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講 無所依與不可測：李瓶兒招贅蔣竹山

【導讀】

上一講講到李瓶兒想方設法籠絡西門慶的幾房妻妾，甚至包括丫頭春梅，為她嫁入西門府后與她們友好相處做鋪墊。西門慶和吳月娘商量娶李瓶兒的事情，吳月娘淡淡地勸他，后來西門慶又找潘金蓮商量，潘金蓮出了緩兵之計，讓他去跟李瓶兒說，給李瓶兒新修的房子還未完成，現在過來擠著住不是個事，還是等房子修好再過來為宜。西門慶就跟在獅子街盼嫁的李瓶兒說，等房子竣工，裝修完成，一定來迎娶她。李瓶兒只能耐心等待。可是故事往下發展的情節出人意料。李瓶兒沒有嫁給西門慶，倒嫁給了另外一個人。怎么回事？請看本講內容。

都說西門慶娶小老婆往往是為了圖財。這個說法我在前面為他做了點辯護，他娶小老婆不都是為了圖財，比如西門慶娶潘金蓮，潘金蓮沒有財產，他是貪圖她的美貌，和她做愛能達到極度的快樂。但是，西門慶想娶李瓶兒確實是有圖財的目的。李瓶兒從梁中書府逃出來的時候，順手牽羊拿了梁家的珠寶。李瓶兒嫁給花子虛以后又充實了自己的私房錢，因為花子虛是一個只知道一味花錢、吃喝玩樂、不著家、不理財的人。所以，花太監的財富十之八九都掌握在李瓶兒手里。李瓶兒從花太監那兒還得到四箱柜蟒衣玉帶、帽頂絳環，這些是宮里面的服飾。另外，李瓶兒居然還擁有三四十斤沉香、兩百斤白蠟、兩罐子水銀、八十斤胡椒。沉香、水銀、胡椒在那個時代都屬于稀有物品，用處也很多?！督鹌棵贰防锩娉霈F這些物品，就證明那個歷史階段商品經濟的繁榮，流通的暢達，以及當時社會需求的多樣性。這些情況西門慶早就打探清楚了，他除了圖李瓶兒的人，還圖財，包括這樣一些很特別的財富。

可是西門慶當時遇到很大的政治危機，沒能及時地迎娶李瓶兒。當時他的女婿陳經濟和他的女兒西門大姐從東京跑到清河來投奔他，不是衣錦榮歸，而是東京朝廷出現了一場政治風波，權貴楊提督被皇帝問罪，而西門大姐嫁給了楊提督的親家陳洪的兒子陳經濟。西門大姐嫁的陳家，從本來“背靠大樹好乘涼”的狀況，變成了“樹倒猢猻散”的局面了，所以陳經濟帶著西門大姐回清河是避難的。這件事情還得保密，西門慶對外就說他的女婿陳經濟因為要幫自己監督花園工程才回來的，確實后來陳經濟也擔任一段時間的花園監工。緊跟著更恐怖的消息傳來了?；实鄞笈迅鷹钐岫接嘘P系的人都列在黑名單上，分期分批地予以抓捕。西門慶因為是楊提督的親家陳洪的兒子陳經濟的岳父，也受到了牽連，上了黑名單。為避免節外生枝，那段時間西門慶閉門謝客，花園工程也暫停了，每天龜縮在他的府第里面。而且整個府里面的其他人，除了急需，比如得出去買日用品，可以出入以外，一律不許隨便亂走亂動，“西門慶只在房里走來走去，憂上加憂，悶上添悶，如熱地蜒蚰一般”，他就把迎娶李瓶兒的事情拋到九霄云外去了。的確跟性命相比，婚事都不算事了?，F在大禍臨頭，先得避禍。后來西門慶想出了辦法，用銀子開路從這場政治災難當中脫身。這個具體情節前面我跟大家講過了，在這兒就不重復了。

從西門慶面臨政治危機到擺脫政治危機，中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這段時間里，李瓶兒就很納悶了：本來說好要把她迎娶進西門府，怎么沒有動靜了？這太古怪了。李瓶兒就派馮媽媽去打聽消息。馮媽媽去了幾次都不得要領，大門緊閉，沒有人出入。好容易有一次馮媽媽終于在院子外頭遇見了西門慶的貼身小廝玳安。玳安牽著馬出來飲馬，因為馬總得喝水，老關在院子里頭也不是個事，一般飲馬要到院子外頭的水井邊上。馮媽媽看見玳安，趕緊迎上去，說：“怎么回事，西門大官人怎么連人都見不著了？”那個時候西門慶還沒有當官，但是近鄰街坊對他客氣，稱他為大官人。玳安就說：“俺爹連日有些事兒，不得閑。你老人家還拿頭面去，等我飲馬回來，對俺爹說就是了?！痹俣嘣捯膊徽f。馮媽媽就很納悶：不是說好了要迎娶李瓶兒嗎？你看現在我連頭面都拿來了。根據當時習俗，在定好了迎娶日期之前，女方要把一些頭面送到男方家里。馮媽媽每次來找西門慶的時候都帶著頭面來，開頭連人影都見不著，現在總算見到玳安了，就要把頭面給玳安，但是玳安不接。玳安是書中非常重要的一個角色，后面還專門講了他，他是西門慶貼身的最信得過的一個小廝，經常幫西門慶做一些很機密的事。馮媽媽就求玳安，不管怎么著，這頭面先給拿進去，要不拿進去，她跟李瓶兒也沒法交代。這樣玳安才勉強收下了。玳安進去以后，西門府的大門還是緊閉，過了半天，玳安出來了，就跟馮媽媽說，頭面先收下，婚事以后再說，轉身又進院把門給關了。

馮媽媽回來跟李瓶兒一說，李瓶兒萬分震驚，悲痛欲絕。原來不是好好的嗎，她在西門慶面前面后也沒有什么過失，而且她連西門慶的幾房妻妾都籠絡好了，怎么到今天就變卦了呢？李瓶兒思念西門慶，茶飯不思，精神恍惚了。她晚上睡覺，就覺得有妖魔鬼怪來魘她。前面我已經講過，西門慶宅院的街對面有一個喬大戶，喬大戶有很大一個宅院。喬大戶原來沒有什么官位，還一度被后來得到官位的西門慶看不起，但再過一段時間，他們就了解到喬家是有皇親的，喬五太太是進了宮的。喬五太太他們家的花園正好在獅子街李瓶兒住宅的背后，花園很荒涼，所以李瓶兒覺得每天晚上有妖魔鬼怪，特別是狐貍精，跑到她的臥房來魘她。魘人就是通過詛咒來陷害某人，最后讓他陷于昏迷，甚至導致死亡?！都t樓夢》里面也有魘人的故事。趙姨娘通過一個馬道婆設計魘了王熙鳳和賈寶玉，那次幾乎造成了王熙鳳和賈寶玉的死亡。在《金瓶梅》里面，李瓶兒晚上被魘了，她病得很重，馮媽媽很著急，就到大街口請了一個叫蔣竹山的醫生。蔣竹山，五短身材，可是外表飄逸，就是有些輕浮，有些自作多情的樣子。后來事實證明他果然是一個輕浮狂詐的男子，作風不正派，會撒謊。蔣竹山從此走進了李瓶兒的生活。

蔣竹山給李瓶兒號過脈，開了藥方，李瓶兒吃了幾劑藥以后，她的病居然慢慢好了。李瓶兒很感激蔣竹山，要宴請蔣竹山以表示答謝。李瓶兒在苦悶當中，就在宴席上跟蔣竹山道出了她的心事，就說原來西門大官人答應娶她的，可不知道為什么現在他在家閉門不出，她讓馮媽媽去打聽消息也不得要領，頭面送進去以后也沒有回音。蔣竹山告訴李瓶兒，聽說西門慶有大禍了，官府把他列在拘捕的名單里了，指不定哪天官府就派人把西門慶給拘走了。修了一半的花園也停工了，等東京下文書到府縣抓人，這宅子也多半會被查抄沒收?？傊鏖T慶是大禍臨頭了。

李瓶兒一聽才明白原來是這么回事，西門慶是遭大禍了，吉兇難測。在這期間，蔣竹山一直討好李瓶兒，李瓶兒在這種情況下就被蔣竹山迷惑了。在蔣竹山的追求下，李瓶兒居然做出決定，她嫁不了西門慶的話，嫁給蔣竹山這么一個男子也可以。所以，沒有等蔣竹山公開跟她求婚，她倒主動地表示可以招贅蔣竹山。李瓶兒果然把蔣竹山招贅到她獅子街的住宅了。她打開居所的門面，也開了一個生藥鋪，還買了一頭驢讓蔣竹山騎著出診，在街上往來。李瓶兒思嫁西門慶，沒有嫁成這倒也罷了，但她卻嫁了另外一個人，而且她還是主動招贅清河縣大街上破落的醫生蔣竹山。蔣竹山自己沒什么錢財，就倒插門，李瓶兒比較富有，出資給他開了診所，買了出診用的驢，相當于現在一個出診醫生有自己的小轎車一樣，可神氣了。

當然，讀者有疑惑了，說李瓶兒是怎么回事？既然看中了西門慶，西門慶也看中了她，聽到這個消息以后，她不再去詳細打聽打聽？再說，西門慶是一個強悍的男子，不可能坐以待斃，李瓶兒就不設想一下，西門慶能夠擺脫困境的話，到頭還能不把她娶走？李瓶兒怎么就等不下去，非要嫁給蔣竹山？

在這里我們就要分析一下，李瓶兒和潘金蓮還不太一樣。潘金蓮是一個性解放的先驅，她生命的意義就是要尋求快樂。李瓶兒有這方面的問題，她原來的丈夫花子虛一天到晚泡在妓院，不著家，她等于守活寡。李瓶兒遇上西門慶以后，兩個人在茍合當中，她獲得了性快樂。嫁給西門慶，這也是她所圖的一個方面。但是整體來說，李瓶兒追求的還不是性快樂，而是一種安全感。作為一個女性，李瓶兒在社會生活當中要獲得一種安全感，這種安全感還不只是不被人搶，不被人偷，不被人強暴這么簡單，而是有依靠以后的一種踏實感。李瓶兒嫁給花子虛以后，花子虛不著家，雖然李瓶兒住在一個大宅院里，有丫頭，什么用品都有，吃喝都不愁，而且可以吃上品的東西，但是這不像個家，她還是有一種漂泊的感覺。李瓶兒想要有一個真真切切的丈夫，要過一種踏踏實實的生活，要一個實實在在的家，這樣的話，她才會有安全感。西門慶出事，使得她不能夠再見到西門慶了。這個時候出現了蔣竹山，李瓶兒招贅他進門，花錢讓他開生藥鋪，買驢讓他出診。李瓶兒覺得她的生活總算有了著落，有一個招贅來的丈夫，有一個實實在在的家庭，她心里就踏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