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8章 燈蛾記

  • 自白者
  • 帝子宇瓊
  • 1365字
  • 2025-03-02 10:39:52

深秋的夜總帶著銀質的涼意。我踩著梧桐葉縫里漏下的月光,沿老城墻根散步。路燈們垂著橘紅的脖頸,把影子遞到青磚上,仿佛十來個啞巴在玩皮影戲。

第九盞路燈下蹲著團灰霧。走近了看,是只飛蛾正繞著光暈打轉。它被寒露浸濕的翅膀像揉皺的錫箔,卻仍固執地劃著橢圓。光斑在它周身織出淡金的繭,又倏忽碎裂成千萬粒螢火。忽而一陣風過,那點灰影便跌進我的影子深處。

我駐足。路燈在風里晃成鐘擺,光暈漫過墻頭薜荔,漫過剝落的“此處危墻“告示,漫過青苔啃噬的城磚。六百年前戍卒舉火把巡夜時,是否也有飛蛾撲向躍動的火焰?那些早已成塵的生命,是否也曾在某個寒夜為光暈目眩神迷?

蛾子又掙扎著浮出黑暗。這次它終于停在玻璃燈罩上,翅脈在強光下透出琥珀紋路。我仰頭望著這微小的朝圣者,忽然發覺飛蛾與火焰原是最古老的共謀——一個傾盡所有去擁抱,一個沉默著保持距離。就像此刻的我與路燈,與城墻,與所有正在消逝的事物。

遠處傳來打更人梆子聲,蛾翼上的磷粉像星屑灑落。我呵出的白霧裹著光暈升騰,忽然讀懂這永恒的悖論:所謂永恒,原是由無數剎那的灰燼煅燒而成。

梆子聲游絲般散在風里。我俯身拾起一片被路燈烘暖的落葉,葉脈間蜿蜒的溝壑像極了城磚裂縫里鉆出的野藤。城墻根下積著半掌厚的歲月——前朝碎瓷與今秋松針在暗處竊竊私語,青苔正把宣統三年的告示拓印成綠茸茸的碑。

蛾子忽然振翅,撲簌簌驚起墻角沉睡的流螢。這些提著碧紗燈籠的小仙娥們,原是前半夜被雨打濕了裙裾,此刻被暖光烘干翅膀,便三三兩兩綴上我的衣擺。忽然懂得草木為什么選擇在秋夜結籽:當寒露浸透萬物,最細微的顫動都會讓光屑簌簌墜落,而墜落本身即是飛翔。

城墻拐角處斜出一株野柿,燈籠般的果實懸在燈影邊緣。六百年前戍卒嚼著酸澀柿肉守夜時,是否也見過某粒星子墜入烽燧?此刻我的齒尖泛起同樣清苦,卻原來月光也會在舌面結晶。風卷著零星光斑向東飄去,恍若當年順漕運北上的螢火官船。

路燈突然暗了暗。飛蛾的剪影在明滅間愈發清晰,仿佛宣紙上洇開的墨點被光重新勾勒。它終于不再執著于玻璃燈罩,轉而棲在我影子的左肩——原來最溫柔的囚籠,是允許你帶著光流浪的黑暗。那些剝落的墻皮正在星光下重新拼合,而我的腳步聲驚醒了磚縫里沉睡的永樂通寶。

晨光咬住地平線時,路燈一盞接一盞熄滅。那只飛蛾仍伏在我肩頭,翅尖凝著夜露,仿佛披著星屑縫制的袈裟。城墻根下浮起蟹殼青的霧氣,六百年前戍卒踩碎的陶片正在露水中緩慢愈合。

最后一盞路燈的余溫里,蛾子忽然起飛。它不再畫那些執拗的橢圓,而是乘著晨風滑向城堞缺口。光從那里漫進來,像一斛被鉸碎的金箔,裹著夜露未晞的草籽與蟲鳴。我看見它的翅膀正在透明——無數細小的光斑從翅脈間析出,恍若銀河在蟬蛻中流轉。

打更人的梆子聲早已沉入護城河底,此刻浮上來的是賣花阿婆的吳儂軟語。城墻裂縫里探出幾簇忍冬花,昨夜墜落的螢火星屑,此刻正在鵝黃花瓣上重新結晶。那只飛蛾終于消散在晨光里,或許化作了某粒將被蝴蝶吞食的微塵,又或許成了某段青銅器紋樣里永恒盤旋的曲線。

我彎腰拾起半枚永樂通寶,銅綠間粘著新鮮的蛛絲。六百年的月光突然在掌心坍縮,照見所有撲火者共同的命運:我們終將帶著未燃盡的執念沉入黑暗,卻不知黑暗本身,正是光在時空褶皺里遲到的回聲。城墻投下的淡藍陰影中,昨夜那只飛蛾的軌跡正被露水鏤刻成碑——原來所有追逐光明的旅程,最終都成了光明本身蔓延的根須。

主站蜘蛛池模板: 宜黄县| 寿阳县| 海口市| 临高县| 西乌| 枝江市| 南溪县| 彰化市| 白城市| 徐闻县| 玉树县| 沙雅县| 山西省| 呼图壁县| 溧阳市| 阆中市| 崇仁县| 衡东县| 上饶县| 西贡区| 德阳市| 鹤壁市| 大新县| 富锦市| 澳门| 新津县| 乐亭县| 定结县| 陆丰市| 曲水县| 射洪县| 将乐县| 大荔县| 武冈市| 前郭尔| 绥德县| 浦城县| 桐庐县| 西乌| 包头市| 梧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