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手里的木頭和刀，湊近陳明，壓低聲音，帶著點分享秘密的興奮：“我跟你說，我爹說，真正管用的不是那些寫在紙上的東西，是經(jīng)驗！是看云識天氣，是聽潮知魚訊！島主府里那些老板們，有幾個真懂這些？他們就知道收東西！”他撇撇嘴，顯然對那些老板沒什么好印象。

陳明徹底沉默了。十四年！整整十四年！他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島規(guī)》的冰冷條文、被島嶼的精確坐標、被“島主之儀”的每一個苛刻細節(jié)所填滿、所切割！

那些耗費了他無數(shù)心血和痛苦才刻進骨髓里的知識，竟然真的是父親親自一點一點換來了，他還記得每過一月，父親都要把自己的收成不?？s減，然后換成一條大魚去找自己的“兄弟”。

隨后訓練室的島規(guī)就會變長一點，那些島規(guī)總是在不斷變長，搞的小小的陳明總以為島規(guī)是個怪物，會跟自己一起長大。

他以為所有的參選者，都像他一樣，在背誦那些冗長枯燥的章節(jié)，在記憶那些精確到令人發(fā)指的數(shù)據(jù)。他以為這是通往島主之位的必經(jīng)之路，是島上每個有野心的家庭都在做的事情。然而，現(xiàn)實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

那些不是每個人都要背的，是父親親自換來的，想到當時自己看見的父親的卑微模樣，足足卑微了這么多年……陳明島心里五味雜陳。

“明仔？你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陳強擔憂地推了推他。

陳明猛地回過神，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沒……沒什么?？赡堋悬c曬?！彼瓜卵鄄€，“我們……下午去礁石灘吧?！?

“好嘞！”陳強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又興奮地拿起他的小魚叉柄削了起來。

自從自己的休息時間變多了以后，陳明發(fā)現(xiàn)這個島很多地方和島規(guī)的內(nèi)容有出入，這很奇怪，于是他趁著休息時間去探索這個海島。

不知道為什么他去往一些之前自己沒踏足過的地方的時候總能聽見一些奇怪的聲音，就是像是什么在流口水一樣……

大選的日子，終于在一種壓抑又躁動的氛圍中到來了。島主府邸前的廣場被清理出來，搭起了臨時的棚子。參選者們被各自的家人送來，聚集在指定的區(qū)域里。

想著來之前父母的緊張，陳明不禁想笑，這搞得像是他們要來參選而不是他。

陳明穿著母親連夜?jié){洗的筆挺、卻依然陳舊的灰色布衣，站在人群中，像一塊格格不入的礁石。

他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或緊張、或興奮、或茫然的臉孔。大部分孩子都和他一樣，穿著樸素，皮膚被海風和陽光染成深淺不一的古銅色，帶著島民特有的粗糙感。

但也有一部分少年，衣著明顯光鮮許多，布料細膩，裁剪合體，顏色也更鮮亮。他們大多神情鎮(zhèn)定，甚至帶著幾分倨傲，身邊往往還跟著低聲囑咐的家人——那是島上管事或富裕漁商的子弟。

陳強擠到他身邊，黝黑的臉上滿是新奇和一點不安，他扯了扯陳明的袖子，壓低聲音：“乖乖，這么多人！明仔，你緊不緊張？”

陳明搖搖頭，他的緊張早已在十四年的高壓訓練中被磨礪成一種深沉的、近乎麻木的警惕。他的目光更多地在搜尋考官的身影，以及可能存在的陷阱。

很快，一個穿著深藍色管事服、面無表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聲音洪亮地宣布規(guī)則：“在正式考試之前，島主希望大家好好吃一頓?！?

人群被引領著穿過廣場，來到島主府邸后方一棟獨立的石屋前。石屋大門敞開，一股濃郁、復雜、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撲面而來。

當少年們走進石屋時，幾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包括陳強。

屋內(nèi)擺著數(shù)張長條木桌，上面琳瑯滿目，堆滿了他們許多人只在傳說或島志圖冊上見過的食物！烤得金黃流油、散發(fā)著誘人焦香的整只海鳥；堆成小山、紅艷欲滴、散發(fā)著清甜氣息的奇異漿果；

白如凝脂、細膩光滑的糕點，上面點綴著珍貴的堅果碎；大碗盛著的、熬得濃稠乳白的魚湯，香氣四溢；還有晶瑩剔透的糖果、油亮噴香的烤肉、甚至還有一小壇一小壇散發(fā)著醇香的果酒！食物的色彩、香氣、光澤，構成了一場感官的盛宴，沖擊著這些在物資匱乏海島上長大的少年們。

“哇——！”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難以抑制的驚嘆和吞咽口水的聲音。

考官的聲音再次響起，平淡無波：“各位候選者，請隨意享用。時間，半個時辰。”說完，他便退到角落一張高背椅上坐下，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開始掃視全場。

短暫的死寂后，如同開閘的洪水，大部分少年，尤其是那些衣著樸素的，眼睛瞬間放光，歡呼著撲向了長桌！

“我的天！是蜜果！”

“烤海鷗！我爹說只有島主壽宴才有！”

“讓開讓開！那塊肉是我的！”

……

場面瞬間變得混亂而嘈雜。盤子被爭搶，食物被用手抓取，汁水飛濺，咀嚼聲、吞咽聲、滿足的喟嘆聲交織在一起。

幾個少年為了爭搶一塊最大的烤肉甚至推搡起來，臉紅脖子粗。他們完全沉浸在美食帶來的巨大沖擊和滿足感中，忘記了儀態(tài)，忘記了周圍，更忘記了角落里那個沉默觀察的考官。

陳明的心猛地一沉。他強迫自己站在原地，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立刻沖上去。他的目光飛快地掃過那些穿著光鮮的少年。他們雖然也面露渴望，但動作明顯克制許多。

他們走向長桌，拿起干凈的碟子，用公用的夾子或勺子挑選自己喜歡的食物，然后走到一旁相對空曠的地方，小口地、安靜地享用著。他們的目光偶爾也會瞟向那些狼吞虎咽的同齡人，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優(yōu)越和鄙夷。

“強子！”陳明一把拉住正要跟著人潮往前沖的陳強。

“干嘛明仔？快??！再不去好吃的都被搶光了！”陳強急得直跳腳，眼睛死死盯著桌上那只油亮的烤海鳥。

“別急！”陳明用力攥緊他的胳膊，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你看考官！他在看！看大家怎么吃！”

陳強愣了一下，順著陳明的目光看向角落?？脊俟徽笪Ｗ?，手里拿著紙筆，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全場，尤其是在那些爭搶、狼吞虎咽的少年身上停留得更久，時不時低頭記錄著什么。那眼神，不像在看享用美食的候選者，更像在看一群……爭食的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