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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腦動脈瘤

學過醫(yī)的都知道,在學校里學的大部分都是通識,真正的手藝是在醫(yī)院里跟著主任教授學的。在別的學科,博士畢業(yè)就非常具有學術權威了,但是在醫(yī)學口,博士只是一個門檻而已。讀博的時候,每天就在門診急診動嘴,跟著查房記錄,從早忙到晚??蓙硭麄兒推结t(yī)院看病的,都是全國各地來解決當?shù)蒯t(yī)院解決不了的疑難雜癥的,這里是中國醫(yī)學科學最后一道護身符,這些人肯定不愿意讓學生主刀,尤其是劉錚亮他們神經外科,所以在做學生期間,看得多、做得少也是自然的。不過劉錚亮畢竟熬到了主治醫(yī)師,神經介入手術也干了好幾年,只不過外科手術沒獨立做過。

人的大腦,需要保持血壓和血量來維持運轉。你的基因決定了你遇到外傷止血能力比較強,這里可能就有血纖蛋白的功勞??墒沁@個血纖蛋白有一天沒有干勁下崗了,你分流溶解血纖蛋白的能力不行,它們就變成了血栓。慢性的頸動脈血栓久了,從脖子到腦子這根曾經粗壯的動脈血管,就會變得極為狹窄,俗稱“一線天”,極容易引發(fā)腦梗死。

大腦缺血就容易腦梗,血多了就容易腦出血。比如陳俊南電話里說的這個患者,蛛網膜下腔出血,查出了動脈瘤。

一下火車,劉錚亮就直奔醫(yī)院,之前約定的手術可以先等等,先可著急活兒來,第一件事是要先看看患者家屬,不察言觀色,提前做好準備,一不小心遇到醫(yī)鬧可就麻煩了。等他趕到了,醫(yī)院周圍也沒什么茶樓酒肆,直接找了家醫(yī)院對面的朝鮮冷面館見面。聊了幾句,也都是孝子賢孫的樣子,劉錚亮說什么他們都點頭,這樣他心里就開始松動。

這個手術和以往的取栓手術不一樣,以前的手術并不是地方上的大夫技術不行,而是陳俊南抬高了需求,明明可以讓小學老師輔導的課程,他非要請一個大學老師來教。這一次是蛛網膜下腔出血,當然也不難,只是兇險。

劉錚亮問:“你們的主治大夫給你們講病情和治療方案了嗎?”

孝子說:“大夫說,現(xiàn)在已經超過了最佳救治時間,等生理指征穩(wěn)定才能手術。所以我們家里人覺得吧,是他水平不行,那什么指征穩(wěn)定了,還用手術么?就是因為不穩(wěn)定,有病,才要手術嘛。”

西醫(yī)大夫有一個毛病,就是講病理的時候,對什么人都力求嚴謹,像是開一場辯論會,從他嘴里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是科學嚴謹?shù)?,所以就算病人家屬問,也永遠得不到他們想要得到的簡單的因果關系或者時間節(jié)點。

比如:

大夫,我爸還能活多久?

大夫,他這個腦血栓是不是喝酒喝的?

大夫,這個手術做完了,我兒子肯定能活嗎?

這些問題是西醫(yī)大夫永遠都不知道怎么回答的,他能猜出個大概,但是他不想把自己猜出來的答案說給你聽。他一旦說給你聽了,那就是他不專業(yè),因為醫(yī)生不是算卦的??扇绻@位不想算卦的較真的醫(yī)生拿出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給你看的時候,正常人又不愿意相信冷酷的統(tǒng)計學數(shù)據(jù),就跟你說有百分之十的希望治好,但是得花個七八十萬,你們自己決定吧。你又覺得這大夫太坑人了,因為他把你放到了道德審判的被告席上,給你爹治病要花大幾十萬,成功概率只有百分之十,這是一道數(shù)學題,又是一道哲學題,還是一道社會學題,更是一道倫理題。

這道題太難了,大部分人都不會做。

你會對一個給你出難題的人有好印象嗎?

劉錚亮想了想:“現(xiàn)在不敢手術,是因為害怕你爸爸血管痙攣。動脈瘤破裂,你就當是鄱陽湖大堤決口。鄱陽湖大堤決口怎么治理?你只修鄱陽湖堤壩就能管用?長江發(fā)洪水對鄱陽湖有沒有影響?肯定有啊。所以要等,等什么?等長江水位下來點兒?!?

不一會,四碗冷面端上來了。其實因為劉錚亮剛下火車,來的時候早過了飯點,這幾個人都不餓,只是占著人家的地方談事,不點些東西說不過去。撫順的冷面里,除了放梨片,還會放點西瓜。劉錚亮招呼店主過來,說:“店里還有西瓜嗎?”

店主說:“還有半個,我給你們切了吧?!?

劉錚亮忙攔下說:“不用切,直接端上來?!?

店主說:“行,那我給你們算五塊錢吧,這也有五六斤?!?

西瓜端上來,劉錚亮又從餐具柜里取了個勺子。兩個患者家屬和陳俊南都看著他,以為他要吃西瓜。

劉錚亮用勺子攪和西瓜瓤,使勁壓,擠出水分,對其他人說:“蛛網膜在大腦顱骨內淺表,那里出血只是表象,就像一個切開的西瓜,用勺子攪合西瓜瓤,有大量的汁水出來,那是西瓜瓤的細胞破裂溢出的水。這只是表象,內在原因是勺子擠壓了西瓜細胞,壓力太大細胞破裂了。病人蛛網膜下腔出血,內在原因是腦動脈瘤扛不住高壓破裂了?!?

賢孫又問:“劉大夫,那我爺爺這病,手術危險在哪呢?出血咱們給堵上不就行了嗎?現(xiàn)在醫(yī)學這么發(fā)達。”

劉錚亮說:“咱們接著用抗洪搶險的比喻啊?,F(xiàn)在鄱陽湖大壩的決口堵上了,可是鄱陽湖水位一直在警戒線以上,隨時有管涌潰壩的風險。手術的辦法目前看有兩個?!?

他拿出手機,打開高德地圖,搜索鄱陽湖,找到了湖口縣,指著湖口說:“看到了嗎?一個辦法是在這修一座大壩,堵上,讓鄱陽湖和長江沒有任何聯(lián)系,變成兩個系統(tǒng),鄱陽湖再也不是鄱陽湖了,變成長江邊上一個小魚塘。這樣長江你再怎么發(fā)大水,我鄱陽湖水位沒變化,那就不會潰壩決口了,這是一種手術方案。還有一種辦法,就是把鄱陽湖用土填滿,這個湖沒有了,就不擔心潰壩了。這兩種手術,一個叫動脈瘤頸夾閉術,一個叫動脈瘤栓塞術。聽懂了嗎?這兩種治療方案,各有利弊。你說堵住湖口,給瘺口夾上,那瘺口太大了,堵不上怎么辦?這是一個問題。那你說圍湖填土就絕對安全嗎?也不是。因為圍湖造田那是從邊緣一點點往中間填,把湖水逼走,那土地是干的。我們放進去的彈簧圈,那是在血管里操作的,相當于往湖里扔大石頭塊子。湖水總量肯定是減少了,給堤壩的壓力也確實小了,可畢竟還是有壓力的。所以預后,哦,就是手術以后,就算手術成功了,風險肯定也有。”

兩位孝子賢孫仿佛從劉錚亮這獲得了久違的智力共鳴,表情從嚴肅變得放松了些。他們倆也從這種市井風格的科普語言中對劉錚亮建立了信任。大多數(shù)人都會有一種認識,就是真正的牛人,不光會和牛人溝通,更會用市井語言去與大眾溝通,能讓最沒文化的人聽懂你說的話,那才是真學問、大才華。但是他們不知道,醫(yī)學是一門科學技術,不是一門教育學,醫(yī)學沒有給病人家屬科普的義務,也就不會浪費時間培養(yǎng)醫(yī)生的這種能力。要不是劉錚亮從小就有相聲和東北二人轉這兩門功課的長久熏陶,也不能掌握這獨門絕技。

劉錚亮又說:“這個病太兇險了,就算我給他手術,當時可能成功,可十天半個月內,還是有較大概率再出血,甚至出院以后如果患者突然高血壓,還是有可能出血,如果再出血,很難救回來。你們家屬再最后商量商量,商量好了告訴我。不用有負擔,你們同意了呢,我就手術;你們要是不同意呢,我就接著做之前約好的手術,也不耽誤我個人的事?!?

孝子臉憋得通紅,忙問:“劉大夫,你看啊,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這個手術做完了,錢也花了,老爺子沒救回來,那到時候,咱這手術費怎么算?”

聽到這話劉錚亮很不滿意,因為這種前期鋪墊的活兒陳俊南應該已經做好了才是,別等到這會兒還要唱紅臉和白臉?!蹲椒挪堋逢悓m上去就把曹操給放了就得了,哪來的閑時間叨叨,不停試探。你要是不叨叨,是不是走得更從容了,是不是就不用呂伯奢家里人大半夜殺豬了,是不是呂伯奢全家就不用死了?劉錚亮瞧了一眼陳俊南,沒接話。

陳俊南搶過話來:“咱們這個是手術,手術的風險呢,我們前期都已經告知你們了,對不對?手術不是你去菜市場買西瓜,保熟保甜,你切開了是生瓜直接給你換一個。手術中間遇到各種意外,都很難徹底規(guī)避,但是人家醫(yī)生付出勞動了,你就得給人家錢?!?

賢孫看起來明顯是讀過些書的,又說:“那風險告知是針對醫(yī)院和患者的,您這給我們請的北京的專家來手術,我們也掏了額外的錢,錢還不少,多少得給我們一個保底吧?別到時候人財兩空。”

陳俊南已經很不耐煩了,劉錚亮故意讓自己的臉上保持冷靜,實際上他早就不耐煩了,但他要臉,他可是外地請來的專家,雖然普通人不知道醫(yī)學博士在這行是什么地位,但他還是不能表現(xiàn)得過分勢利眼。這單生意,陳俊南是掮客,掮客就應該把臟活兒累活兒都接了。

陳俊南看懂了劉錚亮的表情,看來雙簧里的臟活兒都得自己干,誰讓自己還拿著傭金呢,于是說:“這世界上就沒有絕對有把握的事,如果你們覺得不牢靠,那也別請人家劉大夫來手術了,就用撫順的大夫,人家回去上班,這樣你們心里也踏實,老爺子那邊你們盡心就行了。百善孝為先,論心不論跡,論跡寒門無孝子。”

劉錚亮當然要點頭表示同意。這時候孝子攔下說:“我兒子不懂事不會說話,還得北京的大夫手術。能爭取肯定多爭取一點把握。知情同意書我們簽,您放心手術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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