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佩佩站在十字路口，紅燈還亮著。她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停留在地圖界面，搜索框里“格斗訓練營”幾個字清晰可見。手指懸在收藏鍵上方，像在權衡一場無聲的博弈。風吹起她風衣的下擺，拉鏈頂到下巴，只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睛。

她沒點收藏。

反而關掉地圖，打開相機，對準前方紅綠燈的金屬支架，拍了一張。

照片里，支架邊緣刻著幾個歪斜的小字，像是誰用鑰匙劃上去的：

“打回去。”

她把照片存進相冊，命名為“巷口三號”，然后收起手機，步伐穩定地穿過斑馬線。

第二天上午第三節課后，德育主任派人來教室請她去辦公室一趟。語氣客氣，用詞正式，說是“有些情況需要溝通”。幾個同學抬頭看她，目光復雜。有人小聲嘀咕：“真去談了啊？”另一個人接話：“打了人還能評三好學生？做夢。”

吳佩佩沒回頭，也沒停下，只是把書包帶往上提了提，徑直走出教室。

辦公室里，陽光從百葉窗斜切進來，在桌面鋪出一道道明暗相間的條紋。主任坐在辦公桌后，手指輕輕敲著文件夾邊緣，臉上掛著那種“為學生好”的標準表情。

“佩佩啊，坐。”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最近你的情況，學校也聽說了一些。校外沖突，雖然你沒受傷，但過程……有點激烈。”

吳佩佩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背挺得筆直。

“我只是想安全上學。”她說。

主任頓了頓，似乎沒料到她會這么直接。“我們當然希望每個學生都安全。可你用的方式……是不是太強硬了？萬一傷了人，責任誰來擔？”

“他們先動手的。”她語氣平穩，“我可以不還手，但不能站著讓他們打。”

主任皺眉：“話不是這么說。學校是教書育人的地方，不是角斗場。你這樣，會給其他同學什么信號？”

“信號？”吳佩佩微微抬眼，“那學校能不能告訴我，如果我不還手，又會是什么結果？他們明天還會來，后天也來，一直堵我，直到我低頭認錯？”

主任張了張嘴，沒接話。

她站起身，語氣依舊平靜：“我只想好好讀書。如果學校管不了外面的人，那我就只能管好自己。這話我昨天說了，今天還是這句。”

說完，她轉身離開，門輕輕合上，沒發出一點響聲。

走廊盡頭，公告欄前圍了一圈人。

才藝比賽的海報剛貼上去，紅底金字，格外醒目。李瑤站在人群中央，手里拿著筆，一邊簽名一邊笑著對旁邊女生說：“有些人靠打架出名，真到了臺上，怕是連麥克風都不會拿。”

周圍一陣輕笑。

吳佩佩走過去時，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她沒看李瑤，直接走到報名表前，拿起筆，在空白處寫下自己的名字。筆尖用力，紙背被劃出一道淺痕。

“那我今晚就開始練。”她說完，抬眼一笑，目光掃過全場。

笑聲戛然而止。

李瑤臉色微變，但很快恢復鎮定，聳聳肩：“行啊，舞臺見。”

吳佩佩沒再說話，把筆放回托盤，轉身離開。走廊燈光打在她風衣上，像鍍了一層薄銀。

晚自習結束，教室陸續熄燈。她留在最后一排，沒急著走。手機屏幕亮著，兩個文件夾并列在桌面：一個是“格斗視頻合集”，另一個是“才藝達人教學合集”。

她點開第一個，快速滑動——巷口那三人的狼狽模樣一一閃過。鼻血男捂著臉，鑰匙串男跪在地上，叼煙的青年被推得撞墻。這些畫面曾讓她感到安心，像護身符一樣存在。

可現在，她盯著屏幕，忽然覺得少了點什么。

她點開相冊，翻到那張紅綠燈支架的照片。“打回去”三個字刻得歪歪扭扭，卻清晰可見。她記得拍下它時，心里有種痛快的釋放。但現在再看，那更像是一個警告，而不是答案。

她關掉照片，回到桌面，手指停在“才藝達人教學合集”上。

要不要點開？

格斗能讓她不被欺負，但能讓別人真正尊重她嗎？李瑤可以站在人群中央說笑，因為她會跳舞、會唱歌、能在臺上發光。而她呢？人們提起她，只會說“那個打人的吳佩佩”。

她不想只靠拳頭讓人閉嘴。

她想站在舞臺上，讓所有人看著她，說不出一句輕視的話。

手指懸在下載鍵上方，三秒。

然后，輕輕按下。

進度條開始滾動，藍色光映在她臉上。她盯著屏幕，呼吸平穩，眼神越來越亮。

“這次，”她低聲說，“我要讓他們看得心服口服。”

教室外，走廊燈一盞接一盞熄滅。遠處傳來值日生鎖門的聲音。她沒動，直到進度條走到盡頭，提示音輕輕響起。

“下載完成。”

她點開文件夾，里面是幾十個視頻縮略圖：聲樂基礎、舞臺表現力、即興表演技巧、燈光走位……全是她從未碰過的東西。

她選中第一個，標題是“如何克服舞臺緊張”。

播放鍵按下，講師的聲音從耳機里傳出：“很多人怕上臺，是因為總覺得觀眾在挑錯。但你要記住——舞臺不是審判臺，是你發光的地方。”

她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認真聽。

十分鐘后，視頻結束。她摘下耳機，拿起手機，打開相機，對著黑板拍了一張空教室的照片。黑板上還留著白天的數學公式，粉筆灰落在講臺邊緣。

她把照片命名為“第一天”，放進新建的相冊：“舞臺計劃”。

然后站起身，收拾書包。

走出教學樓時，夜風拂面。校門口的路燈下，一個清潔工正推著垃圾車經過。她腳步沒停，穿過大門，踏上回家的路。

路過文具店，玻璃門映出她的影子。風衣筆挺，步伐穩定，眼神清亮。

店里有個女生正在買筆記本，抬頭看見她，愣了一下，隨即低頭跟同伴說了句什么。那人望過來，目光在她臉上停留幾秒，沒說話，但眼神變了。

不是怕，也不是嘲。

是認真。

吳佩佩沒停下，也沒笑，只是把手伸進包里，摸了摸手機。

屏幕還亮著，停留在“才藝達人教學合集”的界面。

她走出半條街，忽然停下。

從包里抽出一張便攜濕巾，慢條斯理擦了擦手背。動作從容得像剛從便利店買完飲料回來。

擦完，她把濕巾扔進路邊的垃圾桶，抬頭看了眼前方。

路口的紅綠燈又亮起。

她邁出第一步。

風衣下擺輕輕擺動。

她走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