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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任俠為道

馬車停在玉真觀前,見車外小雨如酥倒,夏風(fēng)吹過,一陣檀香古韻入鼻,送走王維心頭的三分悶煩躁郁。

王維掀簾下車,頓感山前雨霧迷眼,只能依稀辨認(rèn)出觀上“靈都”二字,走近門前,才看出二字筆畫縱橫,書得仙風(fēng)道骨。

“麻煩通傳,王維前來拜見玉真公主。”王維語氣稍急,眉宇冷冽,硬生生逼出一分嚴(yán)肅的氣氛來。

守門侍衛(wèi)看清王維面容,未立刻進(jìn)門,反倒是拱手做出請的姿勢,恭敬道:“王公子隨我來,公主有令,但凡是王公子出入道觀,不必通傳。”

王維微有錯愕,料想李玄玄也未曾對相伴幾年的盧飛戶如此信任,心中生起些欣然意外,加緊腳步,向道觀深處走去。

直到王維停在同之前一般的那方亭落間,見李玄玄一根玉骨簪別在髻上,其余烏絲潑墨般的披下,襯上白透的膚色與紅櫻的唇色,不由驚嘆這一方矮亭山雨間,李玄玄究竟是人是仙。

“王維?《美人圖》有進(jìn)展了?”李玄玄未等王維開口,側(cè)目見王維站在離自己數(shù)十步的窄道上,負(fù)手而立,笑意莞爾。

王維收回紛亂的思緒,緊促上前,停在李玄玄面前,連忙行禮,語氣夾雜著沉重與擔(dān)憂,“公主,可曾聽到過最近坊間的流言?”

李玄玄被王維突如其來的話問得有些發(fā)蒙,手里未落的白子也滯在空中,回頭睨向王維滿懷心事的愁容,立刻心有定數(shù),嘴角彎起一抹了然的笑,“原來是這樁子事,你說的可是童謠?”

王維眉頭緊皺,抬頭看向李玄玄,見她云淡風(fēng)輕,擺手安排侍人給自己賜座,只能安下神色,等坐定之后,才輕聲問:“公主既然早知此事,為何不防……”

李玄玄抬手指向案上,只見案上青玉酒壺單立,玉杯成雙,置于棋盤一旁,笑意盈盈,悠悠道:“防不勝防。本宮早在你關(guān)押牢獄的時候,就命人追查究竟是何人漏的《美人圖》消息,幕后之人懂得利用民心,又編撰了如此膾炙人口的童謠與傳說,是個聰明人,探不探得出線索尚不一定。可是消息一旦走漏了,便是覆水難收。現(xiàn)在只能既來之,則安之。王公子有興致與本宮對弈一番嗎?”

王維見那棋盤之上,黑子成壓倒之勢。紅子僅存四枚,一帥,一車,兩兵。黑子越河過界直逼紅方帥府。紅兵河岸舉步維艱,紅車救帥以一敵三,后有黑馬鐵蹄將踏,進(jìn)退兩難,頹勢已定,眼見勝敗將出,而自己至于紅子一方。

他心思全無,細(xì)觀棋局良久,也不見對策,索性落子,憂心滿懷道:“話雖如此,但放任不管,公主名望會受到影響。”

李玄玄專心棋局,唇角綻開一抹意味高深的笑,抬手將五平六,將紅軍悉數(shù)吞下,風(fēng)卷殘?jiān)坪螅迫坏溃骸氨菹略缇兔硕喾教讲椋嘈疟菹聲鞑燹q理。最近洛陽發(fā)生太多事,先是《大衍歷》后是美人圖。本宮的聲譽(yù)尚算不了什么,可《大衍歷》代表著國運(yùn)亨通,而本宮又是道教中人。事關(guān)國運(yùn),道教,由不得本宮來擔(dān)憂。只要李家不動,道教不倒,本宮自然會相安無事。”

王維細(xì)看局勢,已知自己無力回天,又品李玄玄話中之意,看來此事并不會對她有多大阻礙,稍平心神,對李玄玄心生嘆服,敬佩道:“公主棋藝過人,王維自嘆不如。”

李玄玄睨向棋盤,看了須臾,命下人退下棋盤,布了盞茶送入王維身前,眉眼稍彎,似是心情甚佳,“王公子若方才轉(zhuǎn)紅子車五平六,就能破了這殘局,你的棋藝冠絕洛陽,沒理由會輸給本宮,是關(guān)心則亂。”

王維再是木然,也聽懂了李玄玄弦外之音,對上她明透光轉(zhuǎn)的雙眸,心中猛然一緊,眼神躲竄道:“棋藝不如人,就不必再找借口。”

李玄玄如蔥般地手指把玩著手中的茶杯,素手被那一身淡黃色的道袍襯得越發(fā)雪白,聽完王維的話,眉眼微冷,淡淡道:“你總對本宮忽冷忽熱,是在欲擒故縱還是別有他想?”

王維嗅到李玄玄話中冷意,不由軟了聲色,“鄙人自然擔(dān)心公主安危。”

他從不是個趨炎附勢之人,也不畏懼權(quán)貴,不過是李玄玄的話,逼出了他內(nèi)心最深處的擔(dān)憂與壓抑的情感。

李玄玄冷哼一聲,別過頭去,望著亭落外煙雨滿園,夏風(fēng)過身,平添一味煩膩,兀自起身道:“本宮若不是在皇兄那兒聽王公子為自己辯駁,還從不知王公子父親那一遭事兒。看來王公子心如海深,本宮曾以為王公子至少有一分在意本宮,現(xiàn)在看來倒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

李玄玄心中本就氣惱王維相識多日也未曾對自己說過父親的事,再想他常對自己忽冷忽熱,招則遠(yuǎn)離,退則近身的態(tài)度,大多是為了讓自己對王維產(chǎn)生興趣,來借自己實(shí)現(xiàn)抱負(fù),為他父親的死找到幕后兇手。

可自己卻連句真心話都探不出,著實(shí)惱人。

想罷,李玄玄未給王維解釋機(jī)會,揚(yáng)聲令下,“送客!”

王維回神間,李玄玄已盈步門前,背對著王維,只留下清瘦身影與凌然語氣,讓王維生出一點(diǎn)酸澀,涌過全身。

不知從何起,纏繞著他未見李玄玄的幾個日夜。

《美人圖》雖造畫者未明,然已與王維脫離干系,皇上也再沒拿此事做文章,王維與李玄玄便再沒契機(jī)見面。

新雨過后,滿園旖旎風(fēng)光一洗,倒是添了些秋涼。

婢女為李玄玄添了件素袍,見李玄玄無聲撩撥幾下琴弦,了然道:“公主想聽琴音?奴婢這就為您去請樂坊琴手。”

李玄玄提不上什么興致,擺手道:“這些日子聽得還不夠嗎?太聒噪,不如……”

話至口中,李玄玄卻再不提一字,自那日與王維不歡而散后,她已有七八日未見他。

城中謠言四起,發(fā)酵成她是妖女轉(zhuǎn)世,吸食美人靈魂,這才長出她這么一副驚世面龐來,不禁聽得李玄玄是哭笑不得,一時不知是該慶幸自己容顏受譽(yù)還是委屈自己聲名受辱。

反倒是王維一事,她多方打聽,終于得知皇上曾駁斥過盧婕妤再鬧乾元殿,親口告訴盧婕妤賀知章與王維查出的線索,盧飛戶的死確與王維無關(guān)。

李玄玄忖料皇上對王維已然相信,便安心留在道館中習(xí)經(jīng)練文,偶爾想念王維,就找?guī)讉€樂坊琴手演奏幾曲,可惜彈得淺陋粗俗,不及王維半分。

婢女憋笑撇嘴道:“不如王公子嗎?”

李玄玄桃目如刀般的刮了婢女一眼,不甘心的咬緊唇瓣,良久才放,百無聊賴道:“不如去金仙觀,找二姐談道講法。”

“公主,現(xiàn)下洛陽城里的百姓都在議論您,此時下山,恐遭禍?zhǔn)隆!辨九畱n心忡忡地提醒過,卻見李玄玄沒有停頓的意思,披起外袍,便往觀門前走去。

李玄玄見婢女憂心一路,直到東市鬧區(qū)還不舒蹙眉,淺笑道:“皇兄嚴(yán)令百姓尊重道教與本宮,他們怕我們還來不及,不會沖撞。”

婢女掀開一角車簾,見百姓紛紛讓道,但眼神中再不似從前敬畏,反倒生出幾分輕蔑與嘲弄,心神更亂,“難免有膽大包天之人,會對公主造成傷害。”

她們現(xiàn)下還乘著印有李玄玄身份象征圖印的馬車,再觀她們來時方向,正是玉真山,便不難猜出馬車中所做何人。

若有些崇佛抑道者,心生不軌……

話方出口,李玄玄頓覺一陣顛簸,馬匹對著烈陽正空一聲長嘶,前蹄騰空一躍,驚竄奔走在長街之上。

“怎么了?”李玄玄難以平穩(wěn)身形,一時往左傾去,揚(yáng)聲問向車夫。

車夫聲色帶顫,勒緊韁繩,怯聲道:“鄙人該死。前面有百姓圍觀公主出觀,似有阻擾之意,我本想繞開他們,誰知馬屁受驚,現(xiàn)下不受控制。”

“公主。”婢女將李玄玄護(hù)在身下,卻因顛簸與急速驟停,李玄玄只覺一陣拖拽的力氣,將她翻落座前,車簾因晃動而掀起一角,只見往日對她畢恭畢敬的洛陽百姓,現(xiàn)下漠然地望著一切,袖手旁觀。

李玄玄心中一陣凄寒,唇角牽出一絲苦笑,心忖著今日難逃皮肉之苦。

誰知,馬車未過朝陽街,便在路口被一身穿天碧羅衣的男子輕功躍上,李玄玄只覺車頭更沉,掀簾望去,男子長身玉立,明朗光華。

男子彎腰接過車夫手中的韁繩,背著向前的慣性,發(fā)力向后躍去,手里的韁繩將手摩擦出一條紅印,發(fā)力之狠,勒在馬嘴上的韁繩微微沁出血色,馬匹不頂其力,吃痛再一聲怒嘶后,停在朝陽街頭。

人潮洶涌而來,似在驚呼男子行云流水的輕功與清雅如仙的氣質(zhì)。

李玄玄依靠在車座前,纖手撐著額頭,只覺一陣眩暈,干脆閉目養(yǎng)神,耳畔傳來陣陣討論聲:

“這是哪家的公子,長得如此驚為天人。”

“好厲害的功夫,是師承何人?不知是否婚配。”

“為何從前洛陽沒見過這號人物?”

正當(dāng)她稍稍平穩(wěn)心神,好奇地睜眼準(zhǔn)備打量男子時,卻見自己面前出現(xiàn)一雙纖長的手,擺在自己面前,輕聲道:“姑娘可起得來?”

李玄玄看清男子面容,眉目舒朗,神采飄逸,雙目如炬般望著自己,而不遠(yuǎn)處一樹榴花灼灼欲燃,照眼鮮明,像極了此刻他看著自己的眼神。

“公主,您受傷了嗎?”一旁的婢子雖驚魂未定,但還是極力平穩(wěn)心神,本份地將李玄玄扶起身來,走出馬車外。

李玄玄目光掃過面前喧囂的群眾,定在男子身上時,親和道:“多謝公子搭救之恩。敢問公子尊名?”

男子斜挑左眉,目光不移李玄玄片刻,聽到李玄玄身邊的婢女喚她“公主”,平靜對答:“鄙人李白,字太白,您可是玉真公主?”

李玄玄毫不避嫌的點(diǎn)頭,花令似月的臉上勾出一抹梨渦,開懷道:“李公子從何得知本宮便是玉真?大唐公主不止本宮一人。”

李白擺弄著手中折扇,直到利落將其平鋪而展,扇出幾陣清涼,瞇眼細(xì)觀李玄玄的身形容貌,不答李玄玄,只是兀自躍身上馬道:“公主的道館應(yīng)是靈都觀,這馬受了驚,只有鄙人能馴服,不如護(hù)送公主一程?”

“你倒是不客氣。”李玄玄一旁的婢女開口駁斥,只因李玄玄這幾日愁思滿懷,謝絕見客,便慣例想替李玄玄駁了李白的意。

誰知,李玄玄不惱反笑,悅?cè)坏溃骸肮蛹葋盱`都觀,便讓本宮盡個地主之誼。本宮近日得了盞好茶。”

李白不疾不徐地點(diǎn)頭應(yīng)下,將馬車停在李玄玄面前,背身道:“芙蕖鉤花明臺前,玉真仙館水云間。鄙人有幸能一見靈頓觀,便沒理由推脫。”

李玄玄淺笑轉(zhuǎn)身向馬車走去,斂下心頭不安,雖是驚魂未定,但實(shí)在不想在人群中周旋,平白遭世人白眼,忍下心中不適,回到馬車內(nèi),向李白道了聲謝。

婢子不忍發(fā)問:“公主您不是說這幾日不會客的嗎?”

李玄玄閡目休息,莞爾笑過,“李白這個人頗為有趣,行事瀟灑,方才本宮問他,怎知本宮是李玄玄。李白剛才的詩,是在答復(fù)本宮,他說大唐公主中唯有本宮仙姿人間。這話是夸贊,卻不像從前那些門客的取悅,反倒添了幾分真誠,本宮有興趣結(jié)交他。”

一路安穩(wěn),馬兒似受訓(xùn)于李白般,乖順地如一匹羊羔,未等李白停馬,就已降下速度,停穩(wěn)馬車。

李玄玄被婢女?dāng)v扶著下車,見馬兒似在撒嬌般向李白肩上靠去,心生好奇道:“它為何如此聽你的話。”

李白拍了幾下馬背,便隨著李玄玄侍女引領(lǐng),走進(jìn)道觀,才悠悠道:“鄙人出生在巴蜀,自幼修習(xí)劍南道,馴馬不在話下。一匹馬一生只服一個主人,看來這匹馬從前沒有被人馴服過。”

李玄玄不置可否地向前走去,直到停在矮亭之上,喚婢女為他們斟兩盞茶,淺聲道:“本宮以茶代酒,多謝公子相救。”

李白將茶放在鼻前,細(xì)聞其香,滿意道:“碧螺春,一季只采一餅的佳品。”

李玄玄揚(yáng)眉點(diǎn)頭,略一思索,笑問:“公子著實(shí)令人佩服,詩詞絕妙,武功過人,對茶也有研究?”

李白抿了口茶,而后悉數(shù)送入喉中,擺手道:“鄙人沒那么高雅,略有了解罷了。獨(dú)愛酒,近日新得一壺烈酒,公主可要嘗嘗?”

“且嘗嘗李公子的酒品。”李玄玄爽快應(yīng)下,心中對李白十分欣賞,暗感他為人爽朗,萬事隨心,又才華橫溢,是個棟梁之才。

她將李白的烈酒入喉,黛眉淺擰,不過一剎那光景,便再回之前的平淡神色。

李白目光定在李玄玄臉上,笑意昂揚(yáng),將李玄玄皺眉,被辛辣酒氣怔到,卻不甘示弱的神態(tài)盡收眼底,見燦陽金光打在李玄玄一兩絲飄落的碎發(fā),光暈婉轉(zhuǎn)間,在她如玉光潔的額前點(diǎn)綴出一抹嫵媚俏皮,微有一種目眩神迷之感。

他不經(jīng)意抬手,袖子從她發(fā)上拂過,如著迷般想為她撥開額前碎發(fā),但很快便止住內(nèi)心的悸動,拂去袖上灰塵,掩藏下自己的唐突,呢喃道:“美人如玉劍如磨,烏絲三千顏?zhàn)谱啤!?

李玄玄心生悸涌,不為李白無意撩撥,而是為他的才情詩詞,干脆道:“李公子的詩,詞藻華美,意境卻高華,日后必會成為大唐的棟梁。”

李白付之一笑,大口將烈酒送喉,盡興才說:“做官非我愿,受困于朝廷,不如徜徉于天地。”

李玄玄不動聲色地將面前的酒杯收起,送入一架琴,撥弦兩三聲罷,方緩緩道:“李公子的詩中有江海,又為何不報(bào)效朝廷?何來受困一說,朝廷庇佑著天地萬靈。”

李白來了興致,不接話,直接轉(zhuǎn)到琴架一側(cè),單單聽李玄玄剛才的琴音,就知是把好琴,未等觸上那一刻,就聽李玄玄聲起,“把這架琴包起來,送給李公子。”

這架古琴,是李玄玄派人輾轉(zhuǎn)多地,親自打造而成,歷時三年之久。

“公主……”一旁的婢子面露不舍。

李玄玄斜視了眼園中景致,目光落在矮亭轉(zhuǎn)角處,再回神時,對上李白懵愣的眼,言簡意賅,“有人比本宮更配這架琴。”

李白生性豪邁,便不造作地收下此琴,“多謝。”

李玄玄淺笑不語,視線收回李白身邊,再眺向轉(zhuǎn)角,梨樹花落在一方白靴上,唇角的笑意越發(fā)張揚(yáng)。

只因,矮亭轉(zhuǎn)角處,一人正觀著他們二人嬉笑耳語,由于離他們不過十?dāng)?shù)步,看得還算清楚,那人面色不似往日淡泊平靜,倒似有一陣風(fēng)浪掀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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