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歷史與現代的對接:中國歷史地理學最新研究進展
- 張偉然等
- 7454字
- 2022-04-13 17:00:45
二、水系與地貌變遷
地貌和水文一直是歷史自然地理研究的重要領域。在中國其傳統一直可以上溯到2000年前古代學者對于水道沿革變遷的研究著述。隨著近代地理學傳入中國,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這一古老的研究傳統結合現代地貌和水文學的原理和方法得到了蓬勃的生機,在學科理論與方法上都得到了極大的發展。
其過程大致可以劃分為三個階段。①文字時代:1950~1985年。這也是歷史地貌研究的黃金時代,兩版《歷史自然地理》中的地貌研究成果大多在此時奠基,即便是后期出版的很多著作,其實也多數是在這個階段提出和完成的,這一階段的研究成果大多數還是用文字表達研究成果,圖形(包括各類專題地圖)基本是示意圖,是對文字的輔助說明。②圖形時代:1985~2005年。這一階段歷史地貌研究更多注意用專題地圖而不是示意圖展現研究成果,同時,這也是歷史地貌相對開始衰落的時期,雖然這一階段也有一些重要成果出現,但很多實際上是之前的工作。這一階段歷史地貌研究的發展主要表現為橫向擴展,即更多區域的地貌問題被討論,但這些工作大多數沒有形成系統性的成果。③數字化時代:2005年以來。滿志敏在2005年提出歷史河流地貌研究從描述轉向側重分析,由單條河流轉向水系等一系列轉變[55],并以黃河河道為例發表了突破性的個案研究。
在總結前人研究和自身工作的基礎上,曾昭璇對歷史地貌進行了初步的理論探討,確定了歷史地貌學的兩個根本任務:一是古代地貌的復原,二是地貌年代的確定,這兩個基本任務的確定初步構成了歷史地貌學的理論框架[56]。張修桂根據多年的研究實踐,在《中國歷史地貌與古地圖研究》中系統提出了歷史地貌學的研究方法[57]。
(一)河湖演變與地貌塑造
歷史時期河流湖泊的演變及其對地貌的影響,是歷史地貌研究的主要問題。其中最引人關注的課題就是黃河河道的演變,同時涉及海河水系的形成、淮河和大運河演變以及這一區域的湖沼演變及微地貌塑造。長江河道演變及流域湖沼變遷亦是本領域的經典問題。
黃河下游以善決、善徙、善淤著稱,每次變化都會造成嚴重的災害。因此,自古至今,管理黃河就是中國歷代政府的大事,也一直是歷代學者關注的問題。在清人胡渭《禹貢錐指》中系統總結了黃河的幾次主要遷徙發生的時間和路線,其基本觀點影響延及近代。
20世紀50年代譚其驤主持編繪《中國歷史地圖集》,通過重新辨析史料,并結合大比例尺地形圖分析,黃河下游的歷史流路得以清晰起來。特別是先秦至民國時期,黃河下游在華北大平原的掃蕩過程得到了基本的復原,在這一掃蕩過程中,中國控制黃河的力度也在不斷加大,黃河下游在先秦至宋金時期基本都是多股行水,但明代潘季馴治河正式確定了黃河下游單股行水的格局,這一格局一直持續至今[24]。
在對黃河變遷的研究中,譚其驤敏銳地發現,黃河下游河道的變遷,很大程度上與河水的含沙量變動有關系,而泥沙含量的變動,則與黃河中上游產沙區的土地利用方式有關。據此,譚其驤指出黃河下游在魏晉南北朝至唐代持續了約八個世紀的河流穩定時期,是由于這一時期少數民族進入,變農為牧導致植被恢復,使得黃河泥沙含量減小,最終導致下游河道變化速率趨緩[58]。盡管之后不斷有學者就其中的某些具體問題展開了爭鳴,但是,這種將流域作為整體來系統考慮不同子系統間聯系的工作思路,是歷史河流乃至歷史地貌演變研究中方法論的革新,為后來的歷史地理學者所繼承,全面推進了河流地貌研究的進步(圖2?5~8)。
而滿志敏在2006年發表的“北宋京東故道流路問題研究”一文[59],為平靜已久的黃河流路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這篇文章之前,黃河下游研究的是“流路”問題,是關于黃河下游的大致走向,而這篇文章真正開創了黃河研究的“地貌”層面,是針對河道形態的研究,這對于歷史河流研究的未來發展起到了指導性的作用。滿志敏在該文中提出的多源方法,歷史文獻、衛星影像等相結合的研究方法,為黃河河道位置和形態的解決提供了新的思路。以往研究中,關于歷史文獻、衛星影像等資料的使用都已經出現,但滿志敏將二者有機聯系,從而提出了歷史文獻和其他代用資料在河流歷史形態復原方面的方法范式,這種多源資料方法對歷史地貌研究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新方法和新資料的使用不僅僅使研究分辨率大大提高,也必然帶來研究問題的深入以及規律性認識的突破(圖2?9)。
圖2?5 先秦至東漢黃河下游變遷
圖2?6 北宋黃河變遷
圖2?7 金元時期黃河南徒主要泛道
圖2?8 明清黃河泛決示意
圖2?9 滿志敏的北宋京東故道(4幅)
(滿志敏:“北宋京東故道流路問題的研究”,《歷史地理》,第21輯)
黃河下游河道的變化影響到了整個黃淮河平原水系的變遷。譚其驤、張修桂等工作已經闡明了海河水系的形成及其變化過程,基本理清了黃河與海河、人工運河與海河水系之間的關系,指出海河水系的形成與黃河在先秦時期的分流系統密切相關,當時的黃河北分流促使了海河水系雛形形成,之后的人工運河建設最終造就了現代海河五大水系的格局[60~61]。韓昭慶的研究則更加集中于南宋建炎二年(1128年)杜充決河后黃河奪淮到清咸豐五年(1855年)黃河棄淮北流,這700多年的“黃河奪淮”階段[62]。由于黃淮關系的轉變對淮北地區地表水環境所造成的影響。歷史上黃河多次奪淮北支流入淮,淮北原有湖泊最終淤平,最終使得淮河喪失獨立入???,淮北地區經濟社會發展陷入環境危機,進而造成經濟貧困,社會動蕩。歷史上的這一地貌過程直到今天仍舊困擾著淮河,使得“治淮”工作依舊任重道遠。京杭大運河橫穿黃淮海平原,對平原水系的影響也很大。鄒逸麟對京杭大運河開鑿后對沿線地區地理環境的影響也進行了較為系統的考察,特別是明清兩代在“挽黃保運”政策指導下對運河沿線的河湖進行改造,導致魯西南和蘇北地區成為“保漕”的犧牲品[63]。這從另一個側面論證了黃河下游的影響(圖2?10)。
圖2?10 海河水系變遷
(譚其驤《長水集續編》,第426頁)
今天在華北平原已經難以找到大型湖泊,但在歷史時期華北大平原上曾經分布有眾多湖泊濕地,這在歷史文獻中有大量的記錄。由于黃河在華北大平原上的擺動,黃淮海地區的地貌深受其影響,最為突出的就是這些湖泊濕地所受的影響。鄒逸麟系統討論了華北大平原湖泊濕地由于黃河改道而造成的變化[64],這些湖泊既會因為黃河改道獲得新的水源補充而有所擴大,也會因為黃河泥沙的堆積而縮小,乃至淤平,從而大大改變了華北平原的地貌。這些研究對于今天仍舊具有重要的意義,為黃河下游后備流路的規劃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依據。
長江中游的荊江河段曲流發育,號稱“九曲回腸”,洪水宣泄不暢,威脅江漢平原。雖然荊江河段沒有黃河下游那樣的劇烈擺動,但與黃河下游一樣,常年的堤防建設也將河床抬升于地面之上而為“地上河”,對于這一河段的河流演變,張修桂取得的成果在歷史地理學界內外引起了普遍的重視[65~67],他的工作徹底否定了清人胡渭主張的5世紀之前的荊江流路,明確了荊江在近2000年來并沒有如胡渭所主張的在魏晉南北朝之前注入洞庭湖;有力證明了荊江河床經過史前漫流期—先秦到兩漢的分流時期—魏晉到唐宋的統一河床塑造期—明清荊江完全被大堤約束時期,隨著荊江單一河床的形成,河曲發展速度自元代以來迅速加快,荊江洪患也由此嚴峻,明清兩代幾乎連年受洪水威脅,荊江地上河的形成與宋代以來江漢平原的圍田建設,擠壓長江河床密切相關;而荊江水沙環境的改變則更是清代山地大開發,水土流失導致進入長江的泥沙含量增大造成的結果。這些規律性的總結,對三峽大壩工程的建設及荊江河道治理、防洪減災有現實意義。
長江中下游的洞庭湖、鄱陽湖等是中國最重要的淡水湖,歷史時期演變的研究也引起廣泛的關注。譚其驤和張修桂的《洞庭湖演變的歷史過程》[68]是截至目前最為系統的關于長江中下游大型湖泊變化的研究,其中對于云夢澤與洞庭湖關系的研究糾正了清代學者的錯誤認識,確定了古云夢澤與洞庭湖并不是云夢澤南遷過江而形成洞庭湖,洞庭湖的形成實際上開始于東晉南朝時代,至唐宋時期洞庭湖開始擴大,清中期道光年間洞庭湖達到全盛,隨后面積迅速縮小,洞庭湖的變遷與荊江統一河床塑造過程和荊江含沙量增大相一致,19世紀中葉之后由于泥沙沉積,洞庭湖迅速縮小(圖2?11)。而鄱陽湖被班固《漢書》誤認為《禹貢》中的彭蠡澤,譚張二人認為,鄱陽湖北部在五代—北宋之后開始向東向南擴展到鄱陽縣,而有鄱陽湖之名,而鄱陽湖南部在5世紀前仍為平原,五代之后方形成湖面。這一認識直到今天仍舊作為荊江防洪的基礎認識。
圖2?11 洞庭湖變遷
長江三角洲地區的太湖地處中國經濟最發達的地區,是中國第三大淡水湖。張修桂的研究表明,在距今10000年前,太湖所在地區還處于海灣環境,距今6000~7000年前太湖地區的碟緣高地形成,“岡身”阻隔了古太湖潟湖與海洋之間的聯系;距今5000年左右潟湖向淡水湖泊轉化;東漢時太湖只有今太湖的3/5大小,隨著“震澤三江”分流排水格局的喪失,太湖在宋元時期逐漸擴展至今日的規模[69]。
太湖流域地勢低洼,而經濟社會發展程度卻很高,內澇會嚴重影響本地區的城鄉經濟與社會。黃浦江—吳淞江水系是太湖東行排水的主要孔道,近代之后由于上海迅速發展為中國最重要的經濟中心,因此,這一排水格局對于太湖以東地區,特別是經濟中心上海的水安全形勢自然分外重要。王文楚、滿志敏、傅林祥等學者的工作很有代表性[70~72]。從地貌學角度確定了太湖尾閭三江的位置,從三江排水格局的變化重新構建了太湖水系的變化過程,基本確定了太湖尾閭三江的地理位置,宋代以來由于太湖出現擴展導致太湖以東湖蕩地帶形成,至15世紀初,夏原吉開鑿范家浜,迅速刷深為黃浦江,吳淞江也轉而成為黃浦江支流,黃浦江成為太湖以東最重要的河流,近代之后其航運價值進一步凸顯,在現代工程技術的干預下,黃浦江成為上海的重要航道。
黃土地貌是中國重要的地貌類型。對其地貌的歷史變遷史念海曾利用文獻記載對于黃土高原上的一些地名精確定年定位,具體測算了一些溝壑在歷史上的發育速度,這是研究黃土高原溝壑發育演變的重要成果[73]。另有一些研究也探討到了歷史時期黃土地區河流的下切速率。但遺憾的是,之后史念海、朱士光等學者的研究重點放在了黃土高原的植被覆蓋方面,系統的溝壑地貌變遷研究在歷史地理學界鮮有成果出現。
中國傳統河流沿革研究主要的成就表現在對《水經注》等古代河渠文獻的研究,當代在這一領域取得成果最豐富的當屬陳橋驛。他對《水經注》的研究包括了《水經注》版本、酈注錯訛、佚文、經注混淆、《水經注》中的各項專題地理內容等諸多方面[74],還出版了他個人的《水經注》校本[75]。陳橋驛之后,李曉杰帶領學生也在復原《水經注》中的水道以及相關的地名、政區。而鄧輝對《水經注》的研究則更注意地理學理念和手段的引入。
從歷史地貌的研究來看,歷史地理學者的研究深刻揭示了歷史時期季風區河流演變及其對地貌的塑造,特別是對于人類墾殖及政治、文化等人文因素對河流演變的復雜影響,豐富了地理學的研究內涵。
(二)歷史水文研究
中國歷史上長期重視對于洪澇災害的防治,留下了寶貴的文獻與檔案資料,給歷史時期的水文研究提供了可能。史輔成在20世紀80~90年代為建立和推動歷史水文研究曾經進行了大量工作,其對于確定中國最早的洪水石刻記錄是223年伊河大水、清代黃河志樁水位記錄的重要意義以及歷史時期黃河洪水計算的斷面還原方法等方面的研究具有開創性意義,其研究成果在80年代就引起了國際水文學界的認可。這些成果主要收錄于他的兩本著作中[76~77]。
對于河流徑流量的研究,史輔成前引研究曾利用清宮檔案中的黃河尺寸記錄恢復了一些黃河的汛期徑流量數值,王國安等人也嘗試使用清代三門峽的志樁尺寸記錄和近500年旱澇數據恢復黃河三門峽斷面汛期徑流量[78]。近年來,潘威等利用清代志樁尺寸記錄和雨分寸記錄等,通過建立回歸模型,重建了黃河三門峽、永定河盧溝橋等近250年來的汛期徑流量數據,并對河流的水文特征演變規律做了探討(圖2?12)。指出19世紀中期洪峰頻率和規模顯著增加,“河患”嚴峻,有明顯的氣候變化背景,黃土高原在這一階段內很可能進入暴雨活躍期,在這一過程中太平洋海溫變化很可能驅動了流域降雨的變化。頻發的洪水超出了國家河流管理能力,最終導致本時段嚴峻的水安全形勢[79]。
圖2?12 潘威論文中的附圖
(潘威、鄭景云、蕭凌波等:“1766年以來黃河中游與永定河汛期徑流量的變化”,《地理學報》,2013年第7期)
對于地表水資源及其變遷的問題,史念海在對黃土高原和關中地區的研究中[80~81],從河流流量角度討論了黃土高原地區的地表水資源總量問題,認為在先秦時期,黃土高原和關中盆地的河流曾經水量充沛,含沙量也遠較今天為少,漢唐盛世在關中建都,龐大的農地和燃料需要致使本地天然林地受到大規模砍伐,黃土高原因缺乏林木涵養水源,導致河流流量減少,含沙量日益增多,關中周圍的水環境因而趨向惡劣。
(三)沙漠變遷
中國沙漠和沙地面積廣大,東北、華北和西北地區不同程度上面臨著沙漠化的影響。其中,政府、社會和學界當然最為關注那些在歷史時期內變為沙漠的地區,這一領域中比較重要的學者包括侯仁之、景愛、趙永復、李并成、王乃昂等人,特別是侯仁之對于毛烏素和烏蘭布和沙漠變遷的研究,被認為是開創了沙漠變遷研究的先河[82~83]。毛烏素地區位于陜西和內蒙古交界地帶,據一些學者的觀點,本地在歷史上曾經植被良好,南北朝時期的赫連夏就曾在此建統萬城以為國都,當時的自然環境應當是水草豐美的,毛烏素沙地還沒有向南擴展,唐宋之后沙地才逐漸向南擴展,歷史文獻中關于這一地區的“風沙”記錄增多應當是沙化的反映,而這一過程很大程度上和當地的不合理農墾有關。
景愛通過對科爾沁沙地的研究,認識到11世紀前后遼代對該地的墾殖破壞了草原植被,而到19世紀晚期移民的增加,加速了這一區域的沙漠化過程[84]。景愛還考察了呼倫貝爾草原的沙化問題。在大量實證研究的基礎上,景愛提出了沙漠化二重性的看法,認為在歷史時期,土地沙化是不恰當的人類活動作用于自然的結果[85]。李并成通過大量的文獻、考古資料及實地調查,討論河西走廊古綠洲的沙化與變遷,認為古綠洲的沙化主要發生在漢代后期以后,晚及明代中葉[86]。王乃昂等人認為清代中期河西走廊的人口增多,使得這一地區沙漠擴大化,但他也承認沙漠化是個很復雜的問題,人類活動會不同程度對沙漠化產生逆轉,敦煌藍湖的綠洲隨人類活動的加劇而擴大[87]。
進入21世紀之后,關于沙漠化問題的研究趨向精細化,在之前研究已經完成了變遷大勢的基礎上,更多學者關注了沙漠化的具體形成原因。其中,明代毛烏素沙地與周邊地區農墾的關系是一個較為重要的問題,明政府為防備蒙古勢力而設立的“九邊”體系就處于沙漠化地區的南緣,由于明政府在“九邊”地區屯田駐軍,因而留下了大量關于沙地范圍的記錄,艾沖、韓昭慶等學者針對明清時期本地的沙化與墾殖的關系,進一步論證了政策、墾殖對于沙漠化的影響[88~89]。鄧輝等利用文獻、田野考察和古遺址資料,對近500年來毛烏素沙漠南緣的變化進行了更細致的研究,認為這一時期的流沙—黃土分布格局基本穩定[90]。這些討論進一步深化了對問題的認識。
(四)海岸線變遷
歷史時期海岸線的變遷在歷史地貌研究中也曾經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中國擁有漫長的海岸線和復雜的沿海環境,沿海地區社會經濟高度發達,而海岸環境的變化深刻影響當地的社會經濟發展,因此海岸線研究具有重要的意義。歷史地貌學界進行的海岸變遷研究雖然區域分屬南北、手段也有所差異,但都強調了海岸線變化過程中的沿海墾殖,特別是越過海塘的圩田行為極大促進了陸進海退的過程。
中國歷史地貌中的海岸線研究集中在渤海灣西部、長江三角洲和華南沿海地區,這些研究從20世紀50~60年代持續至今,其中不乏經典性結論。其中侯仁之“歷史時期渤海灣西部海岸線的變遷”將貝殼堤和歷史文獻記錄結合確定了歷史時期渤海海岸線的進退,指出天津以南4米等高線的位置,約相當于2500年前的海岸線,大約在距今2000年前左右,今天津市所在的位置開始成陸[91]。這種將文獻與考古、實地考察相結合的方法,成為研究歷史時期海岸線變遷的標準手段。
林汀水的工作討論了渤海北部遼東灣海岸的變遷,認為歷史時期變遷最大的是海灣中部,特別是盤錦一段變遷更快。入海水系的變遷特別是入海口的變遷對不同地段的岸線影響很大,而變遷的速率,受遼河上中游植被的變遷影響甚大,在19世紀以后,遼河含沙量劇增,岸線迅速外延[92]。
珠江口地形復雜,珠江來水量大,社會經濟發展迅速。對歷史時期珠江口岸線變化已有系統的研究。認識到全新世以來珠江口經歷了從溺谷灣向三角洲的發育,到距今千余年前仍具有海灣性質,但陸地增長,呈現出獨特的洲潭島嶼景觀。又隨著泥沙淤積,島嶼間逐步成陸,再到近200年來泥沙大增,堆積旺盛,形成現代岸線[93~94],這些觀點已為學界普遍認同。
譚其驤與張修桂在長江三角洲岸線變遷上的研究則更具代表性。譚在上海成陸過程的研究中,結合貝殼沙堤的位置和歷代文獻中關于海塘興修、沿海墾殖和高潮災害等方面的記錄,最早討論了上海地區的成陸過程。譚認為,上海地區的成陸經過了很長的歷史過程,泥沙堆積與海水沖刷交替作用,各個地段的成陸速率也有很大差異,大致可分為四個階段。由于長江口泥沙含量增多和沿海農業開發而趨于加速,近千年來是上海地區成陸最快的時期,南匯嘴的最終成形使上海地區的成陸過程基本結束[95]。譚發表此觀點之后,張修桂在杭州灣北岸成陸問題上也進行了系統研究[96],結合地表證據、考古證據和文獻證據,詳細論證了杭州灣北側岸線的進退過程,在兩晉時期以來,杭州灣北部一直處于較為穩定的態勢,其中金山岸線由于南側大小王盤山島夾逼海流沖刷淤積海岸,使得金山海岸沒有淤積的現象,航道因而能保持暢通,這一認識直接支持了金山石化總廠在此地的選址,成為歷史地貌直接服務于經濟社會發展的經典性工作(圖2?13)。
圖2?13 上海地區成陸過程
長江三角洲的形成過程中,長江口中眾多沖積島的變遷過程不僅關系到今天崇明島等島嶼的形成過程認識,更對長江口航道變化規律的認識密切相關。崇明島是現代中國最大的河口沖積島,張修桂對于崇明島的形成過程研究最為系統,唐武德年間在長江口出現的東沙西沙是崇明島的雛形;南宋之后由于黃河南流奪淮,巨量泥沙由于沿岸流進入長江口,崇明島形成開始加速;明清時期,崇明島最終成形??梢园l現,張修桂關于長江口歷史時期地貌格局的演變,實際非常注意解釋沉積物質來源,特別是黃河南擺奪淮的同時,長江口發育出了巨型沖積島,南支和北支的主泓地位發生倒轉,南支成為主泓,而北支漸趨淤平[97]。
可以說,歷史地貌研究已經基本厘清了歷史時期中國沿海地區絕大多數淤泥質海岸和大型三角洲的變化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