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珀伍德和莉苔·索爾倍的關系日漸親密,這全歸功于愛琳意外的培養,因為她對索爾倍產生了一種盲目的興趣,這沒有任何價值。她喜愛他,在有女人,特別是有漂亮女人的場合,他殷勤備至、善于獻媚而且感情豐富。她打算極力給他介紹幾個學生,并且始終覺得拜訪索爾倍工作室是很有趣的事情。實際上,她的社交生活非常沉悶,幾乎就是一潭死水。她愛去那兒,而考珀伍德也惦念著索爾倍夫人,所以兩人就一同前往。他極其精明,不斷鼓勵愛琳對他們延續自己的興趣。他讓她邀請他們來赴宴,開家庭音樂會,使索爾倍通過演奏獲得報酬。另外在各劇院訂下包廂,贈送音樂會門票,在星期天或其他日子邀請他們同車郊游。
奇妙多姿的生活仿佛對這種局面很有利,似乎天助一般,一旦考珀伍德思之如焚,莉苔也同樣念他心切。逐漸地,他變得更吸引人,成了一個奇異的、讓人難以割舍的男人。她被他的情緒攪得暈頭轉向,她跟自己的良知斗爭得不可開交。這并不是說,他曾承諾過什么,他只是圍攻她,并縮小包圍圈,可能出現的生路被一一堵死。一個星期四的下午,愛琳和他都不能赴索爾倍的茶會,索爾倍夫人接到了一大束艷麗的大紅玫瑰。“聊作點綴”,紙片上寫道,然而不知道這是誰送來的,它價值多少錢呢?這束花要五十美元,這使她第一次嗅出了那種金錢的味道。她每天都從報紙廣告欄里看見他的銀行和經紀商行的名字,有一天中午她在梅里爾百貨商店里遇見了他,他請她共進午餐,但她謝絕了。他總是用那雙有神的眼睛直視著她。她想到她的美貌居然造成了或正在造成這種狀況!她差點兒得意忘形了,將來的某個時候,也許這個熱情而富有魅力的男人會用一種索爾倍從未夢想到的方法去約束她。但是,她繼續學畫、練琴、購物、訪友、讀書,一想到索爾倍的無能她就不由自主地停下來思考,而考珀伍德仿佛在用無形的雙手抓住她。他那雙手多么有力,多么美好哇。還有那雙大大的、溫柔而敏銳的眼睛。維契塔的清教主義(實際上后來被芝加哥的藝術生活改變了)正和這個人的傳統思想進行著一場激烈的斗爭。
“你知道,你特別難以捉摸。”有天晚上他在劇院里對她說。當時正在幕間休息,他坐在她后面,索爾倍和愛琳去外廳散步了。全場喧鬧,人聲嘈雜,什么話都聽不清楚。索爾倍夫人身著鑲花邊的晚禮服,格外惹人注目。
“不。”她高興地答道,他的關注使她分外開心,而且她敏銳地感覺到他身體的靠近。漸漸地她被他感染了,融化了,他說的每句話都使她的心里一陣發抖。“我自以為我非常坦誠,”她繼續說道,“我確實是很實在的。”
她凝視著自己放在膝上的那只豐滿光滑的手臂。
考珀伍德大為動心。他正感受著她身體的一切,再加之她那奇異的風情,比愛琳更加多姿多彩。她那無以言表的微妙心意傳遞給他,她心中微風似的情感和憧憬引誘著他,她在肉體方面絕不比愛琳遜色,而且在精神上更為甜美、精巧和豐富。難道他目前對愛琳厭煩了嗎?他有時自問道。不,不,不會因為這個。莉苔·索爾倍的確是他結識的女人中最令他著迷的。
“是的,但我還是認為你難以捉摸。”他漸漸向她靠攏,繼續說。
“你讓我想起一種恍然一現又難以形容的東西,就像一抹色彩、一種芳香或一陣音樂。現在,我一直在我的想象中追著你,你的美術知識使我興趣盎然。我欣賞你的演奏,那仿佛就是你。你使我想到與我的生活毫無關系的一些特別愉悅的事物,你了解這一切嗎?”
“如果我能那樣的話,”她說道,“那倒不錯。”她戲劇性地輕吸一口氣,“你讓我浮想聯翩了,你知道(她的嘴唇嘬成了一種十分有趣的O字形)。你描繪出了一幅很有觀賞價值的畫面哪。”她渾身燥熱,滿臉紅漲,突然充分暴露了自己的本質。
“你是像那樣的,”他固執地繼續說道,“你使我一直感到你是像那樣的。”他靠著她的椅子,補充說,“你知道,我有時想,你從未真正地享受過人生。成就你的才藝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做呀。我想送你去國外,或是帶你去,無論如何,你應該去。我認為你不同尋常,你對我有興趣嗎?”
“是的,可是,”她猶豫了一下,“你知道,我怕這一切,而且還怕你。”她的嘴巴做出了第一次迷住了他的那種形狀。“我們最好別談這些,你說是嗎?索爾倍的嫉妒心很強,或者將來也會嫉妒的。你的夫人又會怎樣看我們呢?”
“我都清楚,但是,我們眼下不必在這方面浪費時間,不是嗎?我告訴你,這并不妨礙她。生活是個人的私事,莉苔。我倆情趣相投,你難道視而不見嗎?你真是我所認識的最富有情調的女人。你給我帶來了我從不知道的東西。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要你坦率地告訴我一件事情。看著我。你并非表面那樣幸福,是嗎?你并不真正幸福。”
“是的。”她摩挲著她的扇子。
“你有幸福可言嗎?”
“以前我一度感到幸福。現在看來,我算不上幸福。”
“原因十分清楚,”他說,“你的才華大大超越你的地位所及的活動范圍。你個性很強,絕不是一個替別人捧香爐的小和尚。索爾倍先生盡管很有情趣,但你繼續那樣生活下去是不會幸福的。你居然沒有發現這一點,這使我大吃一驚。”
“哦,”她有點兒不高興地喊道,“或許我看出來了。”
他銳利的目光盯著她,她的心怦怦直跳。“我想我們最好不要在這里這樣談話,”她答道,“你最好——”
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椅背上,差不多碰到了她的肩頭。
“莉苔,”他又叫著她的乳名,“你這個非凡的女人哪!”
“哦!”她吸了一口氣。
考珀伍德整整十天沒能見到索爾倍夫人了。一天下午,愛琳駕著一輛新式的二輪彈簧馬車來接他,那時她已先將索爾倍夫婦接到車里了。她和索爾倍坐在前面,留下后座讓考珀伍德同莉苔坐在一起。她絲毫沒有發覺他對莉苔產生了濃厚興趣,因為他偽裝得相當巧妙。愛琳自以為占有明顯優勢,她長得更漂亮,穿得更華貴,因此就更加迷人。她意料不到,這個女人對考珀伍德居然有如此大的魅力。考珀伍德活躍異常,朝氣蓬勃,好像并不浪漫。但是,他卻在外表的掩蓋下隱藏著一種內在的風流與情火。
“太美了,”他說道,在莉苔這邊坐下,“多么美妙的黃昏!還有你插著玫瑰的漂亮草帽,還有你漂亮的麻葛衣裳,哎呀,哎呀!”玫瑰是艷紅的,雪白的衣裳到處鑲著細的綠緞條。她當然特別清楚他這般熱情的原因。他和索爾倍似乎有著天壤之別,他是那樣健康、那樣活躍、那樣能干。而如今索爾倍卻為命運、生活和自己的一事無成大發脾氣。
“哦,如果我是你的話,我不會那么怨天尤人的,”她曾尖酸地對他說,“你該多工作,少發脾氣。”
這就引起了一場口角,這場口角她出去散步才算平息。她剛回來,愛琳就來邀他們了。這是一條出路,她高興地答應了,就開始打扮起來。
索爾倍也是如此。他們微笑著,表面上相當快樂,駕車郊游去了。現在,考珀伍德說著話,她心滿意足地左顧右盼。“我肯定是招人人喜愛的,”她想,“而且他也愛我。如果我們敢作敢為的話,那該是多美妙哇。”但她卻大聲說道:“我并不怎樣漂亮,只不過是天氣好,你說是嗎?這衣裳很樸素。不過,今晚我也不會十分愉快。”
“怎么啦?”他安慰地問道,路上來往車馬的轔轔聲影響了他們的交流。他向她靠去,急于想解決她可能遭遇的困難,心甘情愿地用恩惠誘惑她。“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幫忙嗎?我們現在做長途郊游到杰克遜公園的亭子上去,飯后我們趁著月色回來。這難道不好嗎?你現在要微笑起來,像以前那樣快快樂樂的。你沒有理由不這樣,這瞞不過我。凡是你想辦的事,只要能辦得到,我都會替你效力。凡是我能夠給你的東西,你要什么,就有什么。你需要什么呢?你知道我是多么多么想念你。你要是把你的事情交給我辦,你的煩惱就會煙消云散的。”
“哦,這并非你能辦到的事情。無論如何,現在辦不到,我的事,哦,是的。是什么事情呢?一切都十分簡單。”
她仍然帶著那種有趣的無所謂的神氣,甚至對她自己也是這樣,他被迷住了。
“但我認為你并不簡單,莉苔,”他輕聲說道,“你的事情也不簡單,與我很有關系。你對我是特別重要的。這層意思我已對你說過了。難道你看不出這是千真萬確的嗎?在我看來,你令人驚訝難以捉摸。我簡直為你發狂。自從我上次見你以后,我天天在想,如果你有煩惱,一定要讓我與你分擔。你對我是那樣重要,你是我唯一魂牽夢縈的人。我能安排你的生活把你的生活與我的生活結合在一起。”
“是的,”她說道,“我明白,”她停了一下,“并沒有大不了的事,”她繼續說,“只不過是一場口角。”
“因為什么事情引起的?”
“說實在的,是因為我,”那張小嘴有趣極了,“正如你說過的,我不能總是捧香爐哇。”他這個觀點刻在她大腦的深處了。“不過,現在沒事了。天氣真是太好了,美極了!”
考珀伍德望著她,搖搖頭。她真是個寶貝,多么矛盾哪。愛琳正忙于駕車和談話,看不到也聽不見。她正對索爾倍發生興趣,而密執安大街上向南擁去的車輛也使她分心。當他們駕車路過冒芽的樹木、泛綠的草坪、新建的花壇、敞開的窗戶,駛過整個迷人的春天世界的時候,考珀伍德感到生活又重新拉開了帷幕,如果看得見的話,他的吸引力便會像發光的大氣一般籠罩著他。索爾倍夫人覺得這將是一個美妙的夜晚。
晚餐是在公園里吃的,有馬里蘭州名菜露天子雞、窩伏爾餅和香檳酒。愛琳因為索爾倍被她迷住了而歡喜不已,分外愉快,她打趣、敬酒、歡笑,在草地上奔跑。索爾倍用一種愚蠢的、不合時宜的方式向她調情(許多男人易犯這種錯誤),她卻開心地用“傻孩子”和“別這樣”把他推得遠遠的,她對自己充滿自信,她后來坦率地對考珀伍德說,索爾倍是多么容易動感情的人,她實在不得不拿他取笑,考珀伍德堅信她是忠誠老實的,對這一切沒有絲毫懷疑。索爾倍太愚蠢了,正是他能利用的一件巧妙的工具。“他并不壞,”他評論道,“我倒非常喜歡他,雖然我認為他并不是一個了不起的小提琴家。”飯后,他們沿著湖邊驅車,并向外穿過一小塊樹林環繞的空曠草坪,月亮在晴空中照耀著,在湖面上灑下一片銀光。索爾倍夫人身上正流淌著考珀伍德給她注射的毒素,而這毒素正在產生致命的效果。無論她的態度怎樣冷淡,一旦情緒被挑逗起來就會馬上發生作用。她本來就富有生氣、充滿熱情。考珀伍德在她的心目中漸漸顯示出他的威力。如果被這樣一個男人愛著,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那么,他們兩人就會有一種熱情奔放、毫無拘束的生活。這正如黑夜中的一盞明燈,使她畏懼,又深深地吸引著她。為了控制自己的情緒,她就談藝術、人物,談法國、意大利,他也用同樣的語調回應。但他一直撫摸著她的手,而且有一次在樹蔭下,他的一只手穿過她的頭發,把她的臉轉向自己,將自己的嘴輕輕地貼在她的臉上。面對這種突然襲擊,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渾身發抖,但她卻保持平靜。真是太美妙了,上帝!她的舊生活顯然已經土崩瓦解了。
“聽我說,”他小心地說,“明天下午三點你在拉希街橋那邊等我,好嗎?我會迅速接你上車,你一刻也不用等候。”
她停下來,思考著,憧憬著,猶如置身于一個奇異的幻想世界。
“好嗎?”他熱切地問道。
“等一下,”她輕輕地說道,“讓我想想可以嗎?”她猶豫了。
“好的,”過了一會兒,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說,“好吧。”好像她剛才在心里安排了什么事情。
“寶貝,”他低聲說,緊緊地攬著她的一只臂膀,同時看著月光勾勒出她的側面,那線條令人陶醉不已。
“但是,我好像做得過分了些。”她輕聲回答,有點兒氣喘,臉色也有點兒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