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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人皮作畫

次日清晨,收露剛過,不過是東市早集的辰時三刻,洛陽寬窄巷已是人流涌動。

賀知章與王維穿過一片洶涌人潮,耳邊叫賣聲不絕,若不揚些聲色,實難將聲音傳入對方耳中。

“賀大人,元巍將軍當年曉勇無敵,聞名遠近,卻也以自視甚高、恃才傲物出名,我們此番去,恐要受些冷落。”王維腳步停在寬窄巷前,見不過十步遠處,“元府”二字舞得龍飛鳳舞,卻也瞧見牌匾上的金漆剝落,難免生出些落寞氣氛來,不由感慨。

賀知章負手走近,不言不語間自有老者的清雅高華,等走到元府門前,親自敲響銅環后,才擺手道:“無妨。”

應門人遲遲不來,獨留得王維與賀知章在門前癡等半晌,賀知章才敲響第二聲。

“誰啊?”門內,一個聲線蒼老,嗓音沙啞的老者聲音傳來。

“老夫賀知章,前來拜訪元巍將軍。”賀知章耐心等著門開,高昂起聲音。

“將軍不喜見客,賀大人回吧。”

王維感受到門內聲音離他們不過一門之隔,而整個洛陽誰人不知賀知章的名號地位,再言門內之人既說了“賀大人”三字,必是知道他們來歷,還敢閉門絕客,倒真是無畏無懼。

“我們受皇命前來會見元將軍,還請老人家開個門。”王維一字一句地重重的接話,帶著沉重與威嚇。

話音方落,銅門隨著“吱”聲,即刻打開,入眼所見的便是一個管家打扮的七旬老者。

王維視線再往元府內掃去,見整個元府內園林景敗,門庭空寂的模樣,心中蕩起一分唏噓。

賀知章面色溫和,淡淡環過元府后,平靜無波道:“還請管家領我們去見見元將軍。”

管家低嘆一聲后,讓出一步示意他們進門,領著他們往東院走去,提醒道:“將軍性情古怪,身落殘疾后,愈發難交流。二位若是真有什么案子要調查,煩請說話的時候注意些。”

賀知章與王維同時點頭,了然英雄沒了戰馬、失了沙疆,只能茍活在這一方亭落的凄苦,再不接話地向前走去。

終于,他們停在元巍門前時,管家心事重重地看了他們一眼,才上前稟告,“將軍,賀知章賀大人前來拜會。”

“不是說誰都不見嗎?讓他走!”屋內的語氣沉郁,命令如山般不由得人拒絕。

管家身子俯低,幾乎貼在門框上,小聲道:“可他二位是奉了皇命來的。”

此話一出,一件瓦瓷玉器狠砸向門框,驚得管家險些踉蹌倒地。

隨著玉器清脆的落地聲,瓦片四飛,還有一片順著門縫逃出屋內,落在王維腳邊時,屋子的門陡然大開。

“本將豈是怕皇命之人?”話說的人,正是元巍。

他單手拄著拐杖,雖然半身不遂,只能借力斜靠在門欄上,但目光凜凜,言辭威怒間,讓人心生敬畏。

“元將軍誤會了,老夫就有些未解謎題,想了解一下當時經過,不會叨擾過久。”賀知章不溫不火地接過元巍的話,卻沒有半句要走的意思。

元巍緊繃的面色忽而一松,冷哂道:“我一介莽夫,天天刀山火海的,會知道什么案子,大人恐怕找錯了人。”

王維知元巍性子如此,可對待賀知章這樣的老臣,未免太過傲慢,不由得上前跟了一句,“元將軍,我們不過例行調查,還請您配合。到底《美人圖》還是您送入麗正的。”

元巍斜眼對上王維的那一刻,眼底的散漫怒意皆變成驚疑與遲思,“你是,王處廉?”

王維微愣片刻,許久沒聽旁人說起過父親名號,心中猛然一顫,緊跟道:“那是我父親,元將軍認得?”

元巍不接話,只是目光定在王維手中的《美人圖》時,面露驚懼,半晌后,才嘆息著往里屋走去,淡淡道:“進來吧。”

等王維與賀知章坐定,元巍親斟一壺茶送至手邊,態度轉變得讓王維有些猝不及防。

“你和你父親,長得太像了。我初見他的時候,他不過三十,英姿颯爽、談吐博學,不嫌棄我一介莽夫,教我識文習字,這么說來算是我的恩師。”談及王處廉時,元巍的臉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凄苦,許是對逝者的懷念,或是對往事的追憶。

王維品了口手中的茶,苦得讓他難以下咽,卻見元巍愛喝得很,追問道:“我父親與您是在哪兒認識的?我從沒聽見他的口中提起過您啊。”

元巍抬頭回憶了片刻,苦笑道:“你怎么能從他的口中聽到我,我與他認識在他出家門,從晉源到洛陽的路上,可再見他第二面的時候,就是他的尸體了,是我托人將他送回晉源。”

聽罷,王維心中豁然涌起一陣驚濤,挺直身子,急迫道:“元將軍在我父親死前見過他?您可知他是為何而死?又為何在路上耽誤這么久的時間,他原本是要來洛陽探望賀大人的。”

一連三問,將王維這么多年心中的困惑悉數脫口。

元巍擎在空中的手倏的一滯,握著茶杯的手慢慢放下,嘆了口氣道:“天命吧。我與你父親認識的時候,他剛從晉源官道出發去洛陽,路上受了些阻擾,正巧遇見我戰役大勝,回洛陽領命,就干脆同行。你父親說起來時的路上,遇到一個面目全非的人,留了一幅畫就消失得沒了影蹤,索性一路帶著,邊走邊尋找那個人的消息。等我們在京郊分道揚鑣的時候,你父親的神智就有些遲緩了,我沒多在意,只以為是路上顛簸,休整兩日會好。可誰知,他根本沒進洛陽。”

話到此處,就連賀知章的眼中都泛起一陣波瀾,多年的好友知己,因來拜會他而死,成為了賀知章十數年來的夢魘。

王維疑慮更重,心中某一處被狠揪起,忙問:“那將軍為何說再見我父親,是他的尸體?”

元巍指著王維手中的《美人圖》,低聲嘆道:“后來我從洛陽再回晉源駐守,走經的山路上,發現了一具尸體,就是你的父親,他身邊的小廝沒了,只剩下手里一副畫。我奉命回晉源,實在耽誤不得,只能交由當地的知府辦事。結果這么多年輾轉而下,我再見到這幅《美人圖》的時候,就知道是你父親當年手邊的畫作,上查它的來處是山西祁縣的一家當鋪,我想著應是你們王家典賣的,就干脆收了回來。”

山西祁縣,正是王維老家所在的地方。

王維終于將當年的故事聽完,心中的疑慮被全部揭開,只剩下一絲絲苦楚泛過。

原來,都是《美人圖》做的祟。

此后元巍再與王維寒暄的幾句話,王維便再都沒記在心上。

賀知章見王維心神不寧,干脆領著《美人圖》獨自進宮向皇上稟報,有了元巍的話作輔證,王維的嫌疑不攻自破。

可線索至此,終算是全斷了。

當年的事,在王維腦海中仍存疑惑,半層紗幔已去,方露頭角,又好似另外半層之下,有更加駭人的危機在四伏著。

元巍口中那個面目全非的人是誰?父親又是否在京郊就已然瘋癲,這才未入洛陽?

王維毫無頭緒,閉眼在馬車上凝神細思了片刻后,只覺得頭疼腦裂,緊蹙著濃眉,向家中駛去。

正是燦陽灼日,金光照亮的時辰,哪怕車內有一張車簾蓋住日光,王維都覺得刺眼難耐。

他背光而坐,方想就此歇下緩神時,耳邊忽而響起幾句童謠。

聲韻悠閑,曲調軟和,和在初夏的風中,倒是吹散了些他心中的憂慮與愁思,讓人心神平添些安寧。

王維雖沒聽清歌詞,但也能驅散些一日疲乏與燥悶,干脆掀開車簾,對馬夫悠悠道:“駛近些吧。”

馬夫應聲往左道駛去,見左道墻根處,幾個孩童正在比著踢花球的賽,口中童謠不斷,一聲比一聲更高。

車子駛近不過十米,王維終于能聽清孩童們所哼唱的童謠,那些表面上只是稚嫩軟語,童言無忌的愜意悠哉。

歌詞卻令王維心頭猛跳,滿目荒唐。

他掀開窗簾,對著車夫厲聲道:“停車!”

車夫微愣,還是很快將車停在大道上。

王維兀自走近,將每一個字都聽得切切實實,面色隨著童謠聲起,一秒比一秒更加凝重。

孩童們依舊在墻根下踢著花球,玩得眉飛色舞,領唱童謠的小姑娘站在一旁拍著手,聲音脆的就像春天剛剛從河面裂開的薄冰。

“玉真公主修道門,棒殺紅顏繪美人。

美人冰清玉做骨,亡魂一縷畫中舞。

阿爹出街尋不到,阿娘捶床泣命苦。

道門道門長生道,殺人妖姬是何人。”

這話,無異于是在說《美人圖》作畫者,殺害盧飛戶的始作俑者,正是大唐帝姬玉真公主。

王維聽著四周百姓的歡聲笑語,孩子的母親將他們抱在懷里,面色無常地哄著他們回家,輕聲在他們耳邊呢喃道:“以后這話,別在外面說。《美人圖》不吉利,小心鬼纏身。它畫紙是由活著的美人皮剝下所制的,墨又是美人血,所以啊,那里面藏著死去的美人靈魂,能吸人精血,害人性命。還敢不敢亂說話了?”

王維只覺得從腳底到頭頂泛起一股涼意,事情發酵得如此之快,他們還未來得及道明真相于眾,《美人圖》的故事已傳向民間。

曾幾何時,玉真公主的名號能被人以童謠議之?《美人圖》的故事又被編撰得如此怪力亂神?

可自古以來,人們都更加傾向于聽一個駭人聽聞的傳說,現在的真相,已然不重要了。

究竟是誰,將消息傳出去,又是誰,利用盧飛戶的死,將玉真公主置于險境。

可他背后的目的,又是否只是玉真公主一個人,還是他想要整個道家、大唐皇室,也隨著這場流言一起泯滅?

如今《大衍歷》被毀,國運受困,再加上民間流言泱泱而起,百姓已然不相信道家與皇室。

王維寒從心起,再無心思回家休整,三步上了馬車后,遠望著山上道觀的一縷青煙,聲色嚴峻道:“麻煩改道,去玉真公主道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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