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佩佩把新本子夾在腋下，剛走到教室門口，就聽見李瑤的聲音從后排傳來。

“喲，咱們班的‘黑馬’來了？”

她沒停下，徑直走向座位。李瑤帶著兩個女生圍過來，手指敲了敲她的本子封面：“這本子不便宜吧？三塊？你爸賣一筐土豆才掙多少？”

吳佩佩拉開椅子坐下，把本子輕輕放上桌：“和你沒關(guān)系。”

“怎么沒關(guān)系？”李瑤歪頭一笑，聲音拔高，“你以前作業(yè)都寫不齊，現(xiàn)在數(shù)學(xué)考第八十九？老師都畫五角星了，是不是特別光榮？”她轉(zhuǎn)頭對旁邊女生說，“該不會是偷看了標(biāo)準(zhǔn)答案吧？”

周圍幾個人笑起來。

吳佩佩抬頭，目光掃過她們的臉：“你想說我就作弊，那就去告訴老師。”

笑聲僵了一瞬。

“誰要告老師？”李瑤揚眉，“我就是好奇，你突然開竅了？還是家里燒了香？”

“我燒不燒香，你家管不著。”吳佩佩翻開筆記，指尖劃過一行紅筆標(biāo)注的錯題分類，“你要真想知道，下次月考自己考個八十九看看。”

李瑤臉上的笑淡了半分，冷哼一聲：“裝什么清高？農(nóng)村來的，再怎么補課也變不成鳳凰。”

吳佩佩沒再回應(yīng)。她低頭看題，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聲，像風(fēng)吹過麥田。

那聲音太穩(wěn)，穩(wěn)得不像一個被圍攻的人該有的樣子。

課間操鈴響，一群人往外走。李瑤故意走在她前頭，回頭對同伴說：“她那本子，我看是抄的。誰信一個穿補丁褲的能搞到清北筆記？”

話音落時，吳佩佩正好從她身邊經(jīng)過。

她沒低頭，也沒加快腳步，只是把手里的本子翻了個面，露出扉頁上一行工整的字：“知識能拿出來，也能用出去。”

李瑤盯著那行字，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再說什么。

語文課上，老師讓分組討論《荷塘月色》的修辭手法。四人一組，吳佩佩剛起身，就見李瑤那一桌迅速湊頭，把椅子往中間一拉，空位瞬間被填滿。

“我們組滿了。”李瑤頭也不抬。

她轉(zhuǎn)身看向另一組，那幾人立刻低頭翻書，假裝沒看見她。

吳佩佩站了兩秒，走回座位。

她從書包里掏出手機，屏幕亮起，快速翻到一張圖片——《高效學(xué)習(xí)法》的封面。她盯著看了三秒，然后鎖屏，放回口袋。

筆記本攤開，她開始整理課堂要點。每一個比喻句、每一個通感寫法，都被她用不同顏色的筆標(biāo)注清楚。藍筆寫原文摘錄，紅筆寫分析，綠筆寫自己的仿寫思路。

她寫得極專注，連前排女生回頭偷看她筆記時，她都沒察覺。

下課鈴響，李瑤路過她桌邊，故意把水杯碰倒。水順著桌沿流下，浸濕了她剛寫完的一頁。

“哎呀。”李瑤“慌忙”扶起杯子，“沒長眼睛啊？水都流你本子上了。”

吳佩佩抽出紙巾，慢慢擦干紙面。字跡有些暈開，但她沒皺眉，只是把那頁紙輕輕折起，夾進書里。

“下次倒水，先看看自己作文是不是又跑題了。”她收起筆袋，聲音不急不緩，“上次月考，你語文作文被老師當(dāng)反面教材念了吧？”

教室里安靜了一瞬。

李瑤臉色變了：“你——”

“我什么？”吳佩佩抬頭，眼神清亮，“你要是覺得我本子臟了活該，那你作文被念出來，是不是也活該？”

她站起身，把書包背上，動作利落。

李瑤張了張嘴，最后只甩下一句：“裝什么裝，成績好就了不起？”

“不是了不起。”吳佩佩拉開教室門，“是我不再怕你們說了。”

午休時，食堂人聲鼎沸。

吳佩佩打了飯，端著托盤找座位。李瑤和幾個女生坐在中間一桌，見她走近，立刻把旁邊的空位用書包占住。

她沒說話，轉(zhuǎn)身去角落坐下。

剛夾起一筷子青菜，李瑤端著飯走過來，假裝腳下一滑，整個人往她這邊一歪。

湯汁潑出，正濺在她校服袖口上。

“啊！”李瑤驚叫一聲，“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

周圍人看過來。

吳佩佩低頭看著濕透的袖子，布料貼在皮膚上，溫?zé)岬臏疂B進纖維。她想起昨夜在灶臺邊背的《出師表》，默寫全對，老師批了個“優(yōu)”字。

她抽出紙巾，一點點擦干手。

“你下次撞人之前，”她抬頭，直視李瑤，“先看看自己月考排名。”

聲音不大，卻讓整個飯桌的笑聲戛然而止。

李瑤僵在原地：“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簡單。”吳佩佩站起身，托盤端得平穩(wěn)，“你怕的不是我作弊，是我真的能贏。”

她轉(zhuǎn)身走向洗碗池，背影挺直。

李瑤站在原地，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旁邊女生小聲說：“她……她是不是瘋了？敢這么說話？”

“誰怕誰啊。”李瑤冷笑，“她以為考個第六名就能翻身？我讓她下次月考直接掉出前十！”

“可她筆記那么整齊，題也會做……”

“會做？”李瑤嗤笑，“農(nóng)村孩子能懂什么？說不定是抄的補習(xí)班答案。再說了，成績好又怎么樣？衣服還是那么土，鞋子還是掉跟，她這輩子都變不成城里人。”

晚上，吳佩佩蹲在灶臺前燒火。

火光映在她臉上，忽明忽暗。她一邊往灶里添柴，一邊在腦子里過今天語文課的內(nèi)容。《荷塘月色》的“月光如流水一般”用了什么修辭？通感。為什么用“瀉”不用“照”？因為“瀉”有流動感，更顯月光的柔與靜。

她背得極熟。

火苗噼啪一聲，濺出一點火星。

她沒躲，只是繼續(xù)想著明天的數(shù)學(xué)預(yù)習(xí)。《高效學(xué)習(xí)法》里提到“錯題歸因法”，她打算把今天那道幾何題重新做一遍，標(biāo)出每一步的思維卡點。

門外傳來腳步聲，是她媽。

“佩佩，燒完火把灰扒出來，明天好種菜。”

“知道了，媽。”

門關(guān)上，屋里又靜下來。

她從書包里掏出手機，打開備忘錄，新建一條。

敲字：她們怕的不是我作弊，是我真的能贏。

她盯著這句話看了很久，然后按下發(fā)送——發(fā)給了自己。

不是為了記錄，是為了確認。

確認她不再是那個被罵了只會低頭擦眼淚的人。

確認她可以站著說話，可以回擊，可以不躲。

第二天早讀，班主任抱著試卷走進來。

“上次小測，整體偏難，全班平均分七十二。”她翻開名單，“我念一下前十五名。”

吳佩佩坐在座位上，手指輕輕摩挲著新本子的絨面封面。

“第十五名，李強，七十八。第十四名，王芳，七十九。第十三名，趙磊，八十……”

名字一個個往下念。

教室里安靜得能聽見翻紙聲。

“第六名，吳佩佩，八十九分。”

她站起來，走過去領(lǐng)卷子。

班主任多看了她一眼：“進步很大，繼續(xù)保持。”

“謝謝老師。”她接過卷子，發(fā)現(xiàn)右上角多了個小小的五角星。

她低頭看著那個星，沒笑，也沒藏，就這么堂堂正正地拿回來，壓在數(shù)學(xué)書下面。

李瑤坐在后排，盯著她的背影，手指無意識地掐著筆帽。

下課后，幾個女生湊在一起小聲議論。

“她怎么突然這么厲害？”

“聽說她爸在鎮(zhèn)上撿破爛，家里窮得連燈都舍不得開，她晚上怎么學(xué)習(xí)？”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抄的。”

吳佩佩聽見了，沒回頭。

她只是翻開筆記，繼續(xù)寫昨天沒整理完的物理公式。

筆尖劃過紙面，沙沙作響。

像春風(fēng)吹過新生的麥苗。

像命運的齒輪，開始一格一格，向前轉(zhuǎn)動。

她寫完最后一行，合上本子，抬頭看向窗外。

陽光正斜斜地照進教室，落在她的桌角。

她伸手，把那道光輕輕推到了李瑤的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