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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翱翔天際的野獸

第2節(jié)

翱翔天際的野獸

那個龐然大物發(fā)出尖銳的聲音,如同用手指吹出來的哨聲,它飛到艾琳所在的上空,周圍的天空也跟著在一瞬間暗了下來。

1 蜜蜂和豎琴

春天對養(yǎng)蜂人來說是最繁忙的季節(jié)。

雖然繁忙卻朝氣蓬勃——花朵依次盛開,采集了很多花粉的蜜蜂們充滿活力地飛舞著。蜂群的繁殖速度很快,養(yǎng)蜂人要特別注意分群的情況,蜂群的數(shù)量順利增加會增加養(yǎng)蜂人的收入。

采集蜂蜜自然是養(yǎng)蜂人的工作。一大早起床后,如果不是下雨天,喬恩和艾琳就會興致勃勃地去采蜂蜜。

在蜂巢的水分蒸發(fā)掉以后,蜜蜂會用白蠟把儲滿蜂蜜的六邊形蜂巢封起來。這時,喬恩會用割蜜刀從蜂巢的下方往上方移動,熟練地割下蜂蠟。每當(dāng)艾琳看到這一幕時都會手癢,她非常想自己試試看。

喬恩割掉蜂蠟之后,把儲滿蜂蜜的蜂巢放進(jìn)一個像大木桶的容器里,然后抓著木桶上的把手不斷轉(zhuǎn)動,金黃色的蜂蜜就會從蜂巢中涌出,流入木桶。

艾琳的工作是用干凈的布將蜂蜜過濾,裝進(jìn)干凈的罐子,再蓋上蓋子。努力勞作后能品嘗到美味的蜂蜜是艾琳最開心的事了。

讓艾琳感到激動的蜂蜜,還有采集來的美味的花粉。

蜜蜂不光會采集花蜜,還會采集大量的花粉儲存在蜂巢里。它們用兩只前腳沾滿花粉,使得前腳變得圓圓的,艾琳覺得它們飛舞的樣子很滑稽。但她沒想到那些花粉竟然可以吃,當(dāng)喬恩讓她吃的時候,她實(shí)在是嚇了一跳。不過花粉吃起來真的很甜,十分美味。

喬恩很有成就感地對睜著大眼睛滿臉驚訝的艾琳說:“如果放上兩天,花粉就會發(fā)酵變酸。那種花粉的美味,恐怕只有養(yǎng)蜂人知道。”

從早到晚,艾琳沒有休息的時間,總是有很多的工作等著她,但所有的事情都會讓艾琳感到無比新奇和有趣。

每天晚上一鉆進(jìn)被窩,艾琳馬上就會睡著,當(dāng)早上睜開眼睛時,又是新的一天在等著她。就這樣在不知不覺間,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失去媽媽的那種戳心刺骨的痛楚,也慢慢地在艾琳的心中淡化了。

然而每當(dāng)遇到下雨的日子時,那種孤苦無依的痛,還是會伺機(jī)向她襲來。盡管喬恩就在身邊,但那份孤獨(dú)還是無法消除——媽媽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每當(dāng)淚水涌上眼眶,艾琳就會到馬廄去,蹲在溫馴的嚼著糧草的母馬托奇身旁哭泣。

喬恩也許早就發(fā)現(xiàn)艾琳曾經(jīng)幾次躲起來偷偷哭泣,但是他什么也沒有說,也從不過問。

時光似水,轉(zhuǎn)眼季節(jié)已經(jīng)由春入夏,喬恩已經(jīng)漸漸地相信艾琳之前對自己說過的話——她已經(jīng)沒有親人。但喬恩始終沒有追問,他知道艾琳一定是在極其慘痛的情況下失去了父母。

每當(dāng)七天一次的集市日來臨時,喬恩會騎一個小時的馬到克迥鬧市去,買些生活用品和出售蜂蜜。若帶著艾琳一起去,艾琳便會欣喜若狂。

艾琳本來就屬于不太愛說話的那種孩子,到了市集,她更是寸步不離地待在喬恩的身邊,只是默默地用忽閃忽閃的眼睛看著商店露天擺放的招牌和商品。不過,她似乎并不害怕人們的目光。

看到喬恩領(lǐng)著一個明顯帶有霧民血統(tǒng)的少女,常打交道的幾個商販都露出興致勃勃的表情,不停地問東問西,但喬恩只回答他們說這是自己收養(yǎng)的朋友的女兒。

當(dāng)喬恩買了這里女孩愛穿的領(lǐng)口帶繡花的對襟衫送給艾琳時,雖然她開心地道了謝,可是那種開心卻比不上他們在來市集的山路上發(fā)現(xiàn)一個跟華稞樹[1]的樹葉形狀一模一樣的蜂巢時的開心,那是一種渾身上下都被喜悅包圍、身邊的人都會被她感染的高興。

對艾琳來說,比起衣服和裝飾品,那些生靈更能吸引她。

她總是廢寢忘食地看著進(jìn)出巢箱的蜜蜂,為聽到新任女王蜂羽化時發(fā)出悅耳的吱吱聲而大受感動,臉龐會因心情激動而泛紅,眼眶里也會噙滿熱淚。

她會在原野上追著蜜蜂們四處奔跑,還會為發(fā)現(xiàn)各種不同種類的野生蜜蜂從筑巢的方式到食物的不同而激情澎湃。

不過,艾琳不會像普通孩子那樣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向大人匯報自己的發(fā)現(xiàn)。

起初,喬恩以為這是因為艾琳跟自己還不夠親密,但是時間久了,他就發(fā)現(xiàn)另有原因。他發(fā)覺這個孩子習(xí)慣默默地思考自己發(fā)現(xiàn)的東西。無論是打掃爐灶的灰還是清理山羊糞,這個孩子的腦袋里似乎都有各種疑問和推測,她還經(jīng)常會自言自語。有時,喬恩聽到她在一旁喃喃自語會覺得很有意思。

比方說,當(dāng)艾琳幫忙過濾蜂蜜時,看著緩緩流出的黏稠蜂蜜,她就會低聲說:“果然不對……這不是花粉。”

喬恩一面搖著搖蜜機(jī)的把手,一面豎起耳朵聽艾琳說的是什么。但艾琳并沒發(fā)現(xiàn)自己在自言自語,她盯著流出的蜂蜜,小聲地說:“可是珊蘿花和依山花的花粉顏色不同,所以……應(yīng)該就是花粉啊!”

喬恩忍不住開口:“喂,你怎么覺得這不是花粉?哪兒來的奇怪想法?”

艾琳抬起臉?biāo)坪跤X得很驚訝,她紅著臉沉默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開口說:“我舔過蜜蜂舔過的花粉,發(fā)現(xiàn)花粉雖然很甜,味道卻跟蜂蜜完全不同。”

這讓喬恩大吃一驚。

他終于明白這孩子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疑問了。盡管人們會哈哈大笑,覺得那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但年僅十歲的孩子竟會親自舔花,還琢磨花粉和蜂蜜的不同味道,這讓喬恩覺得十分有趣。

“那倒也是,你說得沒錯。那你覺得蜂蜜到底是什么呢?”

喬恩發(fā)現(xiàn)自己又開始像一個老師在說話時,不由得在內(nèi)心苦笑,可艾琳一點(diǎn)兒也沒發(fā)現(xiàn)喬恩的尷尬,反而一臉認(rèn)真地回答:“蜜蜂吸了花蜜之后會先存在肚子里,再飛回巢房吐出來,所以我覺得蜂蜜里面應(yīng)該混有蜜蜂的口水……”

喬恩饒有興趣地聽著,他很想知道艾琳還會有哪些不解的問題。艾琳歪著腦袋繼續(xù)說:“蜜蜂都飛得很遠(yuǎn)。它們能飛到非常遠(yuǎn)的草原去,遠(yuǎn)得我?guī)缀跻凡簧狭耍艿蒙蠚獠唤酉職狻?擅鄯鋫€頭比我小好多,對吧?那么小的蜜蜂眼里的草原應(yīng)該比我們?nèi)祟惪吹降牟菰蟮枚喟桑俊?

喬恩不由得停止搖動把手,注視著認(rèn)真說話的艾琳。

“以前媽媽說過,人和野獸需要吃東西不只為了強(qiáng)壯身體,也為了儲存能量,因此才能勞動很久或走很遠(yuǎn)的路。而蜜蜂靠著那么小的身體飛到那么遙遠(yuǎn)的地方,還要把好不容易采到的花蜜帶回巢里吐出來,為什么還能活下去呢?還有,如果蜜蜂吐了那么多的口水,多到能讓那么淡的花蜜變成金黃色的黏稠液體的話,它們自己能受得了嗎?嗯……蜜蜂的口水應(yīng)該很少吧,可是它們卻吐了那么多出來,身體不會受影響嗎?為什么它們還能活力十足地飛來飛去呢?”

喬恩沉吟了一會兒。他突然注意到自己的手沒有在搖蜜,于是趕緊抓起把手,重新開始搖動。

“要回答你這些問題可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我會把我知道的全教給你,你等等,眼下我們得先把這些蜂蜜過濾完,等活兒結(jié)束之后再說吧。”

從這天起,喬恩一有機(jī)會就把有關(guān)蜜蜂的知識詳細(xì)地傳授給艾琳。

這孩子就像是剛孵化的雛鳥渴求餌食一般渴求著知識,喬恩也在夏天即將來臨的一個雨天里發(fā)現(xiàn)了她超乎尋常的求知欲。

一天,喬恩去和商人談生意,騎馬前往大路沿線的市街,把艾琳一個人留在了家里。去時天氣晴朗,可回來的途中下起雨來,等喬恩到家時,已經(jīng)變成傾盆大雨。

往常,遇到像這樣突然下大雨的天氣,艾琳都會拿著傘到半途的山路上迎接他,所以喬恩以為艾琳會來。可是,直到他到了家也沒看到艾琳的身影。喬恩把托奇牽進(jìn)馬廄,幫它擦干身子、喂了糧草之后,走進(jìn)屋子大門,家里仍然靜悄悄的。

喬恩一邊擔(dān)心艾琳在這種天氣會跑到什么地方去,一邊走進(jìn)廚房,結(jié)果在廚房和客廳之間的拉門后面,看見了艾琳坐在地上的背影。

她到底在干什么?喬恩走進(jìn)了廚房,艾琳還是沒有回頭。于是,喬恩悄悄地走過去,從艾琳的肩膀上方偷看。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驚。

艾琳入神地讀著喬恩的書。她輕輕地?fù)u晃著腦袋,嘴里念念有詞。而她正在看的書,竟然是和毒有關(guān)的醫(yī)書。

“喂……”

喬恩一出聲,艾琳嚇得一哆嗦,睜大眼睛看著喬恩。“對不起!”

艾琳臉色鐵青。她想到自己擅自打開柜子拿書出來看,一定會被喬恩責(zé)罵。

喬恩走進(jìn)客廳,在艾琳面前盤腿坐下之后,伸手把書拿過去:“不用道歉……你識字啊?”

艾琳點(diǎn)點(diǎn)頭。

“你去過學(xué)校嗎?”

喬恩問完,艾琳搖搖頭:“是媽媽教我的。”

喬恩晃了晃手上的書:“媽媽教你的?你連這本書都看得懂?你媽媽教你到什么程度?”

艾琳聳起肩膀:“那本書……很難,里面有很多我不認(rèn)識的字。”

喬恩安心地露出微笑:“是嗎?聽你這么說我就安心了。說實(shí)話,看到你在看書真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畢竟在天色昏暗的大雨天里,一回家就看到一個十歲的女孩正在認(rèn)真地鉆研‘毒書’啊。”

艾琳不由得把脖子縮得更短了。

“這是高級匠人階級就讀的高等學(xué)校專門供十六歲少年學(xué)習(xí)的書。你要是能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看懂的話,真成妖怪了。”說完,喬恩凝視著臉色略微恢復(fù)平靜的小女孩,“不過你看得還真認(rèn)真呢,連我回來都沒發(fā)現(xiàn)。這本書這么有趣嗎?”

艾琳不知如何作答,只是默默地低下了頭。

艾琳早在以前喬恩出門談生意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他有許多藏書。由于下雨不能在外邊勞作,無所事事的艾琳就想給喬恩縫補(bǔ)衣服,沒想到打開里屋的柜子看到的景象讓她瞠目結(jié)舌。

那是一個足以藏進(jìn)一個人的大柜子,里邊堆滿了書,這還是艾琳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這么多的書。盡管她覺得不應(yīng)該隨便動喬恩的東西,可是實(shí)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她很想知道那都是些什么書。

艾琳把書一本一本放在地上,一面注意不要打亂了順序,一面識別每本書的書名。她的心情頓時雀躍起來。故事書、和蜜蜂有關(guān)的書、介紹各個國家的書……簡直就像一座藏寶山聳立在自己眼前。

那時,喬恩出門的時間都不長,艾琳無法放心閱讀,她一直在偷偷地等待喬恩再度出門的日子。

因此,這次喬恩一出門,艾琳就打開柜子,把書拿出來,移動著目光,猶豫著應(yīng)該先看哪一本。因為她只能在喬恩不在的時間里看,所以一次看不了太多。

艾琳閱讀醫(yī)書純粹是巧合,當(dāng)她迅速翻閱的時候,偶然看見這本書里有關(guān)于“味道變化”的描述。

艾琳一下回想起媽媽進(jìn)入池里探查斗蛇死因的情景,當(dāng)自己告訴媽媽斗蛇的味道起了變化時,媽媽一臉詫異,還告誡艾琳千萬不能對任何人說。

媽媽為什么會說那些話呢?斗蛇的味道又為什么會起變化呢?就在艾琳這么想的時候,另一個記憶也被喚醒——在享受美味晚餐的那天夜里,媽媽說的話。

媽媽說,被人飼養(yǎng)的斗蛇會變?nèi)酢?

“你想想,對野生斗蛇來說很尋常,可對養(yǎng)在池里的斗蛇來說卻十分困難的事是什么?你一定能夠找到答案。不過就算你找到了答案,也不能告訴別人——在你理解為何不能告訴別人之前,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

媽媽留下的這些話讓艾琳一直耿耿于懷,因此當(dāng)她看見書上寫著“味道的變化”這些字時,便覺得這本書可能會幫助她解開謎團(tuán)。

可書里實(shí)在有太多她不認(rèn)識的字,因此反復(fù)看了幾次還是不太懂。

盡管如此,她還是學(xué)到了一些知識。人中毒之后,體味會產(chǎn)生一些變化。只需聞死者的嘴就能判斷死者是中了何毒而死——書上的這段話,在艾琳的腦海中久久縈繞。

媽媽曾對監(jiān)察官說,斗蛇的死因是中毒。那么斗蛇的味道產(chǎn)生變化很可能是因為中了毒……正想到這里喬恩就回來了。

艾琳當(dāng)然不能坦白地告訴喬恩自己為何會如此專心地看醫(yī)書。

她低著頭,聽見喬恩啪的一聲合上了書。

“你想把這樣的書看明白嗎?”

艾琳的心臟猛跳了一下,她驚訝地抬起頭回答:“是的。”

喬恩靜靜地看著艾琳,不久,他的臉上終于浮現(xiàn)了微笑:“好,那我以后干完活兒抽空教教你吧。”

喬恩也曾經(jīng)教過孩子,他很喜歡教那些因自己沒有知識、理解速度比別人慢而感覺自己沒有用的孩子。當(dāng)那些孩子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差時,他們的眼睛就會放出光芒,這光芒能讓喬恩感受到無上的滿足感。

自打喬恩開始教授艾琳之后,喬恩感受到了一種截然不同的喜悅——那是培養(yǎng)一個極具潛力的孩子所帶來的喜悅。

除了觀察生物和閱讀書籍以外,艾琳還熱衷于另一件事——制作豎琴。

那是他們到市集上購買夏季用品的一天,一年會來這個市集幾次的樂師們在晴朗的天空下鋪上紅毯,準(zhǔn)備表演。

“咱們要不要看看表演?”喬恩問道。

艾琳抬頭看著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們的演奏極其精彩,用豎琴和笛子表演了多首曲子,既有哀愁的情歌,也有活潑的舞曲。艾琳出神地聽著這些優(yōu)美的曲子。

當(dāng)他們一如往常地和馱著貨物的托奇走在回家的山路上時,艾琳不禁開心地哼起了剛才聽到的歌:“蛙啼夜月云徘徊,徘徊鶯語重霧間……”到了歌曲的高潮段落,艾琳唱得更投入,“霧間幽咽人欲靜,欲靜還亂正此時……”

喬恩笑了出來:“喂,喂,你知道這歌詞的意思嗎?”

艾琳驚訝地看著喬恩:“不就是說……鶯一直叫嗎?”

喬恩笑得差點(diǎn)兒咳嗽,他搖搖頭:“哎,算了,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的……《破曉之鶯》是這一帶人耳熟能詳?shù)母柚{,就連大公領(lǐng)地的有些人也會唱。”

艾琳眨眨眼:“是嗎?我從來沒聽過。”

喬恩很驚訝:“是嗎?可你剛才明明會唱啊。”

艾琳的臉顯得更加迷惑不解:“因為我剛才聽過了呀!”

“你只聽過一次的歌,就能唱出來嗎?”

喬恩這么一說,艾琳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剛才那首歌很動聽,所以她就記住了。可是如果問她是否記得其他歌曲,她也說不上來。

喬恩端詳著艾琳,若有所思。到家之后,他便從架子上拿出一把豎琴。“好久沒拿出來了……”喬恩喃喃自語著試撥了一下琴弦,一邊表情認(rèn)真地側(cè)耳傾聽,一邊調(diào)整著小小的琴碼。

調(diào)整了一會兒后,他點(diǎn)了下頭,看著艾琳,說:“你知道這首歌嗎?”喬恩所彈奏的曲子,讓人聯(lián)想到春日里和煦的陽光。

“不知道。”艾琳搖搖頭。

“是嗎?這是一首好曲子吧?”

艾琳的眼中閃爍著光芒,點(diǎn)點(diǎn)頭道:“是……叔叔彈得真好!”

喬恩笑了笑:“從十二歲開始,我就非常喜歡彈豎琴,這也是我父親支持的一個愛好,但我后來不只彈豎琴,還拜工匠為師,迷上了制作豎琴,結(jié)果被我父親臭罵:‘你難道打算當(dāng)樂師嗎?’這個也是我自己做的豎琴,聲音很不錯吧?”

艾琳點(diǎn)點(diǎn)頭。

喬恩流暢地彈奏著各種各樣的樂曲——有的旋律仿佛抬頭仰望夜空般柔和,有的卻輕快得讓人想起舞。

艾琳聽得開心,不由得搖晃起身體隨之哼唱了起來。

“艾琳,你哼哼看這首曲子。”

喬恩再度彈起一開始那首如同春日陽光一般的曲子。

艾琳聽完之后,便試著從頭到尾完整地哼唱了一次。

喬恩沉思起來。

艾琳能夠完整地記住只聽過一次的歌曲,這的確讓他很吃驚。但更令他吃驚的是艾琳的聲音,那不是隨意憑感覺哼出來的聲音,而是能準(zhǔn)確地和著豎琴彈出來的音符。

喬恩小時候曾經(jīng)被豎琴師夸贊過音感很好,可艾琳的音感更勝自己一籌。

從這天起,艾琳就開始學(xué)習(xí)豎琴的制作。

正如喬恩發(fā)現(xiàn)的那樣,艾琳的聽力相當(dāng)驚人,她可以記住只聽過一次的聲音,不過她的天賦僅限于原音的重現(xiàn),還沒有能力創(chuàng)造新曲。

對艾琳來說,模仿發(fā)音比創(chuàng)作新曲更吸引她。

除了琴弦的松緊以外,制作豎琴琴身的木材種類和豎琴形狀的不同所產(chǎn)生的琴聲差異,都讓她覺得深奧有趣。

自從跟著喬恩學(xué)了豎琴基本的制作方法后,艾琳便熱衷于用各式各樣的木材制作各種形狀的豎琴了。

當(dāng)然,她并不能制作出專業(yè)級別的豎琴,但她對制作豎琴的熱情一直延續(xù)了幾年。

2 夏季小屋

到了夏初,陽光清晰地映出樹木的影子,蟬聲從破曉就開始此起彼伏。

喬恩家所處的高地比以前艾琳和媽媽生活的地方要高,濕氣不大,所以即便是夏天,早晚也很涼爽,住起來十分愜意。

當(dāng)珊蘿花開滿湖畔,依山花把田野染成金黃色的時候,喬恩便向附近的農(nóng)家借來了一匹小馬。

到小麥?zhǔn)崭钸M(jìn)入尾聲,下一季豆類種植的準(zhǔn)備工作也告一段落時,喬恩就會去借車,并約好等秋天時再還給對方。

就在喬恩把鋪好防水布的板車?yán)教栂拢_始做準(zhǔn)備的時候,艾琳好奇地跑了過來。

“你打理完諾洛它們了嗎?”

艾琳點(diǎn)點(diǎn)頭。

喬恩便把抹布拿給她:“那就幫我清理一下這個板車吧。如果發(fā)現(xiàn)有變形的木板或是破損的地方,就跟我說。”

艾琳再次點(diǎn)頭,隨即爬上板車,那是一個比艾琳看過的所有車都要長的大板車。“叔叔……這是用來裝什么的?”

“我們要用這個裝所有的蜜蜂巢箱,還有我們的糧食和寢具。”

艾琳驚訝得停下了擦拭板車邊緣的手。“啊,我們要去哪里?”

喬恩面帶微笑地說:“我們要去追花——去比這里更高的山上。在卡霄山半山腰我有一棟小木屋,到了夏天,那里就會開滿斑杓花和紗霞花,一片花海,十分壯觀。”

看見艾琳的表情充滿期待,喬恩繼續(xù)說:“你就等著看吧!好好干活兒,出發(fā)之前,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等到兩個人關(guān)好家里的門窗,把蜜蜂的巢箱和行李全堆到板車上出發(fā)時,已經(jīng)是五天后的清晨時分了。

兩匹馬拉著板車走在晨霧彌漫的山路上。為了避免蜂巢搖晃得厲害,馬車行進(jìn)的速度很慢。艾琳在板車后邊拿著小樹枝趕著諾洛。

盡管山路兩旁長滿了茂盛的夏草和樹木,擋住不少陽光,不過漫長的上坡路仍舊讓艾琳汗流浹背。蟲蚋被吸引過來,差點(diǎn)兒飛進(jìn)她的眼睛里;蚊子也發(fā)出尖細(xì)的叫聲,聚集在她流滿汗水的皮膚上。

盡管巢箱上裝了鐵絲網(wǎng),讓巢箱可以保持良好的通風(fēng),但喬恩還是不停地用灑水器對著箱子噴水,以防巢箱的溫度太高。

走到了有清水從巖石間隙流出來的地方時,喬恩停下了板車。

艾琳用雙手接取冰涼得幾乎讓手指凍僵的清水漱口、洗臉,再擦了擦脖子,頓時覺得自己仿佛重新活了過來。

她不小心弄濕了頭發(fā),所以用力地甩甩頭。喬恩見了,便笑著說:“你怎么跟小狗一樣啊?你可是女孩子呢,就不能再淑女一點(diǎn)兒嗎?”

艾琳咧嘴一笑,又用力地甩了一次頭:“我寧愿像只小狗。”

喬恩邊笑邊看著這個皮膚曬得黝黑、手腳纖細(xì)得像木棒一樣的女孩。因為喬恩不會扎頭發(fā),只好把她的頭發(fā)剪短至齊肩長,這樣她看起來跟男孩差不多。

“真拿你沒辦法。”喬恩的心中充滿了憐愛,覺得艾琳真是個天賜的女兒。

兩個人時而休息,時而默默地爬著山路。

當(dāng)紅彤彤的夕陽穿過枝葉斜射到樹干上時,他們的眼前豁然開朗。

“哇!”艾琳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眼前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花田,色彩斑斕的花朵密密實(shí)實(shí)地開滿了平坦的斜坡。原野的盡頭是懸崖,棗紅色的云朵緩緩地飄過原野的低空。

兩個人停下腳步,一切頓時安靜了下來,只能聽見風(fēng)搖曳著青草、拂過花兒所發(fā)出的沙沙聲。

眾神山脈的雪峰就屹立在這片山坡的對岸,站在只有風(fēng)聲的原野上,感覺似乎身在異境。

“好,走吧,快到了。”喬恩把手放到艾琳的肩上,輕聲催促。

喬恩的夏季小屋很小,只有他從秋天住到春天的那座小屋的一半。不過,去年釘?shù)哪景迦匀煌旰脽o缺,并沒有被野獸破壞。

“到了,到了。”喬恩捶捶腰,又伸了一個懶腰,“你把山羊趕到圍欄里后,再照顧一下馬,我把巢箱安置好后就去拆木板、掃煙囪。”

“好的。”

即便是夏天,這里的夜晚仍然相當(dāng)寒冷,不點(diǎn)上爐火很難挨過半夜。鳥兒經(jīng)常會在煙囪上筑巢,所以得先從那里開始打掃。

每年的遷徙日總是讓喬恩疲憊不堪。以前他對自己的體力還有些自信,但年過五十以后,這種體力勞動便讓他覺得有些吃不消。去年他連煙囪都懶得清理,直接蓋著毛毯睡覺,可今年就不行了——因為身邊多了一個艾琳。

即便這種遷徙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喬恩還是每年都會來。這并不僅僅是為了增加采蜜量,還因為他喜歡這里。

我還能來這里多少年呢?

只要眺望黃昏中的這片田野,喬恩就覺得身心放松。今年的雨水很多,花也開得很漂亮,蜜蜂們應(yīng)該可以采集到大量的蜂蜜吧。

今年,喬恩不只是養(yǎng)蜂,還打算采藥草。

以前,他曾經(jīng)在這座山的河谷旁見到過天童。天童是根治內(nèi)臟腫瘤的特效藥,但它只生長在險峻的深山河谷中,所以價格相當(dāng)昂貴。

天童生長在斷崖一帶,要摘的話,得非常小心,一旦失足,就會掉進(jìn)深谷。流過谷底的河里有野生斗蛇的氣息,所以掉進(jìn)谷底必死無疑。可盡管如此,還是值得冒險采摘。因為小小的一塊天童根,就值一顆大粒金。

以前,只要自己一個人過得下去就行了。如果身體實(shí)在動彈不了了,喬恩只愿能躺在這片田野上,看著天際的云朵死去。

可是,現(xiàn)在他有艾琳了。再過六七年,也許她就要出嫁了,到時候必須得替她準(zhǔn)備一份像樣的嫁妝。

每當(dāng)出現(xiàn)這種想法的時候,喬恩還有種預(yù)感,覺得艾琳的一生不可能跟普通的女孩子一樣度過。

這個孩子有些特別,自從教授她各種知識之后,這種感覺就更加強(qiáng)烈了。

要不是個女孩的話……

她要不是霧民,喬恩就可以托些舊交讓她到王都的學(xué)校上學(xué)。每每想到艾琳若能接受正規(guī)教育,也許將會大放異彩,喬恩就覺得很懊惱。

唉,從長計議吧。

無論如何都需要錢。——這個想法不但沒有讓喬恩感到有壓力,反而使他充滿了動力。吾家有女初長成,喬恩的心中始終有一個念頭:要讓這孩子幸福地過一輩子。

在夏季小屋的日子就這樣平穩(wěn)地過去了。

快到盛夏時節(jié)時,喬恩吃著晚飯對艾琳說:“你已經(jīng)習(xí)慣這里的生活了吧?讓你一個人看家成不成?”

“沒問題。”

“好,那我明天出趟門,家里的事就都交給你了。”

“好!”

喬恩挑了一下眉毛:“回答得倒是很痛快。不過,你可別趁我不在時偷偷跑去摸蜜蜂。”

看到艾琳吃了一驚,喬恩便板起面孔說:“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那樣干,但你肯定特別想摸蜜蜂吧?我見過你蹲在巢箱前面伸出手指——我告訴你,要是被蜜蜂蜇到,可能會死。千萬不能輕舉妄動,明白了嗎?”

艾琳偷偷地用拇指搓搓食指,點(diǎn)了點(diǎn)頭。

要是喬恩知道她其實(shí)已經(jīng)被蜜蜂蜇過,她肯定會被大罵一頓——“看吧,我就知道。”

蜜蜂的身上覆著一層整齊的短毛,看起來就像是修剪過一樣。艾琳一直很想摸摸看,她很好奇那到底是軟的,還是跟針一樣硬。

她非常小心、緩慢地摸了一下,不過就在指尖碰到的瞬間,蜜蜂受到驚嚇飛了起來,艾琳連喊都來不及,食指就被蜜蜂蜇了一下……疼死了!她又舔又吸,還是無法消除疼痛。

被蜜蜂蜇到雖然讓她覺得很疼,但讓艾琳更加難過的是,在第二天早上看見那只沒有針的蜜蜂落在草地上。盡管艾琳知道蜜蜂蜇了人會死,但真正看到那具小小的蜜蜂尸體時,她才深刻地體會到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到蜜蜂一動不動地貼在草地上,艾琳心中有種感覺在漸漸擴(kuò)散。那是什么樣的感覺呢?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就好像內(nèi)心被戳開了一個小小的洞,冰冷的空氣從小洞中吹過一樣。

其他蜜蜂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兄弟死去了,若無其事地在空中飛舞。艾琳就這么聽著它們的振翅聲,久久凝視著不再動彈的蜜蜂尸體。

喬恩皺著眉頭,望著低頭不語的艾琳:“你總會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留你一個人在家,我還真擔(dān)心呢。噢,對了,你可千萬不能鉆到托奇肚子下面去啊!”艾琳趕緊縮起脖子,當(dāng)艾琳得知托奇是匹母馬后,曾經(jīng)因為好奇它有沒有奶水,鉆到它的肚子下面,可沒想到喬恩竟然知道這事,“托奇很溫馴,所以沒有踢你,可要是趕上它心情不好,它也會突然發(fā)狂的。”

喬恩對低頭不語的艾琳說:“抬起頭來。”

等艾琳抬起頭,喬恩便以嚴(yán)肅的口吻語重心長地說道:“記住,艾琳,人和野獸之間有很大的區(qū)別,你絕對不能忘記這一點(diǎn)。托奇是一匹溫馴的母馬,跟我們也很熟,感覺就像一家人一樣。可是,如果它被胡蜂蜇到,就會因為疼痛而情緒不穩(wěn),這時如果你去接近它,它就可能會把你踢死。若人被胡蜂蜇到而心情不好,不會胡亂殺人,但馬就不會顧慮那么多。”

艾琳聽著喬恩的話,似乎被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震懾住一般,因為喬恩的話跟媽媽以前說過的話驚人地相似。

喬恩神情凝重地叮囑道:“你記住了嗎?”

“記住了。”

喬恩點(diǎn)點(diǎn)頭,表情也一下子緩和下來:“好吧,那明天就派你好好地看家啰。”

喬恩從盤子里拿起奶酪,穿在竹扦上烤了起來。艾琳看見便問:“叔叔,你明天要去哪兒啊?”

“哦,我去采點(diǎn)兒藥草。”

“藥草?叔叔,你生病了嗎?”

喬恩微笑道:“不,不是,采來賣的。你知道天童根嗎?”

艾琳搖搖頭。

“天童根能治內(nèi)臟腫瘤,就這么一點(diǎn)點(diǎn)的根……”喬恩用拇指和食指比畫出短短一段長度,“就可以賣一顆大粒金。”

“哇!真的嗎?一顆大粒金!”

喬恩笑著從盤子里拿起另一塊奶酪穿到竹簽上。“當(dāng)然是真的了,值錢吧?不過啊,正如傳言所說‘天童生長在有斗蛇氣息的地方’,它們一般長在深谷里,所以非常難采。也許明天我得出去一整天,你別太擔(dān)心。”喬恩把奶酪串放在爐火上以后,抬起頭,看到艾琳臉色慘白地盯著自己,不禁嚇了一跳,“怎么啦?身體不舒服?”

艾琳搖搖頭,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擠出細(xì)細(xì)的聲音:“叔叔,你是要去有斗蛇的地方嗎?”

喬恩眨了幾下眼睛,看了艾琳一會兒,之后揚(yáng)起眉毛微笑著說:“原來你是怕我出事啊……謝謝你,不過不用擔(dān)心。這一帶我太熟了,而且我也不會到谷底去的,你就踏踏實(shí)實(shí)地幫我看好家吧。”

艾琳點(diǎn)了點(diǎn)頭,但內(nèi)心卻烏云密布,心中翻滾著的不安并沒有因為這番話而消失。斗蛇的味道在艾琳的鼻子深處復(fù)蘇,艾琳眼前浮現(xiàn)出斗蛇群圍住媽媽身體的那些情景。

喬恩因為明天要早起,所以就先上床睡覺了,但艾琳躺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

就算不打算下到谷底去,可是萬一不小心滑下去了怎么辦?

可怕的事情總是突然降臨。

就像艾琳曾經(jīng)以為能與自己永遠(yuǎn)相守的媽媽,在短短的一瞬間被奪去了生命一樣。

萬一叔叔回不來……

艾琳的身體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深深的寒意向她襲來。

3 翱翔天際的野獸

天色開始泛白的黎明時分,喬恩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躡手躡腳地準(zhǔn)備著行裝,生怕吵醒艾琳。躺在床上的艾琳雖然雙目緊閉,耳朵卻捕捉著細(xì)微的聲響。

不久,背好行囊的喬恩站起來打開門走了出去。

聽到關(guān)門聲,艾琳一腳踹開被子坐起來。接著,按照剛才在床上時腦子里擬好的計劃,迅速換好衣服,從架子上把昨天晚上剩下的法稞和奶酪拿下來塞進(jìn)袋子,然后背上袋子輕輕地打開門。

天色還沒大亮,在朦朧的晨光中,艾琳能夠看到喬恩離去的小小身影。她趕緊追了上去。有一段路是視野開闊的田野,只要喬恩回過頭,她就會被發(fā)現(xiàn)。艾琳顧不了那么多,到時只好隨機(jī)應(yīng)變了。

或許是因為想事情想得專注,喬恩沒有察覺到跟蹤自己的艾琳。他走在通向山谷的險峻小路上,心里一直在琢磨一件事。

那孩子難道是被斗蛇攻擊過嗎?

“你是要去有斗蛇的地方嗎?”——當(dāng)艾琳這樣問自己的時候,她的臉色不同尋常。那時喬恩以為她是太擔(dān)心自己才臉色發(fā)青,現(xiàn)在回頭想想,似乎沒有那么簡單。

那孩子暈倒在湖畔時,沾滿她全身的泥巴不是普通的泥巴,那些幾乎像膠水一樣黏稠的泥巴,散發(fā)著濃重的斗蛇氣味。

假設(shè)她跟斗蛇接觸過,弄到全身都沾滿黏液和泥巴的話,那她早就該被斗蛇吃掉了。除非她能騎在斗蛇身上,那又另當(dāng)別論。

想到這里,喬恩不由得皺起眉頭。

等等,也不能排除這種假設(shè)……

盡管真王并不養(yǎng)斗蛇這種污穢的生物,但喬恩聽說有個不怎么圣潔的大公,擁有很多能夠飼養(yǎng)、訓(xùn)練斗蛇的斗蛇眾。

那孩子是從大公領(lǐng)地來的,并且似乎是出身于工匠階級家庭……

難道艾琳是斗蛇眾的孩子嗎?

可是那些發(fā)誓只效忠于大公的斗蛇眾是絕不可能跟霧民結(jié)婚生子的。

這么說來……那孩子的身世還真是個謎啊!

天亮了,但天色仍舊灰暗,陰云在空中浮動。

喬恩心里暗求天公不要下雨,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他走到峽谷附近時,大顆的雨點(diǎn)開始打在他的頭上,轉(zhuǎn)瞬間,就又變得如打翻了水桶一般,成了傾盆大雨。

喬恩躲進(jìn)枝葉茂密的大樹下避雨,同時暗暗叫苦,心想是否該打道回府。

假如大雨一直下,他只能放棄這次采藥。

然而,傾盆的大雨不一會兒就轉(zhuǎn)變成了輕敲樹葉的零星小雨,陰云徐徐散開,太陽也從云層里露出臉來了。

濕漉漉的地面盡管極其難走,但既然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再折返回去也一樣辛苦。喬恩甩甩行囊,用手拂去從樹葉上滴落的雨水,重新踏上了前往峽谷的道路。

喬恩能感覺到鳥獸從自己身后頻頻穿過。雨停了,野獸們也開始活躍起來了吧。喬恩從腰間的袋子里掏出一種野果,這種野果會發(fā)出野獸不愿接近的味道,他把野果捏爛,將汁液抹到衣服上。

他聞著果實(shí)散發(fā)出來的刺鼻氣味,腦海里不由得浮現(xiàn)出一個老人的身影,這個老人曾把養(yǎng)蜂的知識和行走山路的智慧傾囊相授予他。

若是沒有遇見那個老人,喬恩就無法像現(xiàn)在這樣靠養(yǎng)蜂為生。他闊步前行,并在心中為老人祈禱冥福。

走了不一會兒,樹林就消失了,深峻的峽谷橫亙于眼前。懸崖的底部如缽狀,能夠看見咖啡色的濁流。河流的上游源頭也下雨了嗎?水量看起來比喬恩以前看到時要多得多。

去年他曾漫游至此,本想尋找一些珍貴藥草,卻無意中發(fā)現(xiàn),生長在懸崖中段的粗酒樹的樹根處開著天童的花,可惜當(dāng)時天色已晚,他連自己腳下都看不清楚,所以沒敢貿(mào)然爬下去采。

要下到那種地方必須得有結(jié)實(shí)的繩索才行。況且當(dāng)時喬恩也沒有那么渴望得到天童,就干脆回家去了。

而這次不同,喬恩是特地來這里采天童的,所以帶了結(jié)實(shí)的繩索。他找到了那棵以前見過的粗酒樹后,就從肩膀上取下袋子,從里面掏出了繩索。

他將繩子緊緊地纏在懸崖邊盤根錯節(jié)的大樹樹干上,然后將綁了小石頭的另一端放到懸崖下去。

那根繩子垂落在枝葉交錯處。喬恩沿著繩索,一邊注意腳下,一邊慢慢退到懸崖邊,然后往懸崖下爬。

爬了大約二十步,喬恩右腳踩著的巖壁突然碎裂。

喬恩還來不及反應(yīng),只見右腳抵著的巖石也立刻坍塌,喬恩雙手抓著繩子,身體撞到了崖壁上。他的肚子被巖石重重地?fù)袅艘幌拢矒舻牧Χ冗^強(qiáng),致使他呼吸困難,滑落時與繩索摩擦的雙手仿佛著火一般產(chǎn)生劇烈的疼痛。

“真燙!”

喬恩本能地松開了抓著繩子的手,身體便開始沿著崖壁向下滑,肚子不斷地撞擊著崖壁。他很想抓住什么,但抓著的灌木條反倒擊中了自己的下巴,使其眼前直冒金星。

喬恩失去了意識,身體垂直滑落。

直到什么東西碰到了他下巴的傷口,一陣劇烈的疼痛才使他睜開了眼睛,嘴里發(fā)出呻吟的聲音。在模模糊糊的視線中,他唯一清楚看見的,是艾琳沾滿淚水和泥巴的臉龐。

“叔叔!叔叔!”

喬恩呆呆地望了艾琳好久。

就在他終于準(zhǔn)備開口時,下巴又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他本能地想用手觸摸疼痛的地方,卻有一只小手阻止了他。

“不能摸!傷口很深,你不能碰!”艾琳拼命地壓住喬恩的手。

喬恩眼含淚水,嘴唇微張:“這里是?”

艾琳抽泣著答道:“這是懸崖的半中央。您不能動。您躺在懸崖突出的一塊稍微平點(diǎn)兒的地方,我們兩個人已經(jīng)很擠了,所以您絕對不能亂動。”

喬恩用眼神示意艾琳明白了。

艾琳的嘴唇顫抖,突然放聲大哭起來:“我還以為您死了呢……”

也許是看到喬恩醒來,一顆心終于能放下了,艾琳把一直忍著的恐懼和緊張全都釋放了出來,她渾身顫抖著號啕大哭。隨著她大聲哭泣,一直籠罩著她的恐懼感也漸漸散去了。

痛快地哭完后,艾琳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并用雙手胡亂抹去眼淚。

艾琳看著喬恩的臉說:“叔……叔叔,您還好吧?”

喬恩用眼神表示還好。他全身上下疼痛萬分,不過手指和腳趾還能活動,脊椎應(yīng)該沒有受傷,也沒有骨折。

隨著意識逐漸恢復(fù),喬恩也慢慢了解自己的狀況了。盡管沒有骨折,但他的腰部受到嚴(yán)重的撞擊,短時間內(nèi)無法攀上懸崖。

他似乎已經(jīng)昏迷了很久,太陽已經(jīng)開始西斜。

就在喬恩想要輕輕移動下手臂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蓋著一條毛毯。

“這條……毛毯……”

“這是叔叔的毛毯。我看到它卷成一團(tuán)在樹下放著,就綁在背上帶下來了。”

“你說……什么?”

“其實(shí)不重,水和食物我也帶下來了。”

臉被淚水弄得臟兮兮的艾琳,這會兒卻驕傲地拿起水壺笑了。

喬恩萬萬沒想到艾琳會跟著自己一起來,毫無疑問是艾琳救了他一命。

“你能……沿著繩索……爬上去……嗎?”喬恩盡可能不牽動下巴,小聲說道。

艾琳點(diǎn)點(diǎn)頭。

“那……天色……晚了,你先拿著這條毛毯小心爬上去吧。今天晚上,就在那棵樹下面過夜。”

艾琳搖搖頭:“我不要,我要跟叔叔一起在這里。”

“傻……孩子……在這么狹窄的地方……睡覺,要是掉下去……怎么辦?”

“您放心,這里我睡得下。”

喬恩只好不再堅持,由她去。

太陽下山之后,氣溫急速下降。

艾琳用毛毯把她和叔叔從頭到腳裹了起來,并將身體緊貼在叔叔身上。然而,盡管如此,寒冷還是讓她無法舒適地入睡。

夜里,喬恩曾躡手躡腳起身好幾次,去小解。每次在他站起來的時候,腰和腳都劇烈疼痛,幾乎讓他無法忍受。黑夜中看不清所在巖石到底有多大,這讓他覺得極其恐懼,但求自己能一覺睡到天亮。

長夜終于開始出現(xiàn)曙光,艾琳突然聞到了一股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甘甜氣味,立馬驚醒過來。

一瞬間,艾琳以為那是自己平常做的噩夢,不過當(dāng)她從毛毯中探出頭來的那一剎那,她就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夢。

在清晨冰冷的空氣中,飄散著斗蛇的氣味。

恐懼涌上艾琳的喉嚨,她的心跳急劇加快。

她怕吵醒叔叔,只是轉(zhuǎn)著頭張望。自己所在的大塊巖石下方什么也看不見,倒是望見遠(yuǎn)處的斜坡上也有一些大巖石,薄明中依稀還能看見一叢叢黑黢黢的灌木。在河水的水量增加時,低處突出的巖石可能會受到水流的沖擊吧,艾琳看見幾塊巖石上都倒著好幾棵樹。

雖然看不見什么,但每當(dāng)風(fēng)吹過來,都會帶來一股斗蛇的氣味。

猛然間,艾琳的眼角看到什么東西在動。她朝那個方向看過去,隨即嚇得身體僵直了。

倒地的樹干在緩緩地移動……不錯,樹干確實(shí)在緩緩地移動著。

艾琳的背脊都涼透了。

那哪里是樹——是斗蛇!而且竟然有三條……它們的目標(biāo)是什么呢?

就在斗蛇蜿蜒逼近的前方,有一個類似灌木叢的東西。艾琳瞪大眼睛凝視,看到那個灌木叢中有個東西在動。

那是什么?野獸,還是雛鳥?

似乎是雛鳥。那一定是鳥巢吧?

就在艾琳這樣想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一件事。

斗蛇是能載著戰(zhàn)士游泳的巨蛇,艾琳也騎過,所以她非常清楚斗蛇的頭幾乎跟自己的身體一樣大。

但那只雛鳥卻比斗蛇的頭大得多……

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大的鳥嗎?哪怕是成年鳥,艾琳還是沒見過比自己的身體還大的鳥類。

而且看樣子那像是一只雛鳥——因為它有時會嘗試展翅,顯得十分笨拙。

它的爸爸媽媽在什么地方呢?斗蛇和雛鳥的距離越來越近,只要斗蛇再往前靠近一點(diǎn)兒,一張口就能吞掉雛鳥了。

艾琳覺得雛鳥好可憐,才剛破殼出來就要被吃掉,未免也太慘了……

她很想做些什么,可是她很清楚——光靠丟一塊石頭,是不可能阻止斗蛇的。

三條斗蛇同時抬起了彎曲的頭部,擺出準(zhǔn)備襲擊獵物的姿勢。

這樣下去雛鳥一定會被吃掉!

艾琳不禁閉上了眼睛。突然,空中響起了尖銳的鳴叫聲。

艾琳條件反射地抬起頭,朝鳴叫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天空還是暗暗的青色,不過山的輪廓在朝陽的照耀下慢慢染上一層淡金色。此時,在淡淡的陽光中一個黑點(diǎn)猛然沖下來,艾琳還沒來得及思考,那個黑點(diǎn)就已經(jīng)變成了展翅高飛的龐然大物劃過天空,迅速逼至艾琳的頭上。

那個龐然大物發(fā)出尖銳的聲音,如同用手指吹出來的哨聲,它飛到艾琳所在的上空,周圍的天空也跟著在一瞬間暗了下來。

那不是鳥。

艾琳忘記了閉眼,忘記了呼吸,專注地看著從自己頭上飛過的野獸。

它有著一對巨大的能完全覆蓋住巖石的翅膀,有如白銀一般閃閃發(fā)光的針狀體毛,有像野狼一樣精悍的面孔,還有一雙銳利的巨爪……

翅膀扇起的風(fēng)吹開了毛毯,艾琳趕緊伸手抓住。

那只在空中流暢飛翔的巨翅野獸,慢慢地在斗蛇上方盤旋降落。

艾琳低頭看一眼斗蛇,大吃一驚。

不知何時,斗蛇們?nèi)茧x開了鳥巢,還扭曲著軀體肚子朝上,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態(tài)。

這真是奇妙的景象。

即便有巨翅野獸襲來,斗蛇們也沒有再抬起那鐮刀般的頭。它們就像被鷲吞噬的蛇一樣被巨翅野獸輕而易舉地抓起、撕裂。

斗蛇堅硬的鱗片連箭都刺不穿,可是巨翅野獸卻猶如撕開柔軟的皮膚一般啃噬著斗蛇,三條斗蛇轉(zhuǎn)眼間便被吃得一干二凈。

晨光從山后射了出來,巨翅野獸宛如白銀一般浮在空中。

剛剛的那一幕就好像是供奉的貢品被神明吃掉一般,艾琳的目光無法從那令人敬畏的神明一般美麗的野獸身上移開。

那只巨翅野獸的叫聲……

那聲音艾琳記得很清楚,和媽媽的指哨聲十分相似——就是媽媽把手指放在唇邊吹出的高亢的呼哨聲。

為什么斗蛇會對這個聲音做出這種反應(yīng)呢?這聲音既然可以支配自己,斗蛇為什么不蓋上耳朵的蓋子呢?還是因為即使蓋住,那聲音還是會傳進(jìn)它們的耳朵里呢?

吃完斗蛇之后,野獸就好像飯后整理皮毛的貓一般,一邊將被血弄臟的鳥喙在胸口擦擦,一邊收起翅膀。

“咚——咚——”如同撥動豎琴一般的聲音乘著風(fēng)傳來。

雛鳥對著巨翅野獸張開小小的翅膀,發(fā)出奇妙的撒嬌聲。

巨翅野獸聽后,也發(fā)出和雛鳥十分相似的、猶如指甲撥動豎琴般的咚咚聲,同時走向雛鳥,張開嘴巴,開始哺育雛鳥。

它用翅膀慈祥地裹住雛鳥,給雛鳥喂食,姿態(tài)溫柔,跟它剛才撕裂斗蛇的樣子完全不同。

艾琳身后的喬恩緩緩地坐起身來。

“叔叔。”艾琳小聲說。

喬恩點(diǎn)點(diǎn)頭,緩緩地往懸崖下方看了看說:“是野生的王獸……”

艾琳聽了,默默地凝視著野獸,自言自語:“原來那就是王獸……”

眾神授予真王王權(quán)的印記——自天界差遣而來的神圣野獸。

艾琳曾聽說過,在真王的庇護(hù)下,大多數(shù)王獸都會得到細(xì)心的照料。如果王獸數(shù)量減少,則預(yù)示災(zāi)難將降臨王國。

“對啊,那就是王獸,我曾經(jīng)在王都見過。但沒想到今天竟然能見到野生的王獸。”喬恩悄聲說,“王獸是極其罕見的野獸,一次只會產(chǎn)下一只幼獸,因此野生的王獸數(shù)量很少。受真王命令得到照料的王獸,也不知為何沒有生育能力。每當(dāng)王族有新成員誕生時,就要把代表神的祝福印記的王獸放進(jìn)王室的庭院里。而為了維持這些王獸的數(shù)量,真王的人會到處尋找野生的幼王獸,并把它們帶到皇宮。”喬恩邊說邊嘆氣,“那些捕捉王獸的人,究竟是怎樣從那么可怕的王獸媽媽手里奪走孩子的呢?”

天色已大亮,喬恩的身體能動了。

懸崖并不垂直,而是一個陡斜的坡面,只要沿著繩索一步一步小心地往上爬,還是能夠爬到懸崖上邊的。

艾琳先開始爬,慢慢往上移動,邊爬邊找立足點(diǎn),喬恩則順著她踏過的點(diǎn)緩緩地跟著爬上去。等抵達(dá)懸崖上邊時,喬恩終于能放下心中的大石頭,這種感慨讓他全身顫抖。

兩個人都感到了一種徹底放松后的深深的虛脫感。他們整理行囊,默默地踏上歸途。

走在狹窄的獸道上,艾琳一直思索著王獸的事。

反射著陽光、發(fā)出銀白色光芒的飛翔姿態(tài),還有那如同指哨般的叫聲。

王獸就是用那聲音讓斗蛇無法動彈的……

就像斗蛇眾用無音笛制住斗蛇一樣,王獸是不是也靠聲音操控了斗蛇呢?

想到這里,艾琳又在心中對自己搖搖頭。

不對,跟那個不一樣。

吹了無音笛以后,斗蛇只會僵硬不動,不會像剛才那樣肚子朝上全無抵抗。

艾琳的眼底浮現(xiàn)出媽媽吹指哨時的情景。

那時,斗蛇全都不動了,簡直就像是獵犬看見獵人一樣,順從地注視著媽媽。然后,那只斗蛇仿佛遵守媽媽的命令一般游了過來,即便艾琳騎在它背上也毫不反抗。

媽媽用指哨聲操縱了斗蛇……

王獸也一樣,它也用聲音操縱了斗蛇。

那個聲音是斗蛇的語言嗎?對了,“牙”死掉的時候,斗蛇們不斷發(fā)出的哀嚎聲,也跟指哨的聲音很像。

媽媽和王獸發(fā)出的聲音都有復(fù)雜的抑揚(yáng)頓挫……如果那是斗蛇的語言的話,那么只要吹出類似的指哨聲就能讓斗蛇聽命于自己嗎?

雞皮疙瘩從艾琳的脖子一直起到背脊。

“如果吹指哨能讓斗蛇順從……如果能像媽媽那樣……我就能操縱斗蛇了?”

艾琳差點(diǎn)兒被一個樹根絆倒,這才回過神來。

“你沒事吧?”喬恩回過頭。

艾琳點(diǎn)點(diǎn)頭。

“叔叔,你的腳很疼吧?”喬恩的臉色很不好,看起來十分難受。

喬恩苦笑:“腳疼,腰疼,下巴也疼……我全身上下都疼,我可不想再露宿山中了。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在暖和的棉被里好好睡一覺。”

艾琳慢慢地跟在前行的喬恩后邊,再度回想起有關(guān)媽媽的事。

拉姑沼澤的水草味,在冰冷的水中緊緊抱住自己的媽媽那冰涼的臉頰……

孤單寂寞的時候,艾琳就會回想起那時的事,一切都?xì)v歷在目。但在那段記憶當(dāng)中,有件事情一直讓艾琳煩惱不已。

在吹指哨之前,媽媽曾經(jīng)面露難色,看得出來經(jīng)過一番痛苦掙扎。最后,她仿佛像是下定決心一般,說自己接下來會犯下大罪。

“艾琳,媽媽待會兒要做的事,你絕對不可以模仿。因為媽媽犯了大罪。”

然后,媽媽便吹起指哨操縱斗蛇,救了自己。

絕對不能模仿的大罪究竟是什么呢?那又為什么會是大罪呢?

即便是為了救自己,媽媽還是在吹指哨前露出了明顯的猶豫神情……一想到此,痛苦的情緒就在艾琳的胸口擴(kuò)散,無法抑制。

最后……媽媽還是選擇了救艾琳。

但是,媽媽還是為要不要吹指哨一事而躊躇——即使是為了解救艾琳,即使只有一瞬間,媽媽仍然陷入掙扎。對媽媽來說,那到底是什么樣的大罪呢?

每當(dāng)艾琳這么想時,她那一直壓抑在內(nèi)心深處、企圖視而不見的疑惑和陰云就會浮上腦海。

媽媽能操縱斗蛇,那她應(yīng)該也能拯救她自己呀!

如果真是這樣,為何那時媽媽寧愿被斗蛇吃掉呢?媽媽寧愿選擇死亡,也不愿意跟艾琳一起活下去嗎?

艾琳不愿意這么想,可不管她再怎么試圖忘記,這個疑惑還是無法從心中消失。

艾琳嘆了一口氣。

她想追問媽媽的問題堆積如山,可媽媽只留下如山的謎題溘然長逝。

艾琳很想知道媽媽的遺言到底有什么深意,她也很想知道媽媽為什么要那樣做。如果能夠得到答案,艾琳對媽媽的思念將更純粹,而不是總被冰冷、破碎的疑問打斷。

艾琳眼底浮現(xiàn)出那只美麗的野獸護(hù)著雛鳥的慈愛模樣。

那只王獸為了保護(hù)自己的孩子而操縱斗蛇時,是否也曾猶豫不決呢?

艾琳一邊心里這么想著,一邊透過樹枝仰望著漸漸染上淡淡的夕陽紅的天空。

注釋

[1]一種葉子細(xì)長的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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