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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十二月的天津衛,到處都是白茫茫的,就好像被壓縮在個大匣子里,都快令人窒息。凜冽的寒風從四面圍過來,那些個瓜皮帽子下的面孔全都只露出兩只眼睛滴溜溜地轉來轉去,哈出來的氣息還沒離開鼻尖就成了白霧,腳下卻依然生風,嘎吱嘎吱地踏雪聲交織在一起,空氣中如同洋溢著快板鏗鏘有力的節奏。

一家小飯館,昏黃的燈光從窗戶透射出去,屋頂的雪也被映襯得仿佛更加柔軟。窗內,幾個人頭攢動,撲鼻的酒香惹得那些從門口經過的人影也不由自主地仰頭張望,偶爾還有些起了酒癮的人抽動鼻子,心里騷動發癢,可惜經濟不景氣,囊中羞澀,只能無可奈何地搖頭嘆息離去。

這不算是聚會,頂多是普通聚餐。參加聚會的人員全都是來自天津警察局刑事警察大隊的警員。他們圍著一張桌子,一個個早已滿面紅光,甚至言語之間都開始舌頭打結,卻似乎意猶未盡,仍然纏著一個醉態十足的年輕人敬酒。這張桌上的主角叫陸家銘,生著一張帥氣的臉,臉上很干凈,鼻梁高高的,說話的時候中氣很足,尤其是配上那身警服,剛好襯著厚實的肌肉,整個人更顯得神采奕奕。長著一張娃娃臉的警員謝元新已經半醉,臉頰緋紅,瞇縫著眼,搖搖晃晃地起身,端在手里的杯子似乎隨時都會落地。他瞇縫著眼睛,在給陸家銘敬酒時說:“陸哥,咱們兄弟總算是熬到了今天,往后大家都跟著你干,還望陸哥提攜。”小眼睛的傅雷常常一副嘻嘻哈哈的樣子,總也沒個正形,跟著拍馬屁道:“自從你來到警察局,這么多年兄弟們可是親眼目睹了你的豐功偉績,別說隊長,就算有朝一日當局長也不在話下。”陸家銘面對同事們的吹捧卻不茍言笑,只是說:“都是兄弟,好說、好說!”然后依次接下所有的酒一飲而盡,示意大家不要只顧著跟他喝,兄弟們互相之間也要敬酒。

“兄弟們,往后咱們這樣喝酒的日子是越來越少了,所以今兒得往死里喝,誰他娘的跟老子偷奸耍滑,別怪老子跟他翻臉。”濃眉大眼的陳國邦聲如洪鐘,此人是這些警員里最豪爽的,他比在座的各位要年長幾歲,祖籍山東。他這話一出口,很多人的表情就變得黯淡下來,陸家銘了解大伙兒的心思,微微一笑,滿不在乎地說:“解放軍要真打進了天津衛,咱們這些人又能如何?不是我滅自己的威風,聽說很多黨國的高層已經在準備秘密出逃。兄弟們,有出路的還是趕緊想好出路,別讓人給當炮灰使了。”雖然外面天寒地凍,可陳國邦已然喝得面紅耳赤,當即便挽起袖子,一只腳踏在凳子上,豪氣十足地罵道:“別說了大哥,咱們兄弟能在一條船上共事那是緣分,今兒晚上不談政治,也不談風月,只喝酒,誰不喝趴下我陳國邦可不答應。”

今兒確實算是好日子,因為陸家銘剛剛晉升為大隊長,所以同事們安排了酒宴為他慶賀,本來他之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包括晉升和酒宴,當他進入辦公室,局長突然當眾宣布他被提拔為天津市刑事警察大隊的隊長時,他才明白自己是最后一個知道這個消息的。酒宴熱火朝天,不知不覺間,幾乎所有人都喝多了,房間里更加鬧嚷,很久以后才漸漸安靜,然后才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各自散去。陸家銘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安靜的屋里,倒頭便睡,屋里很快便傳來輕微的鼾聲。他也不知什么時候突然睜開了眼,整個人瞬間變得異常清醒,然后一骨碌爬起來,坐在床頭,這才細細回味白天發生的一切,感覺自己好像在做夢一樣。

五年前,陸家銘只身一人從外地回到天津衛,進入警察局后兢兢業業地干了這么多年,終于算修成了正果。可他心里清楚得很,真正吸引他的并非大隊長這個官職,而是這個職位可以為他做事帶來多少便利。不過這些想法在腦子里一閃而過,繼而便又重新躺下。也許是喝了很多酒的緣故,他感覺嗓子干咳難耐,于是起身扶著沙發去喝了一大杯水,然后再也沒有睡意,看一眼時間,差不多快要天亮,于是打算去洗個澡,準備迎接自己上任首日的工作。很快,浴室傳來嘩嘩的流水聲。陸家銘仰望著臉,任憑熱水沖刷,這樣讓他越發清醒。過了許久,他從浴室穿著睡袍出來,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拿起昨天還沒看完的報紙,雖然已經大致瀏覽過報紙的內容,可還是被頭條吸引,目光落在字里行間。國共兩黨在戰場上的局勢,解放軍在華東戰場節節勝利,也許很快就會解放天津。陸家銘看到這些內容,放下報紙,揉了揉還有些疼痛的額頭,打算繼續瞇縫一會兒再去上班,可就在此時,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在如此安靜的黎明,尖利的電話鈴驚得陸家銘微微一動,他不清楚到底誰會在這個時刻打電話來,但憑直覺,絕對發生了不好的事。

陸家銘瞪著眼拿起聽筒,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放下電話,立即進臥室去更換制服,與其說他滿臉陰沉,還不如說略帶緊張,一顆心在身體里瘋狂跳動,好像隨時都要撞破軀殼鉆出來似的。他沒有時間多想,急匆匆更衣出門。此時,天邊剛露出一絲微光,大街上沒有一個人影,空氣冰冰涼地刺在臉上,每次呼吸都感覺有什么東西擋在鼻孔外,十分用力,非常不舒服。一輛黑色的福特汽車停放在路對面,锃亮的車身散發著黝黑的光。車是警察局專門給他這個新上任的大隊長配備的,剛才局長在電話里說司機已經等在下面,果不其然,陸家銘一下樓就看到了那輛車,駕駛室的人探出頭跟他揮手。司機姓王,叫王海,大家彼此熟悉,所以沒有多余的話,徑直沿著街道飛速離去。

這是陸家銘昨天上任來的首次出勤,而且還是在天沒完全亮開時,他的目光沿著車燈照射的地方望出去很遠,摸了摸腰間的槍,然后才雙手放在嘴前邊哈氣邊悠悠地罵道:“這鬼天氣還真是不消停。”王海輕笑道:“這過去還要一會兒,你先瞇會兒吧,到了叫您。”陸家銘“嗯”了一聲,只是裹了裹衣領,卻全無睡意,雖然心里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但仍然故作輕松地說:“小王,辛苦你了,還沒亮就把你給折騰出來,呆會兒把我送到地方后,你先回去歇著,我處理完事兒自個兒回去。”陸家銘沒當上隊長之前,跟隊里所有人的關系就一直處得不錯,稱兄道弟的,這會兒當上了隊長也還是老樣子,一點兒架子也沒有,所以王海略帶尷尬地說:“隊長,您可別跟我見外,我現在是您的專職司機,局長吩咐了,我就是您的影子,您去哪兒我就得跟去哪兒。”陸家銘聽了這話竟然語塞,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完全轉變角色。

解放北路13號公館,在很多天津人眼中都是很神秘的一處房產,平日里大門緊閉,很少見到人,進進出出的最多的也只有汽車。那高聳的院墻,透露出一股威嚴和富貴之氣,朱紅的大門前左右各有一只石獅子,石獅子靜臥在寒風中,頭頂還落著未被吹散的雪花。因為誰都不清楚這公館的主家姓甚名誰,當陸家銘進入院中,呆呆地站在門口,看到躺在冰冷的石頭上的兩具尸體時,這才想起局長在電話里告訴他“出大事兒了”并非危言聳聽。警員們都在緊張忙碌著,院子里的汽車規規矩矩地停放在一邊,離汽車兩米遠的地上全是血。一男一女兩具尸體相隔的距離不遠,死相都非常恐怖,雙目圓瞪,好像死之前遭遇了什么驚悚之事。

陸家銘對死人已經司空見慣,但仍然被眼前的慘狀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在屋里四周觀察了許久,終于停在一具尸體前,蹲下身去,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盯著尸體看。這是一具女尸,衣衫襤褸,雙眼圓瞪。站在他身后的傅雷瞇縫著小眼睛,一手摸著下巴,在一邊嘖嘖地說:“如果我猜得沒錯,這女人肯定是遭到了侮辱。”陸家銘面前的女人,身上的旗袍被撕開,露出雪白的大腿,大腿上有不少血痕,大張著嘴,瞪著眼,嘴角的血跡還未干。他也正在想象這個女人生前是否被侮辱,但在尸檢結果出來以前,他是不會輕易下結論的。他的目光從尸體上慢慢收回來,很快落到了正面的墻上,只見上面寫著幾個血字:“二十年冤仇一夜平”,這幾個血字歪歪扭扭,但著筆深沉有勁,一看就知道寫字之人手腕有力,或者說在寫字時心里充滿了仇恨。陸家銘走近去,用手指蹭了蹭血字,血字還未完全風干,他又把手指湊近鼻孔聞了聞,發現血腥味很重,不禁皺了皺眉頭。

“隊長,里面還有一具尸體!”警員陳國邦從屋里過來跟陸家銘說,陸家銘收回目光,跟著陳國邦到了屋里,冷眼掃視了一眼整個大廳豪華的布置,發現整個屋里都非常整齊,并沒有任何打斗的痕跡,然后再上到二樓,看到走道盡頭站著三兩個警員,于是走了過去。這是一個臥房,房間不大,床上躺著一具尸體,現場沒見血。陳國邦介紹說:“已經檢查過了,脖子上有繩子的印記,人是被勒住脖子窒息而死的。”陸家銘并沒有翻動尸體,而是轉身打量著房間,又走到窗邊往外面看去。此時天空已經漸漸亮開,微光灑滿了這座城市。他的目光掠過圍墻,已經能看到街上稀疏的人影。陳國邦開始安排人手把尸體運出去,卻被陸家銘攔住,讓他們先保護現場,不要動任何東西。陳國邦讓所有警員封鎖現場,封鎖消息。陸家銘卻說:“封鎖現場就行了,這種事兒是沒法封鎖消息的,恐怕不出一上午就會傳遍整個天津衛。”陳國邦緊跟著陸家銘下了樓,走到街上,從正對面打量著這所豪宅,陳國邦跺著腳罵道:“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這殺人也不選個暖和的日子,害得兄弟們全都跟著受累。”他昨晚也喝了不少酒,被電話驚醒時腦子還昏昏沉沉的。

陸家銘不久后正要進入院子,突然一輛汽車從遠處疾馳而來,汽車停穩后,局長陳壽軒從車上一個箭步跨下,直竄向門口,嘴里嚷道:“快帶我進去看看!”陸家銘讓開一條道,陳壽軒像陣風從他面前刮了過去,邊走邊問:“死了幾個?”陸家銘跟在身后:“仨!”陳壽軒看到院子的死人時差點沒來得及收住腳,但只匆匆看了一眼,又徑直往屋里闖。陸家銘嘴里說:“樓上臥室還有一個!”陳壽軒滿臉陰沉,呼吸急促而壓抑,當他上樓看到躺在床上的尸體時,頓時像見了鬼似的,不禁渾身顫抖起來,繼而唉聲嘆氣地長噓了一聲,無力地嘀咕道:“麻煩大了!”陸家銘這會兒在一邊說:“沒想到這個人居然回到了天津。”陳壽軒頓了頓,疑惑地問:“你認識他?”陸家銘道:“報紙上見過,岳尚云,馬炳才的岳父。”陳壽軒緩緩地點了點頭,又嘆息道:“馬炳才這個人不好惹啊!”

陸家銘心里明白陳壽軒為何感嘆。馬炳才究竟何許人也?原來,此人名頭甚響,早年人稱“西北王”,在軍閥割據那會兒,依靠自身實力穩固了在西北的根基,后來投靠蔣介石,但仍然占據西北之地,對付共產黨很有一套,深受蔣介石賞識。現在他的岳父被人殺害,必定會親自過問,也正因為如此,陳壽軒才萬分擔憂,他的做法跟陸家銘一樣,派人封鎖了現場,不許移動室內任何物品,然后回去跟上面匯報情況,等待進一步的指示。

陸家銘一步也沒離開過岳府,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仰面躺下,腦袋里異常沉重,閉上眼,思緒居然很快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一場大火熊熊燃燒起來,火龍吞噬了房屋,濃煙滾滾而起,無數個身影從火海中沖出來,有人張牙舞爪哀嚎,有人在地上打滾,但火勢已經無法控制,轉眼之間,房屋沒了,所有人瞬間葬身火海。陸家銘被人叫醒的時候,臉上居然布滿了汗水,睜開眼,除了看到最近前的陳國邦,還有陳壽軒,以及另外兩張冰冷的面孔。他一躍而起,筆直地雙腿并立。陳壽軒隨即說:“還不快帶二位長官上樓去看看。”陸家銘道:“林副司令,張副團長,樓上請!”

來者是天津警備司令部副司令林泉山和憲兵隊隊長張振川,倆人一言不發地上了樓,鏗鏘的腳步聲雖然雜亂無章,可像鼓槌一樣撞擊著地面。岳尚云死亡的房間外面站著兩名警員,他們打開門,林泉山和張振川在進屋時紛紛以手捂鼻,當二人站在床前,面對著已經死去多時的岳尚云時,很快就轉身出了門,在門口站住,臉上冷冰冰的。林泉山轉身看著陳壽軒說:“此案干系重大,務必全力緝拿兇手,要不然跟馬長官那邊無法交代。”陳壽軒沉吟了一下才說:“緝拿兇手是必然的,可馬長官那邊如何匯報。”林泉山說:“馬長官那邊我來想辦法通傳,但你們要盡快破案,否則咱們都會吃不了兜著走。”陸家銘親耳聽見了他們之間的談話,陳壽軒轉向他問:“聽清楚林副司令的話了嗎?”他立即回應道:“請長官放心,緝拿兇手是卑職職責所在。”林泉山卻說:“不用跟我打官腔,我現在要的是結果,而且好盡快。”

岳府的三具尸體都被搬回了警察局,大門也被封鎖起來。陸家銘說的沒錯,這件事只經過了短短幾個時辰便傳遍了整個天津衛,成為家家戶戶飯后茶余的談資。他回到警察局,陳國邦便來跟他匯報說:“岳府的兩個下人已經醒了,正在審訊中。”陸家銘問:“沒問到什么吧?”陳國邦的答案跟他一樣:“那倆下人是被人從背后打暈的,什么都沒看到。”陸家銘又說:“我要岳府所有人的資料。”陳國邦遞上一個記錄薄道:“都在這里。”陸家銘匆匆掃過,發現岳家一起有七人,也就是說,除了現場的三具尸體和兩個活口外,另外一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成為了案件的最大嫌疑人,而還有一人,此時卻正躺在醫院,躲過了一劫。陳國邦苦笑道:“已經問了兩個下人,失蹤的那人叫曾天佐,但誰也不清楚他的去向,最后見面是在昨天晚飯后。躺在醫院的是岳尚云最小的女兒岳婷蓮,能躲過一劫,也真是福大命大。”

陸家銘遲疑了片刻,好像在思考什么,然后讓手下去醫院暗中把人保護起來。此時已近下班時刻,除了曾天佐這條線索外,別無其他發現,所以目前只能從這條線索追查下去。一直工作到晚上十點,陸家銘才吩咐大家下班。回到家里,匆匆忙忙打開屋里靠著臥室的那扇隱秘的密室,進去后又返身關上門,開了燈,整件屋子的氣氛顯得十分詭異。他冷冷地打量著張貼在墻上的那些報紙和照片,腦子里又浮現出岳府的血案,不覺間,一絲異樣的笑容居然浮現在臉上。

夜色沉沉落幕,陸家銘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悄然離開了家,穿著便裝的他獨自一人出現在街上,然后往岳府方向而去。到了岳府門前后,他卻只是稍作停留,轉身往岳府對面的樓群走去,進了一棟房屋后,上三樓,掏出鑰匙打開其中一扇門,沒有開燈,走到窗前,掀開窗簾,拿起望遠鏡,正好將岳府全部納入視線之內。此時的岳府和以往最大的不同是完全沒有任何燈光,黑漆漆一片,整棟房屋看上去陰森森的,就像一尊橫臥在夜色下的棺材。陸家銘看了許久才終于放下望遠鏡,轉身坐下,置身于這樣的黑暗中,身體和靈魂都顯得更加孤獨了。他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盡力想放空自己,思維卻根本不聽使喚。過了許久,他起身打開衣柜,從最里面的夾層里取出一個長長的箱子,將箱子放在桌上,按下按鈕,箱子打開,里面露出很多個小物件,如果將那些物件組裝起來,很快會變成一把狙擊步槍。他端詳了片刻,合上箱子,然后提著箱子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天,陸家銘出門時王海已經等在樓下,上車后王海問去哪兒,陸家銘突然好像忘了件什么事兒,讓王海等一會兒,自個兒卻往街頭另一邊走去,在包子鋪前停下,買了兩籠狗不理包子。包子鋪的主人認得他,遞給他包子的時候搭訕道:“陸警官,今兒怎么比平日里早啊。”陸家銘笑了笑,說:“局里有事。”對方突然神神秘秘地問:“聽說咱們天津衛出大案子了?”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只是應了一聲,兩只眼睛往包子鋪最里面探去,正好停留在屋里做包子的那個姑娘身上,然后很快就轉身離去。他走后,屋里的姑娘才轉過頭往外面看,目光隨著他的背影追了很遠,眼角掛著一絲青澀的笑容。

陸家銘回到車上,遞給王海包子,王海笑著說:“瞧我這沒長進的,哪能讓隊長您親自去買包子,往后早上來接你前,我就買好包子等著,您上車就能趁熱吃。誰知陸家銘制止道:“千萬別,你是我的司機,開好你的車就行了,別的事,我沒吩咐就不要做。”王海頓了頓應道:“嗯,知道了!”陸家銘又說:“還有,從明兒起,如果沒有特別的事,你也不用專程來接我。”王海聽了這話略微有些遲疑,陸家銘笑了笑,嘆息道:“習慣了一個人走著去上班,順便活動活動筋骨,要不然整天車接車送,到時候就把人給廢了。”來到警察局,剛好碰見陳壽軒,緊跟著就被叫去了辦公室。

陳壽軒對陸家銘來說應該是有知遇之恩的,這次能榮登大隊長職位,也是陳壽軒極力推薦的結果。他在局長面前從來都是循規蹈矩,畢恭畢敬,陳壽軒摸著光禿禿的前額說:“馬長官已經獲知消息,但因為手頭瑣事纏身,所以不會馬上奔赴天津,上面發了話,責令我們舉全局之力查辦此案,務必盡快抓出真兇。家銘啊,你是新官上任就遇到了這件棘手的事,我也不是給你施加壓力,但你自個兒得掂量掂量,要是破了案,我在上面有面子,好交差,對你今后的仕途也是大有幫助的,如果破不了案,后果可就不堪設想啊。”陸家銘面對陳壽軒的輕言絮語,卻能聞出其中沉重的味道,雖然案子目前仍然毫無頭緒,但年輕氣盛的他還是將重擔扛了下來,拍著胸脯打包票會盡快盡力破案。

陳壽軒面前擺著的是岳家血案的現場照片,他挨個兒掃了一眼,最后落在岳尚云身上,像是自言自語道:“這個人究竟是何時回到天津的,怎么一點消息都沒有?”陸家銘接過話道:“屬下正在派人調查,不過我疑惑的是,既然是馬司令的岳父,回到天津居住,也應該提前跟我們打個招呼吧,要是我們得到消息,也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兒了。”陳壽軒聞言,只是微微一笑,繼而說:“有些事你不懂,以后慢慢就會明白了。算了,出去做事吧,有什么線索及時向我匯報。”

警察局辦公室里只剩下幾個人,其余的人都出門找線索去了。陸家銘回到座位上,眉頭緊蹙,正在思考,陳國邦急匆匆從外面闖進來,抓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口水,這才轉向陸家銘說:“岳府被盜的財物都清點出來了,這是詳細清單。”陸家銘接過清單仔細地往下看,目光突然在一大堆金銀珠寶的縫隙間停了下來。陳國邦見他半天不吱聲,不解地問他發現了什么。陸家銘緩緩說道:“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羚羊角被盜?”陳國邦恍然大悟道:“你說這個呀,我在回來的路上,特意去附近的藥鋪打聽了一下,你猜怎么著?”輪到陸家銘不解地看著他了,他自嘲地說:“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原來這羚羊角還真是好東西,一克羚羊角的價值相當于一克黃金啦。”陸家銘確實未曾聽說過這事兒,像他這種靠在警察局領取俸祿過日子的人,哪能接觸到如此貴重的物品。陳國邦繼續說:“如此看來,闖入岳府行兇的人,八成是為了謀財所以才害命。”陸家銘剛才也正在往這上面想,聽他如此一提醒,然后說:“馬上跟我再去岳府一趟。”

警察局的兄弟們剛好清理完了整棟房屋,院子里的血跡也清理干凈了,只不過尸體死亡的位置被隔離了起來。陸家銘跟著陳國邦進了岳府的庫房,還在里面工作的兄弟遞上來一本賬簿,陳國邦說:“這本賬簿上記錄了所有丟失的財物,碩大的一間庫房,幾乎被洗劫一空,沒有被帶走的已經全都記錄在案運回了警局。”陸家銘端起賬簿掃視了一眼,又將目光投放到整件庫房,冷冷地說:“不愧是馬長官的岳父,實力雄厚的很。”陳國邦聞出了他言語中的譏諷之意,順著他的話說:“你有所不知,馬炳才在西北被稱為西北王,他這個岳父人稱‘小軍閥’,狗仗人勢,從西北老百姓身上搜刮了不少錢財呢。”陸家銘出了庫房,站在客廳,再次審視著這棟房屋,突然想起自己從對面屋子觀察到的情形,思緒瞬間停留,繼而轉身往樓上奔去,陳國邦正要跟上去,卻被他攔住:“你就在下面盯著吧,用不著跟來。”

這棟樓房的二樓房間都是掛著窗簾的,而且從來沒打開過。陸家銘徑直來岳尚云的房間,在屋內觀察了一陣,然后打開窗簾,一束刺眼的光亮迎面刺來,令他的雙眼有些生疼。他站在窗口,正好可以看到對面的房屋,望著自己租下的房子窗口,想象著岳尚云在房間里的活動,正在沉迷之時,突然感覺身后勇氣一股冷風,頓時就驚得他打了個寒戰,猛地回頭去,身后卻空空如也。他沉重地嘆息了一聲,感覺老天爺好像故意在玩弄他,那晚要不是同事們為他慶祝升職,也許自己就能在對面窗口親眼看到兇手制造的岳家血案,到底是什么人下手如此狠毒?這個問題牢牢地困惑著他,雖然身為警察,破案是自己分內之事,可從私下出發,他比警察更想知道真相。

下班回去的時候,陸家銘正要上樓,卻看到女房東吳桂琴帶著一男一女兩個陌生人從不遠處走來,他知道這個女房東話多,于是想盡快躲過去,可恰巧被看到了,遠遠地叫他,他只好收回腳步,假裝回頭剛看到她的樣子,打招呼道:“是吳姐呀,家里來客人了?”吳桂琴卻笑看著身邊的倆人說:“這兩位是新租客。你們看,我沒騙你們吧,這位陸警官也是我的租客,你們住在這兒絕對安全可靠,不會有壞人敢騷擾啦。”陸家銘就怕她說這樣的話,經常把他搬出來做生意,可心里不悅還不能表現在臉上,嘴上還說:“吳姐又取笑我了。”那男的長得也算清秀,沖他微微點了點頭,說:“我叫秦永明,以后就叫我永明好了,這是我妹子,叫她小玉。往后都是鄰居,還得仰仗陸警官多加照顧。”陸家銘看了那女的一眼,回道:“哪里話,太客氣了。”叫小玉的女孩也沖他微微點了點頭,卻不茍言笑。吳姐又說:“陸警官就住在你們隔壁,放心的啦,陸警官是熱心腸……”

陸家銘跟他們一起上了樓梯,他走在最前面,感覺身后的人正盯著他的背影看,本想放慢腳步讓別人先過去,可那三人的步伐比他還慢,他只得先去開門,誰知吳桂琴在他背后站住了。他把鑰匙插進鎖里,正想轉動,卻又停了下來,頓了頓,轉身看著她愣愣地問:“吳姐,你們還有事找我?”吳桂琴這才笑嘻嘻地說:“沒、沒事了,你忙你的。”他目送著三人去了前面的門,這才開鎖進去,靠在門背后,想起那倆租客的表情,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但到底有什么異樣,卻又說不上來。

吳桂琴領著倆租客進了房間,二人很快就答應租下來,而且是一次性付了半年的租金,她眼睛都笑得瞇成了一條線,興高采烈地說:“二位雖然年輕,可做事爽快,以后就叫我吳姐,有什么需要就上樓找我。”她從屋里出來后,走到陸家銘門口,卻停下來貼到門上偷聽起來,然后一臉怪相,抿嘴笑著,躡手躡腳地轉身離去。

陸家銘五年前回到天津就一直住在這兒,跟房東應該算是老熟人,對房東的事也略知一二。吳桂琴是個寡婦,丈夫幾年前得病死了,沒有兒女,一個人守著丈夫留下來的房屋,靠收租金過日子,人倒是個好人,熱心,對租客也不錯,可就是話多,而且喜歡搭訕,就像塊狗皮膏藥。陸家銘就怕她這點,被她一沾上就心煩,所以如果能不見面就是最好的了。這會兒,他剛要躺下休息,突然傳來敲門的聲音。他憑直覺感覺到來者是何人,可還是走到門后低聲問:“誰?”門外傳來鄰居的聲音:“陸警官,是我,新來的鄰居,可以開開門嗎?”陸家銘開了門,只見對方穿著睡衣站在門口,帶著歉意地說:“這么晚打擾您,實在是不好意思啊陸警官。是這樣的,我們剛來,不清楚這兒的情況,剛才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停電了呢,所以過來看看您這兒是不是也……”陸家銘明白了他的意思,側身露出屋里的燈光,秦永明看到了燈光,忙說:“哎呀,估計出了故障,可是沒有工具,怎么辦才好。對了陸警官,您家里有工具能借我用用嗎?”陸家銘家里是有工具的,因為這棟樓確實經常停電,所以他偶爾也會用得著那些工具,干脆就自備了一套。

幫人幫到底。陸家銘有經驗,而且知道問題出在哪兒,為了避免更多的嘮叨,于是主動答應去檢查檢修。這個叫秦永明的新租客非常開心,連聲說著感謝的話。陸家銘出門的時候帶上了鑰匙,鎖上門,然后帶著秦永明到了走廊盡頭出故障的地方開始忙活,秦永明在下面幫他打手電,他在上面撥弄了好一陣,終于下來說:“行了,應該好了。”秦永明忙不迭地說:“哎呀,真是太麻煩您了,怪不得吳姐說您是熱心腸,我們算是遇上了好鄰居,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往后您如果有用得著咱們的地方盡管開口。”陸家銘只是微微笑了笑,站在門口,見屋里燈亮了,這才說:“我也該回去休息了,晚安!”秦永明出來送他,他說:“不送了,天兒也不早了,趕緊歇著吧。”

陸家銘關上門,聽見鄰居也關門的聲音,不知為何感覺那么的累,他有一種預感,自己跟這兩個新租客之間,今后一定會少不了交集。一想到這兒,便在心里提醒自己:“陸家銘,你沒有朋友,他們只是你的鄰居,萍水相逢,可別忘了自己的使命。”這么多年,他從一個小警員混到如今的大隊長,跟同事們出生入死,貌似私下都是朋友了,可他總不忘提醒自己回到天津的使命,而且告訴自己不能把任何人當朋友,他租住的這個屋子也從來沒邀請任何人進來過,記得剛住進來沒多久,房東居然用備用的鑰匙打開了門,不過幸好他在屋里,有驚無險,為了杜絕再發生這種事,甚至拿槍威脅房東。從此以后,他的世界安靜下來了,進進出出都是他一個人,所以新租客的到來,又讓他的生活變得熱鬧起來,他惶恐不安,甚至感到恐懼。在這個夜里,他夢見自己赤身裸體在大街上行走,冰冷的寒風打在他身體上,他卻不感覺到冷;他還夢見自己一直到了岳府門前,打開那扇大門,面對黑漆漆的大院,正要進去,突然閃現出無數張猙獰的面孔,那些面孔像他一步步逼進,張牙舞爪,就快要掐住他的脖子,他使勁想要逃走,可根本邁不開步……

寒氣依然逼人,陸家銘出門后,又折回去在警服外面套上了一件風衣,然后才往包子鋪走去,可他遠遠的只看到包子鋪老板的女兒,他心里直犯嘀咕,這么多年還從未出現老板早上不在店里的情況,所以覺得訝異。他認得姑娘,也知道姑娘的名字,但從沒跟她搭訕過,走過去還沒開口,姑娘便將已經裝好的包子遞到了他面前,他遲疑了一下,把錢遞了過去,正想該不該開口問問老板,姑娘卻搶在他之前說話了:“我爹病了,今兒在家休息。”他嘴巴動了動,卻仍然不知該說什么,又見姑娘正忙著做生意,只好微微點了點頭,然后轉身往上班的方向走去,但被姑娘叫住了:“等等,還沒找你錢。”他卻轉身看著她說:“不用找了,就當明兒早上的包子錢吧。”

陳壽軒早上剛剛接了個電話,放下電話就從辦公室里沖了出來,迎面撞上陳國邦,隨即叫嚷道:“快讓你們隊長來見我。”陳國邦說:“還沒到,估計在外面有事兒吧。”陳壽軒急促而又不快地說:“不在就給我找回來,要死人了,快。”陳國邦拔腿便往辦公室跑去,大聲問有誰知道陸家銘去了什么地方,可沒人告訴他答案,他于是讓所有人都出去找,可就在這時候陸家銘出現在了門口。陳國邦又驚又喜,連忙說:“局長剛才到處找你,好像要著火了。”陸家銘剛進屋,還沒坐下又退了出去,還在局長辦公室門口,便見陳壽軒在屋里來回徘徊,一個勁的嘀咕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當他看到陸家銘時,好像見到了救世主,忙竄過來說:“你可算是來了,大事不好呀。”陸家銘很少見他如此失態,于是問:“是不是又發生命案了?”陳壽軒捏著拳頭,焦慮的嘆息道:“比命案還嚴重,弄不好咱們得全都被免職啊。”

原來,讓陳壽軒頭痛的是,西北長官公署高級官員蔣靜生將于幾日之后到天津,主要任務便是奉命督查岳家血案一事,可如今血案都發生了兩天,除了曾天佐這條線索外,其他線索全無,這讓他不知該如何跟蔣靜生匯報。陸家銘很清楚這個蔣靜生的身份,是西北“剿匪”第一路軍第五縱隊司令馬步芳的手下,更要命的是,此人跟岳尚云居然是拜把子的磕頭兄弟,如今前來天津,確實讓陳壽軒大為不安。陳壽軒滿面愁容,臉上漆黑,像被潑了豬血似的難看,見陸家銘半天沒說話,于是質問道:“你是這起血案的負責人,倒是給我說說,我該如何跟蔣長官交代?”陸家銘卻反問道:“死者是馬炳才馬司令的岳父,他為何不親自前來?”陳壽軒唉聲嘆息道:“如今戰事吃緊,馬炳才司令正在西北剿匪,馬步芳司令也在剿匪,全都分身無術,蔣長官又是岳尚云的磕頭兄弟,所以派他前來有何不可?唉,你現在別管這些沒用的,人很快就要到了,你得給我說說,我到時候該如何跟蔣長官交代才是呀。”陸家銘慢條斯理地說:“局長,您別急,案子如今已經有了線索,我們不正在加緊調查嗎?您就跟蔣長官匯報,說那個叫曾天佐的人失蹤了,只要找到他,案情就會真相大白。”陳壽軒搖頭道:“你還沒明白我的意思,上面來人不是要知道我們破案的過程,而是要結果。結果,你知道嗎?就是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制造了這起血案。”

房屋里的火藥味很重,陸家銘聽了陳壽軒這番話,不置可否地說:“制造岳家血案的絕非一般兇徒,要想短時間破案是不可能的事,這幾天大家伙兒都在全力追查嫌疑人下落,每個人都沒閑著,如果上面一定要怪罪,那我承擔全部責任。”陳壽軒終于停止了走動,但仍然一籌莫展地盯著他的眼睛,他繼續說:“案子破不了,責任主要在我這個大隊長身上。局座,蔣長官下來如果一定要問責,我會主動站出來承擔責任,大不了您停我的職,或者就地把我給免了。”陳壽軒頓了許久才說:“不行,絕對不行,案子破不了我也有責任。再說,把你給免了,就更沒人替我破案了,你倒是樂得逍遙,可我怎么辦?難不成要我親自上街去抓人?”陸家銘苦笑道:“警察局還有那么多兄弟,他們都是能幫您做事的人。再說,您免了我,只是為了掩蔣長官的耳目,我也只是不再擔隊長一職,但人還是警察局的,會繼續幫您追兇、破案。”

上架時間:2022-10-13 09: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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