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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夜行者
  • 老譚
  • 9336字
  • 2022-10-13 09:23:23

天有不測風云。在這樣的世道,不管發生什么樣的事都是有可能的。岳府血案沒有絲毫進展,陸家銘又收到消息,城里好幾個大戶人家被搶,但從來沒有一家報案的。他很精明,猜到那些富人到底想干什么,也很清楚天津衛是真的要亂了。

廖奇之是天津衛的有錢人,也有些聲望。一開始本來是他報案說遭人搶劫,可等陸家銘帶人到府上后,他卻又說撤銷報案。陸家銘很是生氣,可沒表現在臉上,只說:“這幾日來,天津衛大大小小發生了好幾起搶劫案,而且被搶的都是像您一樣的大戶人家,局座命我前來調查,還希望您能配合。”廖奇之卻說:“是,我府上是被人搶劫,但也沒丟失什么貴重財物,犬子無知才急于報案,但我現在決定撤銷報案,不行嗎?”陸家銘被哽得半天沒說出話來,廖奇之又輕蔑地說:“陸隊長,說句實話,廖某覺得你們應該把主要精力放在前不久發生的岳府血案上吧,廖家這點小事,就不麻煩你們了。”陳國邦正想說什么,卻被陸家銘用眼神阻止,然后悶悶地笑了笑,從廖家告辭離開。

“隊長,那些有錢人都在準備逃離天津衛,咱們還傻守著干什么?難不成等解放軍進城來把我們挨個兒宰殺?”陳國邦一上車就開始罵娘,王海問:“隊長,還去下一家嗎?”陸家銘沉默了一會兒說:“算了,不去了,先回警察局。”他們光顧了好幾戶人家,卻都吃了閉門羹,陳國邦想著就窩火,依他這性子,要不是陸家銘給攔著,恐怕剛才當著廖奇之的面就會大發雷霆。

陸家銘晚上回到家里,剛關上門不久,外面又傳來敲門聲,一開始他以為又是鄰居秦永明,但聲音很輕,不像是男人,可又不像是房東吳姐,吳姐的敲門聲他能聽出來。打開門,門口站著的卻是鄰居秦永明的妹子小玉,小玉聲音溫柔地說:“陸警官,我知道您剛下班還沒吃飯,哥讓我過來請您過去一塊兒吃。”陸家銘雖說是個大男人,可聽到這樣的邀請,心里浮現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想拒絕,可對方又說:“大哥說了,這頓飯沒別的意思,就是感謝您那天幫我們……”陸家銘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忙說:“舉手之勞,不用這么麻煩,我……”他話沒說完,秦永明又從屋里探出頭來,大聲招呼道:“陸警官,都是鄰居,不用這么客套吧,一頓便飯而已,是我們兄妹倆的一點心意,要是您拒絕,這以后有什么事就不好意思再麻煩您了。”陸家銘實在是再也找不到推脫的借口,只好訕訕地點了點頭。

飯菜很簡單,幾個小菜,但香氣撲鼻。陸家銘已經很久沒在家里吃過飯了,孤家寡人一個,經常是湊合著填飽肚子,要么就是跟兄弟們一塊兒喝大酒。他打量著這對兄妹的房屋,雖然極盡簡陋,可收拾的挺干凈。秦永明高高興興地說:“陸警官,別客氣,就當在自己家里,快隨便坐,馬上開飯。”陸家銘坐在四方的小桌前,小玉親手給他添了飯,秦永明笑呵呵地說:“這幾個小菜都是我的手藝,您快嘗嘗味道咋樣?”陸家銘看向小玉,秦永明忙解釋道:“小玉什么都好,就是不怎么會做飯。”陸家銘吃著可口的飯菜,不禁對這個男人刮目相看,食欲大開。慢慢的,氣氛越來越活躍,陸家銘跟他們拉起了家常,問他們為什么會來天津。秦永明嘆息道:“其實我倆從小父母都沒了,為了填飽肚子,這么多年一塊兒相依為命流落他鄉,我們對于天津來說也許只是個過客,說不定什么時候就又走了。”陸家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正要說什么,卻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秦永明忙起身說:“您吃著,我去開門。”

陸家銘正在往門口張望,隨即聽到房東吳桂琴夸張的笑聲:“哎喲,好香啊。”秦永明跟著問:“原來是吳姐啊,您吃了沒,要是沒吃就進來添一雙碗筷。”陸家銘最擔心的事發生了,吳桂琴壓根兒沒客套,只是說:“這怎么好意思,不打擾你們吧。”然后就徑直進了屋,當她見到正面而坐的陸家銘時,眼里閃爍著驚喜的光芒,搖晃著腰笑瞇瞇地說:“陸警官,真是稀客呀,看來你們相處得還不錯嘛。”陸家銘笑言道:“吳姐吃過了?”她的兩只手臂像招風似的上下擺動,嘴里也像放炮似的連連說道:“你們吃吧,快吃吧,別管我,我吃過了,剛吃,一天到晚也沒什么事做,吃完飯下來轉轉,看到我的租客和和氣氣,我這當房東的心里也和氣。”小玉去搬了把椅子給她坐下,她卻又盯著小玉說:“秦兄弟,你可真是好福氣啊,有這么好個妹子,你瞧小玉長得那水靈水靈的,要多賢惠就有多賢惠,要是誰娶了她,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小玉被夸得臉頰紅嘟嘟的,秦永明只管嬉笑,陸家銘放下了筷子。

“陸警官,再吃點嘛,哎呀,都怪我冒昧地闖進來,還打擾了你們吃飯。”吳桂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腦門,起身就往外走去,邊走邊說,“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花姐他們三缺一等我呢,你們慢吃、慢吃……”她走出去后還順手關上了門,秦永明和小玉呆呆地看著門口的方向,久久沒有收回眼神。陸家銘對這個房東是非常的了解,忍不住嘆息道:“時間久了你們就會習慣,這個吳姐人倒是好人,就是愛咋咋呼呼的,有點神經質。”秦永明詫異地問:“神經質,是不是就是神經病?”陸家銘啞然失笑,秦永明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又給自己打圓場道:“明白了,明白了。對了陸警官,您是天津本地人嗎?”陸家銘微微愣了愣,答言道:“是、是。”秦永明點了點頭,還想再說什么,陸家銘突然站了起來,客氣地說:“感謝你們的晚飯,非常豐盛,不過我得走了,你們也知道,干我們這個的,幾乎沒有休息時間,白天忙,晚上還得跟著忙。”秦永明把他送到門口,他去開門的時候,秦永明還站在門口看著,他扭頭笑了笑,又點了點頭,然后才進屋去。

岳婷蓮得知家中出事之后,昏睡了幾天幾夜,昨天傍晚才剛剛醒來。陸家銘趕到醫院,看到這位躺在床上半睜著眼的岳家大小姐時,心里那根琴弦好像瞬間被撥動了一下,想想之前偷偷看到的那個人影,哪是現在這副形容枯槁的模樣。岳婷蓮兩只眼睛深陷于臉頰之中,昏黃無光,臉色蒼白,嘴唇上布滿了白色的小泡。陸家銘就這樣站在窗前,隔著差不多一丈遠的距離審視著她,雖然無法鉆進她心里,卻能猜想到她此刻的心情。沒過多久,躺在床上的她直直地坐了起來,瘋了似的怒吼道:“走,都給我走。”陸家銘跟身邊的陳國邦對視了一眼,陳國邦又看了一眼醫生,醫生于是給她打了一針鎮定劑,她這才重新躺下,可兩只眼睛仍然瞪得大大的,像突兀了出來,可很快就迷迷糊糊地合上了。

“兩位警官,病人身體虛弱,情緒非常不穩,你們還是等她再康復一段時間后再來吧。”醫生在一邊提醒道,陸家銘吩咐手下警員好生看管岳婷蓮,出了病房后,對陳國邦說:“這個人非常重要,一定要好好保護,如果岳家血案是為了報仇而起,兇手很可能會想要斬草除根。”陳國邦皺著眉頭說:“案子還沒定性,哪能說是仇殺呢?萬一只是為了劫財,我們就是在瞎耽誤工夫。”陸家銘道:“那如果真是復仇的話,這個女人也許是我們目前唯一可以利用的線索。”

這已經是岳家血案發生的第五天,陸家銘派人調查曾天佐毫無進展,岳婷蓮又瘋瘋癲癲,根本無從問話。雖然他內心苦悶,可從來不會表現在臉上,這么多年的警察工作,壓力對他而言有時候反而是動力。第六天,準確的說是第六天早上起床的時候,他正在洗漱后準備上班去,關上門,剛要轉身離開下樓,卻突然感覺身后似乎有一雙眼睛正盯著自己的背影,他放慢了腳步,猛地回頭,卻什么都沒看見,邁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走下樓梯,那種被人監視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反而加快了腳步,還吹起了口哨,口哨聲很好聽,在如此寂靜的早晨顯得無比悠長。

包子鋪的生意依然紅紅火火,門前擠滿了人。陸家銘遠遠的看著,等人稍微少了些,這才走過去跟老板打招呼:“黎叔,康復了?”黎叔見到他似乎也很開心,打著哈哈說:“都是之前的老毛病,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這次來得猛了些,年紀大了,沒法子,只好在家里躺了幾天。”陸家銘接過包子,說:“有病就別硬撐著,身子可比生意重要多了。”黎叔笑著說:“那可不,年輕的時候太操勞,落下了病根,到了這把年紀才知道后悔,所以說像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年輕的時候也不要太拼命,身體是自個兒的。”這時候,他女兒從屋里出來打趣道:“爹,就您話多,陸警官還要趕著去上班呢,您就別纏著人家說個沒完沒了了。”黎叔的女兒叫黎梅,平時大家都稱她梅子。她搬起熱氣騰騰的蒸籠,整個人都像被裹進濃濃的煙霧里。陸家銘呆呆地看著她在熱氣里忙活,卻很快就被前來買包子的人給擠了出去。

蔣靜生是今日下午達到天津的,只帶了幾個隨從。此人面相上看來倒是個溫文爾雅之人,戴著個厚厚的帽子,身著貂皮大衣,整個人像裝在棉被里似的。他這個人在西北呆了很多年,那邊的氣候相當惡劣,所以他一到天津的地界,便抽著鼻子感慨道:“好多年沒到這地界來了,狗娘養的,常年窩在大西北,喝著冷風,吃著沙子,可害苦了老子哦。”他直奔警察局,陳壽軒親自在門口迎接,連聲拱手道:“長官一路風塵仆仆,辛苦了。”蔣靜生對他的客套似乎根本不買賬,直言不諱道:“不用跟我廢話,鄙人奉命前來督辦岳府血案,馬司令那邊兒可還在焦急等我的回音,陳局長還請趕緊給我說明情況吧。”陳壽軒慌忙把人迎進屋里,陸家銘也緊隨其后進了會客室。

屋里倒是暖和,蔣靜生脫下外套,讓隨從在外面等著。進屋后,關上門,一坐下便質問道:“有線索了嗎?”陳壽軒很是緊張,明白要是惹怒了面前這個人,可能自己烏紗不保,更嚴重則可能人頭落地。在這樣的世道,人大于法,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是馬步芳身邊的紅人,此時正是對付解放軍的關鍵時刻,老蔣深諳用人之道,寧可錯殺也絕不會得罪手握重兵的軍閥。陳壽軒按照之前想好的話匯報了一遍,誰知蔣靜生拍案而起,怒氣沖沖的吼道:“既然已經有嫌犯,為何還沒能抓到人?一個小小的天津衛能有多大,你們這群人都是干什么吃的?連個人都找不到,我看你這局長也不用再干了。”陳壽軒被嚇得直打哆嗦,語無倫次。陸家銘見狀,忙幫襯道:“如果兇手真是曾天佐,很可能此時已經逃離天津,我們的兄弟正在全力調查,一旦發現其蹤跡,立馬會去抓人。”陳壽軒慌忙諂媚道:“對、對,陸隊長說得對……”蔣靜生卻盯著陸家銘冷笑道:“你身為警察局的隊長,是此案的直接負責人,這么多天過去了,案子居然毫無進展,你們這些人倒是干什么吃的?”

陸家銘對這個狐假虎威的家伙早就看不慣了,此時聽他如此一說,早就按賴不住想要頂撞幾句,卻被陳壽軒用眼神給壓了下去,起身說:“長官,您先消消火,消消火,聽我把話說完。”蔣靜生沉重地嘆了口氣,換了副口吻說:“陳局長,你要明白,岳府的上面可是馬司令,馬司令的上面是委員長,如今戰事吃緊,要不然馬司令定然會親自過來督辦此案,要是他老人家得知你們的調查情況,我想這時候已經拔出了槍。”陳壽軒面面相覷,忙拍馬屁道:“長官此話在理,我哪能不明白。這岳府血案的制造者,我想來想去,定然是不止一個行兇者,很可能是里外勾結,所以那曾天佐也許只是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角色,一旦找到此人,案情定會真相大白,而且日前警察局上上下下都在盯著這案子,兇徒搶劫了岳府很多金銀珠寶,只要他們一出手,就定會露出狐貍尾巴,到了那時候,人贓并獲,案情……”蔣靜生打斷了他:“行了,我不想聽你如何破案,我要的是結果,至于你們想怎么做,不用跟我匯報。”

蔣靜生隨后去停尸間看到了岳尚云的尸體,頓時就跪倒在地,他這個舉動倒是令在場之人很是手足無措,不知道他為何會如此悲傷。蔣靜生哭喊著,竟然暈了過去,頓時把個陳壽軒嚇得直冒冷汗,慌忙召集人馬送到醫院,折騰了許久才醒過來。蔣靜生唉聲嘆息道:“你們是不知道,尚云老弟跟我可是磕頭的兄弟,如今岳府一家遭歹人兇手,蔣某哪能不傷心啊。”陳壽軒摸著額頭上的汗水不敢吱聲,蔣靜生接著說:“想當年尚云老弟還在西北那會兒,咱可也是把老人家當成自己的親大哥,一晃眼,沒想到就落得個如此下場,要是馬司令見到這一幕,不知道……”他說著說著又嗚嗚地哭起來,老淚縱橫,陳壽軒也不禁為之動容,安慰道:“尚云老弟在天之靈,如能看到您今日之相,也定會瞑目了。長官,您也別太傷心,好生歇息著,我們也才能不用為您的身子擔憂,全心全意投入到血案的調查之中啊。”蔣靜生無力地說:“罷了罷了,我這兒不用你管,趕緊忙去吧。對了,我決定留下來等你們調查的結果,你給我安排個清凈的地兒。”陳壽軒有些恍惚,但隨即裝作很開心地說:“好好,屬下這就去安排。”

陸家銘沒有進病房,守在門外的他隱隱約約能聽到屋里的人語聲,待陳壽軒從屋里出來后,吩咐他派人好生看護蔣靜生,他把陳壽軒神神秘秘地拉到一邊,陳壽軒莫名其妙地等著他,他小心翼翼地朝著走廊另一頭蔣靜生的病房方向看了一眼,低聲說:“局長,我剛才聽到你們的談話,蔣靜生真要留下來?我覺得……”陳壽軒壓力大,見他吞吞吐吐,頓時就沒好氣地呵斥道:“有屁快放,少他娘的支支吾吾的。”陸家銘這才一本正經地說:“我覺得他留下來對我們的調查沒有任何幫助,反而會適得其反。”陳壽軒鼓著眼睛罵道:“那你去趕他走吧。”陸家銘無奈地垂下了眼皮,其實他明白沒人能改變蔣靜生的決定,自己剛才那番話也只是發發牢騷,接下來他要說的話才是重點:“岳尚云的女兒也住在這家醫院,要不要過去見見?”陳壽軒好像陷入沉思中,但隨即嘀咕起來:“按理說,蔣靜生跟岳家關系如此親近,雙方應該互相認識,我在想,如果能安排他們見個面,會不會對破案有幫助?”陸家銘隨即伸出大拇指說:“局長高明!”

陳壽軒返回房間,蔣靜生見他又回來,不解地問:“不是讓你走了嗎,怎么又回來了?”陳壽軒說:“屬下其實想起一件要事,想親自跟您匯報。”蔣靜生道:“說!”陳壽軒于是開門見山地說:“長官您跟岳家關系親近,應該知道岳家還有個女兒吧。”蔣靜生緩緩點了點頭,瞪著眼睛嘆息道:“對呀,你不說我倒還忘了,從你們傳上去的電文中,我才知道岳家的三小姐躲過了災難,可不知她人現在何處?”陳壽軒說:“就在這家醫院,如果您想跟她見見,我倒是可以馬上安排!”蔣靜生兩眼看著遠處,不知道在想什么。陳壽軒猜想他一定會給出肯定的答復,誰知他卻說:“不忙見,想必她還處于悲傷中,而我也情緒不穩,一見面必定是哭哭啼啼的,不如等兩日再說吧。”

陸家銘趁機又去岳婷蓮的病房外轉了轉,站在門口,發現她正獨自坐在那兒發呆,但臉色好了許多,本來不想驚擾她,誰知護士在身后喊道:“陸警官,岳小姐好了很多,如果您想跟她說話,現在就可以進去。”陸家銘還沒來得及收回腳步,岳婷蓮已經把目光轉向了他,而且還說:“是陸警官嗎?進來吧!”陸家銘不得已進了病房,站在床前,望著她,面帶尷尬地說:“不好意思,打擾您了。”岳婷蓮搖頭道:“沒有,坐吧!”他說:“沒關系,我站著就是!”她沒有強求,接著說:“我正想見你,沒想到你就來了。”他頓了頓,反問:“岳小姐找我有事?”她雙唇緊閉,似乎在沉思,又抑或什么都沒想。陸家銘看著她的眼睛,那雙眼里充滿了悲傷,宛如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她過了許久才說:“陸警官,求您件事,帶我去看看我爹,好嗎?”陸家銘并沒覺得這是多大事兒,只是人之常情,可他擔心她見到尸體后又受到刺激,所以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她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淺笑道:“放心吧,我能挺得住。”她頓了半晌,接著說,“我只想見我爹爹最后一面。”

陸家銘帶著岳婷蓮上了車,然后沖王海說:“回警察局!”王海扭頭看了岳婷蓮一眼,啟動了汽車。陸家銘和岳婷蓮都坐在后座,岳婷蓮興許是很久沒出來過,看著車窗外的一切良久無言。到了警察局的停尸間,陸家銘讓王海在車上等著,自己陪著她進去,但站在門口看著她。她慢慢走向父親冰冷的尸體,望著那張干枯沒有血色的面孔,過了很久仍然一動不動。陸家銘的位置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令他感到驚異的是,并沒有看到之前想象中的嚎啕大哭的場面,反而是安靜得讓他感到一絲窒息。就在岳尚云尸體的旁邊,則是他兒子和兒媳的尸體,可岳婷蓮并沒有朝那邊張望半點,然后轉身朝著門口走來。陸家銘百思不得其解,本來想提醒一下,最后卻把話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從停尸間出來后的岳婷蓮好像瞬間變了個人,走路時腳下也有勁了,把陸家銘都甩在了身后。她上了車,沖王海說:“送我回家!”王海愣著,扭頭看著陸家銘,陸家銘也聽到了她的話,臉上依然布滿了吃驚的表情,越來越對這個女孩充滿了好奇,她的舉動在他看來完全太怪異,倒是有些后悔帶她去停尸間了。她見王海仍未開車,于是再次提醒道:“送我回家!”陸家銘這時才接上話,說:“不好意思啊岳小姐,你現在還不能回去。”她只是看著他,他解釋道:“因為各種原因,你的處境現在也許很危險,所以我們不能讓你回去,必須跟我們回醫院,而且、而且岳府現在已經被封了,你也明白,這是為了調查所需。”誰知她倔強地搖頭道:“我不用你們任何人保護,也沒病,為什么要回醫院?麻煩你們送我回家,不然我自己下車……”她說著就作出要下車的舉動,陸家銘慌忙攔住她,遲疑地問:“岳小姐,我可以送你回去,但你必須告訴我一個問題,那里面躺著的除了你父親,還有你親大哥和大嫂,為什么你只跟你父親道別?”

岳婷蓮眼里燃起的火光瞬間就被澆滅,從停尸間出來時眼睛里的火熱表情也變得黯淡了不少,但突然間又浮現一絲笑容。陸家銘發現自己在這個女人面前簡直一文不值,她的每個舉動都太神經質,想起神經質這個詞語,不禁想起秦永明問他的那個問題:“神經質是不是就是神經病?”難道岳婷蓮受到了強烈的刺激,對外在的事物失去了辨別能力?換句話說,她瘋了?可她沒有給他想要的答案,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開車門,然后快步離去。陸家銘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走出去很遠,直到王海提醒他,他才驚慌失措的趕緊下車追了上去。岳婷蓮的步伐很快,臉上寫滿了義無反顧的表情。陸家銘追上去擋在她面前,她卻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車上的王海看著遠處二人的身影,只好也開車慢慢地跟了上去,無奈地嘀咕起來:“真是大小姐脾氣。”陸家銘不得不伸手攔住她,厲聲喝斥道:“岳小姐,請你上車,不要讓我難做。”岳婷蓮根本不吃他那一套,趾高氣揚地說:“是你讓我難做好不好,我只想回到自己的家,不想再呆在醫院了,難道這都不行嗎?”陸家銘一時間著急上火,脫口而出:“你的家人都沒了,難道你也想跟他們一樣?”岳婷蓮終于站住了,怒視著他的眼睛,突然咬牙切齒地說:“你說得對,我就想跟他們一樣。”這句話令陸家銘打了個冷戰,頓時橡根木樁站在那兒,心里空落落的,瞪著眼睛良久沒了動靜。

岳婷蓮終于還是固執地回到了岳府,她跟陸家銘的交換條件是不能拒絕警察局的保護。陸家銘對這個女人的心思充滿了太多的疑惑,尤其是當她喊出“我就想跟他們一樣”的話語時,他發現這個女人心里住著另外一個人,而那個人跟表面的她截然不同。當他把整件事向陳壽軒匯報時,陳壽軒卻說:“看來這個女人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必須想辦法挖一挖。”陸家銘道:“您的意思是她對她家人充滿了仇恨,岳府的血案跟她有關?不然她也不會那么巧合血案當天晚上正好不在家。”陳壽軒搖頭道:“這個我可不敢說,至于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陸家銘懂了他的意思,卻感覺自己好像根本難以接近那個女人,不過他突然想到個主意,在天快黑時來到岳府,當他見到穿著白色睡裙的岳婷蓮時,瞬間就被驚艷到了,想起偶爾從對面看到這個女人進進出出,那些個面孔一次又一次地浮現眼前,他的內心不禁涌現出種種復雜的感覺。

“陸警官,你怎么來了?”岳婷蓮從樓梯上走下來問,陸家銘慌忙從她身上移走目光,故作鎮定地說:“經過請示,局長命令我親自前來保護你的安全。”她望了望大門的方向,問:“不是已經安排了人手嗎?不過也好,有陸警官你的親自保護,想必也沒人敢再來找麻煩,不過門外的警衛現在可以撤走了吧,我不喜歡被很多人盯著。”陸家銘想了想,說:“好吧,不過你要答應我,決不能離開我的視線范圍之內。”誰知她反問道:“包括睡覺?”陸家銘被問住,但隨即說:“晚上我就在客廳的沙發上,有什么事可以隨時叫我。”她笑了笑,步態輕盈地走到沙發上坐下,一邊說:“岳府家大業大,樓上有很多房間,你可以隨便選一間住。”陸家銘往樓上看了一眼,道:“多謝小姐美意,可這大門是進出岳府的必經之道,為了以防意外,我看我還是就住在客廳吧。”她說:“隨便你,樓上房間有被褥,自己去取吧。”

就這樣,陸家銘以保鏢的身份在岳府住了下來,他的工作雖然很多時間是跟死人和尸體打交道,可住在剛剛發生血案的兇宅,心里難免是有些發怵的。他躺在沙發上,仰望著昏黃的燈光,不知道樓上的人是否已經入睡,四周一片死寂,也不知什么時候沉沉睡去,突然被一陣冷風吹醒,恍恍惚惚地睜開眼,依稀看到從門口進來無數個鬼鬼祟祟的人影,那些人進門后迅速分散開藏了起來,還有人沖上樓去直奔岳尚云的房間,緊緊地掐住了岳尚云的脖子……陸家銘想看清楚行兇者的臉,但那張臉非常模糊,他不得不將目光轉移到院子里,不多時,從外面進來一輛車,車上下來倆人,依稀便是岳尚云的兒子和兒媳,可他們剛進門,就被院子里的人圍上去亂刀砍死。陸家銘想上前去制止,可雙腿麻木,根本無力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兇徒行兇。血染紅了院子,行兇者紛紛轉過身,可那些全都蒙面,他們一步步轉向陸家銘,陸家銘心底一個激靈,瞬間變得異常清醒,情急之下便去拔槍,可搶被卡在槍套里,怎么也拔不出來,就在這時,那些人影已經快要到自己面前,當那些人扯下臉上的蒙面時,臉上卻布滿了鮮紅的血。陸家銘被嚇得發出一聲慘叫,繼而拔腿便跑……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地上,這才明白做了噩夢,但樓上隨即傳來岳婷蓮的聲音,她咚咚咚地飛奔下樓,看見坐在地上的陸家銘,于是忍俊不禁輕笑起來。陸家銘起身說:“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她收斂了笑容,帶著責怪的口吻說:“早讓你去樓上房間……”

二人經過這一番折騰,全都沒了睡意,干脆坐下來說話。岳婷蓮望著空蕩蕩的房屋嘆息道:“沒想到,一睜開眼,本來熱熱鬧鬧的家就沒了。”陸家銘深有同感,自己的孩提時代何嘗不是如此,想起自己曾經美好卻又悲慘的童年,也陷入無盡的回憶里。岳婷蓮又自言自語起來:“這個世道,想要好好活著,可真是一件難事啊。”他的思緒被這話拉回到現實里,接過她的話說:“我剛才在夢里好像看到了兇手。”岳婷蓮很是驚訝,幾乎就當了真,可他又悻悻地說:“我看到兇手行兇,可無法看清那些臉。”岳婷蓮嘆息道:“可惜那只是個夢!”他卻說:“可我好像清清楚楚看到了兇手,他們全都蒙面……對了,你大哥和你大嫂那天晚上去看午夜場的電影,很晚才回來,所以兇手在屋里等了很久……”岳婷蓮聽了這話,眼里也瞬間射出一道寒光,但轉瞬即逝,陸家銘接著說:“我原本以為墻上那些血字只是兇手欲蓋彌彰,掩人耳目,是為了轉移我們的視線才故意留下的,可我現在陡然又明白了,也終于找到了說服局長的理由,岳府血案絕非一般的劫財,而是復仇。”他頓了頓才又說,“岳小姐,你真是福大命大,所以我現在敢斷定,兇手對你們岳家恨之入骨,一定會斬草除根,你的處境很危險。”

岳婷蓮似乎沒聽到陸家銘的話,起身問:“喝茶嗎?”陸家銘說:“謝謝,不用!”她頓了頓,接著說:“不早了,睡吧。”陸家銘卻叫住了她,說:“白天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給我答案。”她遲疑了片刻才說:“陸警官,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你可以懷疑我,但我可以非常明確地告訴你,我是岳家的人,不管發生什么事,我都不會害自家人。”她這話讓陸家銘陷入沉默,他重新躺下,卻仍然無法合眼,夢境里的情景又一幕幕浮現眼前,思緒很快轉移到樓上的女人身上,想起她最后說的那番話,岳府血案系仇殺所致的推論如同在心里蕩漾的漣漪,漸漸的越放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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