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李釜南下,首戰新安派。新安派領袖程汝亮雖竭盡全力,卻無力抵抗李釜的鬼神之力,連遭慘敗,自此新安派無力抵擋李釜鋒芒,全軍潰敗,只得放李釜不傷分毫地安然繼續他的魔王之旅。
李釜跨過新安派一關,直奔太倉而去——據說顏倫就在那里。
難得南下一趟,既然要殺,就索性新舊高手一并都解決了,痛痛快快做個天下第一。而膽敢用戰績誘他南下的顏倫,想必也已經做好了與他一戰的準備——雖然這一戰來得稍有些遲。
沒過多久,他到了太倉。他知道要找顏倫,必須先找王世貞。而王世貞,想必李釜即使沒有深交,也多少有所耳聞。當年冒險營救楊繼盛,跪嚴嵩秋赦父罪的事跡,在京城也算是轟動性的新聞。李釜長年與達官貴人及宮中太監來往,王世貞大名必定早就如雷貫耳了。找到他,認出來,都不難。對李釜來說,難的是,王世貞會不會接受自己。
畢竟,顏倫已經在王世貞那里住了多年,顏倫若對王世貞說兩句李釜的壞話,李釜恐怕在蘇州就難混了。
然而,十分意外地,李釜發現王世貞竟然一直在等自己,甚至他剛到太倉,就見到了來迎接他的人……
嘉靖四十五年,太倉,王府。
坐在王府中的李釜,忍不住欣賞地看著王府的陳設布置。這座豪宅是名門王家的祖傳,規模宏大,又不失江南林園的細致精巧,與北方的豪門大院相比別有一番風味。李釜正看得起勁,忽然聽得身后一位長者叫起他的名字。
“李釜先生,恭候多時了……”王世貞一見面,竟先向李釜行了一禮。
李釜慌忙答禮:“王大人,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這句話由王世貞說出來也許更合適。眼見李釜這魁梧的身板和溫文爾雅的舉止,王世貞只感到一陣陣激動。
于是,話不多說,王世貞拉著李釜就到棋座旁邊坐下了。
“今天先不說別的,棋盤上先對上一局。”王世貞笑著說道,“當然,賞銀一分不少,只求李釜先生施展絕學,讓世貞開開眼界。”
李釜自然不好推辭,于是應允開戰。王世貞雖在士大夫間棋藝無敵,但與李釜畢竟不是一個檔次。李釜知道不可下得太狠,于是力氣收一半使一半,但足以將王世貞殺敗。
一局戰罷,王世貞心里知道李釜必定有意相讓,未盡全力。但從棋上看,李釜確實真材實料,比起顏倫也不差分毫,京師棋壇盟主當之無愧。不過,要想真正見識見識李釜的絕學,還需要更厲害的對手才行啊。只可惜,這個對手,王世貞是遠遠不夠格的。
王世貞不禁長嘆一聲:“若是顏倫先生還在就好了……”
李釜聞言吃了一驚:“王大人這話,是說顏倫已經不在府上了嗎?”
王世貞苦笑:“先生果然還不知道啊,顏先生不久前已經離開江南,回京城去了。顏先生這是不愿與你一戰,愿將天下拱手相讓啊?!?
李釜卻暗暗嘆氣——只可惜,天下我最想贏的對手,偏偏一直躲著我。
王世貞卻突然話鋒一轉。
“不過,縱使顏倫先生有意將棋界讓給你,你是否真有這個資格做棋界第一,也還難說?!蓖跏镭懶Φ?,“要知道,江南棋界臥虎藏龍,永嘉派幾十年來號稱天下第一棋派。李釜先生,想在江南立足,恐怕還需要本事到家才行啊?!?
李釜低聲笑了:“王大人若對李釜的棋藝有什么疑慮,盡快找您認為最強的棋手來試試在下的身手便可。只是,在下有個要求?!?
“哦?什么要求?”
“在下只跟有名的,厲害的棋手較量。資格不夠的,在下懶得一一與他們交手?!?
王世貞也笑了——正合他意。
“有一個棋手,想必一定合先生味口。”王世貞笑著喚來一個下人,“去找李沖,告訴他我這里打算為他準備一局棋……”
李釜已經到了江蘇,這個消息讓整個永嘉派都警覺了起來。只身一人,已經讓新安一派聲名盡毀的李釜,這次很明顯是把矛頭對準了永嘉派。
而沒過多久,永嘉派就得到了一個新的消息——王世貞派人到浙江,請李沖去他府上與李釜對局!
永嘉派內眾人無不大驚失色,包括李沖本人在內。
李釜是一個能夠輕易擊敗程汝亮的高手,而程汝亮的水平李沖不可能不知道。如果連程汝亮的銅墻鐵壁在李釜面前都不堪一擊,那么李沖自己也必定沒有絕對勝算——甚至,李沖有沒有勝算都尚未可知。
但是,現在這種情況,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因為新安派那邊,程汝亮已經做了一次“豬一樣的隊友”。
通過前面范洪、鮑一中甚至顏倫的事跡,大家應該能夠清晰地認識到,古代棋手要想避免與誰交戰,最好的辦法就是扯“資格問題”。也就是說,我不跟他下棋,不是我怕了他,而是他“不夠資格”,責任不在我。很多情況下,這都是保面子的高招,至少不會掉身價。如果這招不行,那就使B計劃——先讓比自己弱一點的棋手過去輪番給對手來個車輪戰,等對方下累了自己再過去收拾殘局贏面就要大得多。理由嘛,當然還是資格問題。本來高手之間過招就并不一定是強的一定贏,弱的一定輸,更多時候得看當事雙方狀態甚至運氣好壞。可最后大家口中誰強誰弱是只管最后戰績的,不管你下棋的時候身體狀態什么樣,或者當時運氣好不好。所以用盡一切手段讓對手處在身體或精神狀態相對較差的情況下與你爭棋,這樣對自己確立和保護江湖地位更有好處。
可李沖現在想用上面這兩招全都用不上了,因為新安派那個猴急蹦出來的程汝亮已經給了李釜一個不可能再有分量的資格了。
程汝亮是什么身份?一派之長,新安派第一高手。一個把程汝亮都贏得死去活來的人,整個江南還有誰能嫌棄他的資格?
另一方面,反過來說,連程汝亮都輕松擺平的人要找對手,還有誰夠資格做他的對手?只有永嘉派的一派之長李沖了,李沖以下的論名頭還沒程汝亮大呢……
所以李黑心里這個委屈啊——程汝亮,早知道當年就不跟你結盟了,你看你把爺給坑的,你就不能自己先不出手啊……
當然了,李黑大小也是條漢子,鬧過衙門,橫過官員,纏過小說家的。他畢竟不像鮑一中、顏倫那么怕事,相反,他自己也覺得這事已經義不容辭了。
何況,要是那李釜一不小心輸給他了呢?
抱著這種心思,李沖邁開步子,在一眾永嘉派元老的目送下奔著江蘇去了。
李釜與李沖,兩位大力王,一北一南,同樣十年磨一劍,同樣以恨化為棋力,同樣善用蠻力攻殺。一位是京師魔王,操運鬼神力,輪轉青龍刀,名鎮河北。一位是永嘉霸主,腹中鐵牛膽,手上雙板斧,殺遍江南。這二位若打個照面,縱使不是天崩地裂,也想必是鬼神皆驚了。
王世貞見招來了李沖,心中何其快意。這二位當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戰個昏天黑地不在話下。二李之爭,必是當今世上最天地為之色變的一場決戰了。
兩位毫不客氣,棋座旁相對而坐,只見錦衣衛武官對著黑旋風大漢,北方來的魔頭碰上南邊住的夜叉,棋還沒下,兩人的眼神一對就火花四濺了。
王世貞、王世懋兄弟二人落座,只待棋座上那二位好漢來場龍爭虎斗。這邊二位也毫不含糊,猜過先,行過禮,擺了座子便立刻張開了陣勢。
只見這邊李沖大將,手中握著兩柄板斧,戰事一開便哇哇叫著殺將過來,一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架勢。而那頭李釜麾下好漢,握著關刀,蓄起鬼神力,只待對面那黑面將軍沖將近來。好一場惡戰,陣勢剛開便燃起了烽火。
只見這邊黑將接近,那邊好漢提起關刀,大喝一聲,朝著黑將面上便劈去。那黑將也毫不含糊,舞起板斧,兩手一齊朝著李釜砍來。兩邊各自大喝一聲,棋盤上黑子白子已纏殺在一起,頓時狼煙四起,風聲鶴唳。
棋盤戰場之外,王世貞、王世懋看得真切,只見那盤上黑子白子如騰龍猛虎,早已互相纏繞在一起,你撕我咬,血肉橫飛。那南邊的李沖須發橫飛,怒目圓睜,活像個張飛;北邊的李釜,手中刀劈,眉間殺意,好似個云長。一頓勝負殺下來,只見那盤上處處戰火橫飛,人人鮮血淋漓。有詩為證:
斧破聯營八百里,刀劈越甲三千人。
二鬼相爭天地裂,雙雄死斗碎星辰。
南霸猖狂北魔舞,黑刀勢大白斧沉。
枰上橫尸千百道,滿堂賓客盡銷魂。
且說這南北二李一場好戰,直殺得天昏地暗,讓一旁觀戰的王氏兄弟看得好不過癮。但盤上激戰的兩人,交鋒數合,卻都已知曉了對方斤兩。
李沖這邊,手中雖握著板斧,但虎口早已震得鮮血淋漓。他口中喘著粗氣,遠遠望著對面李釜的兵士,提著關刀,迎風而立,竟還面不改色,氣不長出,似乎力氣還沒使出來一般。李沖這頭暗暗稱奇,自己在江南棋壇橫行十多年,從未見過有力氣這般強盛的棋手。輕易擊垮程汝亮的龜甲陣,看來不是偶然,是果真有這般神力。
那頭李釜早已看著李沖這邊軍士氣喘吁吁,不禁在心底暗笑??磥斫虾檬郑Υ笳咭膊贿^爾爾罷了。李沖,這就是你的極限了?那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李釜這邊看準李沖陣線上露出的破綻,遣出一支強軍,奇襲而來。李沖大驚,急忙派兵來擋。只見李釜那員大將,高高舉起關刀,朝著李沖軍士頭頂,運起鬼神力猛地劈下。電光火石之間,李沖那些兵士竟被砍開來,由得李釜強軍肆意突進了自己的軍陣。李沖慌忙派兵馬前去阻攔,卻哪里抵擋得住。只見李釜將士揮著大刀,將前來抵擋的敵軍一個個震出老遠,橫沖直撞如入無人之境。
可憐那李沖,幾年間江淮之地無人能當,今日卻碰到了這般煞星,縱使仗著黑旋風的膽力苦苦支撐,卻也當不住那魔王之力四面攻來,盤上直被殺得尸橫遍野,瞬間便慘不忍睹。
電光火石之間,二李之爭就此分出高下。李釜大勝,李沖則遭受了自己圍棋生涯中最慘重的失敗。經此一戰,還求什么吳承恩的詩,管什么永嘉郡的志,一戰回到解放前,什么名聲都沒了,沒法可救了。
王氏兄弟直看得目瞪口呆,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只道李釜是個強手,卻沒想到他竟然強大到了這種程度!原本以為在江南殺得四方棋士膽寒的李沖已經是這天下最大力的猛士了,豈知今日與李釜一比,簡直是不值一提。李釜的棋所展現出的力量,幾乎是足以開山劈地的了!
李沖慘敗,默默地退出了王府。而那邊王世貞兄弟對李釜的敬仰一時間猛烈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又是包吃包住,又是送禮送錢,只恨不得把李釜當寶貝供起來。
這下子,江南棋界震撼了。京師派李釜,南下江南,先橫掃程汝亮,又大破李沖,這種恐怖的棋力簡直讓人無法想象!如今,貴為天下第一棋派的永嘉派因為二李的主帥之戰敗北而立派以來第一次被京師派踩在了腳下!
李釜這次南下,僅兩戰,竟然就君臨天下了……
李釜這般棋藝,僅僅看一次當然是不過癮的。于是沒過多久,王世貞又一次向李沖發出了邀請,讓他再到太倉來一趟,與李釜再交手一次。李釜自然不會拒絕,而李沖這邊,此時也許正渴望著這樣一個復仇的機會——
李釜,我不信你是無法戰勝的!
于是,做足了充分的準備,李沖又一次跑去了江蘇,還是在王府,再次與同一個對手開戰了。與上次交手一樣,又是戰事一開,李沖便舞著兩把板斧,不問三七二十一便砍將過來。李沖的戰術十分簡單明了,就是追著你砍,你擋下來了倒還罷了,只要有一次沒擋住就能把你砍得血肉橫飛??蛇@李釜早就看透了李沖這些招數,毫不畏懼,運起鬼神力,提起關刀迎著李沖的板斧便砍將過去。兩邊兵器一交,李沖這頭板斧被震得飛出老遠,沖過去的兵士不必說,也早已被砍作了兩段。李沖不服,這個被砍倒了,下一個接著沖上去。李釜卻哪有半點畏懼,手起刀落,又是一刀砍作兩截。李沖這邊不管沖擊多少次,李釜都只管硬砍過去,李沖絕無力抵擋。于是這一戰,猛沖猛打的李沖輸得比上次還要慘,幾乎全局都是死子,沒拼出半點希望來。
王世貞高興,又賞了李釜一堆東西,李沖又一次怏怏地退了出去,拿對局費的時候都覺得自己臉上沒光……
接下來,王世貞還不滿意,又屢次三番把李沖找去和李釜下棋。沒辦法,這倆人的棋看著過癮啊,一殺就是一片大龍,多豪邁啊。不過,每次殺大龍的都是李釜,李沖只有被殺的份。
于是,剛開始李沖肚子里憋著火,自然是有招必應,次次都磨好了板斧,只求能砍上李釜一兩下出個氣也好。哪知道每次去了挨砍的都是自己。人家領著白花花的銀子,自己回來治療受傷的自尊心,何其凄慘。想李沖這輩子,哪怕是流落江湖那十年,又哪曾受過這般氣?心里這個不服啊……
于是,某一天,王世貞家里的下人又來了。
“李沖先生,王大人找您去下棋了……”
李沖這頭趕緊捂著腳:“哎呀,不好意思,我今兒腳疼……”
第一次裝,可能裝得還不大像,不過那下人也沒說啥就走了。
過了一陣兒,那下人又來了。
“李沖先生,過這么久,腳痛該痊愈了吧,王大人找您……”
“哎呀,不好意思,今兒脖子疼……”
又過了一陣兒……
“李沖先生,脖子該……”
“哎呀,今兒眼睛好疼,好疼……”
又過了一陣兒……
“李沖先生,今兒……李沖先生?李沖先生?您人在哪兒呢?”
沒錯,那個曾經宣戰天下,半輩子沒服過誰的李黑,有生以來第一次認慫了——他跑路了!
浙江那么大,跑到一個王世貞找不到的地方還是很容易的。就算整個浙江呆不下了,中國還那么大呢??傊?,哪里能躲得開那個要人命的李釜,我就往哪里跑。
李釜那桿刀,太可怕了。任何人想要抵擋那把刀都是絕無可能的事情。與李釜交手,簡直就像是在接受凌遲的酷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大龍被李釜折騰得死去活來,腦袋都想疼了也找不出能抗住李釜攻擊的手段……
再多下幾局,這條老命都要斷送在了李釜手里頭……
于是,令天下棋界為之震驚的事情出現了——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黑漢子李沖,竟然逃跑了!他這一跑,永嘉派曾經的光輝與榮耀也就跟著他一起跑了,從此煙消云散??蓱z昔日一王三將,如日中天,何等風光,經李釜一戰之后竟從此一蹶不振,再未能重奪棋界魁首之位。
只怕彼時江南棋手無不哀嘆,若是周源、徐希圣還在世,永嘉派何至如此慘敗……
反過來看,連李沖這種貨色都能嚇跑,看來當年顏倫被嚇跑也只是李釜的正常實力發揮罷了。
眼見如此光景,王世貞自然把李釜當成寶貝一般,不僅管吃管住,管做廣告,把他推薦到江南各個名門府上做上賓,甚至自己還寫了兩本圍棋書送給他……
官人送的圍棋書,圍棋水平你別做太多指望了,紀念意義大于實用價值,將來留給后世子孫——哦,不好意思,想起來了,李釜大魔王的后世子孫已經不認他了……
先嚇跑了顏倫,然后橫掃了程汝亮,現在又逼得李沖幾度避戰,不敢交鋒,李釜在江南的聲望達到了頂峰,真正是四海之內無人不服,公推為天下第一。然而,光是贏了個李沖,又怎能報得了當年鮑一中橫掃京城的大仇呢?李沖沒了,王世貞難道就不看棋了嗎?
事情當然不會就這么結束了。于是,王世貞開始四處給李釜挑對手。當然,這些對手主要都是永嘉派內的??蓱z永嘉派,這時候誰要是被王世貞抓去了,這輩子就算是名聲盡毀了。王世貞一下子成了江南棋界的災星……
這里只大致列舉一下這些受害者的名單吧……
江蘇常熟一代,有一位在當地稱王稱霸的棋手,名叫徐希冉。這個徐希冉與當年客死揚州的徐希圣應當不是一個人,除了名字相似之外,出生地區、活躍時間都不一致,而且有明確證據表明李釜南下的時候徐希圣已經死了。這位徐希冉喜歡研究古人招法,也是一位力戰型棋手,雖在當時的永嘉派不出頭,但在江蘇一帶也算頂尖高手。
有一天,王世貞慕名而來,帶著李釜跑來找他下棋。徐希冉早就聽說過李釜的名聲,當然不敢怠慢,一上來就使出全力朝李釜攻去。哪知自己的攻擊李釜躲都不躲,拿刀一架就將徐希冉的力道全部扛下來了。李釜再一使力,只見魔王之力橫掃四合,徐希冉哪里抵擋得住,兵敗如山倒。
徐希冉在心底驚嘆,魔王之力果然非同凡響。而如今這場大敗之后,徐希冉這個常熟棋王身價大跌,自然是做不下去了,于是他倒也隨意——常熟棋王不做了,從今以后跟著李釜混吧。于是第二天,徐希冉攔住正打算回太倉的李釜,死活要拜李釜為師,從今以后跟著李釜吃飯。李釜也不客氣,就這樣在永嘉派地界上收了個徒弟。此后徐希冉隨李釜四處游歷,還修訂古今棋譜,出版了套書。
這徐希冉算得上是所有與李釜交手的棋手里,難得一見的有個善終的了。只是,徐希冉拜師此例一開,可憐剛被沖擊得七零八落的永嘉派名聲又遭重創——自己派系內的棋手見本派不行了,竟然還可以去拜入別人門派……
與新安派一樣,永嘉派立派之根也就這樣被李釜無情地動搖了……
江蘇一帶有一名隱士,全名無處可考,人稱“張山人”。這位山人,長年出入于道觀之類的地方,行蹤飄忽不定,是個神秘至極的人物。但是江湖傳言,此人棋力極高,屬于“高手在民間”的典型范例,“江南棋界臥虎藏龍”的有力證據。對這個人的傳說早有耳聞的王世貞,探聽出了張山人的所在之后,便帶著李釜殺奔過去了。
卻說這張山人,平常與人交手都是勝多負少,只留下傳說,不留下真容。李釜殺到,張山人心知此乃魔王駕臨,不敢怠慢,全力應戰。這一戰,張山人與李魔王又是一場對攻,結局則毫不讓人意外——但凡與李釜玩對殺的,最后都死得很慘。于是幾局下來,張山人一盤都沒贏。王世貞見這樣李釜施展不出全力,便大袖一揮,給張山人先擺上兩個子再下。
讓二子棋,便是承認棋力技不如人了。張山人哪堪此辱,又是全力一擊。李釜毫無懼色,望著對方強襲之軍便殺將過去,幾合戰下來又是大勝。張山人心知再弈下去也無勝算,便認了輸,送走了李釜和王世貞。
可憐張山人留了半輩子的傳說,這神話之旅就這么終結在了李釜的手中。好在人家是隱士,從一開始也沒打算考下棋漲身價來養活自己……
隨后還有即將作為主要人物出場的方新等人,都曾被李釜狠狠修理過一頓。不過那是后話,這里就不多著筆墨,留到后文再寫吧。
總之,這個時期李釜在江南,當真是大殺四方,所向披靡。殺完了老的殺嫩的,殺完了大的殺小的,到最后江南名手全殺遍了,就跑去找還沒學成的小孩兒殺著玩。這一通殺得,整個江南棋界血腥遍地,多少豪杰遠走他鄉,把堂堂圍棋之鄉的浙江都給殺了個半殘。一個李釜,竟然就把江南棋界連根給端了,找不出半個能當得了他刀鋒的人來。而整個江南棋界,此時已無人能與李釜相提并論。曾經百年來傲視天下,代代國手輩出的江南,突然之間便迎來了末日般的時光。看上去,整個江南棋界都將在李釜那魔王的暗光下俯首稱臣,再無抬頭之日。這片圍棋圣土,就此將進入暗無天日的歲月。
江南大地,四處彌漫著一股末世般的氛圍。
眼見李釜將整個江南橫掃一片,殺得永嘉派雞飛狗跳,把鮑一中留下的那點骨架和名聲給毀得一塌糊涂,老的小的都不是他對手??磥碇辽偈畮啄陼r間內,李釜都將天下無敵,傲視群雄了。江南棋界恐怕這十幾年里都將抬不起頭,被北方棋界牢牢踩在腳下了。
然而,有一個人不答應——一個一直躲在徽州的少年終于忍不住了……
也許已經是隆慶年間的事情了——某一天,王世貞收到了一封書信。
書信的內容出乎他的意料,也出乎當世棋界幾乎所有棋手的意料……
這是一封戰書,挑戰的對象正是當今江南談之色變的李釜李時養!
從來只有王世貞拉人來和李釜下棋,還得怕人家不敢來呢。怎么現在竟然有人主動找上門來,當今中國還有這等膽色的棋手?
有的,有且僅有一人……
當著李釜那令人膽寒的刀鋒,不畏懼那股鬼神一般的強大力量,一次又一次地挑戰,即使渾身是傷、血肉模糊也絕不退縮,這樣的棋手,當今天下有且僅有一人——
新安派第一棋手,白衣秀士程汝亮。
程汝亮朝著江蘇的方向,默默等待著李釜的回應。而他的手早已緊緊攢好了拳頭,棋盤上的那面曾經牢不可破的盾如今又拾起了它的榮耀,再次踏上了征程。
李釜看著程汝亮的戰書,仿佛就看到了當日在江蘇茶樓里那個倔強不服的少年的身影。
“你果然又來了……”李釜似乎是對著程汝亮說道。
在遙遠的徽州,程汝亮拱手作揖,堅毅地答道:“李先生,請再指教了?!?
李釜暗笑,也拱手作揖答道:“靜待君來?!?
這正是:
一番風雨破殘春,往日繁華碾作塵。
傲梅獨自迎風立,敢請蒼天試此身。
欲知這又是一番怎樣的勝負,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