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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新的一年到來,投票選舉下屆教授的教授會再過一個星期就要舉行了,財前派為了敲定票源而頻繁地舉行聚會。

葉山教授得到鵜飼醫(yī)學院長的授意,擔任了游說校內(nèi)教授的工作。而巖田重吉和鍋島貫治則利用浪速大學校友會干部的身份,從校外鼓動臨床醫(yī)學組的教授們?yōu)橹С重斍霸靹荨T诮裢淼木蹠希麄儗⒁鶕?jù)這些活動的成果預估選票,并研究制定最終對策。不過,鵜飼院長顧忌到直接與巖田、鍋島晤面容易惹人猜疑,因此只讓巖田個人跟自己商議之后,再去跟鍋島貫治、財前又一及財前五郎本人報告結(jié)果。

鍋島貫治身穿昂貴闊氣的雙排扣西裝,胸前衣袋露出一截花花綠綠的手帕,正與財前又一推杯換盞。

“巖田先生是怎么回事兒啊?八點鐘都過了,怎么還遲遲不來呀?不就是預估三十一票的流向嗎?那能用幾個小時嘛!在我們這些搞市議會選舉的人看來,鵜飼和巖田的做法簡直是太外行啦!”

鍋島很不耐煩地說完,隨即瞄了一眼時鐘。正在這時,走廊上傳來慌亂的腳步聲。

“不好意思,讓各位久等了。預估選票相當困難,所以耽擱了不少時間。”

巖田急匆匆地進了門。

“預估前景怎么樣啊?”財前又一迫不及待地問道。

“毫無疑問會投給財前的票數(shù)是十八票。”

“啊?才十八票?太少了吧!三十一票中只能拿到十八票,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呀?你當初不是保證說,鵜飼先生是臨床組的實力派,所以臨床組的選票會全部包攬嗎?”

財前又一海怪般的禿頭油光發(fā)亮,滿臉都是無法接受的不滿情緒。

“好啦好啦,別那么生氣嘛!盡管總共是三十一票,但其中基礎組有十五票,臨床組有十六票。首先,臨床組那十六票又分為支持財前候選人的鵜飼派十票和支持菊川候選人的東派四票以及支持葛西候選人的野坂派兩票。不管是哪一方,為了取得過半數(shù)的選票,無論如何都得拿到基礎組的選票才行呀!但是,因為基礎組由大河內(nèi)那個像奈良大佛一樣的老頑固掌握著選票,所以能夠決定今后教授選舉勝負的只有基礎組。不管怎么說,因為那邊掌握的選票多達十五張,所以咱們要千方百計地從這里挖出八張選票來呀!”

巖田具體說明之后,財前又一露骨地說道:“原來如此啊!聽了你的解釋,我終于明白為什么只能從臨床組十六票中拿到十票了。不過,因為東派和野坂派都瞄準了基礎組那十五票,所以咱們也必須好好下功夫從那邊挖選票。首先,即便東派只能在臨床組拿到四票,但如果他能說動那個頑固的大佛而一手囊括基礎組選票的話會怎么樣呢?四票加上十五票就是十九票。也就是說,財前五郎敗北的可能性不是不存在,所以,即使預估能夠拿到十八票,也還是叫人提心吊膽的嘛!我好不容易請到二位赫赫權威幫忙,而且我也盡自己所能給予配合了,所以能不能請二位再想法增加些票數(shù)呢?”又一隨即轉(zhuǎn)向五郎問道:“你本人的意見怎么樣呢?”

“是啊!說老實話,十八票這個數(shù)字實在難以讓人放心。假如因為葛西前輩這位候選人的出現(xiàn)導致反對外聘教授的選票流向他那邊的話,我很有可能遭到他和菊川的兩面夾擊呀!”財前五郎憂心忡忡地說道。

財前又一說:“這樣一來,就更需要想方設法從那個奈良大佛所在的基礎組挖到十票以上的選票啦!”

“是啊!最為關鍵的重點就在這里。剛才我跟鵜飼之所以談了那么久也是為了這個。我倆商議后,想到了一個妙招。”巖田說到這里突然壓低了嗓音,“從表面上看基礎組像是以大河內(nèi)為核心抱團兒,但實際上我聽說最近以公共衛(wèi)生學的助川教授為主的年輕人對大河內(nèi)所謂的清高精神和刻板陳舊的做法心懷不滿,所以葉山正著手從助川教授那兒開始瓦解他們呢!”

“哦,葉山教授啊……那真是太難得啦!”

財前又一從一個月前起叫葉山去自己的診所出診做手術,并以委托手術的名義支付巨額酬金。葉山這么快就采取了行動,使財前又一感到十分滿意。

財前五郎說道:“被稱為‘大河內(nèi)的基礎組’團結(jié)得相當緊密,他們會因為公共衛(wèi)生學助川教授等人的反抗而四分五裂嗎?”

在基礎醫(yī)學組當中,公共衛(wèi)生學的助川教授與媒體的聯(lián)系最為密切,他圍繞防止公害等問題經(jīng)常在電視及電臺中露面發(fā)聲。財前腦海里浮現(xiàn)出他善于社交的身影,開始擔心基礎組那些脾氣別扭的學究型教授不會那么簡單就跟著助川走。

鍋島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但此時像是想到了什么。

“咱們就來這樣一招怎么樣?幸好我擔任市議會的民生保健委員長,就讓我以‘咨詢下年度設立公害研究所相關事宜’的形式,設宴招待以公共衛(wèi)生學的助川教授為首的生理、衛(wèi)生、放射等領域的教授,然后在席間巧妙地推動他們支持財前,怎么樣?這樣做既順理成章地向他們做工作,還能暗示他們在財前當上教授之后,就可以介紹他們手下的研究生去當公害研究所的研究員。”

鍋島好像頗有自信地承擔了這項任務。

財前又一接著就提到了活動經(jīng)費的問題:“那我該準備多少呢?”

巖田慌忙擺手制止道:“你動不動就扯到錢上去了,真夠嗆!好啦,這事兒就交給我和鍋島市議員吧!到了需要的時候我會向你開口的!”

“可是,你看看醫(yī)協(xié)選舉,自始至終全都要靠錢,不是嗎?我是根據(jù)多年來的切身經(jīng)歷這樣說的嘛!”

“你說得一點兒都沒錯。只要是跟選舉沾邊兒的事情,全都跟金錢和財物緊密相連。即使是日本醫(yī)協(xié)選舉,比起候選人的德行和見識,也是誰撒的錢多誰就能勝選。但是,在大學教授選舉中撒錢可就需要耍一點兒小把戲啦!這是給金錢加上障眼法的高品位小把戲呀!”

“哦?高品位?連那種一文不值的東西都想要嗎?”私立醫(yī)專出身、干了半輩子營業(yè)醫(yī)師的財前又一揶揄地說道。

第二外科的今津教授在國鐵高槻站下車之后,出了檢票口,沿著柏油路向東走去。這里畢竟是郊區(qū),街道兩旁的商店都靜悄悄的。走過這些商店,街上的行人就越來越少了。

今津走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再次回想起昨天跟東教授談話的情形。第三內(nèi)科、神經(jīng)科、麻醉科、泌尿科和中央臨床檢驗科的教授有五張選票,再加上東貞藏和自己的選票可以確保臨床組七張選票。但是,為了再爭取十張選票,他們絕對需要得到掌控基礎組的大河內(nèi)的協(xié)助。不過,怎樣運作才能得到大河內(nèi)的協(xié)助呢?他到現(xiàn)在還沒有得出確切的結(jié)論,于是今津決定好歹先去大河內(nèi)的住宅拜訪一下。

今津從正街拐進小巷,就看到了板墻翹曲、檐瓦似乎就要脫落的大河內(nèi)的家。這座房舍質(zhì)樸得一點兒都不像得到學士院恩賜獎的著名學者的家。他摁響了老舊的門鈴。

“請問您是哪一位?”

年紀六十五歲上下的老婦人露出面孔問道,她好像是為單身生活的大河內(nèi)打理家務的阿婆。

“請您轉(zhuǎn)告大河內(nèi)教授,我是浪速大學的今津,他就知道了。”

老婦人立刻進里屋傳話去了。

今津站在土地板上環(huán)視門廳。地臺上的木板到處是木節(jié)并開始翹曲,相連的榻榻米也十分陳舊并且變成了褐色,呈現(xiàn)出一副煞風景的凄涼景象。

剛才那位老婦人回到門廳說道:“先生正在看書,就請到書房來吧!”

“好的,那我就去書房打擾了!”

今津每走一步都會踩得地板吱呀作響。他穿過走廊進入里面的客廳,那就是大河內(nèi)的書房。在大約十鋪席大的日式房間中擺著碩大的書桌,四面墻邊不留空隙地擺滿了書架,沉重的書本把榻榻米都壓出了凹陷。

“突然登門打擾,十分抱歉。”

今津打了聲招呼,正在看書的大河內(nèi)抬起頭來。

“啊,今津,你突然來我家有什么事兒嗎?”

今津不經(jīng)意地望去,大河內(nèi)正在看德文原版的《人體腫瘤學》。他原先估計大河內(nèi)在星期天下午應該有空閑,可沒想到大河內(nèi)竟然還在埋頭鉆研原版專著,這使今津感到了威懾力極強的壓迫感。

“沒想到您連周末都在讀書,真不好意思,打攪您了。”今津惶恐不安地說道。

“對我來說,節(jié)假日反倒能有大塊時間搞研究。一旦去了學校,且不說指導研究生,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事務。在家里就不用擔心那些事兒啦!那么,你今天來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啊?”

大河內(nèi)好像希望今津趕快說完事情,他好繼續(xù)研究。

“不,倒也談不上什么特殊事情,其實吧,就是因為東教授為這次教授選舉太勞心費神了,我實在不忍心看著他這樣下去。”

“哦?東教授為什么事情勞心費神呢?”

“其實,就像您也知道的那樣,東教授最初考慮到只要是無愧于第一外科繼任教授的一流學者,那么任何人都可以推薦。可是,在第二次遴選委員會評選全國公開招聘的候選人時,東教授注意到了學術業(yè)績和品格都出類拔萃的菊川候選人,并考慮一定要讓他成為自己的繼任者。”

“因為那位金澤大學的菊川確實非常優(yōu)秀,所以嘛,當然會有那樣的考慮啦!”大河內(nèi)十分自然地說道。

“可是,這正是讓東教授勞心費神的事情。在三名最終候選人中,有他自己手下的門生財前和從他研究室轉(zhuǎn)調(diào)到德島大學的葛西。所以,即使東教授想用公平的眼光選擇菊川候選人,但恐怕感情上還是有某種牽掛。總而言之,東教授看上去太勞心費神了。”今津同情地說道。

“東這個人乍一看會使人感到很冷漠,其實他就是那樣熱心體貼的人呀!不過,在這種重要時期可就不能那樣優(yōu)柔寡斷啦!”

“是啊,問題就出在這里。就因為東教授過于熱心體貼了,所以特別容易陷入優(yōu)柔寡斷之中。因此我對東教授說過嘛,如果是其他問題倒也罷了,但是在繼任教授這樣的重大問題上,無論是對于財前還是葛西,都不應該被荒唐的人情所束縛,而應該徹底地以理性去對待。我也鼓勵過東教授,雖然自己能力有限,但也可以從第二外科的立場協(xié)助他實現(xiàn)讓菊川候選人當選教授的愿望。”今津一反常態(tài),用強烈的語調(diào)說道。

但是,大河內(nèi)卻只是應了一聲“原來如此”,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今津有點兒著急了。

“不過,話雖這樣說,可到底該怎樣為菊川候選人拉票呢?您也知道東教授和我都缺乏政治實力,而且不擅長社交,所以這個問題叫我們實在是一籌莫展。而且另一方面,我卻聽到支持財前候選人的鵜飼派正在跟校友會聯(lián)手,大張旗鼓地進行拉票活動,眼看大河內(nèi)老師所說的嚴正選舉就無望實現(xiàn)了,我真是坐臥不安呀!”

大河內(nèi)眉頭猛地一抖,勃然大怒地說道:“你說鵜飼派跟校友會聯(lián)手拉票,是真的嗎?為什么這種在校內(nèi)處理的問題要弄到外邊去呢?臨床出身的校友會干部中有些人就像是施壓集團的老大,這首先就是很不正常的現(xiàn)象!”

“這些都好像不只是傳聞而已。正因為如此,我覺得在這個時候應該力圖以純粹的學術觀點看問題,讓最優(yōu)秀的菊川候選人成為第一外科的繼任者。所以,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大河內(nèi)教授能助我們一臂之力。”

今津一口氣把話說完,大河內(nèi)凹陷的眼睛里閃著銳利的光亮。

“是東叫你來委托我的吧?”

“沒有的事兒!東教授聽到鵜飼派的很多傳言之后說,如果菊川候選人因為對手卑鄙的競選運動而落選的話,浪速大學就失去了嚴正公平的教授選舉制度,而他將舍棄一切離開大學。正因為如此,像我這樣贊同東教授意見的人才無法平心靜氣,所以我才會這樣冒昧地登門拜訪您。”

大河內(nèi)沉默片刻之后說道:“今津,我已經(jīng)說過很多次了,我的立場是嚴正中立、公正無私。我不是只要受人之托就會有所行動的人。不管有人委托還是沒有人委托,我都會在教授會上公平的立場對優(yōu)秀的候選人表示贊同。”

“那么,您會贊同菊川候選人啦?”今津情緒高漲地問道。

“不,我只是說我會以嚴正中立的精神對待選舉而已。”大河內(nèi)嚴肅地反駁道。

今津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凝重的沉默降臨了。

“話說回來,各派在臨床組的預測票數(shù)大概是什么比例?”大河內(nèi)突然問道。

“我想大概支持財前的有八票,支持菊川的有五票,支持葛西的有三票。”

聽到今津的回答,大河內(nèi)不知有何想法,他在桌上的記錄本上寫下了這幾個數(shù)字。

房門緊閉的新樓會議室里,正在舉行決選第一外科繼任教授的教授會。被寬大的玻璃窗和淡黃色墻壁包圍的嶄新會議室,籠罩在以往教授會上未曾有過的緊張氣氛之中。

U字形會議桌的正中央坐著教授會主持人鵜飼醫(yī)學部長,遴選委員會會長大河內(nèi)教授坐在他旁邊,兩側(cè)由臨床組與基礎組的教授們按照科目表順序落座。除了一名教授因病缺席之外,三十名教授全都到齊了。不過,在大多數(shù)教授心中,最后把選票投給誰,應該已經(jīng)根據(jù)各派事先的拉票活動大致確定了。

鵜飼環(huán)視了一下會議桌周圍,確定各位教授都已經(jīng)到場之后,大聲地干咳了一下。

“現(xiàn)在開會。本次會議將對第一外科的繼任教授進行審議,同時進行投票選舉。在此之前,我們請遴選委員長大河內(nèi)教授向各位說明評選經(jīng)過。”

大河內(nèi)站了起來。

“我們受教授會的委托,在遴選委員會上進行了嚴正的評選。現(xiàn)在,由我向各位報告反復評選的經(jīng)過和結(jié)果。首先說明評選方法,為了站在全國性的視野廣招人才,我們采取了全國招聘的形式,委托全國各大學校長或醫(yī)學院長推薦,最后得到了十名候選人。然后首先從中淘汰了在年齡、業(yè)績和品格方面有缺憾的五名,而留下了五名候選人。雖然這五位都是難分優(yōu)劣的人物,但是經(jīng)過我們從學歷、工作經(jīng)歷、研究經(jīng)歷和品格等方面進行了全面而嚴格的考評之后,我們留下了金澤大學的菊川教授、德島大學的葛西教授以及本校的財前副教授這三名最終候選人,并接受教授會的投票表決。有關這三名候選人的學歷、工作經(jīng)歷和研究經(jīng)歷等信息,各位可以參閱手頭的履歷書復印件了解詳情。因此,我作為遴選委員長,在此對三名候選人的學術業(yè)績重點進行說明。”

大河內(nèi)以他一貫的簡潔風格說完之后,各教授就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手中的候選人履歷書。

“現(xiàn)在,我就按照假名五十音的順序,從德島大學的葛西候選人開始說明。關于他的經(jīng)歷,正如履歷書所記載的一樣,他為本校出身,于一九五五年由本校副教授轉(zhuǎn)任德島大學醫(yī)學院教授至今,研究領域為肺結(jié)核胸膜外充填術及肺癌的外科手術治療。在一九五八年的肺結(jié)核外科研討會上發(fā)表了題為《肺結(jié)核胸膜外充填術》的論文。另外,在一九六二年發(fā)表了有關《肺部切除術前后的心肺功能》的課題研究報告,在肺外科領域中成績斐然。至于個人品格方面,也十分優(yōu)秀。”

積極推薦葛西候選人的整形外科野坂教授的座位周圍,響起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接下來是金澤大學的菊川候選人。如履歷書中的記載一樣,他畢業(yè)于東都大學醫(yī)學院,在該校擔任講師,于一九五七年轉(zhuǎn)任金澤大學醫(yī)學院教授至今。在科研業(yè)績方面,菊川候選人一貫針對‘心臟冠脈功能不全的外科手術療法’進行研究,總共發(fā)表了二十二篇論文。一九五八年在胸外科學會上以《心肌梗死的血管再通術》為題進行了特別演講,一九六〇年發(fā)表了有關《冠狀動脈內(nèi)膜切除術》的課題研究報告,一九六一年獲得了日本外科學會總會的學會獎。尤其是在冠狀動脈內(nèi)膜切除術方面,菊川候選人是無與倫比的行家里手。至于個人品德方面,金澤大學的醫(yī)學院長在推薦書中介紹說,他是一位溫和內(nèi)斂的學者型人物。”

東貞藏與今津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下。從大河內(nèi)平淡簡潔的說明當中,似乎也能感受到他對菊川的溫暖關懷。

“最后是財前候選人。如各位所知,財前候選人從一九五五年開始擔任本校第一外科的副教授,專攻消化系統(tǒng),尤其擅長胃部與食管的吻合術研究。一九六〇年在日本外科學會總會上做了題為《胃黏膜癌的臨床意義》的特別演講,一九六一年發(fā)表了題為《關于胃癌的轉(zhuǎn)移、進展的臨床及病理學探討》的課題研究報告。特別是在胃部與食管的吻合術的領域中,他的成就得到了公認。至于個人品德方面無須我贅言,想必各位都已經(jīng)非常清楚了。”

大河內(nèi)說完坐下,鵜飼接著站起來說道:“剛才,遴選委員長公平而且嚴正地介紹了三名候選人的業(yè)績。如果對各候選人有任何疑問或意見,請各位暢所欲言。尤其是除遴選委員之外的各位教授,請在這次教授會上直言不諱地發(fā)表你們的意見。”

從這番話中可以感受到鵜飼摩拳擦掌的勁頭,他在遴選委員會上寡不敵眾,于是想在教授會上依靠支持財前的多數(shù)派一決勝負。

大河內(nèi)嚴肅認真地催促東貞藏發(fā)言:“在此之前,如果現(xiàn)任教授東教授有什么意見的話,先請您說出來,好嗎?”

東貞藏慢慢地站起來說道:“我沒有什么特別想說的話。這三名候選人都是由遴選委員會嚴正評選出來的,所以我殷切希望通過更加嚴正的投票方式選出最符合本校發(fā)展要求的人才。”

“完全正確。我們應該按照東教授說的,本著嚴正的態(tài)度,積極踴躍地對各候選人提出質(zhì)疑嘛!”鵜飼十分謙恭地說道。

就像在呼應鵜飼的話,支持財前派的第二內(nèi)科教授、附屬醫(yī)院院長則內(nèi)教授開口發(fā)言。

“我對葛西候選人的業(yè)績提出質(zhì)疑。關于葛西候選人研發(fā)的‘胸膜外充填術’,我聽說術后在填充于胸膜腔內(nèi)的‘乒乓球’中會積存漿液,結(jié)核菌會在其中繁殖并造成瘺孔,使病情惡化,而且這樣的實例很多。關于這一點應該怎樣解釋呢?”

則內(nèi)教授站在結(jié)核專家的立場提出了尖銳的質(zhì)疑。同屬財前派的放射科教授也乘勢追問道:“這事兒我也聽說過。我認為‘乒乓球’的臨床應用有過于冒進的嫌疑。目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強烈要求盡早摘除‘乒乓球’的意見了。”

財前派為了防止集中在財前身上的選票分散到同校出身的葛西身上,就想先把葛西擊敗。這種意圖已是昭然若揭了。

支持葛西派的整形外科野坂教授顯得斗志昂揚。

“真不敢相信這番話會出自專攻結(jié)核病的第二內(nèi)科教授之口呀!葛西候選人的胸膜外填充術在發(fā)表當時,很明顯地使結(jié)核空洞縮小,對肺結(jié)核治愈做出了重大貢獻。這是不爭的事實。學術這種東西,即使是曾經(jīng)被視為真理的成果,在經(jīng)過十年之后也很有可能不再是真理了。但是,如果害怕這一點的話,那就將一事無成。事實上葛西候選人后來還多次改良過胸膜外填充術,努力克服剛開始時出現(xiàn)的弊病。難道您不知道嗎?”

被野坂指責為孤陋寡聞的則內(nèi)教授答道:“克服弊病?開什么玩笑?我看你才搞不懂我們結(jié)核病專家的評價。再說,葛西候選人是不是真正具備了擔任教授的才干呢?我看所謂的品格健全其實就是過于八面玲瓏,也是過于缺乏主見。”

則內(nèi)說到這里,支持葛西派的小兒科河合教授發(fā)言道:“擔任教授的才干和水平是在當上教授之后逐漸具備的,所以這一點并不構(gòu)成能否勝任教授的問題。而且葛西候選人應該屬于大器晚成型的人才,最近他的科研成績進步顯著,專攻的學術領域也相當于東教授的直系,而且還是財前候選人的前輩。所以,既然同為本校出身,實力也差不到哪兒去的話,那么推薦在地方大學飽嘗八年艱辛的葛西候選人才符合辦事程序嘛!”

會場上出現(xiàn)了竊竊私語及交換眼神的情況。鵜飼探出富態(tài)的身軀敲了敲桌子。

“禁止采用剛才那種拉票式的發(fā)言。請各位只針對候選人的履歷及業(yè)績繼續(xù)質(zhì)疑吧!”

支持財前的眼科教授,彎著瘦小的身軀,用異樣低沉的聲音說道:“冒昧請教一下,我聽說菊川候選人背后有東都大學船尾教授的關系,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是把最麻煩的人物留下當最終候選人了。說到東都大學的船尾教授,各位都知道,那可是文部省科學研究經(jīng)費審議會的頭兒啊!”

支持財前的參謀級人物葉山立刻點頭附和。

“這確實很令人傷腦筋吶!文部省的科研經(jīng)費竟然被東都大學某教授的一己之見所左右,這才是真正的‘癌癥’呀!如果教授選舉還要顧慮到這種事情的話,那可真是浪速大學的恥辱啊!所以,如果菊川候選人背后確實有東都大學的船尾牽線的話,這確實是個問題呀!”

這番話表面上看似攻擊文部省科研經(jīng)費審議會的現(xiàn)存弊病,實質(zhì)卻是要把菊川候選人逼入不利的境地。

性情溫和的今津怒氣沖沖地譴責道:“醫(yī)學院長,剛才的發(fā)言才完全是性質(zhì)惡劣的拉票活動。請禁止做出那種發(fā)言!”

“今津教授說得完全正確。此后嚴格禁止以誹謗中傷特定候選人為目的的發(fā)言。”鵜飼敷衍應景地發(fā)出禁令,“請各位繼續(xù)質(zhì)疑吧!”

然后是基礎組研究公共衛(wèi)生學的助川教授發(fā)言。

“從基礎組的立場出發(fā),我對菊川候選人的論文提出質(zhì)疑。對于菊川候選人的《試論高氣壓手術室在心臟外科的應用》一文,我剛才跟生理學的教授討論了一下,有關在高氣壓下的病態(tài)生理研究應該還留有很多尚未解決的問題,所以我覺得這篇論文有些輕率。關于這一點各位怎么看呢?”

東貞藏和今津的臉上表現(xiàn)出強烈的不安神情。他們倒不是為了菊川的論文內(nèi)容感到不安,而是因為這種針對菊川的批評居然來自想要依靠的基礎組教授。

東貞藏掩飾不安的神情說道:“關于這個問題由我來回答吧!高氣壓手術室的設計以及氧氣中毒等問題確實尚未得到解決。不過,近年來與此相關的研究,不只是在我國,在海外也相當活躍。學會也十分期待這些研究成果能夠帶來令人感興趣的見解,因此我認為‘輕率’這個詞語并不準確。”

大河內(nèi)轉(zhuǎn)向生理學教授問道:“林田,怎么樣啊?作為生理學教授,你同意東教授剛才的發(fā)言嗎?還是覺得像助川所說,這篇論文有些輕率呢?”

生理學教授林田答道:“關于這個問題不能輕易定論,而必須留待今后逐步論證解決。因此我不能給出明確的論斷。但是,作為一篇試論應該有它的參考價值。”

林田采取了不置可否的模糊回答。

“既然是必須留待今后解決的問題,那么現(xiàn)在對它挑三揀四也就沒有什么意義了。我們繼續(xù)討論吧!”

大河內(nèi)說完,支持葛西的皮膚科乾教授發(fā)言了。

“據(jù)我所知,菊川候選人雖然在學術研究方面十分優(yōu)秀,但手術技能卻并不高明。聽說,接受菊川候選人指導的研究生在實施手術時由于人工心肺裝置的功能不全,造成患者在術后出血導致死亡的實例不止兩三例。如果這是事實的話,那么菊川候選人恐怕并不適合擔任本校第一外科的教授。”

今津斬釘截鐵地說道:“那不能歸責于菊川候選人研發(fā)的人工心肺裝置,而且也與他指導方法的優(yōu)劣無關,而是因為為患者主刀的人本身技術尚未成熟。關于這件事情,我們向金澤大學咨詢之后也得到了相同的答復。”

支持財前的葉山插嘴道:“不對,你那種說法可是有點兒奇怪呀!根據(jù)我后來聽到的消息,菊川設計的人工心肺裝置就是有問題。所以,這本來就是菊川候選人自己的責任嘛!按理說,那種器械應該在臨床試驗之前經(jīng)過貓狗等動物實驗以確保完美無缺,可他的態(tài)度卻那么輕率,實在令人懷疑他作為學者的良心。本來……”

葉山越說越來勁兒,卻被大河內(nèi)的一聲“等等”制止了。

“即使在動物實驗中進行過充分測試并確認沒有問題,但那種狀況仍然有可能發(fā)生。以麻醉裝置為例,即使采用了世界一流的‘海德布林克’或‘佛列加’等優(yōu)秀的麻醉機,仍然有可能造成患者死亡的情況。除了主刀醫(yī)師技術不成熟、指導水平的高低以及裝置優(yōu)劣等因素之外,還有可能出現(xiàn)這種醫(yī)學上的偶發(fā)事故。但是,如果過分謹小慎微的話,那就什么研究都無法進行下去了,而醫(yī)學也就不會有進步了。因為菊川候選人的那套裝置現(xiàn)在已經(jīng)順利步入正軌了,所以,葉山,你翻出初期實驗階段的陳年往事來揭短,可不是醫(yī)學家應該做的事兒啊!”

大河內(nèi)不留情面地指責,使能言善辯的葉山也沉默不語了。

“那么,關于財前候選人,各位有什么疑點要問嗎?”鵜飼像要緩和尷尬的氣氛似的說道。

支持葛西的血清學教授迫不及待地說道:“我對財前候選人的業(yè)績提出疑問。財前候選人關于食管癌和胃癌的手術方法得到了社會的高度評價,但是在學會上有很多人提出意見,認為那種所謂‘首創(chuàng)新術式’中的‘首創(chuàng)’提法過于夸張。而且在對消化器官做手術時,即使進行相同的吻合術式,也會根據(jù)術后的愈合程度以及范圍不同而不同,所以有些方面并不能按照社會的評價全盤接受。”

支持菊川的神經(jīng)科教授也附和道:“我聽說財前的術式非常精細復雜,并非任何人都能夠簡單地掌握。關于這一點我想請問,遴選委員會是否請教過外科學會的權威瀧村名譽教授的意見呢?”

葛西派與菊川派這兩派就像共筑統(tǒng)一戰(zhàn)線般,口徑完全達成了一致。

遴選委員長大河內(nèi)答道:“因為對于這個方面我們都不是專家,所以如果各位有這種希望的話,我們可以聯(lián)系瀧村名譽教授請教他的意見。不過,幸好這里有全部加印的候選人論文,請各位根據(jù)這些材料討論一下怎么樣啊?”

支持葛西的野坂窮追不舍地說道:“財前候選人在手術方面具備了出色的技能,同時在女性方面也具備相當高的技能。他竟然跟酒吧里的女人搞婚外情,這與國立大學教授的身份極不相符,有關這方面的傳聞,我想各位早已有所了解了吧。”

野坂向支持財前的教授們投去嘲諷的笑意,鵜飼勃然大怒。

“野坂,你說話要慎重,不要進行人身攻擊。而且據(jù)我所知,你剛才說的話有些夸大其詞了。就那么點兒事情,連咱們也不是完全沒有經(jīng)歷過吧。咯咯咯咯!”鵜飼從喉嚨發(fā)出笑聲,環(huán)視了一下在座的眾人。臨床組那些作風浮華的教授們立刻發(fā)出了苦笑聲。

鵜飼趕緊說道:“那好吧,看樣子討論進行得差不多了,現(xiàn)在準備進入投票選舉程序,有什么異議嗎?”

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

鵜飼接著宣布:“那好,我立刻聯(lián)系事務長,現(xiàn)在開始投票選舉第一外科繼任教授。”

“請等一下!”東貞藏忽然站了起來,面孔顯得有些蒼白,他靜靜地環(huán)視在場的教授說道,“我要棄權!”

“啊?棄權?”

教授們禁不住發(fā)出了驚訝的聲音。

“是的,我要棄權!從剛才開始,我就一直在聽各位激烈的爭論。但是,我實在不忍心看到財前和葛西這兩個由我一手培養(yǎng)的愛徒在接下來的投票當中激烈地爭斗。我本人也無法取舍他們當中的任何一位。即使我想從學術業(yè)績方面公平地看待并支持菊川候選人,但我又不能舍棄自己的兩名愛徒把票投給其他學校的人。因此,雖然現(xiàn)在的我感到萬分遺憾,但我還是決定舍棄能夠行使自己正確意志的一票,所以我決定就此退出投票選舉。除此之外,我認為自己已經(jīng)沒有任何辦法可想了。”

這番話深深地打動了眾人的心,凄惻感人的氣氛充滿了整個會議室。

東貞藏的身影消失在會議室門外之后,很多教授依然籠罩在深深的感動之中。在場的教授們的臉上浮現(xiàn)出感佩的神情,全場靜默無聲,仿佛已經(jīng)忘卻了先前為各自支持的候選人進行過唇槍舌劍的激烈論戰(zhàn)。

“真不愧是東教授,高風亮節(jié)呀!”大河內(nèi)喃喃自語道。

其他教授們也仿佛還在回味余韻尚存的感佩,靜靜地點頭。

“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將在事務長的見證下,進入繼任教授的投票選舉環(huán)節(jié)。”

教授們好像被鵜飼的聲音喚醒似的回過神來。鵜飼臉上現(xiàn)出與深受感動的教授們相去甚遠的表情,他拿起電話聯(lián)系事務長。

“在事務長送來選票之后,我們立刻開始進行投票。請各位充分參考葛西、菊川、財前三名候選人的履歷、科研成果目錄以及剛才的會議審議過程,不要被一時的感情所局限,要根據(jù)自己的正確判斷,選出最適合擁有光榮傳統(tǒng)的第一外科的繼任教授。我作為醫(yī)學院長向各位發(fā)出誠懇的請求。”

因剛才離場的東貞藏那動人心弦的發(fā)言以及戲劇性退場給教授們心中造成了微妙變化,鵜飼為了避免東貞藏的言行影響選票的流向,故意說出以上那番話。

教授們當中響起竊竊私語的聲音,他們由于各自心態(tài)不同而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但是,在事務長帶著選票進來之后,室內(nèi)的氣氛驟然開始變得緊張起來。

事務長把封口的紙袋放在鵜飼面前。因為有一名教授因病缺席,東貞藏也選擇了棄權,所以就把印有浪速大學校徽水印的選票分發(fā)給了在場的二十九名教授。

鵜飼用鄭重其事的語調(diào)說道:“那么,現(xiàn)在進行無記名投票。另外,雖然有一名教授因病缺席,但由于因病缺席的解剖學研究室的畑中教授已經(jīng)用郵寄的方式進行了不在場投票,所以本次教授會總共有三十張有效投票。”

沉寂無聲的室內(nèi),只有鋼筆填寫名字發(fā)出的聲響格外清晰。過了不久,似乎就有人開始折疊選票,事務長迅速端起投票箱依次回收,收集完畢即把投票箱放在了鵜飼面前。鵜飼馬上打開了投票箱。

“那么,現(xiàn)在馬上開票!”

他嚴肅莊重地說完,讀出了最先取出的一票。

“菊川升!”

面對黑板的事務長,在菊川的名字下邊寫了“正”字的第一畫。極力推舉菊川的今津興奮得開始臉上發(fā)紅。

“財前五郎!”

葉山等支持財前的教授們長出了一口氣。

“葛西博司……財前五郎……菊川升。”

鵜飼唱票的嗓門漸漸提高,面對黑板的教授們都心懷期待地凝神注視。

“葛西博司……葛西博司……財前五郎……菊川升……菊川升……”

鵜飼唱票的節(jié)奏越來越快,嗓音中透出急不可耐的聲音。這是因為菊川和葛西在起步時勢頭較猛,而財前的選票卻姍姍來遲。除大河內(nèi)以外的其他教授們漸漸露出興奮的神情,甚至通過表情就能夠看出他們要選的是哪個候選人。

“菊川升……葛西博司……財前五郎……財前五郎。開票完畢。”

鵜飼唱完票后,事務長立刻開始計票。

財前五郎 12票

菊川升 11票

葛西博司 7票

支持財前的葉山等人雖然松了一口氣,卻仍把難以置信的目光投向黑板。推舉菊川升的今津也露出復雜的表情,深深地嘆了口氣。而野坂則臉色蒼白,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葛西博司那少得可憐的票數(shù)。

鵜飼為了不讓情緒外露,裝出平靜的表情強調(diào)道:“投票結(jié)果按照從多到少的順序,分別是財前候選人十二票、菊川候選人十一票、葛西候選人七票。但是,由于無人獲得總票數(shù)過半數(shù)的十六票,所以根據(jù)剛才的投票結(jié)果沒有能夠決選出第一外科繼任教授。因此,根據(jù)本校教授會的規(guī)約,在沒有得到超過總投票半數(shù)的情況下,將對獲得票數(shù)居前的兩名候選人進行決選投票。所以,我們將在一個星期之后的二月五日召開臨時教授會,進行決選投票。”

大河內(nèi)目光銳利地盯著鵜飼說:“用不著改天專門召開臨時教授會,現(xiàn)在接著進行決選投票不就行了嗎?”

鵜飼笑容滿面地說道:“在今天的投票過程中,不僅出現(xiàn)了東教授棄權的情況,還出現(xiàn)了畑中教授因病缺席而進行不在場投票的情況,即使接著進行決選投票,由于必須得到他的委托書,所以也只能改日舉行啦!”

“這我明白。如果畑中去外地或海外出差而無法立刻取得聯(lián)系的話,那則另當別論,可畑中是在自己家里養(yǎng)病,所以只要請事務長從這里打個電話,問他是投財前還是菊川并填好選票不就可以了嗎?如果是我的話,我不會專門延期一個星期再次召開臨時教授會,那多費事兒呀!”

大河內(nèi)的發(fā)言符合他前任醫(yī)學院長的身份。

“為決選投票召開臨時教授會并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歷任醫(yī)學院長在必要的時候都會這樣做。這是慣例。”鵜飼反駁道。

大河內(nèi)吐出一口煙,說道:“那樣做當然可以。但我想說的是,無論是剛才對三名候選人的質(zhì)疑答辯也好,還是在開票時出現(xiàn)的異樣興奮也好,恕我失禮,這種愚蠢的白熱化爭論是在歷屆教授會選舉中從未見到過的。正因為這樣,如果此事擱置多日的話,不正常的拉票活動將會更加猖獗,恐怕無法進行嚴正公平的選舉。這種情況的發(fā)生是不難預見到的。”

“如果大河內(nèi)教授為此擔憂的話,那我作為現(xiàn)任醫(yī)學院長就一定要負責任地進行公正的選舉。所以,讓前任醫(yī)學院長如此擔憂,我實在太過意不去了。”鵜飼貌似謙恭地應答道。

“這樣我當然就可以放心了。那我就拜托你,務必主持名副其實的公正選舉。”大河內(nèi)也貌似謙恭地答道。

R會館復式二層最里面的休息室,仍如往常一樣平和安靜、人影稀疏。今津似乎還沒有從教授會的興奮中平靜下來,他喝了一口服務生端來的蘇打威士忌酒,把膝頭湊近東貞藏,用激動的語調(diào)講述了投票結(jié)果。

“當東老師說出要棄權的時候,我真不知道事態(tài)會怎樣發(fā)展,因而方寸大亂。支持財前的拉票活動那么猖獗,在你死我活的緊要關頭失去東老師舉足輕重的一票很有可能導致敗北,所以我簡直嚇得靈魂出竅。老師怎么會那樣突然退場了呢?”

今津的語氣中帶有責難的意味。

“今津,我絕非是要舍棄自己寶貴的一票!這且不說,剛才聽你報告了后來的經(jīng)過,如果當時我沒有那樣離席退場的話,菊川的票數(shù)最后會怎么樣呢?”東貞藏用緩慢的語調(diào)繼續(xù)講道,“菊川十一票、財前十二票、葛西七票,三名候選人的得票都是完全令人意外的數(shù)字。我想,財前派恐怕至少覺得能夠得到十七八票,而葛西派為了控制過半數(shù)的十六票在這個月里肯定也曾四處奔走過,而連我們也預估應該拿到十七票,所以各方的如意算盤其實都有相互重疊的部分。但是,不管怎么說,財前派最后只得到十二票,對他們來說應該是個打擊吧!今津,問題就在這里。我確實失去了自己寶貴的一票,但我的退場在善良的教授們心中喚起了某種情感,促使原先為反對外聘教授而茫然支持財前的教授們的幾張感情票轉(zhuǎn)向了咱們這邊,不是嗎?”

“那么,老師是在這種謀劃之后,才留下那番動人心魄的話語并退場的嗎?真不愧是深謀遠慮的東老師啊!我估計任何人都無法想象那是精心打造的經(jīng)典道白吧!”今津十分佩服地說道。

“你要是把我的話解讀成‘精心打造的經(jīng)典道白’,那我可受不了呀!我只是坦率地講出了自己的真情實感,或許其結(jié)果只是偶然地體現(xiàn)在了菊川的感情票上而已。對于這一點,你千萬不要誤會啊!”

東貞藏用他特有的瞞天過海的本領否認了今津的看法。

“我真是太失禮了。像東老師這樣的人怎么會逢場作戲呢?只是坦率地講出了自己的真情實感而偶然導致了那樣的結(jié)果嘛!”

“你這樣想就可以了。話說回來,咱們預測菊川應該得到十七票,可為什么竟然降到了十一票呢?幸虧今天財前的得票也出人意料,兩者僅僅一票之差,且都沒有過半數(shù),總算把局面拖入決選投票。不過,下次決選投票只需一票之差就足以決定勝負了,所以如果預估選票不夠牢靠的話,那就非常危險啦!”

東貞藏的話語中帶有責備今津過分天真的意味。

“老師說得完全正確,我沒什么可說的。根據(jù)我的預測,臨床組中加上東老師和我應該有七票。而基礎組中,雖然大河內(nèi)教授沒有說出口,但是我去找他時看他那樣子肯定是允諾支持菊川了,所以我就估計那邊會有十票。但是,從菊川所得的這十一票的結(jié)果看來,大河內(nèi)教授是不是沒有積極為咱們拉票呀?”今津困惑地說道。

東貞藏搖搖頭說道:“我倒是覺得,今天的十一票幾乎都是憑借大河內(nèi)教授的勢力得到的基礎組的選票。如果有誰因為我的退場感動而給菊川投票的話,那也應該是基礎組的教授。但我覺得,先前向咱們保證過的那五位臨床組教授的選票才值得懷疑呀!”

“真是這樣嗎?我去跟他們談這件事兒的時候,每位教授都表示出相當強烈的共鳴呢!尤其是神經(jīng)科和泌尿科的教授,都是非常激進的反鵜飼派呀!”

今津露出難以領會的表情。

東貞藏接著說道:“臨床組的教授只是在鵜飼瞄準下屆校長并有可能實現(xiàn)與這一目標的時候,才會想撇開財前而把選票投給菊川。可一旦到了投票時卻又臨陣退縮。雖說是無記名投票,但因為唱票的是鵜飼醫(yī)學院長本人,所以他們會擔心自己的筆跡被認出來。”

“聽您這樣說,我真是越來越為自己過分天真地預估了形勢感到羞愧了。不過,那樣的話,投票的保密和自由不就無從談起了嗎?這實在太過分了……”

“今津,事到如今再為那種事情生氣也沒有用了,更重要的是要為一周之后的決選投票要想出相應的對策。”

“關于這一點,我已經(jīng)仔細考慮過了,但無論如何咱們都必須把葛西派的那七票全都弄到手才行。或許從葛西派看來,那七張選票實在太少了,但是在我們看來,去了德島大學離開本校長達八年的葛西竟然還能得到七票,真是令人感到意外呀!這正說明他們對財前的反感情緒已經(jīng)根深蒂固,所以在決選投票時咱們應該能夠得到那七張選票。我今晚就去跟他們交涉吧!幸好掌握葛西選票的是外科同行野坂,所以談起來也比較容易一些。”

“不過,我覺得葛西的選票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單純啊!正是由于他們認為葛西將會險勝當選,所以才能鎖定那些選票。可一旦葛西落選,由于同校出身的情誼和校友會的影響,那些選票非常有可能流向財前那邊。因此,那七張選票的去向很難預判。”東貞藏十分慎重地說道。

今津走出南海線的諏訪之森站檢票口,穿過燈火通明的站前商業(yè)街,走在寒風瑟瑟的郊外小路上。他腦海里浮想出此后將與野坂談話的內(nèi)容。上次在去大河內(nèi)家為菊川尋求支持的時候,由于大河內(nèi)是那樣的性格,所以他并無良策,只能嘗試采用動之以情的方法。但是,對于現(xiàn)在要去走訪的野坂,今津直到剛才還跟東貞藏進行慎重的協(xié)商,然后才帶著具體的對策上路。

從標志性建筑牙科診所向右轉(zhuǎn)彎之后,走過五六戶人家,就看到亮著門燈的野坂家了。在圍繞著樹籬約的四百五十平方米的院子里,有一座紅瓦的西式建筑,與大河內(nèi)那座狹小老舊的住宅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今津看到了這種富有諷刺性的反差。臨床組精英教授極盡奢華,而獲頒學士院恩賜獎的基礎組老教授卻甘于清貧。今津隨即摁響了門鈴。

“請問是哪一位?”

身穿和服、年約四十歲的夫人打開了門廳。

“我是第二外科的今津。請問野坂教授回來了嗎?”

今津一邊問一邊向門廳里邊望去,只見旁邊的西式房間里亮著燈,傳出了收音機的聲音。

“是的,我先生已經(jīng)回來了。請稍等一下。”

夫人把今津迎進門廳,然后返回屋里,身穿寬袖棉袍的野坂走了出來。

“哎呀!你怎么突然光臨啦?來,請進吧!”

野坂打開了旁邊客廳的房門。這里似乎也被當作起居室使用,屋內(nèi)暖爐的火燒得正旺,煙灰碟里積存了不少煙頭。

“晚上突然登門拜訪,多有失禮!因為有件事情特別想跟你商量一下,是不是給你添麻煩啦?”

“哪里,你來我家做客沒有任何妨礙。不過要看商量什么事情,有的事情也許會比較麻煩呢!”

野坂似乎看透了今津的來意。

“哎呀,你還是那樣說話不留情面……這且不說了,今天葛西落選真是令人意外啊!無論是從業(yè)績、人品還是按論資排輩來看,葛西都比財前更應該留下。都是因為以鵜飼醫(yī)學院長為中心的財前派瘋狂地拉票,才會導致葛西落敗。實在是太惡劣了。”今津啜飲著端來的熱紅茶,忿忿不平地說道。

“不過,這就是選舉嘛!當然應該留下的人留不下來,而不該留下的人厚著臉皮當選。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呀!”

野坂似乎已經(jīng)徹底死了心,今津深感意外地望著他。

“其實,我今晚突然登門拜訪不為別的,就是想代替東教授來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哦?代替東教授?你這話也太奇怪啦!代替在今天選舉中棄權的東教授,那又是怎么回事兒呢?”

野坂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

“東教授確實是棄權了,但是這里面包含著非常深刻復雜的原因呀!其實,東教授最初的想法是,如果在葛西與財前兩人之間選擇的話,那就要推薦早于財前的前任副教授,也就是在德島大學苦熬了八年的葛西。但是你也知道東教授是個學究型人物,對學術的尺度把握得非常嚴格,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支持金津大學的菊川,他也漸漸被學術業(yè)績卓越超群的菊川候選人吸引住了。不過雖然如此,東教授還是難以割舍辛苦了那么多年的葛西,所以他今天投票時才會棄權。因此,他雖然說不能舍棄愛徒葛西和財前兩人,但那都是在公開場合的發(fā)言。他其實是因為顧慮葛西才棄權的。不過,現(xiàn)在既然葛西已經(jīng)落選,那么東教授也就沒有必要采取棄權的立場了。既然對手是財前,那他就決定公開支持菊川了。因此,東教授希望能夠得到你的協(xié)助。”

今津一反常態(tài),把跟東貞藏商量好的話和盤托出。

“真是那樣嗎?雖然我并不認為東教授會那樣為葛西著想,但既然本人都那樣講了,我就暫且當成真話聽吧!盡管如此,但在葛西落敗的當天就叫我把選票轉(zhuǎn)投給菊川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不管怎么說,葛西是我二十年來的老朋友嘛!所以,我準備效仿東教授,在決選投票時棄權,或者即使投票也可能是空白票呢!”

“空白票?怎么會呢?”

“不,就是空白票。因為不想支持任何一方,所投空白票就是最為嚴正的做法嘛!”

今津臉上浮出狼狽的神情。

“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不過,你能不能通融一下?當然,我們既然有求于你,就不會空手而來。”雖然今津的資歷比野坂早八年之多,但現(xiàn)在說起話來卻變得異常謙恭,“話說回來,我聽說日本整形外科學會的理事目前有個空缺呢!”

今津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使剛才泰然自若的野坂表情驟變。

“怎么樣,野坂先生?你想不想當學會理事啊?只要能當上理事,因為會長向來都是理事互選輪流執(zhí)政,所以總有一天能當上整形外科學會的會長。那樣的話,據(jù)說將來在競選學術會員的時候就是非常有利的條件啦!我覺得這可是個相當有魅力的職位呀!”

今津的姿態(tài)變得有些傲慢起來。

野坂試探性地望著今津說道:“今津先生,你可別開空頭支票呀!我可是聽說了,整形外科學會理事的缺額,將要讓比我年長很多的洛北大學的伊藤教授就任,不是嗎?”

“雖然確實有那種議論,不過說實話,這是那個一聲令下就能決定整形外科學會人事的大人物跟東教授商量之后,讓我?guī)г捊o你的。所以絕對不是什么空頭支票呀!”今津打包票保證道。

“你這是從哪條線上得來的消息?”

“就是東都大學的船尾教授呀!你也知道,那個人物是日本外科學會的大頭兒,他的恩師跟東教授是同門師兄弟。因此,東教授跟船尾教授之間的交情也非同尋常,我來跟你談的這件事情也是東教授跟船尾教授事先談好的嘛!”

“原來如此啊!既然是船尾教授說出來的話,那就應該是確切無疑了吧!”

“就是呀!我在外科學會也常常能見到船尾教授,他確實是個學術成就和政治實力兼?zhèn)涞拇笕宋锇。∫驗榫沾ê蜻x人就是從船尾教授研究室里出來的門生,所以不但得到了東教授的支持,同時也得到了船尾教授強有力的推薦。因此,船尾教授曾經(jīng)明確地表示過,如果你把手中的七張選票投給菊川候選人的話,他一定推舉你擔任整形外科學會的理事!”今津加強語氣說道。

野坂像是在仔細盤算,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確認似的問道:“今津先生,你剛才說的整形外科學會理事的事情該不會只是船尾教授的口頭約定吧?不會過后就不算數(shù)了吧?”

“那當然不會啦!既然能夠得到你的七張選票,我們當然應該付出相應的回報嘛!我估計從明天開始,財前派也會來找你提出露骨的政治交涉。不過,他們所能提供的無非就是眼前利益而已。與之相比,野坂先生,得到船尾教授的推舉當上理事對你的將來具有不可估量的助益啊!”

今津進一步加強語氣催促對方。

野坂放下叼在嘴上的香煙說道:“我是個比起眼前利益更加重視未來發(fā)展道路的人啊!”

“那么,你保證要支持菊川啦?”今津確認地問道。

“你是說不從我這里拿到一紙字據(jù)就不能放心嗎?你們真是過于小心謹慎啦!”野坂說完就從飾物架中取出威士忌酒瓶和玻璃杯,愉快地說道,“今津先生,讓咱們先干一杯吧!”

財前五郎在門前“噗”地吐出滿嘴酒臭氣,在夜晚的寒氣中蜷縮著肩膀,伸手按下門鈴。門廳里邊傳來的腳步聲不像是女傭的而像是妻子杏子的。門被打開了。

“你回來這么晚呀!老爸都等不及啦!”

財前得知今天教授選舉的結(jié)果之后,立刻給岳父又一打電話告知了他的得票數(shù)以及還要舉行決選投票的情況。

“在今天這樣的日子還回來這么晚,真是太缺乏常識啦!”

杏子美麗的眼眸露出苛責的神色,冷淡地說完便先折回屋里去了。走廊上傳來喧鬧的腳步聲,又一喜笑顏開地一只胳膊上掛著小學三年級的長外孫,另一只胳膊上掛著一年級的次外孫。

“爸爸,你回來啦!”長子一夫呼喚道。

次子富士夫也天真爛漫地說:“爸爸,教授選舉是什么?”

財前用責怪的眼神望著杏子,說道:“這種事情小孩不必知道啦!時間已經(jīng)很晚了,跟媽媽一起上二樓睡覺去吧!”

孩子們乖乖地跟著杏子上二樓去了。

孩子們離開之后,又一驟然現(xiàn)出不高興的表情,說道:“明明說好穩(wěn)拿十八票,結(jié)果卻只拿到十二票,出現(xiàn)這種意外狀況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鵜飼院長的政治實力以及巖田和鍋島所說的金錢實力都靠不住嘛!”

“不,今天這樣的意外是由于發(fā)生了任何人都無法預測的事情。東教授突然表演了一場完全出人意料的大戲。”

“東教授演了一場大戲?哦?”又一難以置信地說道。

“就連我在會后從葉山教授那里聽到時,也完全不敢相信呢!”

五郎接著把他從葉山那里聽來的話詳細轉(zhuǎn)述給又一聽。剛開始時,五郎的表情還沒有變化,但后來五郎漸漸地激動起來了。

“真沒想到,那個以穩(wěn)重清高聞名的榆木疙瘩居然還會玩這種鬼把戲呀!就是因為這樣,大多數(shù)教授看到東毅然舍棄自己寶貴的一票而退場的身影就被感動了吧!東肯定是考慮到按常規(guī)出招難以制勝,所以從剛開始就設下此計并且瞅準機會退場了。就連演戲也擺出他獨具的清高派頭,真是表面學者風度,而內(nèi)心陰險至極!爸爸,今天出現(xiàn)這樣的結(jié)果,并不是鵜飼院長或巖田、鍋島的實力不夠,原因全都在于東表演的那場大戲啊!”

又一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說道:“既不是演戲也不是別的什么,反正結(jié)果就是前功盡棄了嘛!要想在下周的決選投票中獲勝,就得買下你剛才在電話里提到的野坂那家伙手中的七張選票才行啊!”

“可是,野坂就是因為反感我才推舉葛西當候選人呀!正是因為出于反感的情緒,所以不可能靠小打小鬧一舉解決……”

又一打斷五郎的話,說道:“就是因為他感情用事,這反倒好辦了。如果是由于明確的利害沖突或者被進退兩難的情理牽絆,才不好處理呢!此前巖田說過一張選票要五萬元,但這次是決選投票所以一張選票就要十萬元。那么,七個人總計七十萬就能解決了吧?事到如今,咱們就得像老鱉一樣緊緊咬定掌握七張選票的野坂毫不放松。要是這次再弄個雞飛蛋打的話,那可就再沒戲唱啦!”又一晃動著海怪般油光發(fā)亮的禿頭。

他所說的“再沒戲唱啦”,到底是指財前五郎在大學里一輩子難以翻身,還是財前五郎在財前家里一輩子難以翻身呢?他的話語中回響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整形外科的野坂繃著臉,面對著婦產(chǎn)科的葉山。酒家深處的包間里暖氣燒得溫暖舒適,玻璃拉門外細雪紛紛落下。

“大阪已經(jīng)多少年沒下過雪啦!看到細雪紛飛的庭院景色就令人不禁想謅上一首俳句呢!”葉山像要緩和屋內(nèi)氣氛似的說道。

“是這樣嗎?我可是不求風雅但求實惠的人吶!俳句那種附庸風雅的玩意兒我最不擅長啦!話說回來,今晚到底為什么特意招待我來這么高級的酒家呢?只聽你剛才在電話中說的,我實在不得要領呀!”

“哦,倒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想找你來喝杯安慰酒而已嘛!這樣說雖然有些失禮,但昨天葛西的七票對你們來說可能完全出乎意料,而我們所支持的財前的得票也與菊川只差一票,還要另外進行決選投票也使我們感到十分意外。葛西和財前這兩人都是本校出身的候選人,他們被其他大學的菊川整慘啦!所以,為了重振精神,我想跟你一邊喝酒一邊盡情暢談啊!”

“這種同情沒有任何必要。我生性最討厭那種玩陰招的做法,而且聽支持財前的你說出那種話來,我感到就像被倒摸脊背一樣毛骨悚然。”

野坂露骨地做出苦澀不堪的嘴型,喝了口清酒。

“哎,你別那么情緒化嘛!不管怎么說,咱們都是同校出身的同事,對吧?而且,其實今晚我是奉鵜飼院長之命而來呀!”

“哦?奉鵜飼院長之命……這倒挺有意思。你找我究竟要談什么事兒啊?”

“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嘛!”葉山放下酒杯,單刀直入地說道,“你明白,在決選投票中葛西派選票的流向?qū)τ跊Q定勝負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因此我們希望得到掌握選票的野坂教授的大力協(xié)助。”

“你怎么又這樣急躁呢?雖說我們支持的葛西被刷下來了,可是第二天就叫我們轉(zhuǎn)過來支持財前,從感情上來說實在難以做到呀!因為我們?yōu)楦鹞魍镀北緛砭褪轻槍ω斍奥铮 币佰鄶嗳痪芙^道。

“那,你們要把選票投給菊川嗎?該不會是支持菊川的今津君昨晚跑來,你已經(jīng)向他打包票了吧?”

“沒有的事兒!我的意思是,即使出身于本校的葛西落敗,我們也不能簡單地在下次決選中就把票轉(zhuǎn)投給財前嘛!”野坂若無其事地否定道。

葉山松了口氣說道:“你別這樣逗我玩兒呀!我可是代替鵜飼院長來向你請求協(xié)助的,所以當然不會空手而來嘛!因為我們會提供讓你能接受的條件,所以采用那種所謂的政治妥協(xié)的方式來請求你協(xié)助。”

“哦?你所謂的政治妥協(xié)是……”

野坂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亮,停下了夾起生魚片的筷子。

葉山把他那張女人般白凈的面孔湊向野坂,說道:“如果這次教授選舉能夠得到你的協(xié)助,那么兒童疾病中心的兒童整形外科的職務分配就全權交給你。這就是我們向你保證的條件。你覺得這個提案怎么樣啊?近來,由于服用薩利德邁安眠藥導致海豹狀畸形兒增多,小兒外科受到了多方關注。因此,掌握兒童疾病中心重要科室的人事權,對于你和你所指導的研究室都會有很大的助益啊!”

雖然葉山如此強調(diào)這項提案的價值,但野坂卻噤口不語。

“怎么樣,野坂先生?現(xiàn)在葛西已經(jīng)失去了候選人資格,即使推舉東都大學系統(tǒng)的菊川,對你來說不也沒有任何益處嗎?你還不如推舉財前,從各種意義上來講都有很明顯的好處呀!”

“話也不能那樣說嘛!比起有害的財前,我認為支持無害的菊川更能令我滿意啊!”

“財前就那么不好相處嗎?”

“別開玩笑了。我就是討厭他那個人,徹頭徹尾……”野坂一吐為快地說道。

“討厭……就因為這點兒理由嗎?”葉山仿佛在確認似的詢問,并竊竊私語地說道,“這個理由真是太無聊了。你還是應該再成熟一些呀!比起感情上的好惡,對于財前那種大有利用價值的人倒不如宜施恩時且施恩,以后再細水長流地加以利用嘛!就像針對東教授的今津教授那樣。”

“你的推銷策略相當高明呀!當然,如果鵜飼院長推舉的財前候選人敗選了的話,還可能對下屆校長的選舉產(chǎn)生負面的影響。所以呢,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用心良苦啊!”

野坂采取了語意微妙的措辭。

“你說得沒錯兒。你的一念之差,不但能夠施恩于財前,而且能向可能成為下屆校長的醫(yī)學院長賣個人情。這種稍縱即逝的絕好機會,哪兒有眼睜睜地看著它溜走的道理呢?野坂先生,即使是被稱為革新派的你,有時候也必須根據(jù)情況去做多數(shù)派的工作呀!所以呢,你應該趁這個機會跟鵜飼派達成政治妥協(xié)啊!”葉山慫恿道。

“即使你這樣說,但叫我現(xiàn)在立刻回答,也真是太強人所難啦!而且,其他人是什么意見,我也無法做主啊!”野坂裝模作樣地沉思著說道。

“當然,如果能跟其他人在妥善協(xié)商的基礎上得到協(xié)助的話,那是再好不過了。這方面還請你給我這個鵜飼院長的代表留點兒情面!”

葉山特別強調(diào)了“鵜飼院長”這幾個字。野坂默默地喝干了杯中酒,說道:“那我就再考慮考慮吧!”

“真是感激不盡。本來應該叫財前向各位同意協(xié)助他的教授們表示感謝,但現(xiàn)在這樣做反倒會帶來麻煩。所以,很快就會有財前授意的人去向你當面道謝。”

“不,我只是說我考慮考慮而已。所以,找我來道謝反而會使我為難。那好,我就先失陪啦!”

野坂剛要起身離席,隔扇呼啦一聲被打開了。

“葉山醫(yī)生,真是巧遇啊!”

醫(yī)協(xié)會長巖田重吉在絕妙的時刻出現(xiàn)了,就像他剛才一直站在隔扇那邊偷聽一樣。

葉山轉(zhuǎn)向巖田說道:“啊,巖田先生,你來得正好。這位是……”

葉山剛要介紹,卻被巖田打斷了。

“不必不必,野坂醫(yī)生的鼎鼎大名我早就有所耳聞,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見到本人,真是不勝榮幸!我是醫(yī)學院校友會的干部巖田重吉。”

巖田是比野坂年長十三歲的前輩,卻以近乎謙卑的姿態(tài)坐在野坂面前。對方低三下四的態(tài)度使野坂沒能來得及起身離席。

巖田立刻拿起酒杯,說道:“為了祝賀咱們的相識,請允許我先干為敬吧!”

野坂聽說同校出身的老前輩要向自己敬酒,不好意思斷然拒絕,只好在巖田端起的酒杯里倒上酒。巖田恭恭敬敬地喝干之后,便向野坂回敬了一杯。

“我很早就想拜見實力派教授野坂醫(yī)生,正好聽說你今晚要在這里跟葉山醫(yī)生談話,也沒事先打招呼就擅自闖了進來,懇請原諒我的失禮。話說回來,關于這次第一外科的教授選舉,我們校友會堅決反對無端引進東都大學系統(tǒng)的外聘教授,并熱切希望由本校出身的財前副教授當選教授。今晚我們校友會的干部們也聚集在某處,再次強調(diào)繼任教授必須由本校的副教授擔任這個基本方針。大家一致希望能得到野坂醫(yī)生的協(xié)助,所以由我代表校友會前來拜訪。關于這件事情,我是跟鵜飼,哦,不好意思,因為是同窗校友所以不經(jīng)意地直呼其名了……我是跟鵜飼院長商量之后,才來請求你的。”

巖田采用這稱呼方式,巧妙地強調(diào)了自己謙恭的低姿態(tài)。

“哦,關于這件事情的答復,我已經(jīng)向葉山教授表明了,請你過后向他詢問詳細的情況吧!我就此……”

巖田看到野坂想起身,立刻說道:“那好,你的意見過會兒我就向葉山教授詢問。我本來想趁這個機會設宴招待野坂醫(yī)生團隊的各位,以便彼此相識,但因為現(xiàn)在是敏感時期,如果直接見面反倒容易招來誤解,所以今天就麻煩老師代我向各位致意吧!”

說完,他突然湊近野坂身邊,把鼓鼓囊囊的長方形紙袋放在野坂面前。

“不,你這樣會叫我很為難的。”

野坂用力地揮揮手,并想把信封推回去。巖田俯身過來,伸手抓起野坂的皮包,打開鎖扣把紙袋塞了進去。

“這太叫我為難了!葉山先生,這樣做叫我如何是好啊!”

野坂把矛頭轉(zhuǎn)向了葉山。

“野坂醫(yī)生,這有什么為難的呢?哪有那么夸張呀!這在我們醫(yī)協(xié)選舉中是再普通不過的事兒啦!嘿嘿嘿嘿!”

巖田細長的眼睛從金邊眼鏡后面閃出一道亮光。

在阿拉丁酒吧深處的包廂里,財前五郎左右坐著醫(yī)務長佃友博和資深助教安西,三人正在默默地喝酒。

佃友博把他那恃才好勝的面孔轉(zhuǎn)向財前,說道:“我們完全沒有想到選舉會被拖到?jīng)Q選投票的地步。現(xiàn)在不只是我們醫(yī)務部,還有其他研究室的研究生,甚至就連實習生和護士都會湊在一起談論教授選舉的事情。尤其是副教授級的老師們,都覺得這是跟自己的將來密切相關的問題,所以非常注重這次選舉的動向。而且,大家都說這樣曲折激蕩的教授選舉是醫(yī)學院創(chuàng)立以來從未有過的呢!”佃友博透出不無遺憾的表情。

安西也咬牙切齒地接著說:“真沒想到竟會變成這個樣子……大家因為受到劇烈打擊,都沒心思工作了。”

財前滿臉苦澀地喝干杯中的蘇打威士忌,擔心地說道:“醫(yī)務部因為教授選舉而沒心思工作可不行呀!要是因為這種事情導致門診或治療方面出了疏漏,那可就成了街談巷議的話題啦!”

“哦,這方面的動蕩今天總算是平靜下來了,所以請不要擔心。大家最感到震驚的還不是要舉行決選投票,而是東教授居然采用棄權的方式來舍棄財前老師。醫(yī)務部全體成員的震驚化為義憤,現(xiàn)在對東教授的不信任感越來越強烈,對財前老師的支持熱情反而空前高漲。所以,關于醫(yī)務部內(nèi)部是否團結(jié)一致的問題請老師不必擔心。”

佃友博就像早已準備好似的,一口氣說完。這時身后忽然響起了熱辣的說話聲。

“不管怎樣震驚,怎樣義憤填膺,怎樣力圖使醫(yī)務部內(nèi)部團結(jié)一致,不都對挽回頹勢沒有任何幫助嗎?這個時候最需要的是挽回頹勢的有效對策呀!”

剛才離席的慶子,不知何時已經(jīng)返回,正站在財前身后。

“聽慶子小姐這樣一說,我們真是無言以對啊!”佃友博仰視著身穿寶石綠色連衣裙的慶子,咕咕噥噥地說道。

在借口舉行作戰(zhàn)會議且頻繁進出阿拉丁酒吧之間,佃友博和安西已經(jīng)看出慶子是財前五郎的情婦,對待她的態(tài)度也變得隨意起來了。

“那么,換成慶子小姐會怎樣做呢?如果你有什么好主意的話,希望你能告訴我們。”

安西說完,慶子眨著細長的眼睛說道:“是啊……如果換成我的話……因為再過五天就要舉行決選投票了,所以就不能在間接的常規(guī)手段上耗費時間了。所以,我會采取直接把對手拉下臺的措施。”

“直接把對手拉下臺?”安西立刻驚訝地反道,“我明白啦!就是打電話威脅對方或散發(fā)誹謗對方的匿名信,對吧?去年第三內(nèi)科舉行教授選舉的時候,就曾經(jīng)有人給對手家里打電話威脅:‘要是不乖乖退出選舉就干掉你!’其實,我們也準備在緊要關頭采用這個辦法攪亂菊川本人以及菊川派呢!”

慶子搖了搖頭,說道:“那種土氣卑俗且誰都會用的招數(shù)已經(jīng)太老套了,根本行不通啦!應該想出更加犀利且能夠?qū)⑵浼夹g性擊倒的絕招。”

“原來如此!技術性擊倒啊!”

佃友博一邊說著一邊沉思,片刻之后“咚”地捶了一下桌子,洋洋得意地說道:“我明白了!技術性擊倒的絕招就是直接開進金澤大學菊川的地盤演一場戲!是吧,慶子小姐?”

“真不愧是統(tǒng)領醫(yī)務部五十人大家庭的佃先生呀!沒錯兒!就是要用這個絕招嘛!就連東醫(yī)生也在緊要關頭演了一場大戲呢,所以咱們只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就行啦!這次輪到咱們演大戲了。”慶子極力煽動道。

可財前卻沉下臉來說道:“佃,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假如你們?yōu)槲易龀瞿欠N事情,萬一我在選舉中落敗,你們也會變得沒有立足之地呀!再給你們添麻煩,我心里實在過意不去。即使你們兩人勇闖金澤大學來進行談判會對我有利……”

“老師,事到如今可不能再說這種泄氣的話啦!我們懷著跟老師同生共死的信念才走到這一步。因為有了財前老師才有了我們,所以我們哪兒能只顧自己呢?”佃友博充滿斗志地說道。

“是嗎?那么,既然你們都這樣說了,盛情難卻,我就全都交給你們啦!”財前一反常態(tài)地用沉痛的語調(diào)說道。

“既然已經(jīng)決定了,就要爭分奪秒地行動才能取得立竿見影的效果。那你們什么時候出發(fā)呢?”慶子趕緊催促道。

佃友博與安西對視一下,說道:“我們倆不能獨斷專行地前往金澤大學,等明天去醫(yī)院一上班我就跟五六個骨干召開秘密醫(yī)務會,然后跟安西直接出發(fā)去金澤。坐特快列車只要四個小時就能到達,所以在明天傍晚前后到達金澤后,就開演大戲。”

“那么,為預祝二位成功,我請各位喝‘拿破侖’!愿二位如那位凱旋將軍一樣旗開得勝。”

慶子說完,叫侍者取來了一瓶“拿破侖”,毫不吝惜地打開了瓶蓋并將酒注入酒杯。同時她的視線越過安西和佃友博的肩頭,向財前送去只有他能心領神會的微妙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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