吶喊著吼叫著沖了上去。兩個鬼子瞬間醒過神來，門口那個沖來人開了一槍，見沒打中，端著刺刀就迎了上來。另一個鬼子將火把往房頂上一扔，順手撿起地上的一根長木棍也沖了上來?；鹧嬖谖蓓敯l出“噼噼啪啪”的聲響，隨風蔓延開來越燒越旺，屋內頓時傳來更加絕望的哭號聲。

“弄死鬼子！晚上喝酒發大洋！”鳳云額頭青筋暴突，低頭彎腰一個虎跳過去，就摟住了那個端刺刀鬼子的后腰。鬼子難以擺脫鳳云近身糾纏，即從長靴上拔出短刀向后要刺。鳳云手疾眼快，宰牛刀早已扎進鬼子的胸肋，鬼子悶聲向前撲倒在地上，蹬了幾下腿不動了。鳳云起身飛起一腳，踹開了草料屋的木門。

鳳云回頭去看，另一個鬼子已在鳳翔幾個人的圍攻之下，一命嗚呼了。

受困村民爭先恐后從草料屋里破門而出，草屋頂“轟”的一聲塌了下來，瞬間火星四濺，一片火?！?

當晚，梁家大院喜氣洋洋，長工掛上了過節時才用的幾只大紅燈籠。

院子中間，兩張八仙桌圍滿了村里興高采烈的男人。孩子們則興奮得如過節一樣，用樹枝挑著鬼子的鋼盔嬉鬧著跑來跑去。廚房里，風箱“呼哧呼哧”地拉響，灶膛里的柴火正旺，映照著女人們紅撲撲的臉龐。

“鳳云好樣的！我們王家人欠了你一個幾十條命的人情?！苯俸笥嗌耐醺Ｌ锪髦鴾I對著鳳云豎起了大拇哥。

“王先生說哪里話，都是鄉親一家人，就要互相幫襯。今天高興，把那個大壇子口子酒也搬出來，大伙兒喝痛快了！日本人也不是鐵做的，不能乖乖地聽話等死。干就干了！這不也挺過來了嗎？”梁太公用旱煙管敲敲鞋底，招呼大家開始喝酒。

“感謝鳳云冒死相救，不然我們王氏家族幾十口子就燒死在草料屋里了。我借花獻佛，代表全家族敬梁先生和鳳云一杯?！蓖醺Ｌ锒似鹁票?，起身對著梁太公和鳳云含淚鞠躬。

“我大說得對，鬼子也不是鐵做的，我們爺們兒也不是好欺負的。他們燒我們的村莊，殺我們的親人，我們就是要反抗，抱成團保衛家園?！兵P云一仰脖，一碗酒見了底。

“鳳云說得好！抱成團保衛家園，把日本畜生趕滾蛋，我們回去也要湊錢買槍?！蓖醺Ｌ镆哺闪艘淮笸刖啤?

“光靠我們這些人這幾條槍怕是不行。我聽說共產黨的部隊是真心打鬼子的，對老百姓也好，你們還是想辦法找到他們才是長法啊?！绷禾蛄艘豢诰啤?

“梁先生說得有道理，但在沒找到共產黨的隊伍之前，我們還是都聽鳳云的吧，他膽大仗義，敢玩命，大家都看到了。鳥無頭不飛，人無頭不走。”一個王姓男人端起酒碗說。

“我們都聽鳳云的?！贝蠹乙恢聯碜o。

“承蒙大家看得起，我就多擔著些了，一會兒咱們再好好合計合計。”鳳云欣然接受了大伙兒的推舉。

“日本鬼子占了縣城，在集鎮和鄉下都修了炮樓子，主要是抓勞力，搶糧食，幫助日本人做事的都叫漢奸?！兵P翔說。

“做了漢奸就是賣國賊，不得好死，人人得而誅之！不管是誰，只要是為鬼子做事，就別怪我鳳云不講情面?！兵P云喝了一口酒，站起身來憤憤道，“大家回去后先把糧食藏好，一來我們自己要靠糧食保命；二來絕不能給了日本鬼子。王先生要籌錢買槍，那就抓緊些，我教你們打槍。我們村里人多槍多，就不用再那么害怕了?！?

“聽說鎮上大戶崔家大兒子崔富貴當了漢奸，那可是你媳婦的娘家堂親啊?！蓖醺Ｌ锟聪蝤P云。

“我聽說了，估計他也是被逼無奈。這事也不能全怪他，崔氏家族幾百口子人啊。先敷衍著再說。上次去鎮上，他還跟我說，每個村要推選村長和保長呢，反正我不干?！兵P云說。

“鳳云啊，你讀過書見過世面，頭腦轉得也快，要是真到了那一天，咱們村都得靠你出面來保全啊，我們大家就都聽你的?！蓖醺Ｌ飸┣蟮?。

一個秋陽高照的午后，鎮公所的崔富貴來了。他的身后，是幾個推著自行車挎著盒子槍的隨從，這伙人是來老塘沿村征糧的。

“日本人在河北、山東、山西都吃了大虧，糧食吃緊，現在要在咱們這里征集大批的糧食?！贝薷毁F倒是開門見山，一點兒也不見外。

“他娘的全都餓死才好呢！一粒糧食都沒有，誰都不許給！”鳳云很強硬。

“鳳云啊，這次是我帶鎮公所的人來，都是沾親帶故的，不會太為難你們?？梢俏覀冋鞑坏郊Z，過幾天鬼子兵親自來征糧，可就真不好弄了?！贝薷毁F在鳳云跟前，有點膽怯，他知道鳳云身上的本事，“你多少出一點，幾百斤也行，要不回去我也不好交差。咱們是親戚，老崔家幾百口子的命還在鬼子手里攥著呢?！?

富貴見軟的不行，只能把姿態放得更低，口氣已經近乎乞求了。

“那我就出五百斤，別人家一粒糧食都沒有了。這總可以吧？”鳳云見崔富貴夠可憐的，拿了個折中方案。

“唉，走一時看一時吧。這回征不到糧，過幾天日本人肯定會親自來的，你們可要好好合計合計?！贝薷毁F無奈，順坡下驢。

“這次我一人交了五百斤，可躲得過初一，難躲十五啊。要想個既能保命又不損失糧食的萬全之策才行?！贝薷毁F走后，鳳云擔心地跟在場的鄉親們分析道。

“我們都聽你的?！贝蠹耶惪谕暋?

“說說你的萬全之策吧?！蓖醺Ｌ锝辜钡卮叽佟?

“不就是一條命嗎？大不了我們拼命抗征?！兵P翔拍拍胸脯，環顧四周豪言道。

“死還不容易？可我們死了，靠誰保護村里人？要死也該日本鬼子死。崔富貴說，過幾天鬼子肯定會來，看來我們得抓緊時間找義兄他們商量一下了。別怕，一切都等我回來再說?！兵P云一錘定音。

眾人散后不久，王福田就帶來五個精壯的家族青年，每人還背了一條長槍走進梁家大院。他們是來跟鳳云學打槍的，槍有些破舊，子彈也不多，可有勝似無。

是夜，鳳云帶上短槍，懷里揣著宰牛刀騎馬出了門，快馬加鞭直奔縣城附近的深山老林而去。上次與李貴分別后，李家兄弟聽從母親吩咐，專程又來了一次老塘沿，臨走留下了李義的地址。鳳云知道李貴他們行蹤不定，所以直奔李義而來。

“義弟怎么來了？”李義開門見是鳳云，吃驚不小。

“你哥他們現在哪里？快帶我去見他，老塘沿有難了。”鳳云顧不上跟義兄寒暄，開門見山說明來意。

“義弟別急！我哥做了山上大當家的，劫富濟貧已經有幾十桿槍一百多號人的隊伍了?！崩盍x讓鳳云放心，他這就帶他去找李貴。

兩人一路狂奔，終于在老林深處見到了李貴。

“硬拼不是辦法，鬼子有重武器，硬拼只能是白白地送死。我記得老塘邊有個小樹林子，我的人馬不少但槍不多，得動動腦筋?！甭狓P云敘述了原委，李貴動開了腦筋。

“我們家還有十來條槍呢，王家也有四五條，能打上一陣子。”鳳云插話說。

“那就好辦多了。鬼子要是這幾天去老塘沿，那我們就蹲守幾天，我們兄弟可以唱一出前后夾擊的好戲?！崩钯F興奮地一拍腦袋。

兄弟仨商量著細節，直到黎明方散。

“那就一言為定！”鳳云與李貴兄弟揖手相別，一路策馬趕回了老塘沿。

鬼子真的來了。

就在鳳云回村的當天下午，崔富貴引著一小隊鬼子和十幾個漢奸進了老塘沿。他們進村就直接來到了梁家大院。走在前頭的是個腰挎東洋刀的鬼子小隊長，崔富貴一進門就喊：“大堂哥，山下太君來看望你了。”

鳳云低聲吩咐鳳翔：“打起精神頭看我的眼色行事。”

“山下太君，這是我的大堂哥。上次征糧，就是他帶頭交了五百斤麥子，是個大大的良民啊?！边M了堂屋，崔富貴討好邀功地向鬼子山下小隊長介紹道。

“你大大地有良心，皇軍不會虧待你，你的就是這個村的保長了。馬上召集村里所有人，我要訓話！”山下瞇著眼打量著鳳云。

“太君，他們都膽小怕事，沒什么余糧，要不，還是我們家再交點？”鳳云周旋著，查看著山下的臉色，院里一下子涌進來了這么多鬼子漢奸，鳳云的心里也有點打鼓。

“不行，每戶都要交！崔富貴，讓你的人去！”鬼子山下斷然拒絕道。

這鬼子可不像漢奸那么好糊弄，鳳云心想。

“還是我去吧，我人頭熟?！笨吹焦碜予F了心腸要挨家挨戶征糧，鳳云虛與委蛇，決定親自去通知。

村邊小樹林邊，有條唯一出村進村的小路，樹林子茂密，雜草叢生，林子邊上到處是亂墳圈子。那是鳳云和李貴商量好的藏兵蹲守之處。

小樹林子里，黑壓壓地倒伏著幾十個人，和衣抱槍。李貴和眾兄弟吃飽喝足，跟林子里的兄弟們交代道：“大伙兒多睡一會兒，鬼子也該來了。老塘沿有恩于我，到時候打起精神來給老子長臉啊。干完這一票回山論功行賞！”

除了不在村里的，全村兩百多男女老少被召集在了大棗樹下，就連梁太公和自己的兩個孫子也被拉到了大棗樹下。鳳云見了心里一緊。

山下嘰里呱啦說了一通，鬼子的話村里人大都聽不懂，只是木然地聽著，誰也不吭聲。剛才鳳云挨家挨戶通知的時候就保證說，鬼子一粒糧食也拿不走，讓大伙伺機行事。

見自己一通廢話如放屁一般沒人響應，山下抽出指揮刀，他要殺一儆百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兵P云小聲提醒大家，然后大聲道：“太君辛苦，每戶還是要多少意思意思的?！苯Y果是，每家每戶只拿了一小袋就回來交差了。

“沒有糧食就抓雞牽牛！”感覺被戲耍的山下狠狠地踢了一腳地上一個小糧袋子，震怒無比地吼了一聲。

“牽了牛我們還怎么活?。俊?

“逼急了就拼了吧！”

騷動不安的人群恰如一堆干柴，只需要一個小火星就能燃起沖天烈焰。

“爺，爺，這里不好玩，我要回家！”鳳云的兩個兒子掙脫了梁太公的懷抱，從人堆里大聲地嚷嚷著往外擠。

人群又開始騷動起來。

“把那兩個小家伙給我帶過來?！鄙较聬佬叱膳叵铝睢?

鳳云的兩個兒子和幾位憤怒的村民被強拉出來，單獨在山下面前站了一排。

“不交糧食就死啦死啦的！”山下急紅了眼。

幾個鬼子“嘩啦”拉響了槍栓，一個鬼子趴在地上架起了機槍。槍響的瞬間，梁太公撲過去護住了兩個孫子，自己卻倒在了血泊之中。鳳云撲過去，把渾身是血的父親抱在懷里。

“記住，不要硬拼……有人就有一切……報仇，去找共產黨……”梁太公斷斷續續吃力地說完，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我大放心，兒子記住了！”鳳云的眼里噙滿淚水。

“太君要的幾千斤糧食就從我家拿吧，別再難為鄉親們了?！兵P云強忍悲痛和怒火與山下商量。

“不行，牛羊雞的都要，那兩個小家伙很可愛的。”山下再次恐嚇道。

“好吧，就請太君把我家的牛牽走吧?！兵P云忍痛道。

鳳云帶著幾個漢奸和鬼子來到自家的牛棚，他挨個拍了拍公牛的腦袋，又嘀嘀咕咕地說了些什么。接下來，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

任憑幾個漢奸費盡吃奶的力氣牽拉，牛們竟紋絲不動。就在雞飛狗跳場面混亂的間隙，鳳云輕聲告訴鳳翔：“通知義兄做好伏擊準備，不能放走一個?！?

旋即，鳳翔悄悄地溜出后門，撒腿往小樹林跑去。

黃昏時分，一小隊鬼子和漢奸趕著糧車要回高莊據點了。這回鬼子的收獲不少，搶了幾千斤糧食，牛、豬、羊還有一些雞鴨，沿著老塘北岸通往高莊的那條小路，緩緩前行。

待鬼子、漢奸全部進入了伏擊圈，李貴率先對著那個騎著高頭大馬的鬼子揚手就是一槍。那鬼子正是山下。山下哀號著捂住受傷的左肩滾落馬下，受驚的戰馬嘶鳴一聲躍入了路邊的青紗帳。

樹林里五六十條槍一起開了火，囂張跋扈的鬼子、漢奸猝不及防，瞬間就被打倒了一片。但鬼子畢竟訓練有素，僥幸活著的鬼子迅速爬進身邊旱溝里，負隅頑抗。一時間，小樹林那一帶槍聲如爆豆，火光四起。

夕陽西下，硝煙彌漫在田邊地頭、林間小路久久不散。子彈如風一樣從李貴的耳邊穿過。李貴心急如焚，就想沖出去拼命，弟弟李義和另一個兄弟拼命按住了他。就在僵持不下的時刻，敵人剛才還密集的槍聲竟然稀疏了下來，鬼子身后傳來一片喊殺聲。鳳云帶著十幾人尾隨上來從鬼子背后開火了。

形勢急轉幾下，鬼子和漢奸扔下幾具尸首狼狽逃竄……

鳳云和李貴興奮地指揮自己人打掃戰場，各個興高采烈，肩扛手提著戰利品集中到了小樹林邊的亂墳崗里坐下來。

“反正是和日本鬼子干上了，你們還是下決心去找共產黨的隊伍吧?！兵P云認真地向李貴建議。

“兄弟說得對，我早就想投奔共產黨的隊伍了?！崩钯F豪情滿懷地說道。

“我們這幾年鬧得動靜挺大的，國軍去年就派人來談收編了。日本人也不斷地過來拉攏，還給了不少的槍支彈藥和錢糧呢，要我們參加皇協軍。我們才不干呢，就先混些他們的東西再說，反正不要白不要?！崩盍x在一旁補充道。

“日本人早晚會被趕出中國去。許多從解放區過來做生意的朋友說，共產黨是真心為老百姓做事的。窮人都分到了土地，就憑這一點，共產黨干得就讓人口服心服。國民黨在安徽南邊對抗日的共產黨新四軍背后捅刀子，這事早就失去民心了，讓人心寒?！崩钯F能帶隊伍去投奔共產黨，鳳云由衷地感到高興。

“兄弟放心，我會帶領弟兄們盡快找到共產黨的隊伍?！崩钯F說。

“后會有期，照顧好干娘?！兵P云揖手囑咐。

“后會有期，我們是一輩子的兄弟，我們也會?；乩咸裂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