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沖天”兒女英雄傳:巴黎公社軼事
- 沈大力
- 7004字
- 2022-03-15 10:23:29
謙卑的紫羅蘭
——巴黎公社詩人古斯塔夫·瑪羅佗

古斯塔夫·瑪羅佗(Gustave Maroteau)
苔蘚中不久會開放紫羅蘭,
飄逸爽心的清香;
未來的種子在田野抽出綠芽,
讓我們把新世界瞻望!
鬂發蒼白的夏綠蒂把用紫羅蘭扎成的花圈放到被常春藤覆蓋的“公社戰士墻”前,朗誦著花圈紅綢飄帶上這幾行娟秀的金字。剛滿10歲的女兒安娜天真地問:
“媽媽,你為什么每年3月18日總是獻紫羅蘭呢?”
“這是你外祖母麗莎的遺囑。”
夏綠蒂看到女兒探求的目光,拉她在如茵的草坪上坐下,開始敘述這紫羅蘭的來歷。
那是1871年的初春,麗莎跟好友蘇珊娜在布洛涅森林的湖畔約會。
“麗莎,瞧呀!紫羅蘭!”蘇珊娜指著草地興奮地喊道,“一位詩人稱這野花為‘謙遜的象征’。”說著,她打開手中的《花間集》詩集給麗莎看。
麗莎很感興趣,跟好友一起細讀其中的詩——《紫羅蘭》。
……我名分微賤,
散發一縷幽香,
甘為綠草的侍女,
讓大自然歡暢。
麗莎重復著最后幾句,欽佩地贊嘆:“多崇高的意向!”
“文如其人,”蘇珊娜介紹道,“聽說這個詩人今年才20歲,眉清目秀,靦腆得像個姑娘,你要是有緣遇到他,肯定會一見傾心的!”
蘇珊娜本是無心開句玩笑,沒料到麗莎真有些癡心,于是說:
“你要是喜歡,就把這詩集留著吧。”
麗莎如獲至寶,跟好友分開后,又重讀那首《紫羅蘭》:
小姑娘把我采擷
拿在漂亮的手上……
讀著,她自己仿佛變成了采花姑娘,從艷葩鮮明的色澤中透視出宇宙春天的美麗和人類生活的愿望……
不久,巴黎民眾奮起趕走奸雄梯也爾,10萬人在市政廳廣場歡呼“巴黎公社”成立。整個廣場,但見人潮洶涌,國民自衛軍營隊里紅旗招展,戰士的步槍上飄動著紅綢飾結,各位營代表都佩戴紅色袖章,廣場上一片片鮮紅。轟!轟!轟!禮炮震響。一個公社戰士激昂地說:“這是向舊世界轟擊!我們要乘勝進軍凡爾賽!”接著,他大聲念著剛復刊的《城郊報》:
“20年來,那群烏鴉啄食著我們的血肉。我們一直忍受屈辱和困苦,進行戰斗,今天終于獲得了勝利。我們是公理的代表……”
“說得對!”眾人齊聲擁護。

投入街壘戰的巴黎民眾
“這真道出了我們的心聲!”在貧困工人家庭中長大的麗莎心想。她好奇地湊上前去看文章作者的署名,為之一驚,原來就是那位紫羅蘭詩人。從這時起,在公眾俱樂部大型集會時,在歡送“自由騎士”出征凡爾賽的人群里,在杜伊勒里宮的音樂會上,麗莎都在目尋她夢寐以求的詩人。但當這熱烈的少女真的遇到他時,已經是5月24日,公社進入悲壯的“流血周”了。
當時,凡爾賽匪幫從圣克魯門闖進巴黎,用大炮瘋狂轟擊國民自衛軍陣地。最后的斗爭開始了,巴黎市中心在一片大火中燃燒。當麗莎從伏爾泰廣場經過,看到街壘后面正緊張地印刷《山岳報》時,立刻奔去幫忙。在不停疊紙的過程中,麗莎注意到那上面印的是該報主編寫的一篇戰斗號召,落款的竟又是那個她向往的詩人。于是,她大膽地向在旁邊低首審稿的一位青年探問起《山岳報》的主編來。
“那是一朵紫羅蘭,”那青年慢慢抬起頭來,頗為風趣地說,“姑娘,您閑暇去布洛涅森林踏青時注意看看,野地里多得很哩!”
這一回答的寓意使麗莎立刻會意到說話人的身份,不禁面頰緋紅,心怦怦直跳。“簡直跟蘇姍娜形容的一樣,”麗莎興奮地想,“眉清目秀,英氣勃勃。”
戰火蔓延過來。她看見《山岳報》主編迅速分發了剛印出的報紙,自己也拿起步槍加入戰斗營隊。麗莎不由得恨自己剛才那樣忸怩,沒敢跟那詩人多攀談幾句。她一陣傷感,凝望著心上人消失在彌漫的硝煙里……
據說,那營公社戰士在中途被敵軍截散,從一座街壘退守到另一座街壘,直至最后被霰彈和夏塞波槍圍困在拉雪茲神甫墓地東南角的一座墻下,高呼“公社萬歲!”后全部壯烈犧牲。漆黑的夜,街上不斷傳來槍聲。麗莎的父親在國民自衛軍第172營,從“流血周”一開始就不曾回過家,她和母親在絕望中時刻注意著家門口的動靜。忽然,有人輕敲了幾下窗戶,立即閃進來一個受傷的人。麗莎定睛一看,來者不是父親,而是那個《山岳報》主編!他傷在左臂。母女倆趕緊給他包扎傷口,扶到床上,等幾個凡爾賽匪徒沖進屋來時,他已蓋上干凈的被單。
“床上躺的是什么人?”一個匪徒氣勢洶洶地問。
“是我兒子!”母親從容地回答。
“我哥哥正處在肺病開放期,病得很重,折騰一晚剛睡著。”麗莎附和母親。
那青年確有肺病,從蒼白的臉色就可以看出幾分,匪徒生怕被傳染,匆匆出門離去。麗莎母女對《山岳報》主編照料備至,他的傷口很快就愈合了。但是,他肺病日重,咳嗽得厲害,仍得臥床。這樣,麗莎一有空就過來,坐在床邊守護,同他攀談,有時直至深夜。青年人對麗莎說:
“資產者在1789年推翻了封建貴族,但他們依靠資本成為社會新的統治者,平等成了一句空話。‘三月十八日運動’是勞動對資本的勝利。現在,公社被野蠻的武裝暴力鎮壓了,但是勞動與懶惰、進步與愚昧的矛盾是永遠也調和不了的,公社還會崛起,迎接新時代的曙光。”
這些思想給人多么深刻的啟迪啊!在夜深人靜時,麗莎往往聽得出神了,她崇仰公社革命者的理想,同時也深深愛上了那個心靈和相貌一樣美、一樣有魅力的青年。不幸,青年終究被一個神甫認出,被押解到凡爾賽的桔園監獄。其實,那個神甫并不知道這青年參加過保衛公社的巷戰。他揭發所依據的是當年4月24日《山岳報》上登載的一封《致巴黎大主教公開信》。信中宣稱:“1871年的革命是無神論的,別再對我們侈談什么上帝!這頭妖怪嚇不住人了。這么久以來,它不過是個掠奪和屠戮的借口!”
這樣空前猛烈地攻擊“神圣的上帝”,當然為靠神祇維系的社會秩序所不容,凡爾賽第三軍事法庭判處他死刑。麗莎得知消息后,不顧一切趕到凡爾賽探監,安慰對方:“您的辯護律師彼葛先生發起了一場拯救您的運動,得到了維克多·雨果的響應。這位大詩人給彼葛律師寫了一封公開信,登在《召喚報》上。”姑娘說著取出報紙念信:
“先生,您為一個青年辯護,他在17歲時成為詩人,20歲愛國當兵,曾在陰郁的1871年春天高燒譫語,筆錄噩夢。而今,如果公眾不干預的話,他會在幾乎還沒有來得及體驗生活時就被槍殺……”
“雨果一向富有憐憫心……”對方不等麗莎念完就嚴肅地打斷她說,“可是他這樣的精神貴族很難理解無產者的社會革命,我不需要他的慈善,更不能接受劊子手的赦免。麗莎,您知道,我患肺病,有些文章確實是在發燒時寫的,但我自信,那不是噩夢。我在《山岳報》的創刊詞中表示過自己終生的信念:傳播真理,需要時將為之獻出生命。”
對他這種不妥協的態度,麗莎又敬佩又焦急,說:“您曾說過梯也爾是金融資產階級腐朽的象征,凡爾賽分子只能猖狂一時。所以,您應該配合彼葛律師發起的運動,迫使法庭改判,保存生命,今后繼續斗爭!況且……我多么希望您活下去啊!”
青年似乎被這番話打動,開始隔著鐵欄審視麗莎。他一向在女性面前感覺拘束,在養傷的那幾天也不曾敢仔細打量整日照顧他的少女。現在兩人這樣近地面面相對,使他突然感到這姑娘不但心地純潔善良,而且長得這般秀美!啊,熱望他活下去的原是這樣一位可愛的少女!
“您是一位高尚的姑娘,敢來監獄探視一個死囚,”他控制自己的激動,“不過,這樣很危險,快回家去。祝您幸福!”
“幸福?……可您難道……還沒有明白……”麗莎話到嘴邊時哽咽起來。
會見時間結束了,麗莎匆匆請詩人在她帶來的《花間集》上簽名留念,最后深情又絕望地看了他一眼,揮淚而去。
兩年之后,麗莎的父親從薩多利集中營被流放到新喀里多尼亞島,她堅決要隨同前往。是什么原因促使這姑娘把流放生活的艱苦置之度外呢?當然,年邁的父親需要人照料,但是,女兒心底顯然還有個隱秘的愿望。在登上監獄船駛往太平洋的前夜,父親曾聽見她在夢中疾呼:“我死也要跟他到天涯海角!”來到新喀里多尼亞后,老人又幾度聽到女兒在夢中低語:“這里氣候溫和,他的肺病應該會好起來。”憑經驗,父親知道女兒是在戀愛了。可“他”又是誰呢?一個流放者?還患著肺病?老人注意到女兒經常獨自坐在海岸高坡的一塊淺玫瑰色巨巖上,久久凝望對面的奴島。老人現在似乎明白女兒心愿的歸宿了,所以在得知被關在奴島上的強制勞動犯第二天要集體來大地島服役時,立刻找到手捧《花間集》的女兒,一面觀察著她的反應一面說:“麗莎,聽說對面的伙伴們明天要來這邊服役呢。”
“是嗎?那他也會來嘍!”麗莎喊起來,眼里燃燒起希望的烈焰。在父親略帶責備的口吻探問“他是誰”后,姑娘大膽地在父親面前出示《花間集》作者的簽名:古斯塔夫·瑪羅佗。
事實上,瑪羅佗沒有死,凡爾賽軍事法庭最后判他終身服苦役,將他放逐到新喀里多尼亞。勝利的凡爾賽分子這樣向雨果等知名人士的人道呼吁做出表面讓步,也是因為他們看到瑪羅佗病重,難免死于漫長的旅程。這一切,麗莎都是知道的。她聽到父親傳來的消息后,夜里在吊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天一亮就奔去看奴島過來的難友。但是,她目光掃遍了所有人,卻不見瑪羅佗。
“難道他病逝了嗎?”姑娘急切地朝著蘇姍娜的未婚夫埃米爾·沃爾坦走去。
“你好,埃米爾,”麗莎問正在搬運石塊的青年,“怎么沒見你的朋友瑪羅佗公民?”
“他病得厲害,已經臥床不起了。”
“少在那兒啰唆,快干活!”監工手持皮鞭,惡狠狠地朝他們嚷叫。
麗莎低聲約埃米爾傍晚下工時來她茅屋一趟。
“瑪羅佗公民的肺病怎么會一下子嚴重到這種程度?”麗莎等沃爾坦在屋里坐定后問道,“他在牢里沒得到治療嗎?”
“典獄長怕他在宣判前死去,曾經派過醫生,但后來的待遇簡直到了慘無人道的地步。”沃爾坦聲音低沉地回述了瑪羅佗受難般的歷程。
1872年2月5日,瑪羅佗跟沃爾坦等一行被憲兵推上一輛囚車,從凡爾賽被押至巴黎的里昂火車站。上了火車,瑪羅佗被單獨關進一間狹窄到他只能直立、無法躺下的囚禁室,站了兩天一夜。到達馬賽時,他雙腿腫得無法行走,被抬進了土倫監獄。下監牢前,看守長又命令給他戴上腳鐐。瑪羅佗被兩個獄卒按倒在一條長凳上,把腿伸進虎鉗。他看著踝骨下被焊上的粗鐵箍竟泰然自若,甚至逗起他的同伴來:“沒什么,這不過是變變花樣。”瑪羅佗就是這樣蔑視這伙吃人惡魔的暴虐。
“他現在躺在哪兒呢?有人給看病嗎?”麗莎聽得坐不住了。
“已經被送到奴島苦役營醫療站去了。看護他的醫生倒是個好心腸的人,救死扶傷,不抱政治偏見。”
“醫生認為病人還有康復的希望嗎?”麗莎哽咽著問。
“對晚期肺結核病,醫生也實在無能為力。昨天他告訴我,瑪羅佗公民完全是在靠意志支撐,已經很難活過這個月了……”
這話像晴天霹靂,麗莎再也控制不住悲傷,失聲痛哭起來。天哪!為什么總是善良人在華年夭折?世界為什么冷酷到要在這無邊的苦海中奪走人心底唯一的希望、最后一線光明呢?麗莎姑娘泣血把一封信交給要離去的沃爾坦,因為在對面的奴島上,她思戀的青年已經在吐血。
瑪羅佗病情惡化得比人們所預料的還要急劇。因此,苦役營當局不得不免除沃爾坦的勞役,讓他來守護病人。雖然已到咳血的地步,瑪羅佗的心情依然豁朗。他吃力地撐起身子,眺望遠處的海灘說:
“埃米爾,你瞧!那群燕子飛來飛去多自由啊!蔚藍的天空,潮水在礁石上激濺起雪白的浪花,椰子樹在微風中輕擺,像少女婆娑起舞。生活本該是多么美好啊!”
“是的,古斯塔夫。不過,你還得躺下,否則咳得會更厲害的。”沃爾坦勸阻他。
“我多么想起來,在這美麗的大自然里散散步啊!”
瑪羅佗說著,又凝眸海岸,忽見潮水中似乎閃現出一位少女的倩影,猶如人魚在波浪里浮動。噢,那不是含情脈脈的麗莎嗎?瞬間,這美麗的幻象激起受病魔摧殘的青年對幸福的渴念和強烈的對生命之愛。他多想乘舟到對面的大地島,去跟那期待他的純潔姑娘會面啊!
幾小時后,當醫生來診視病人時,瑪羅佗問道:
“醫生,我現在是到生命盡頭了嗎?”
“是的,到盡頭了。”醫生稍稍猶豫了一下,然后肯定地回答。
“謝謝您的坦率。我會怎樣死呢?”
“可能在昏厥中死去。”
“什么時候?”
“可能今天,可能明天。您要是有遺囑,趕快寫吧!”
病人沒有再出聲。突然,他目光閃亮,神態超逸,像是回憶起自己那過去了的最歡樂的日子。是啊,瑪羅佗眼前又展現出巴黎民眾奪回蒙馬特爾大炮后的魯東街。他突然從床上掙扎起來,說:
“醫生,今天是3月15日,再過幾天就是3月18日了。難道現代醫學都無法讓我再熬一陣,活到我那光輝的生辰嗎?”
年輕醫生深受感動,緊緊握住病人的手說:
“我去給你找一種有效的藥來。”言畢,潸然淚下。
公社著名活動家都聚集在瑪羅佗床前,緊張地注視著他。但瑪羅佗仍然微笑著說:
“你們不要這樣愁容滿面。我能為公社鞠躬盡瘁,是莫大的幸福。”
突然一陣猛咳,他又昏厥過去。等他再醒過來,立刻輕聲召喚沃爾坦:
“我要給母親留幾句話,你替我寫下來。”
一片沉寂中,瑪羅佗時斷時續地慢慢口述:
親愛的媽媽:
我就要死了。在這彌留之際,我滿懷著對你深沉的愛,跟你告別。我很小的時候,你把我放在搖籃里搖著。那時候,你何曾想到有朝一日,我會在離你六千法里之遙的荒島上死去,況且是這樣在苦役營的一張破床上。我雖然要離開人世了,但堅信自由的事業必定勝利,而且我的繆斯,我那老邁的、頭發已經灰白的詩神會活下去,為死者伸張正義,呼喚復仇。這樣,我的心中感到了慰藉……
瑪羅佗接筆簽字,又緘默一會兒,然后喃喃自語:
“可憐的媽媽,我的死訊會給你致命的打擊。”說著,淚花從他消瘦的面龐上滴落下來。當然,在這最后的時刻,他還想到那個追他到這流放地,寫信大膽向他表露愛情,此刻又正在大地島為他焦急的姑娘。啊,在他死后,當麗莎收到那封復信,心里會留下多么深的傷痕!
“死無所謂!”瑪羅佗心里跟他在世界上的另一個親人暗暗告別后,堅強地說,“不過,與其躺在這床上死去,不如站在薩多利刑場的木樁前面,挺起胸膛死!”
他竭力活躍氣氛,難友們凝神靜聽著病人這斷斷續續的低語,“喏,我的遺囑很簡短。我死之后,煙斗贈給昂貝爾,筆記本送給沃爾坦,欠債留給共和國……”
翌日,瑪羅佗咳得更厲害了,一次又一次昏厥。午夜時分,他真感到生命正從自己身上消失。突然,他仿佛又看到“流血周”里燃燒著的杜伊勒里宮,聽到旁邊一位挺舉紅旗的少女山泉般清脆的歌聲:
舊世界轟然坍塌,
沖鋒的是美麗的姑娘呀!
他見少女輕輕拂了一下散亂的長發,繼續高歌:
眼下還有座座巴士底獄,
要把這社會的舊秩序
徹底沖垮!
沖鋒的是美麗的姑娘呀!
瑪羅佗回憶起他昔日戰斗的場景,汲取了巨大力量,終于在座鐘的嘀嗒聲中,一分一秒地熬過了子夜。
“啊!太陽就要升起,我的光輝的生辰來臨了!”
瑪羅佗仰首東方,突然停止了呼吸。但是,死者那閃耀光芒的雙目久久不瞑,仿佛沖破黎明前的黑暗,看見了人民大眾重獲勝利的偉大節日……一輪慘月,兩岸悲涼。當夜,只見大地島那嶙峋的峭巖上站滿一群流放者。其中一位少女悲痛欲絕,依靠在她左側一個銀發老翁身上。眾人含淚忍悲,為對岸死去的公社英烈瑪羅佗默哀。
不覺到了深秋。一夕,麗莎依約去海灘,會見又來大地島搬石塊的沃爾坦。
“埃米爾,我托你帶的那封信……”
沃爾坦沒有回答,默默地遞給她一封折疊的函件。她兩手顫抖著打開來看:
麗莎女公民:
您不留戀巴黎藝苑的玫瑰,千里迢迢來到這荒島陪伴野花,我深為感動。還記得嗎,我們初次相逢是在伏爾泰廣場的街壘。那時,我無意識地回避了一位天真少女的問題。不過,您今天會看到,我的生命確如野地的紫羅蘭一樣,春去即謝,只求在開放時給大地添上一分美色。因此,盡管我也熱烈地愛著您,渴望您的愛情,但我更懇求您,千萬別把自己的終身寄托給一個不久于人世的囚徒,而要把青春的熱望傾注于未來。您肯定相信,現存的這個基于私有制的等級社會終究要覆亡。一個平等、自由的新世界一定會誕生!到那時候,如果我這卑微的紫羅蘭能再度開放,我愿為您祝福,點綴新娘的嫁衣。永別了,麗莎!原諒我過去在愛情上的膽怯。現在,您得寬恕我的冒昧了,因為我沒有得到您的允許,就在這紙上吻了您的名字。
古斯塔夫·瑪羅佗
1875年3月10日
麗莎久久停頓,淚水撲簌簌滾落在信紙上……許久,她才感悟到這封信給她的不應是絕望和痛苦,而是為未來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她曾聽人說瑪羅佗的母親還在世,于是問沃爾坦:
“你們有瑪羅佗公民母親的消息嗎?”
“古斯塔夫病故后,我和昂貝爾等4個人給她去了封信,”沃爾坦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片說,“這是剛收到的回信。”
親愛的孩子們:
我難以表達收到你們來信所感到的激動。這封信中的語言出自你們對我愛子的友誼,讓人覺得那么親切!我一時覺得他在你們身上復活了。是啊,你們都是我的孩子。一個母親開闊的胸懷能夠全部容納這些情意。你們曾經代表我接受我兒子的親吻,我要活著等待你們向我轉達,作為對他親切的懷戀。我等著你們來給我合上眼瞼。你們的歸來定將迎合我的期望。
孩子們,勇敢些!
你們的親屬都是我的朋友。他們的友誼和溫存使我忘記自己的孤獨。我愁悶的時候,總是去他們那里振作精神,探聽你們4個人的消息。于是我感到自己還有一些孩子可以疼愛。你們的家庭已經變成了我的家庭,我在其中有一份幸福。
再見了,我親愛的孩子們,讓我以一個老母親的全部慈愛來擁抱你們。
千萬遍親吻我的愛子。
麗莎一面拭淚,一面讀著信,仿佛已經投入那位慈母溫暖的懷抱……
“媽媽,后來呢?”小安娜問母親,水汪汪的眼睛里閃著淚光。
“1880年‘大赦’時,麗莎回到巴黎。她住到瑪羅佗母親家里,跟老人在窮困中相依為命。她們最大的幸福就是,每年3月18日都到這座‘公社戰士墻’來獻一次紫羅蘭。麗莎忠于瑪羅佗的愛情,終身未嫁,到晚年收養了一個孤女。”
“啊,媽媽你……我明白了!”
夏綠蒂又領女兒回到公社墻前,指著花圈說:
“安娜,你要牢牢記住,正像你外祖母麗莎熱愛的詩人瑪羅佗生前所自喻的那樣,這朵朵紫羅蘭象征的是公社英烈謙遜的人格——社會公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