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本國有企業的民營化與制度創新
- 劉軒
- 16793字
- 2022-04-02 17:10:18
二 民營化研究的新視角
自科斯的交易成本理論獲得社會認可以來,與之相關的交易費用理論、代理理論、企業資源理論、能力理論、知識創造理論等新企業理論不斷涌現。新制度經濟學的思維邏輯和研究方法為經濟學和管理學的發展注入了新的強大活力。交易費用理論雖然由科斯開創,但直接推動其成名并不斷發展的是威廉姆森,其后阿爾欽、德姆塞茨、張五常、楊小凱等諸多經濟學家在交易成本理論基礎之上,進一步拓展了新制度經濟學的研究方法和思考空間。但是,到目前為止,新制度經濟學體系的各家理論,依然未能拿出一個獲得廣泛認可的分析框架。現實的新制度經濟學研究,多的是例證式歸納和片段式演繹,少的是系統性理論支撐和邏輯框架。
(一)交易成本理論及其啟示
科斯通過《企業的性質》一文,強調市場機制不是免費進行的,巨大的交易費用直接影響著市場的效果和經濟效益。“企業”組織之所以出現,正是為了節約交易費用。由于存在“發現相對價格”等成本,即交易費用,那么在企業的合約范圍內,由一個權威(企業家)通過命令指揮來實現資源的內部配置,就可以避免利用價格機制可能出現的許多交易活動,從而達到節約交易費用的目的。在科斯看來,市場和企業是資源配置的兩種可以相互替代的手段,而企業與市場相互替代的邊界在于市場交易成本與企業管理協調成本之間的平衡關系。[47]與新古典經濟學無視制度環境而專注價格機制的論證邏輯不同,科斯理論開啟了一種新的論證邏輯,即從交易費用的視角出發,由此揭開了被新古典經濟學忽視的企業“黑箱”。與其說科斯理論存在一個定理,不如說科斯理論提供了一種思維方法,即從交易成本角度分析經濟問題的新視角。
張五常在繼承科斯理論的思維方式的基礎上,從契約角度對企業本質給予了新的闡釋。他認為,企業實質上是一種契約性的東西,市場與企業的邊界是模糊的,企業只不過是以要素市場代替產品市場。[48]張五常將科斯的交易費用進一步推廣,認為交易費用是整體制度得以運行的成本,即制度成本。企業并不是用非市場方式代替市場方式來組織分工,而是用勞動市場替代中間品市場。張五常認為,只有當中間產品的交易費用高于用來生產此種中間產品的勞動力交易費用時,企業才會出現。[49]
張五常的企業契約理論雖然帶來一種新的思考視角,但是這種契約理論只能解釋企業的產生或存在的外在形式,而不能解釋企業運作本身。企業的產生和存在雖然可以是一種契約關系,但是這種契約并不能說明企業的全部內涵。因為對于企業來說,更重要的不在于達成契約,而是如何履行契約,企業的生命在于執行契約過程中所體現的具體行為和現實活動。科斯說:“雇主在企業行使控制權是協調生產要素的行動。為了完成這個任務,要將要素引入管理結構中,包括它的層級、它的規則和它的管制引入管理結構中。如果要這樣做,就存在一種控制權,但它是在一個完全不同于獨立的簽約者的方式上使用的。企業的界限是由管理的結構規定的。我只是感到遺憾,由于我思想的混亂可能誤導了張五常,正如這種情況一樣,我擔心,誤導了另外不少的經濟學家。”[50]
企業活動是一個整體性的系統活動,它不能像自由市場那樣依靠任意談判和隨意組合來完成,一旦雇員與企業簽訂了雇傭合同,企業就有權要求雇員從事內部的經營活動或服務。當然,雇員的積極性是否發揮,企業家是否能夠調動雇員的積極性,則是另一個管理技術的問題,這與企業的性質和契約本身關系不大。因此,科斯反對張五常在企業契約性質研究上完全無視企業的獨立性的觀點,他說:“這種缺點來自于雇主—雇員關系的企業范式,企業問題的重要性在于,在一定范圍內,雇主有權控制雇員的行動。”[51]
楊小凱、黃有光二人在張五常的勞務市場代替中間產品市場的“契約論”基礎上提出了企業間接定價理論。[52]楊小凱等認為,在分工性生產中,最終產品的市場定價比較容易,而管理知識這種產品的市場直接定價則比較困難。管理知識是難以測定的,因此使管理知識的市場交易費用極高,甚至難以進行交易。所以,由擁有管理知識的所有者建立企業,雇用衣服的生產者進行生產。后者成為被雇用者,接受相對固定的報酬;前者則成為企業所有者,擁有企業決策權與剩余收入權,而剩余收入就是管理知識的間接定價。通過這種企業創辦模式,將交易費用極高的經濟活動卷入分工,可以避免對這類活動的直接交易和直接定價,進而避免了市場給管理知識直接定價所帶來的過高的交易費用。[53]
楊小凱的理論暗含一種基本假設,即只要不能簡單加以衡量的東西交易費用就一定高,而能夠簡單衡量的東西交易費用就一定低。然而,是否容易衡量或容易定價,與交易成本高低似乎并沒有必然的聯系。企業與分工雖然緊密聯系,但它們畢竟是兩個不同角度和不同層次上的問題,它們是一種不對等的概念組合。分工相對的是自己制造,即自給自足,是生產方式的一種。分工是市場產生的前提,如果沒有分工及由分工而產生的剩余,則沒有交換的必要。正是由于分工的現實條件出現,交換和市場才得以出現。但分工并不必然與企業相聯系,分工僅僅是企業產生的一個必要條件,而不是充分條件。
相對于市場分工和生產過程的分工,企業內部協作才是企業生產或服務的根本價值所在。因為如果僅僅是分工存在的話,那么人們只需要進行分工下的交換而已,盡管這中間可能存在許多半成品或中間品。企業的根本價值就在于可以在分工的前提下,通過勞動者之間的技術性協作得以生產新的產品和服務,因此,企業是一個分工合作的組織機制。依靠企業內部分工基礎上的合作,既可能通過分工提高生產效率,又可能通過合作創造新的產品和服務,從而在滿足社會需要的同時,最終使企業的價值得以體現。在企業內部,根據每個人的知識、能力、智力等的客觀實際情況,企業家在分工的基礎上,要求每一個雇員只完成整體工作的一部分,然后通過企業內部雇員之間的協作關系,創造出原來所不曾創造過的東西,從而使企業實現自我價值的升華。在一個企業里,工作內容的分工就像我們買到的各種原材料一樣,它們各自的特點和用途是不同的,只有依靠企業內部的整合才能最后形成新的產品或新的服務。
雖然管理者、技術者、雇員之間存在一定的知識和技術方面的差異,但當我們真正經營企業時,很難簡單地把他們截然分開。因為在企業的生產過程中,很難截然分開管理者的知識創造和生產者的知識創造。一般來說,管理者和生產者都具有一定的知識積累,盡管他們的水平和技巧并不相同。對于現存的企業,不管是管理者還是技術人員,抑或是普通雇員,企業在與其簽訂勞動契約時,對其承諾的僅僅是其勞動能力的一種估價,而且是雙方認可的估價。他們的能力大小不容易衡量,但這并不足以說明交易費用一定很高,因為管理者和技術人員本身也并不能準確知道自己的勞動定價。
從經濟活動的現實角度看,管理者和技術人員必然依靠出賣自己的勞動力來獲得生活資料,不管他們是充當老板還是被雇用人員,他們最后都是以企業產品或服務的形式進行出售,而他們只能從企業獲得事前約定的收入。對于現實的企業來說,由于經理市場的存在,雖然沒有絕對的明碼標價,但關于簽約價格的交易似乎并不會造成多大的交易成本。或者,企業與管理者簽訂一個期權合同,以激勵他最大限度地發揮聰明才智,但這并不意味著管理者難以定價,或者交易費用一定高昂。
對于企業來說,不管是科斯交易成本理論的研究視角,還是張五常契約理論的分析框架,抑或是楊小凱的管理成本分析法,都主要強調了企業本質的一個方面,即交易成本,但交易成本并不構成企業本質的全部。交易成本是為了促成交易而產生的成本,而不是其他成本。既不能將企業的管理成本簡單解釋為交易成本,也不能無限擴大交易成本的范圍及影響。企業之所以產生,雖然與交易成本密切有關,但不一定是節約交易成本的必然。節約交易成本對于企業來說是重要的,但不是唯一的,甚至不是最重要的。相對于交易成本的節約來說,企業的本質屬性首先在于創造社會價值,進一步說,企業的本質在于創造社會價值與節約交易成本的有機結合。
(二)創新理論及其啟示
1912年,約瑟夫·熊彼特出版《經濟發展理論》,首倡創新理論。熊彼特認為,創新就是“建立一種新的生產函數”,即把一種從來沒有過的關于生產要素和生產條件的“新組合”引入生產體系,以實現對生產要素或生產條件的“新組合”。所謂“經濟發展”就是指整個資本主義社會不斷地實現這種“新組合”,或者說資本主義的經濟發展就是這種不斷創新的結果。創新是“一種創造性的破壞過程”,是經濟發展理論的核心。[54]
與新古典經濟學注重考察人口、資本、工資、利潤、地租等因素對經濟發展的價值不同,熊彼特特別注意揭示生產技術、生產方法和制度因素等對經濟發展的影響。他認為,“發展主要在于用不同的方式去使用現有的資源,利用這些資源去作新的事情,而不問這些資源的增加與否”。“不同的使用方法,而不是儲蓄和可用勞動數量的增加……改變了經濟世界的面貌。”熊彼特認為,創新是一個“內在的因素”,經濟發展是“來自內部自身創造性的關于經濟生活的一種變動”。熊彼特所說的“創新”、“新組合”或“經濟發展”,包括以下五種情況:(1)開發生產一種新產品或開發一種產品的新的特性;(2)采用一種新的生產或經營方法,而這種新方法并不必須建立在新的科學發現基礎上;(3)開辟新市場;(4)獲得原材料的新的供應來源;(5)實現生產或經營的新的組織形式。[55]
喬爾·莫基爾根據推動經濟增長的主要因素和主要形式,把人類所經歷的經濟增長范式劃分為“亞當·斯密方式”、“福特方式”、“索羅方式”和“熊彼特方式”。[56]但是,這四種增長方式并不是可以截然分開的制度模式。任何一個經濟增長都不可能僅僅是一種增長方式作用的結果。經濟增長既可能包含因技術創新而提高效益的因素,也可能包含制度結構調和、路徑整合而節約交易成本的結果。熊彼特的創新概念為解釋經濟發展提供了一個新的研究范式,其創新理念和研究視角為經濟學研究開啟了一扇向縱深推進之門。熊彼特之后,彭杰斯通過《企業成長理論》強調企業內在資源和能力是企業不斷創新的源泉,野中郁次郎則在《創造知識的企業》中通過SECI模型揭示了企業知識創新的過程。
但是,熊彼特的創新理論體系中僅列舉了五種創新模式,這五種模式不能涵蓋所有的創新內容,所謂生產或經營的組織形式僅僅是適用于企業經營狀態的創新模式,對于由國家或社會制度創新所誘發的創新驅動和創新方式,熊彼特等卻未能加以論及。
熊彼特的“創新”與發展概念實質上是從價值創造角度予以立意的。熊彼特認為,創新是一種“革命性”變化,“新組合并不一定要由控制創新過程所代替的生產或商業過程的同一批人去執行”,他強調創新的突發性和間斷性的特點,創新同時意味著毀滅。熊彼特將經濟區分為“增長”與“發展”兩種情況。所謂經濟增長,如果是人口和資本的增長導致的,并不能稱之為發展。“因為它沒有產生在質上是新的現象,而只有同一種適應過程,像在自然數據中的變化一樣。”“我們所說的發展,可以定義為執行新的組合。”“它是流轉渠道中的自發的和間斷的變化,是對均衡的干擾,它永遠在改變和代替以前存在的均衡狀態。我們的發展理論,只不過是對這種現象和伴隨它的過程的論述。”[57]從技術創新以及新材料、新資源的利用角度,比如蒸汽機動力代替馬力、內燃機代替蒸汽機等來看,這種創新是很容易理解的。但是從組織創新和制度創新角度講,我們很難將其截然分開,制度或組織是以人的行為為基點的,而任何人的行為本身都必然帶有一定的知識性和繼承性。一種新的制度創新或組織模式調整,其中既不乏創造性的創新價值,也不乏歷史繼承性的成果存在。因此,制度創新或組織調整有時可能體現為一定程度上節約交易費用。
應該說,與科斯及其后來的新制度學派過分強調交易費用的重要性相似,熊彼特過分強調了創新的價值,他將一切“新組合”形式都歸于創新,將經濟發展的所有動因都歸于創新。事實上,某些組合形式能夠帶來經濟利益和經濟發展,但那并不一定是創新的結果。只有那些創造新價值的生產和服務模式才能是創新,而有些組合模式的變化,可能本身并不創造新的價值,而只是社會財富的節約,即節約交易成本,但它們又事實上促進了經濟發展。因此,發展的動因可能并不僅僅是創新的結果,也可能是節約交易成本和創造新價值兩者的結合。對于經濟發展來說,只有將節約與創新兩個動因結合起來,才能構成一個完整的解釋模型。有些新的組合可能既含有節約的內涵,也具有創造的內涵,有時難以截然分開,但這并不影響我們思維的角度。
(三)企業本質的再探討
對于企業的研究,必須將企業產生與企業存在相區別,必須將初創企業與現實存在企業相區別,必須將傳統的私有企業與現代公司制企業相區別,否則就不能很好地回答企業的制度安排問題。對于創始階段的企業來說,其所有權是明確的,否則就沒有辦法通過協議形式成立真正的企業。對于個人或合伙制的小型私有企業來說,企業的存在和發展與創建者或經營者的人格地位密切相關。企業所有者擁有較大的決策權,他們甚至可以直接決定企業的存亡,即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創立和消滅這個企業。但是,對于現代公司制企業來說,其產生、存在和滅亡本身都是一種嚴格的法律行為。雖然其生存與發展同經營管理者密切相關,但企業畢竟具有脫離于所有者和經營者之外的獨立人格。
第一,企業是市場中獨立活動的“有機主體”。企業作為一個脫離于自然人的有機體,必須由企業家和各種生產要素組成。雖然各種構成要素不可缺少,但是企業的根本性要件,是企業家的存在。企業之所以誕生,并不是因為有生產資料和勞動力資源,而是基于企業家的創意。當然,此時的企業家可能是一個多功能的兼具資本功能和管理功能的自然人。但是,一旦企業作為一個法律實體形式存在,它將以自己的面目獨立于社會。雖然企業家的意志十分重要和關鍵,但企業家并不等于企業本身,因為創立后的企業已經被法律賦予了一定的人格意義。正像孩子一旦出生就變成了一個獨立人一樣,對于企業家來說,該企業是一個客觀存在。對于市場來說,企業是以整體集合的形式來運轉的,它只有一個對外發言的機構,僅有一個決策中心。
企業一體化與規模效益雖然與交易成本存在密切聯系,但這并不構成因果關系,而只能是一個條件因素。因為并不是所有一體化企業都具有好的效益,并不是所有企業都能產生規模效益。企業規模擴大雖然可能提高企業的經濟效益,但是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都必須建立在企業核心競爭力的基礎之上。從企業集團的發展實踐中可以發現,任何一家成功的企業,沒有僅僅靠規模和范圍而取勝的,都是在自己核心競爭力優勢的基礎上,通過不斷擴大規模和范圍從而走向成功。因此,絕對不能將規模經濟與范圍經濟當作原因,它只能是條件和方法,有時是結果。交易成本理論只揭示了問題的一個可能性方面,只是告訴人們交易費用是存在的,制度因素是重要的,不同的制度框架將可能帶來不同的交易費用,而不能回答企業到底為什么能夠節約成本的問題。
第二,企業是一種能夠創造社會價值的效益組織。為什么設立企業呢?如同斯密所謂“看不見的手”在操縱著市場中的每一個參與者一樣,每一個市場主體都力圖獲得更多的市場交易效應,也就必須提供相應的市場供應品,因為市場交易是等價進行的。科斯認為,市場交易是存在成本的,通過企業運作,可以節約交易成本。那么,企業的生命是否僅在于節約成本呢?當交易成本恒定或者無法節約交易成本時,企業是否還有產生和存在價值呢?事實上,對于企業來說,其基本生命在于通過不同的組合形式創造新的社會價值,以滿足市場的不同需求。企業的生命在于提高效率、提供產品或社會服務,最終體現為創造新的社會價值。
正因為企業具有創造社會價值的機能,人們才能通過創辦企業滿足社會需求,并借助企業實現自我價值。當初創企業升級為現代公司時,當法律制度對公司運營進一步做出制約時,當投資人已經變得可以自由放棄自己的持股權利時,企業已經完全獨立于自然人的身份,成為名副其實的法人。此時的法人一般具備了該企業所特有的法人精神(企業文化)、組織形式和決策機制。與初創企業相比,盡管企業形式等在不斷發生變化,但該法人企業唯一沒有變化的是創造社會價值的企業本質。
對于企業家來說,不管是從事生產還是服務,不管是生產糧食還是機器,他們只關心這個名為企業的東西能否帶來社會價值,能否推向市場,為企業家帶來現實效益。因此,生產性或者具體行動性職能不是企業的本質屬性,而只是企業實現社會價值的工具或手段。企業具有整合各種資源實現資源增值的集聚效應,即企業的組織效益性。人們創辦企業就是為了實現資源的聚集效應,這不僅在于節約交易成本和生產成本,更為重要的是通過創造新的產品和服務實現資源聚合的價值增值。
第三,企業實現組織效益的關鍵在于創新。企業的產生一定程度上節約了交易費用,但是企業產生并不是簡單為了節約交易費用。分工和專業化導致了交易費用的產生和增加,與此同時,企業內部的協作則一定程度上節約了交易費用,并提高了經營效益。在市場交易費用和企業管理費用完全相等的條件下,企業仍然可能具有擴大和發展的沖動,因為企業內的資源聚合具有價值創新機能,即產生創新效益。
建立企業之所以必要,關鍵在于企業可以實現分工后的必要協作,通過協作和有效組合,可以實現知識火花的碰撞與新技術的產生,進而產生新的產品和方法,實現價值創新。科斯在《企業的性質》中所謂“建立企業有利可圖的主要原因似乎是,利用價格機制是有成本的”邏輯,只是看到了企業的一個方面。企業運營模式雖然可以節約交易成本,但是,人類社會的發展和進步不是僅靠節約成本實現的,相反,更多的是由于利用人類積累的知識實現了協作性創新。因此,企業是一個協作性創新的組織或機構。
組織的創新效益來源于知識的積累、碰撞和組合,這就要求發揮每個人的知識優勢,最大限度地實現知識融合和創新,通過不斷創造新的產品和服務,更大限度地滿足社會服務,進而實現企業的社會價值增值。企業是知識的整合器,這種整合不是簡單累加,而是創新。所有能夠體現知識整合并可以外顯化的新的創造,都具有一定的創新性。如果這種外顯化的東西能夠以較高的效益價值為社會所承認,則新的創新得以完成。因此,從本質上看,企業的知識創造活動就是企業內部人力資源之間的知識組合和運用過程。
企業的知識價值和知識結構是構成企業核心競爭力的根本要素。但是,企業內部成員的組合模式、知識結構、創造能力等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對于一個企業來說,只有在內部構建起能夠催人奮進和學習的氛圍和空間,進而形成對進步者的持續鼓勵和不斷刺激的制度體系,企業才能始終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和創新活力。因此,不斷加強企業內部的人力資源整合和知識創新,建立能夠升華企業內部知識和才能的制度,是成功企業真正的生命所在。
總之,企業的制度安排不僅僅在于節約交易費用,更重要的在于創新價值,即節約交易費用和提高創新價值的統一。企業是一種通過聚合各種資源而節約交易費用和創新社會價值的經濟組織。即使企業的生產成本足夠大,但只要企業的組織效益高于企業的運營成本,那么企業必然會繼續前行。只要企業規模擴大的組織效益足夠高,即使管理成本有所增加,那么企業仍然會繼續擴大其規模和范圍。
因此,企業的終極價值在于創造新的價值,而不僅在于節約交易成本。企業新創造的價值,即企業的剩余價值既不是生產資料創造的,也不能簡單理解為工人的勞動合作成果,而是企業所有人體力、智力的凝聚,是智慧型生產方式升級的結果。這里包括物與物的結合方式、人與物的結合方式、人與人的結合方式。凝結著人類智慧的不同組合方式的提升可能創造出高于自身價值的價值。對于勞動者自身來說,可能他并沒有比過去多付出多少勞動,而直接促使這種新價值產生的往往是方法、技術、智慧、組織模式乃至刺激機制等因素,這些因素既難以簡單分割,也無法絕對清楚計量和分配,因為許多因素是人類智慧不斷積累的結果。對于由此而創造的新價值,既不能完全歸功于管理層,也不能完全理解為勞動創造。因此,不斷完善企業創造價值的分配模式和分配制度正是企業制度創新的核心課題所在。
(四)制度理論的研究視角
制度問題是一個古老的歷史命題,它隨著人類社會的進步而不斷變化。從人類文明之始到今天的信息時代,制度無時不在深刻影響人類社會的發展和日常生活。與占據正統經濟學地位的新古典經濟學派不同,傳統制度主義經濟學一直未能取得主流地位。一般認為,制度經濟學派分為以凡勃倫、康芒斯、加爾布雷斯等為代表的舊制度經濟學派和以科斯、諾斯為代表的新制度經濟學派。[58]相對于舊制度經濟學派缺乏理論范式和理論體系的特點,新制度經濟學則基于交易成本范式而展開制度研究。
凡勃倫認為:“制度實質上就是個人或社會對有關的某些關系或某些作用的一般思想習慣;而生活方式所由構成的是,在某一時期或社會發展的某一階段通行的制度的綜合,因此從心理學的方面來說,可以概括地把它說成是一種流行的精神態度或一種流行的生活理論。如果就其一般特征來說,則這種精神態度或生活理論,說到底,可以歸納為性格上的一種流行的類型。”[59]在康芒斯看來,制度無非集體行動控制個人行動的一系列行為準則或規則。他認為組織內部的業務規則是制度,各種組織也是制度。“如果我們要找出一種普遍的規則,適用于一切所謂屬于‘制度’的行為,我們可以把制度解釋為集體行為控制個體行為。集體行為的種類和范圍很廣,從無組織的習俗到那許多有組織的所謂‘運行中的機構’,例如家庭、公司、控股公司、同業協會、工會、聯邦儲備銀行以及國家。大家所共有的原則或多或少是個體行動受集體行動的控制。”“不管它們有什么不同以及用什么不同的名義,卻有這一點相同:它們指出個人能或不能做,必須這樣或必須不這樣做,可以做或不可以做的事,由集體行動使其實現。”[60]格魯奇認為,“各種類型的制度都具有規則性,系統性或規律性的共同點”,“在最一般的意義上,制度是構成統一整體的各個項目相互依存或相互影響的綜合體或圖式。所有的制度,都是思維的產物,它可以說真實的,也可以說虛構的”。[61]制度經濟學者試圖提出一種能夠替代新古典經濟學中“經濟人”假設的“規則人”假設,認為經濟主體的行為動機并非追求理性最大,相反,其行為多數按照既定的規則和制度行事。他們強調社會知識存量的增長才是制度變遷的根本動力,而這一動力的作用機理是:知識存量的增長與現行制度體系內的價值觀念結構之間的沖突、協調、兼容等關系決定了制度變遷的不同方式和方向。[62]
20世紀70年代以后,隨著新制度經濟學的發展壯大,制度研究進入一個全新的發展空間。新制度經濟學一般將制度區分為制度結構(或稱制度環境)和制度安排。一般來說,社會基礎性的規則稱為制度結構,支配具體交易的規則稱為制度安排,制度結構是制度安排的總和。新制度經濟學家所說的制度基本是指制度安排。戴維斯和諾斯認為:“制度安排可能最接近于‘制度’一詞最通常使用的含義了。”[63]諾斯認為,“制度提供了人類相互影響的框架,它們建立了構成一個社會,或確切地說一種經濟秩序的合作與競爭關系”。“制度是一系列被制定出來的規則、守法程序和行為的道德倫理規范,它旨在約束追求主體福利或效用最大化利益的個人行為。”[64]
諾斯將制度分為三種類型,即正式規則、非正式規則和實施機制。正式規則又稱正式制度,是指政府、國家或統治者等按照一定目的和程序有意識地創造的一系列政治、經濟規則及契約等法律法規,以及由這些規則構成的社會等級結構,包括從憲法到成文法與普通法,再到明細的規則和個別契約等,它們共同構成人們行為的激勵和約束;非正式規則是人們在長期實踐中無意識形成的,具有持久的生命力,并構成世代相傳的文化的一部分,包括價值信念、倫理規范、道德觀念、風俗習慣及意識形態等因素;實施機制是為了確保上述規則執行而進行的制度安排,它是制度安排中的關鍵一環。三部分作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共同構成了完整的制度內涵。即使我們可以從國外借鑒所謂“良好的正式規則”,但是,如果本土的非正式規則過于強大或者由于路徑依賴而難以簡單適應時,必然出現新借鑒的正式規則和固有的非正式規則發生沖突,最終導致借鑒來的制度可能難以真正實施。
舒爾茨將制度定義為“一種行為規則,這些規則涉及社會、政治及經濟行為”。[65]拉坦認為,制度應該定義為一套行為規則,它們被用于支配特定的行為模式與相互關系。[66]斯韋托扎爾·平喬維奇從人類社會的演進過程來看制度的內涵:“制度的發展旨在控制人與人之間對于資源稀缺問題的相互作用。……制度的發展可以從稀缺的現實和人類生存的本能中推演出來。制度可以被定義為對人類重復交往所作的法律的、行政的和習慣性的安排。”[67]
青木昌彥認為,“制度是關于博弈如何進行的共有信念的一個自我維系系統。制度的本質是對均衡博弈路徑顯著和固定特征的一種濃縮性表征,該表征被相關域幾乎所有參與人所感知,認為是與他們策略決策相關的。這樣,制度就以一種自我實施的方式制約著參與人的策略互動,并反過來又被他們在連續變化的環境下的實際決策不斷再生產出來”。[68]青木昌彥強調,制度是內生的,作為共有信念的自我維持系統,其實質是對博弈均衡的概要表征。盡管制度以重復博弈的方式進行,但博弈規則是由參與人策略而互動內生的,它存在于參與人的意識之中,是可自我實施的。在任何情況下,某些信念被參與人共同分享并維持時,由于具備足夠的均衡基礎而逐漸演化成制度。肖特在修正劉易斯定義的基礎上,將制度定義為:“一個社會制度是一種社會行為的規制,它被所有社會成員所贊同,它規定了在特定的反復出現的情況下的行為,它是自我維持的,或者是被某個外在的權威所維持的。”[69]他認為,“在經濟中,制度傾向于為當事人整理記憶,并因此而將他們正在進行的博弈從不完美記憶博弈轉化為制度支持的完美記憶博弈”。[70]
結合上述回顧,不難看出,首先,無論是新制度經濟學,還是舊制度經濟學,它們所探討的制度,主要是從社會整體意義上出發的,而不是指我們日常生活中所說的具體制度形式。舊制度主義是站在批判新古典經濟學的立場上,力圖揭示制度的價值及其運行機制。新制度主義則是基于交易成本的基本理念,側重于對制度的形成機制、制度變遷、制度的功能等進行闡釋。其次,制度主義者或者著力強調制度的約束性特征和制度的作用,或者更多關注制度的形成機制和內在作用機制,或者側重對制度均衡的博弈分析。但是,他們都未能對制度自身的內在結構和運行機制進行具有邏輯內涵的論述。
與新古典經濟學對價格機制的過度關注不同,新制度經濟學主要從社會制度演進的宏觀角度來研究經濟發展。諾斯認為:“新古典經濟學在分析經濟發展或經濟史時,只有當它針對某一個時期或運用比較統計學,才能很好地說明某種經濟的實績,一旦用它來說明某種經濟在整個時期的實績時,它就不大濟事了。”[71]針對主流經濟學在解釋經濟發展時對制度條件等的不現實假設,新制度經濟學理論對制度規范、制度變遷及其作用給予了較多關注。然而,對于制度為什么能夠促進經濟的發展,制度自身的內在結構和運行機制是什么等,其論證邏輯存在一定的片面性。
“制度是一個社會的游戲規則,更規范地說,它們是為決定人們的相互關系而人為設定的一些制約。制度構造了人們在政治、社會或經濟方面發生交換的激勵結構,制度變遷則決定了社會演進的方式,它是理解歷史變遷的關鍵。”[72]雖然諾斯指出了制度構造的“激勵結構”,對于這個激勵結構是怎樣的層次,卻未加以深入探討。本書認為,對于任何一項社會制度,從制度的構造層次和對行為主體的約束特點來說,可以分為三個層次,即主體規范層次、外部生存層次、內部自由層次。
首先,制度是一種約束性規范或游戲規則,它構建了制度的外在形式和基本內涵。對此,新制度經濟學家已經進行了充分論述,在此不再贅述。一種獨立的制度體系一旦確立,必然通過對行為主體的制度約束,實現制度設計者所設定的政策目標。這是構成制度內容的主體部分,而且是制度最直接的表現形式。但是,制度規范的全部價值并不限于該約束性規范本身,而在于其真正要確立的價值取向。制度是針對組織或眾人的規范性規定。對一個人來說,不存在所謂制度問題。不管是什么樣的制度,從約束性角度來看,都是對特定主體人群的行為約束。與此同時,制度也借此實現對某些主體權利和利益的保護。被約束主體和被保護對象有時是同一的,有時則可能處于對立的階級或階層。
其次,制度的外圍生存空間是其賴以生存的客觀環境,沒有適合制度生存的客觀環境,制度規范既無法真正存在,也不能有效發揮作用。任何一項制度的規定,都是對外部行為主體的一種宣示,同時,真正能夠得以順利執行的制度也只有在外部主體默認的條件下才能存在。相對于制度所直接規范的主體來說,外部環境的間接主體認可其存在的合理性,同時又通過不作為形式執行一種遵守義務。比如,中國社會主義建設過程中,對于如何建設社會主義的問題,事實上一直存在種種爭論。20世紀60年代初,曾經試行“大包干”“三自一包”等制度模式,但是由于整體社會環境和意識形態的影響,只能曇花一現。與此相反,1978年改革開放以后,隨著社會環境變化和改革意識的推動,以小崗村“包產到戶”為樣本的制度模式全國普遍開花。
最后,在制度規范和約束的框架內部,在遵守制度約束前提下,制度為行為主體創造自由運行的空間。對于任何現實的制度來說,都不可能是沒有任何自由的絕對約束。在任何制度約束的條件下,都必然含有未加約束的自由行動空間,即制度規范框架內的自由空間。因為任何制度都不可能對人的行為和活動全部加以約束。在那些未能加以全面約束的行為空間里,行為主體可以在不與制度約束沖突的前提下充分行使其權利。從制度設計者角度看,制度的根本目標應該不在于規范本身,而在于通過規范創造一種氛圍和環境,從而促使內部主體在該制度環境下得以充分行使其自由和權利,更好地實現制度設計者的預期目的。比如,奴隸制度的設計,不在于全面束縛奴隸的自由,而在于使奴隸為奴隸主更好地創造價值。應該說,制度只有在內涵層次上使行為主體具有充分的靈活性,才能更好地實現其終極目的。
即便是高度集權的計劃經濟模式,作為一種制度模式,雖然企業生產和銷售等完全處于制度約束的條件下,但是計劃經濟畢竟不能計劃到每一個人的每一個具體行動。當然也正是由于計劃經濟制度下的過度約束,才嚴重束縛了行為主體的創造活力,并最終造成了計劃經濟的低效率。合理且完善的制度模式,在于通過對行為主體的權利約束實現其設定目的,而這不僅需要通過約束性措施來規范行為和確保秩序,更重要的在于,通過這種對制度內行為主體的激勵和保護,最大限度地發揮行為主體的內在創造性。最佳的制度模式在于將約束規范與自由行為的邊界控制在一個最佳效益時刻。
人類社會正常秩序的維持需要兩種手段和方法,即自由和約束。一方面,依靠自由,通過自由才智的充分發揮,實現自己的價值,當然任何才智的發揮都是一定條件的產物。無論是個人的小發明,還是企業內部的研發小組活動,它們都是在一定刺激因素下的對常規的打破,是自由的發揮和才智的創造。另一方面,依靠制度約束,以及作為制度極端表現形式的組織來約束個人行為,形成集體合力,從而節約交易費用,最終提高人類社會的整體福利。既沒有完全無視約束前提的自由創造,也沒有完全無視自由空間的絕對約束。對于一個正常運轉社會秩序來說,關鍵在于約束和自由的平衡度。
制度是一個框架和約束,因為有制度,所以有方圓,才有組織的合力。一般來說,制度的約束是有限的,制度內部存在一定的自由空間,唯此才能有創新的空間和余地。創造之所以能夠實現,就是因為在某種制度框架下行動主體不僅可以自由行動,而且可以自由組合,而自由組合有時可以節約交易費用,有時本身就是創新。一般來說,制度不會形成絕對的約束,也不可能導致絕對的自由,而是約束和自由的結合。而一個絕對約束的制度體系必定是一個死的體系,它必將帶來社會活力的喪失、政治的恐怖和經濟的倒退。
(五)制度創新的價值取向與理論框架
對于制度的價值取向,一些制度學者從產權或制度變遷角度進行了論述。德姆塞茨認為,“產權是一種社會工具,其重要性就在于事實上它們能幫助一個人形成他與其他人進行交易時的合理預期”。[73]顯然,他論述產權制度問題是站在節約交易成本的視角進行的。張五常更加廣義地認為交易費用實質上就是“制度成本”。[74]諾斯認為,“在歷史上,人類制度的目的是建立社會秩序和降低交換中的不確定性,并為經濟行為的績效提供激勵”。[75]諾斯雖然認為通過制度激勵可以提高企業的經濟績效,卻未能進一步揭示制度激勵的內涵及其路徑。姚洋對制度功能加以歸納,指出制度具有降低不確定性、降低交易成本、消除外部性、促進經濟效率、界定權利邊界的功效,[76]但是,這種簡單的列舉模式可能造成含義重復,也難以全面加以概括。綜合制度主義對制度價值的研究特點,可以發現,一方面,舊制度主義未能提出一個得到公認的制度分析框架;另一方面,新制度主義雖然基于交易費用的理論范式,卻又因為過分強調交易成本,陷入了唯交易成本主義的陷阱。
制度是人類文明發展的表現,是人類智慧發展的產物,不管這種制度是市場主體之間經過競爭自下而上形成的契約型制度,還是由國家、組織等依據法定權力自上而下頒布的管制型制度。制度之所以必要,主要基于資源稀缺、個人能力有限(包括有限理性)和信息不對稱三個基本客觀前提。以資源稀缺的經濟學假設作為前提,輔之以個人能力有限性這個主觀特征,并將分布于主客觀之間的信息特征并列于其前提之中,便構成了一個嚴格意義的制度假設前提。個人能力有限不僅包括有限理性,還包括針對客觀環境變化的個人體力、智力以及行動的有限,從而為制度創設提供了一種價值需求。信息不對稱則既包括行為主體之間的信息不對稱,也包括人對客觀認識的不充分等因素。由于市場個體的知識存量和信息高度不對稱,或者即使信息充分,但單憑人類有限的精力和能力也不可能悉數掌握并加以利用,創建一種制度模式,并以此來解決客觀與主觀之間的不協調問題,便有著重要的意義。
正是由于資源稀缺、個人能力有效和信息不對稱的客觀事實,人們在社會經濟生活中必然面臨經營風險、不確定性、信息不充分、無能為力等現實困境。為此,人們之間通過契約或權威形式建立制度,可以盡量減少不確定性和風險,并通過制度約束形成集體合力,通過學習和創新知識來提高社會福利。總之,制度的確立可以減少無數的不確定性,指導人們的行為,促進社會的進步。
制度是為了執行一定目的而制定的約束性規范,但是規范本身僅僅是制度的存在形式,而不是制度的本質。規范或規制僅僅是在執行一定的約束功能,借此約束相關人員(內部人、外部人)的行為。從社會整體效益角度講,制度的終極目的在于節約交易費用和創造社會價值。如果說交易成本是運用價格機制的成本,那么管理成本則是運用制度或組織的成本;如果運用價格機制的效益在于通過交易獲得人類創造的價值,那么運用制度和企業組織的效益則在于通過節約和創造社會財富。
制度是對過去創新模式的固定化、程式化,是對現有常規模式的保持,制度的直接價值首先表現為對現有秩序的肯定與保障。制度一旦確立,必然具有穩定性和路徑依賴性。組織內部的創新則是在現有制度框架下打破常規的活動,是對過去模式的突破。創新要求人們打破現有的常規,形成新的均衡模式。沒有創新內涵的制度是一種死的制度,它必將被新的制度取代。因此,好的制度必然含有內在的創新因素和機制,必然在制度約束框架下留有充分發揮個人才智的自由空間,以使制度自身能夠不斷地完善自己、豐富自己,即實現制度創新。因此,推進制度創新的關鍵在于不斷完善制度的作用環境、約束模式、規范結構,以便更好地激勵人們的創造潛力和創新激情。對于人類社會進步來說,雖然存在由于節約交易費用而提高社會總效益的成分,但社會財富增長的根源還在于人們通過不斷學習、創新而創造的生產價值和服務價值。因此,不斷推進制度創新是人類社會的永恒課題。
從制度的內在結構、行動邏輯和價值取向看,可以將制度創新分為四種維度,即產權性制度創新、規制性制度創新、結構性制度創新和激勵性制度創新。其中產權性制度創新是實現制度價值的基礎,規制性制度創新、結構性制度創新為實現制度價值提供更好的行動環境和活動空間,激勵性制度創新則是從動態和發展角度落實制度的內在價值。從企業制度創新的制度基礎、外在環境和內在邏輯看,四種維度的制度創新模式共同構成一個全息的制度創新的分析框架。
第一,產權性制度創新。產權性制度創新是指為實現社會資源的有效配置和創新價值而進行的產權制度變革。受到利益主體的地位、意識形態和歷史演進等因素影響,現存的產權制度模式可能難以真正適應社會發展要求,可能存在產權歸屬不明確、產權界定不合理甚至出現產權糾紛和沖突等問題,因而必須通過變革產權制度實現社會資源的有效配置,最大限度地實現制度的創新價值。按照科斯在《社會成本問題》中的產權邏輯,由于交易成本的存在,不同的產權制度,不同的制度結構,將帶來不同的社會價值和福利。廣義地講,產權是對資源的排他性占有和使用的權利,它通過制度形式加以規范和保護。產權是交易發生的前提和保障,這里既包括權利的明確界定,也包括權利行使責任的有效規范,同時輔以非產權擁有者對產權的義務遵守。在產權制度的基礎上,人們相互之間進行的合作或交換,都可以被看作產權的交易。
第二,規制性制度創新。規制性制度創新是指對現行制度模式下的行為規范和約束模式進行的創新性改正和調整,如公司法對股東、經理人、董事會等的權利和義務關系進行直接規范。對于規制性制度創新,其制度改革是否能夠有利于發揮行為主體的積極性和創造性,制度約束是否能夠體現科學性、前瞻性,將直接決定制度創新的效果。市場經濟制度本身是一種規制性制度體系,它要求人們以平等交易為行動原則,確保人們自由交易。通過對市場主體行為的規范和約束,確保市場交易的不斷擴大,促進經濟整體水平的提高。如果市場競爭規制不健全,市場主體不規范,市場秩序混亂,形成劣幣驅逐良幣的交易環境,必將直接影響人們的創新動力,進而影響市場的健康發展。與市場經濟體制相反,在計劃經濟制度下,國家或組織計劃和約束滲透到了社會生活的每一個空間,造成計劃目標與客觀需求之間難以彌合的鴻溝,嚴重抑制了人們的創造性和積極性,最終導致社會效率的整體下降。
第三,結構性制度創新。結構性制度創新是指基于自由競爭或反壟斷等價值觀念,對行為主體的組織結構、組織間關系、產業組織等進行的調整和構建。市場經濟制度既約束市場主體的行為關系,也調整市場主體之間的組織關系、結構關系。這種組織關系一般通過公司法等法律加以規制,以保證市場正常運行,增加市場競爭活力,推進經濟整體發展。如反不正當競爭法、反壟斷法等法律制度,以促進市場主體良性競爭為目的,對相關產業組織進行規制,通過對壟斷性企業、行會以及產業布局等加以規范,促進市場發育,保證產業健康發展。
第四,激勵性制度創新。激勵性制度創新是指通過建立激勵機制推動行為主體以學習和創新行為實現價值創造的制度設計與制度構建,如激勵性分配制度、專利制度、知識產權制度、各種獎勵制度等。激勵性制度創新對于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來說,具有極其重要的價值。各國政府一方面積極推進體制改革和制度創新,盡力消除阻礙市場活力發揮的制度性障礙;另一方面,努力構建能夠激勵創新精神和創新意識的制度模式,通過不斷開發創造出新的產品、新的服務,推動經濟更快發展,進而從根本上保證國家或民族的經濟活力。
從資本主義發展的歷史看,那些能夠重視知識積累、成果激勵,擁有創新性制度環境的國家,都獲得了較快的經濟發展。當然這種制度絕不限于專利制度等,平等、自由、公平的制度環境本身也是對創新者的一種重大刺激,因為創新者通過自身努力和能力發揮,可以從市場上獲得更多的價值承認,如管理制度的革新、商品生產模式和銷售形式創新等。如果說市場的靈魂是競爭的話,那么制度與組織的靈魂則是創新。激勵經濟主體進行制度創新,關鍵在于確保創新的自由行動空間與內部競爭機制。計劃經濟模式之所以失敗,關鍵不在于交易成本或管理成本的擴大,而在于過度計劃和過度約束扼殺了經濟主體的自主創新活力,使他們只能在層級制管理模式下完成既定的指令性計劃,最終導致社會整體經濟效率下降。
上述四種制度創新模式是基于制度的內在結構、運行邏輯和價值趨向而進行的簡單區分。一項具體制度,往往涉及多個角度和多個方面。但是,上述四項制度創新具有內在的邏輯劃分依據,四種制度創新模式可以構成一個全息的制度分析框架。相對于產權性制度創新主要功能在于節約交易費用,規制性制度創新與結構性制度創新往往具有兩方面職能,即通過規范主體行為和約束主體間關系、組織結構,既可能節約交易成本,又可能通過路徑性指導和結構性設計實現新的價值創造。激勵性制度創新的本質則意在通過設定激勵性制度措施,鼓勵人們進行知識創新,實現社會價值增值。如果說產權性制度創新的主要職能在于打造市場秩序的基礎,那么規制性制度創新和結構性制度創新在于為主體行為提供更加廣泛的時空自由度,而激勵性制度創新的根本目的則在于直接為人們的行為和活動提供方向性誘導。
上述四種制度創新模式作為一個全息的四維分析框架,為我們理解各種制度現象和研究企業制度變革提供了一個重要的分析工具。任何制度變遷或組織變革都必然涉及上述四種制度創新模式。有些制度創新可能是從產權變革開始的,產權制度的變革有時具有一定的革命性質。但更多的制度創新則可能是從規范和結構角度開始,通過改良路徑和組織結構節約交易成本,增加社會價值創造。對于一個企業或組織來說,雖然產權性制度創新十分重要,但規制性制度創新和結構性制度創新更容易直接影響企業行為和組織效益,而要實現制度的終極目標和確保企業活力長存,根本點在于建立起激勵性制度創新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