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夜行者
- 老譚
- 10326字
- 2022-10-13 09:23:23
陳國邦是個血性十足的男人,可他身上也有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愛賭,只要有空,身上有點閑錢,總會找機會去賭場試試運氣,但每每都是血本無回。岳府血案發生之后,陳國邦已經好幾天沒去賭坊了,手都開始發癢,就在今兒晚上,也就是陸家銘在岳府剛剛住下的時候,他又去了賭坊,一直玩到下半夜,輸得他都紅了眼,終于不得不敗下陣來,連聲罵著晦氣,然后從賭坊搖搖晃晃地出來,準備回家睡覺。
這會兒的天津衛大街上,早已是萬人空巷,就連寒冷的夜空里也仿佛飄蕩著睡意。陳國邦雖然已很疲倦,可神智還是清醒的,離開賭坊沒多遠,突然就感覺身后有碎碎的腳步聲,猛然回頭看去,除了一片漆黑之外卻又什么都沒有,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扭過頭來打算離開時,卻被眼前的黑影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習慣性的準備拔槍,卻發現事兒不對勁,揉了揉眼睛,看清面前的人時才終于舒了口氣,嬉皮笑臉地說:“我道是誰呢,原來是龍爺,大半夜的還出來轉悠,可真難為了您呀。”被他稱作“龍爺”的人叫葉天龍,他身后多了好幾個手下,陳國邦見到此人時已經明白了怎么回事,無奈的嘆息道:“怎么著龍爺,如此大場面,今兒是來找茬子的嗎?”葉天龍一揮手,手下便將陳國邦團團圍了起來,陳國邦不屑地笑了笑,接著說:“龍爺,帶這么多人來,是想劫財呢還是劫色?”葉天龍終于開口了:“兄弟,別跟我在這兒嘻嘻哈哈的,今兒我親自來找你,你就該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著,老老實實跟我走一趟?”陳國邦料定這個人不敢把他怎么樣,于是輕蔑地說:“龍爺帶路!”
燈光下的葉天龍一臉橫肉,眼里閃著殺氣,看起來霸氣十足。此人前幾年還是個小混混,在街上跟人打架差點被打死,后來還是陳國邦意外出手相救,所以陳國邦對他來說還是有救命之恩的,這兩年來,葉天龍干起了放高利貸的生意,陳國邦從他這兒沒少借錢,可往往是有借無還。陳國邦仗著自己對他有恩,所以十天前還把葉天龍派來收賬的手下給打傷,這才令葉天龍不得不親自出面來會會他。陳國邦壓根兒就沒把葉天龍放在眼里,不屑地說:“我叫你一聲龍爺,那是尊敬你,找你借點錢花花,難不成還真挖了你的心頭肉?”葉天龍冷笑道:“兄弟,這些年你也從我這兒借了不少,我也懶得跟你算了,不過你打傷我兄弟的事兒,這筆賬該怎么算?”陳國邦把臉一仰,斥責道:“我早說過,不要讓你的人去警察局找我,你偏就不聽,那我只好讓你長長記性。”
葉天龍把一摞借條仍在陳國邦面前,陳國邦只是瞟了一眼,然后問:“這是打算跟我算總賬嗎?”葉天龍冷冷地說:“這些賬單咱們一筆勾銷,你打傷我兄弟的事兒咱們今兒也不提。”陳國邦疑惑了,不解地問:“如此說來,今兒約我過來是為了請我喝酒?”葉天龍換了副面孔說:“兄弟,大半夜的,喝酒沒意思,長話短說吧,我想讓你幫我做件事。”陳國邦頓了半晌,笑嘻嘻地說:“你這算是跟我做交易嗎?你別忘了,我可是警察,歪門邪道的事我可不干。”葉天龍站了起來,把一張畫像拿到陳國邦面前,陳國邦沒見過畫像上的人,也不記得是怎么進去的。葉天龍接著說:“這個人被你們關在大牢里,只要你幫忙把人給弄出來,咱們之前的所有賬目一筆勾銷,你打我兄弟的事兒也就這么算了。”陳國邦終于記起了畫像上的人,此人是因為盜竊被其他兄弟抓進警察局的。
葉天龍見陳國邦看著畫像上的人在沉思,輕描淡寫地說:“別想太多,我就是幫人一個小忙,盜竊罪也不是什么大罪,對你來說豈不是小菜一碟?”陳國邦放下畫像,突然盯著葉天龍的眼睛說:“能讓你龍爺出面救的人,當真只是個小毛賊?”葉天龍被問得一愣,但隨即大笑道:“兄弟,你想多了,我剛才已經說過,你什么都別問,就算是幫我個忙,以后咱們見面還是兄弟,如何?”陳國邦微微一笑,從他臉上收回目光說:“我陳國邦不管做什么事都必須知根知底,你讓我就這么著去幫你要人,這可不是我的風格。”葉天龍瞇縫著眼睛說:“兄弟啊,你太固執了,有時候知道的太多,對你來說并非什么好事,我勸你還是別多問。”陳國邦卻固執地說:“不說算啦,我可走了。”葉天龍攔住他問:“你真想知道?”陳國邦說:“我從來不做不明不白的事,你應該很了解我。”
陸家銘一覺醒來天已大亮,他是聞著淡淡的香水味睜開眼的,只見岳婷蓮正坐在對面看著他,他一骨碌爬起來,不好意思地說:“岳小姐,早安。瞧我,都睡過頭了。”岳婷蓮淡然笑道:“沒事兒,還早!”他摸著臉說:“我先回警局,呆會兒會有弟兄過來。”岳婷蓮說:“大白天的,不用派人過來。”他卻說:“那可不行,局長吩咐的是全天候對你實施保護。”她說:“隨你吧!”他正要離開岳府,她又在后面問道:“陸警官,晚上你還來嗎?”他回頭看著她,溫柔的笑道:“當然!”她的目光隨著他的背影,那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無比的耐人尋味。
陸家銘回到警察局時,想要找陳國邦,陳國邦卻還沒到,正嘀咕那小子去哪兒了時,傅雷湊上來說:“隊長,聽說你昨晚住在岳府,有見著什么了嗎?”陸家銘不解地問:“你什么意思?”傅雷打趣道:“還能見到什么,岳府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你大半夜的就真沒見到什么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陸家銘懶得搭理他,而是說:“從今兒起,白天就你負責去岳府保護岳小姐吧。”傅雷問:“不是有派人去嗎?”陸家銘說:“昨兒我都撤回來了,本來打算讓國邦去的,既然你這么想見到點什么,那就換你去吧。”傅雷慌忙擺手道:“隊長,這種差事還是別讓我去了,你也知道,我這個人雖然膽兒大,殺人放火都行,可就是怕那東西。”陸家銘罵道:“沒出息的東西,那你還是去通知昨天的兄弟過去吧。”傅雷千恩萬謝,卻又問:“隊長,你昨晚是不是跟岳府大小姐同處一室呀,孤男寡女的,就沒有干柴烈火?”陸家銘揮手要打他,他忙閃開,可就在此時,廖奇之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門口,他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到陸家銘面前,看樣子快要暈倒,陸家銘慌忙扶他坐下,他用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開口就說:“陸隊長,救命吶!”
警局內其他人全都圍了上來,陸家銘從廖奇之手里接過那張染紅了的紙,只見上面寫著“三日內籌集十萬大洋,我自會派人來取,否則效法岳家,雞犬不留。”所有人看到這些字時都發出了噓噓聲,廖奇之捂著胸口,似乎快要喘不過氣,緊接著說:“陸隊長,實在是抱歉,之前的事是廖某有眼無珠,口無遮攔,沒想到這就輪到廖家了,真是現世報啊。”陸家銘這才轟走其他警員,然后再次仔細端詳著紙上的血字,過了許久才說:“廖老板,這張字條是何時收到,又是什么人送來的?”廖奇之唉聲嘆息道:“廖某也不知是何人何時送來,早上一大清早起床就看到放在我臥室的桌上,想來就嚇人啊,要真是想取廖某身家性命,恐怕也是易如反掌。”陸家銘明白了,想了想才說:“字條我留下,您先回去等著就是,此事干系重大,我必須先跟局長匯報,然后再作定論。”廖奇之卻顫抖著問:“會是跟殺害岳家的兇手一伙的嗎?”陸家銘若有所思地說:“這可不一定,但究竟是不是還需調查。”廖奇之于是起身,感激不盡地說:“那就有勞您了!”
陳壽軒見陸家銘風風火火地進門時又沒敲門,滿臉不快地說:“見了鬼了?”陸家銘一臉笑容,說:“還真是見了鬼了。”但陳壽軒看到他手中的血字時,先是被驚得愣了半天,之后卻搖頭道:“不可能是一伙人。”陸家銘說:“廖家之前遭過一次搶劫,但廖奇之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沒讓我們插手,兇手是不是看中了這點,然后故技重施?”陳壽軒點頭道:“很有可能,只不過這伙人貪得無厭,手段太低劣了。”陸家銘贊同地說:“局長,最近一段時間,天津衛大大小小有錢人家被搶,我想借著這個機會讓這伙人現形。”陳壽軒卻問:“你現在還有心思管這事兒?”陸家銘明白他的意思,回應道:“岳府的案子不是正在調查中嗎?您也看到了,兄弟們是一刻也沒閑著。”陳壽軒沒好氣地說:“我要的是結果,蔣長官也在等結果。”陸家銘憋了口氣,無力地說:“目前已經可以斷定的是,岳府血案絕對是因仇殺而起。”陳壽軒卻反問:“就憑墻上那幾個字?就不能是兇徒故意留下轉移我們的視線?你要知道,岳府的錢財可是被洗劫一空了。”陸家銘還想說什么,陳壽軒壓低聲音說:“仇殺也好,劫殺也罷,總之只要找到兇手,就算是替罪羊也好,能給上面一個說法,那咱們就相安無事,明白了嗎?”陸家銘明白這是陳壽軒想明哲保身,本想再辯解幾句,可最終什么都沒再說。
廖家在天津本地的生意很多,祖上還干過保鏢的活兒,后來就慢慢放下了這門生意,轉做其他風險小的,比如當鋪,如今這世道,窮人多,沒飯吃的人只能變賣能變賣之物,所以開當鋪賺錢,這也是廖家目前最主要的生意。廖奇之在向陸家銘介紹這些的時候,陸家銘還暗自吃驚,贊嘆道:“沒想到廖家還做過保鏢的活兒,只是如今的天津衛已經不見了該行當。”廖奇之嘆息道:“世風日下,四處戰亂,保鏢靠的是四海江湖的兄弟和朋友的面子,如今想靠面子吃飯,可比登天還難。”陸家銘剛才隨他去房里看過,沒發現任何異常,此時聽了他的話,笑著問:“當鋪的生意好吧?”廖奇之道:“還過得去,也就是混口飯吃,撐不死也餓不死。”傅雷此時還在外面查看,希望能找到一些線索。陸家銘又問:“平日里,您老的房間除了您自個兒,還有誰能進去?”廖奇之想了想說:“這倒沒有什么特別的規定,廖家上上下下十來口人,上人下人都進去過吧。”這時,府上的管家過來說:“老爺,可以開飯了。”廖奇之忙邀請二位進餐,陸家銘這才發現已是午時,但他拒絕了邀請,離開時大聲說:“您老放心,我們自有安排,三天后您在府上等著便是。”在回去的路上,傅雷問他打算如何安排,陸家銘饒有深味地說:“暫時什么都不用做,等著看好戲吧。”
陸家銘沒想到會在半路上遇見秦永明,秦永明老遠就看到了他,然后大步跑上來跟他打招呼:“陸警官,你昨晚沒回去吧?”陸家銘說:“局里事兒多,加班。”秦永明又說:“我是覺得奇怪呢,等了你很久都沒聽見開門,是想著你肯定不會回來了。”陸家銘問:“有事嗎?”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其實也沒什么大事,一點小事。”陸家銘想著局里還有事,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而且臉上有傷痕,于是說:“這樣吧,我下班時會回來,到時候再說。”秦永明眼里閃爍著欣喜的表情,高興地說:“那好,我等你!”傅雷走的時候又回頭看了秦永明一眼,然后問陸家銘:“這小子就是你的新鄰居?好像跟你很熟了嘛。”陸家銘不置可否地說:“兄妹倆,很熱心,還請我吃飯……”傅雷笑道:“還有這種好事?下次人家再喊你吃飯,順便把我也叫上。”陸家銘看他那賊眉鼠眼的樣子,戲謔道:“我看你是惦記上人家妹子了吧?”誰知他卻問:“長得中看不?”陸家銘鼓著眼睛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死了心吧。”傅雷糾纏不休:“我怎么就癩蛤蟆了……”
陸家銘從小到大基本都是獨自生活,所以不習慣自己的私人空間被打擾,可他沒想到新來的鄰居卻成了他生活中的常客,那晚在兄妹倆家里吃過飯后,他甚至萌生出一種想要搬家的想法,可后來還是把這個想法暫且壓了下來。他沒想到兄妹倆的熱情程度大大超出了他的忍受范圍,當他回去時,兄妹倆又做好了豐盛的晚飯,還說是專門為他做的。陸家銘被兄妹倆拉進屋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秦永明看出了他的窘迫,說:“陸警官,你可別誤會,我們兄妹倆沒別的意思,今兒請你吃飯,是有事求你。”陸家銘見他臉上有傷,這才問:“你被人打了?”秦永明微微垂下了眼睛,小玉忙說:“陸警官,快坐,先吃飯吧!”秦永明也說:“對,邊吃邊說。”陸家銘坐下來吃飯,秦永明才道出事情的經過。原來,兄妹倆在街頭賣藝,被一伙人砸了場子不說,還被搶走了路人給的賞錢。小玉幽幽地說:“那些人打傷了我和我哥,還說想再去那兒賣藝就得交錢,否則……”秦永明拉起小玉的手腕,只見手腕上青一塊紫一塊,憤然罵道:“那些人欺人太甚,可我兄妹無依無靠,無親無故,只能求陸警官你幫幫忙,要不然我們兄妹都沒地方吃飯了……”
這對兄妹身世可憐,這跟陸家銘的身世有了共鳴。陸家銘看著小玉手腕上的傷痕,小玉突然跪在他面前,哀求道:“陸警官,求求你幫幫我們,我們真是無路可走,要不然就只能又離開天津……”陸家銘慌忙拉她起來,毫不猶豫地說:“放心吧,這事兒我管定了!”秦永明和小玉喜不自勝。吃飯的時候,秦永明突然問:“陸警官,你有家室了嗎?”陸家銘笑著說:“你看我像有家室的樣子嗎?”秦永明不懷好意地看了小玉一眼,然后說:“我可真羨慕做你們這個工作的,懲惡揚善,壞人見了你們都躲得遠遠的。”陸家銘苦笑道:“如果你真做了這份工作,就知道有多難了。”小玉進屋去添飯的時候,秦永明突然又問:“陸警官,這幾天經常聽人說起岳府的血案,抓到兇手了嗎?”陸家銘說:“差不多了!”秦永明驚訝地問:“真的嗎?快跟我說說,兇手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下手那么狠毒?”陸家銘卻又說:“那就不能說了,上面有規定,案子沒破之前,兇手沒抓到之前,所有的事都要絕對保密。”
估衣街,這條名字聽上去略帶古意的大街坐落在繁華的東北角和北大關之間,與北馬路平行,全長八百米,是天津一條有六百余年歷史的古老的商業街,這里曾是天津商業的搖籃。最早,估衣街只有估衣鋪,因而得名。清光緒年間,除了估衣鋪外,綢緞、棉布、皮貨、瓷器各業商店也發展起來,尤其是當前的估衣街,其繁華程度已經達到鼎盛時期,成為華北地區綢緞、布匹、毛皮、服裝、筆墨文具、中藥材及日用小商品的集散地。秦永明兄妹倆便是在這條街道上賣藝被打傷的,可因為有了陸家銘的承諾,兄妹倆依計而行,中午時分,依然擺開架勢,玩起了他們討生活的把式。秦永明耍得一手好刀,手上的幾把刀寒光閃閃,很快就又引來了無數看客,還有此起彼伏的叫好聲。小玉拿著個放錢的家什沿著看客面前來回走著,嘴里不停地念叨著“謝謝”二字,很快,那小小的碗里就裝了一些碎錢。秦永明耍得興起,一時半會兒根本停不下來,那些刀在他手上自由的翻飛,已然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喲,看來這兩個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沒有大爺我的允許,居然還敢來。”一聲冷笑從人群外傳來,緊接著擠進來幾個無賴,帶頭的是個光頭,臉頰瘦削,嘴邊上還長著個痦子。他一手摸著從痦子上鉆出來的毛,徑直竄到秦永明面前,把聚精會神刷刀的秦永明驚得倒退了半步,其中一把刀落下時幾乎是擦著光頭的鼻子掉在地上的,光頭還算沉穩,雖然心里發涼,可面上卻不輸半點。此時,他的手下已經從小玉手里搶走了所有的錢,小玉還被幾個人嬉皮笑臉地圍著,根本無法脫身。秦永明認出這伙人便是昨日打傷他跟小玉的無賴,當他慢慢蹲下身去想撿起掉落地上的刀時,光頭突然狠狠一腳把他給踹翻了。秦永明倒在地上,圍觀者發出陣陣噓噓聲,可沒人敢出面阻攔這些無賴。小玉從喉嚨里發出驚恐的叫聲,光頭突然轉向她,滿臉陰笑道:“妹子,忘了哥哥昨兒是咋跟你們說的了?要想在這兒討生活,那可得經過哥哥批準,否則的話就交保護費,或者嘛,用你抵保護費也行,只要你答應陪哥哥,哥哥一句話,保證你們在天津衛吃香的喝辣的。”
秦永明爬起來,晃悠著手上的刀,指著光頭怒喝道:“你敢動我妹子,我跟你拼了。”可話音剛落,就被光頭的手下給架了起來,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頓時痛得他齜牙咧嘴。光頭撿起一把刀,轉身湊到秦永明臉上,惡狠狠地罵道:“敢跟爺玩刀,爺爺玩刀的時候你他娘的還在娘胎里呢!”說完就要沖著秦永明的臉劃下去,可突然感覺腰上被什么東西給頂住了,正要破口大罵,一回頭,卻冷不防就定在了那里,繼而嬉皮笑臉地說:“我道是誰呢,原來是陸警官呀,太巧了,太巧了,今兒怎么有空過來轉轉?”來者正是陸家銘,他剛才已經在人群里看了很久,一眼就認出了林福森,此人綽號光頭森,是個無賴,可他沒及時出面,是想看看這家伙到底想玩什么花樣。光頭森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槍,用兩根手指捏住槍口,嘴里還說:“陸警官,小心走火!”陸家銘把槍收回,但沒插進槍套,抑揚頓挫地說:“光頭森,我看你是一天不打身上長灰,兩天不打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上次我跟你說的話,你都忘了嗎?”光頭森笑瞇瞇地說:“沒忘、沒忘,哪敢忘呀!”
秦永明站起來,拿刀怒視著他,吼道:“你個死光頭,我殺了你!”陸家銘攔住他說:“別沖動,殺人可是要償命的。”秦永明收斂了怒火,說:“陸警官,快把他抓進警察局!”光頭森見二人居然相熟,這下才慌了神,忙說:“原來都是認識的,哎呀,都怪我有眼不識泰山,陸警官,您高抬貴手放我一馬,我保證下次再也不敢了。”陸家銘回頭看了一眼小玉,又看看秦永明,這才說:“這兩位都是我朋友,以后就在這條街上討飯吃,行嗎?”光頭森忙說:“行、行,簡直是太行了。快,快把錢都還給姑娘。”秦永明趁機說:“還有昨兒的。”光頭森極不情愿的讓手下把錢都給了小玉,然后涎著臉說:“行了吧?”陸家銘卻冷笑道:“這些都是你搶走的,還有你打傷人的藥費就不用算了嗎?”光頭森聳著臉,又讓手下給人賠錢,陸家銘這才說:“趕緊滾蛋,往后要是再讓我看到你們這些王八蛋欺負人,我可對你們不客氣。”光頭森忙不迭地帶著一群嘍啰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時候,人群中才傳來一片叫好聲。
秦永明沖陸家銘說了些感激的話,陸家銘輕描淡寫地說:“你們繼續,我還有公務在身,先走一步。”他從小玉身邊走過去時,小玉正感激地看著他,他沖她微微點了點頭,然后擠出人群離去。秦永明于是大聲說道:“鄉親們,都不要散了,接下來還有更精彩的……”他又開始耍刀,小玉的神情卻變得癡癡呆呆的,半天都沒回過神,隨著人群中再次響起掌聲和叫好聲,她才覺察到自己的臉頰微微有些發燙。
陸家銘不是獨自出現在估衣街的,傅雷和謝元新在人群外靜觀其變,要是光頭森敢亂來,二人很快就會沖進去幫忙。陸家銘一出人群,傅雷就貼上去拍馬屁:“隊長,不是我夸你,剛才你可真是太帥了,光頭森那小子一見到你,立馬就像個臭雞蛋服了軟。”陸家銘瞪著眼睛說:“有話直說,少拍馬屁。”謝元新偷笑起來,傅雷不快地針對他說:“我說你笑什么呢。”謝元新說:“你一撅屁股隊長就知道你想干什么,我勸你拍馬屁別拍馬蹄子上了。”傅雷揶揄道:“你知道個屁。”轉而卻笑面對陸家銘,低聲下氣地問:“剛才那耍刀的是你鄰居對吧,還有那姑娘,就是你那鄰居的妹子?你還別說,模樣兒真不錯。”陸家銘陡然明白了他的心思,停下腳步盯著他眼睛,皺著眉頭問:“傅雷,你別是真看上人家姑娘了?”傅雷道:“一個未嫁,一個沒娶,難不成就不許我看上人家?”謝元新大笑道:“那我也沒娶呢。”傅雷沒好氣地罵道:“我說你能不能別打岔,你沒娶你倒是自個兒找個姑娘去娶呀,少妨礙我成不?再說了,瞧你那熊樣,哪家姑娘能看上你。”謝元新也不動氣,輕言絮語的反駁道:“并非我娶不上姑娘,只是還沒我謝元新看上的姑娘。”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拌嘴,陸家銘聽不下去,自個兒先離去了。傅雷指著謝元新的鼻子道:“咱倆打個賭,咱倆要是誰先娶上姑娘就算贏,輸的一方給贏的一方叫爺,成不?”謝元新夸張地笑道:“誰怕誰,我就怕到時候我孩子滿大街跑的時候,有些人敢情還沒拉過姑娘的手。”傅雷被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正要開罵,謝元新卻已經大笑著快步向陸家銘跟了上去。
陸家銘昨晚沒去岳府,只是安排倆警員看著岳婷蓮,中午時來到岳府,岳婷蓮好像剛起床,也沒問他昨晚為什么沒來,只是莫名其妙地跟他說起了曾天佐。原來,曾天佐一直是馬炳才的副官,是馬炳才專門派來保護他岳父岳尚云的。陸家銘越發覺得奇怪,問:“按理說,這個曾天佐應該是馬炳才最信賴的人,他為何要……”他話說到一半,突然發現自己差點說錯話,趕緊收了回來,繼續道,“如果真是他所為,究竟出于什么目的?”他希望聽到岳婷蓮的答案,岳婷蓮說:“其實家丑不可外揚,本來這件事我是沒打算跟你說的,可事到如今,想來想去還是告訴你為妙。”她的意思是曾天佐一度對她大嫂有想法,她曾經發現曾天佐偷看她大嫂洗澡。陸家銘問:“這就是你懷疑曾天佐制造了血案的證據?”她繼續緩緩說道:“其實證據不證據的對我來說不重要,對你來說曾天佐在血案后突然失蹤,這難道不是最好的證據嗎?”陸家銘被嗆了之后,突然問:“為什么你之前沒跟我說這些,而現在卻又說了?”岳婷蓮眼里流露出不屑的表情,說:“本小姐想說便說,什么時候想說什么時候不想說,全憑本小姐的心情。”
陸家銘是個對生活觀察細致入微的人,尤其是很輕易便能洞察人的內心,可對于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女人,他經常看著她的眼睛,卻無法從那雙眼里得到自己想要的內容,從第一次見面時她給他的印象便是模棱兩可的,有很多種固執的形象,也有很多種稚氣和很多種成熟的表現,總之,那些很多種對他而言并非好事,就比如現在,她為什么要告訴他這些事,難道真是因為她的心情使然?可接下來她的話又讓他陷入另外一種漩渦,信還是不信,都成了令他頭痛的問題。岳婷蓮慢慢地離開了沙發,留給他一個優雅的背影,那個背影在他視野中漸漸變得模糊,他揉了揉眼睛,周圍的一切才又重新變得清晰起來。她端著一杯茶,一只手抱在胸前,不緊不慢地說:“原本,我是不想跟這起案子扯上任何關系的,所以一開始當我知道血案發生時,我想到的是‘報應’,報應發生了,人也都死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我想要這樣平靜地過完后半生,但是你提醒了我,也許我活著,對兇手來說就是個致命的威脅,所以我要告訴你曾天佐的去向。”陸家銘的心里直打鼓,聽她這樣說,已經略微有些激動,可他依然不會表現在臉上,反而變得更加凝神氣定。岳婷蓮轉了個身,看著他的眼睛說:“找到他,殺了他,我不想再看到那個齷齪東西。”
陸家銘心想自己猜對了,岳婷蓮果然是破案的關鍵,當他從她嘴里得知關于曾天佐的去向時,渾身像打了雞血似的,起身說:“岳小姐,如果真的找到這個人,我可以保證不會再讓你見到他。”說完就急匆匆地趕回去跟陳壽軒匯報,卻沒料到蔣靜生也在,不過這個情況是無需隱瞞的,當他透露曾天佐可能在一個叫四東村的村莊時,陳壽軒撫掌道:“好啊,終于有了眉目。長官,為免夜長夢多,我建議馬上抓人。”蔣靜生卻陷入沉默,過了許久才說:“這個消息非常重要,不過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我建議晚些時候再行動。”陳壽軒和陸家銘對視了一眼,陸家銘說:“長官,多等一刻便少一分機會,我建議還是立即行動。”蔣靜生沒再說話,而是轉向陳壽軒,陳壽軒看出了他的意思,只好說:“確實低調點好,稍晚些行動的話把握更大,那就聽長官的,再等等吧。”陸家銘拗不過蔣靜生,只好像霜打的茄子,焉了似地退了出去。
蔣靜生剛到陳壽軒這兒不久,目送著陸家銘出去后,他接著說:“這個陸隊長性子還挺倔的。”陳壽軒訕笑道:“年輕人嘛,都這樣,不過能力強,是我的得力助手。”蔣靜生卻說:“如今這個世道,兵荒馬亂的,殺人放火是常有的事兒,如果不是因為岳府血案牽扯到馬司令,恐怕也就這樣過去了。陳局長,委員長用人有兩個原則,一是有能力,再就是要聽話。警察跟軍人一樣,都是拿槍的,服從命令可是天職。”陳壽軒聽懂了這話里的意思,只好唯唯諾諾地說:“長官說得對,是卑職用人無方,一定聽從教誨,好好管教、好好管教!”
陸家銘對蔣靜生這個外行的指手畫腳感到郁悶,可也僅僅只是郁悶,因為他明白陳壽軒的為人,只要局長不這么想,他就有辦法搶占先機。他看了看時間,感覺那秒針爬行的速度簡直比蝸牛還慢,于是把謝元新叫過來,對他耳語了一陣,然后翹著二郎腿打算小睡一會兒,可就在這時,陳國邦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陸家銘看他臉色疲倦,便猜到他昨晚可能又去賭場了。陳國邦一屁股坐下來,兩只眼珠子轉來轉去,雖然一言不發,可陸家銘一眼就看出他有心事,于是故意問:“又輸了?”陳國邦做了個很慘的表情,嘆息道:“別人是十賭九輸,而我是十賭十輸。”陸家銘干笑道:“既然早就知道結果,還去干嘛?”陳國邦卻說:“你也明知道幫那兄妹倆出頭,管得了一時卻管不了一世,為什么還要管?”陸家銘頓了半晌,啞然失笑道:“你的消息夠靈通的,不過我們是警察,有些事該管還得管。”陳國邦也笑道:“你是警察,我也是警察,按咱們進警察局的年份,我比你時間還長。可有些道理你也該明白,現在不是太平盛世,有些事一旦你管了就會給自己惹麻煩,何必去得罪一些無謂的人呢!”陸家銘不置可否地說:“對,這我知道,可那些人欺負的是我朋友,兄妹倆人不錯,又無依無靠,托我幫他們做點小事,我沒有理由拒絕。有句話我一直想說,其實要不是你染上爛賭的習慣,恐怕早就當局長了。”陳國邦被這話逗樂,吧唧著嘴說:“別跟我扯這些沒用的,雖然你現在是隊長,是我的頂頭上司,可咱們還是不是兄弟?”陸家銘道:“當然,一輩子都是好兄弟,不過,你如果打算再找我借錢,我可沒了!”
陳國邦自從答應葉天龍的事后,就一直在找機會給陸家銘說,因為犯人是陸家銘親手抓的,放不放人只要他一句話。可這兩天陸家銘幾乎很少在警察局出現,所以陳國邦守了許久才終于逮住了他,此時聽了他的話,忙搖頭道:“這次不是借錢的事兒。”陸家銘覺得好奇,說:“你這個東北人平時說話辦事挺干脆的,咱們兄弟用不著繞彎子。”陳國邦似乎鼓了很大勇氣才準備開口:“其實事情是這樣的,不久前你抓了一個叫……”可他剛開口,謝元新就跑過來打斷他說:“隊長,都準備好了,蔣長官人也走了。”陸家銘立即起身,說:“很好,馬上出發!”陳國邦不知發生了何事,慌忙攔住陸家銘說:“我的話還沒說完呢。”陸家銘說:“有什么話等回來再說。馬上跟我一起出發,抓人去。”
蔣靜生此時剛從陳壽軒那兒離開不久,陳壽軒特意到辦公室看了一眼,見陸家銘和好幾個警員都已不見蹤影,不禁苦笑道:“臭小子,比泥鰍還滑!”陸家銘這會兒已經分乘兩輛汽車,帶著荷槍實彈的兄弟們直奔四東村而去。此次行動的目的除了陸家銘和謝元新知道外,其他警員全都蒙在鼓里,二人分別在兩輛車上,出發后才各自跟隊員指明行動目標。陳國邦跟陸家銘一輛車,聽聞這次行動是為了抓曾天佐,不禁狐疑地問:“消息怎么來的?”陸家銘看著窗外快速閃過的風景說:“我昨晚做了個夢,關公托夢給我,說曾天佐就在四東村。”陳國邦嘆息道:“好吧,但愿關公沒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