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徵天，倘若你的魂魄能穿過死寂的閱虛，得以有幸彷徨在枯流幽深的密林中，請不要忘記被你救贖的那陣風，他會帶著你的傲慢睥睨眾生，直到神形俱滅的那一天。”

魁七四年。

鷹王的私心終究勝過帝王心，將從姬龐金那里搶來的龍氣還給了他認賊做母的兒子，姬徵天。

姬徵天繼位后，冠魁為姓，封同母異父的兄弟魁旻白為逍遙王，封了另一個根本算不清血緣的兄弟魁岳安為篆安王，封發妻麟清為后，封妾室淵玉和為貴妃。

同年七月，左相年邁仙去，右相被其子任青傲一劍梟首，魁徵天卻不顧朝臣反對，任命任青傲為國相，不再有左右相之分，六部尚書無緣無故的暴斃了四個，一些軍功赫赫的將軍也都被安了閑職。

就這么雷厲風行的把掌權的換成了自己人。沒人說得清徵天王究竟是恨鷹王還是忠于鷹王。彼時就連最年長的魁旻白，也只是過了天命三十四載而已。

姬徵天選擇了自己的命運，他放棄了應龍近千年的年歲，換取桎梏加身的金龍之氣，透支命數，贏得天下，徵天王在位僅四年，從怪石嶙峋的西漠林直到荒蕪泥濘的東鮫，自炎熱的北天極直至幽密的閱虛密林，全都納入了魁的版圖。

戰爭過后便是亙古不變的話題，融合，撫恤，改革，科舉，不得不承認，魁徵天確實適合這個皇位，威嚴卻不暴政，明君徵天，萬古流傳。

“但你還能活多久呢，明君徵天。”

魁八九年，魁旻白負手立于空蕩的耘政殿，仰望龍椅中的人，一字一頓的，最后一次嘗試勸阻他的兄弟，“一個皇位，值得你去死嗎。”

“死？不，孤會活在傳頌中。”魁徵天身上的龍氣幾乎要將他吞噬，撕干皮肉，啃啖骨髓，“你和悅霜最近還好嗎？”

“我們游山玩水好得很，不要敷衍我。”魁旻白目不轉睛的直視那團幾乎要將他灼傷的金光，“我在以姬旻白的身份問你，姬徵天，一個皇位，值得你去死嗎。”

“你叫錯了孤的名字，也叫錯了你自己的名字。”魁徵天攏攏袖子，慢悠悠走下十二道金石盤龍階，站在魁旻白身前，“這個回答不敷衍了嗎，逍遙王？”

魁旻白與他對視半晌，拂袖而去。

“逍遙王。”魁徵天叫住他，“終究有一天，你也會放棄千年的壽命，坐上這九龍寶座。”

“陛下的孩子才會成為魁帝，臣對這個冰冷的椅子沒有興趣。”魁旻白停下腳步，微微側頭，“不如陛下現在就禪位給他，或是扶植一個傀儡皇帝，你……”

魁徵天微微抬手，金色的龍氣絲絲縷縷的盤在空氣中，“我不能再被金龍吞噬下去了是嗎？看，我比你清楚得多，我甚至能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死。”

“你會坐上這把椅子。”魁徵天攏著手，仿佛在訴說一個與他不相干的人，“兼竹無帝王之心，終會玩火自焚。若有朝一日你不忍蒼生疾苦，請不要殺我的孩子，且讓他敗的明白。”

敗的明白？魁旻白嗤道，“你要讓我也去死？”

“不可以嗎？”魁徵天也與他一同笑，“回答我，旻白，我的風。”

魁旻白嘗試從那雙眼睛里看出一絲動搖，或是半絲后悔、不舍之類的任何情緒。

但是沒有，這雙眼睛熟悉而平靜，毫無感情的陳述自己的死亡。

“臣遵命。”

壓抑的氣息纏在魁徵天的脖子上，他嘆了口氣，垂下眼斂去龍氣，慢慢踱步，“你倒是變了不少，你今天已經稱了幾次臣，叫了幾次陛下？”

“人都是會變的，陛下深有感受不是么？”魁旻白目視前方，梆硬的回答，“陛下若無要事，請容臣告退。”

魁徵天有些不耐煩的一揮手，“行了，你別在這與我置氣，你還有一大把年歲可活，龍氣輾轉了這么多人，壓制起來應該不會太費事，況且我也不只是龍氣的影響。”

“你還是不明白，徵天。”魁旻白終于換了稱呼，轉向身邊的人，“我自然有心能壓制龍氣，我在乎的根本就不是這個。”

“我不想聽。”魁徵天打斷他，“這兩年你就別再去玩了，好好陪著麟悅霜，她將不會再見到她的族人。”

魁旻白愣了一下，不知道該先為哪個問題發問，好在魁徵天自顧自的解釋了下去，“鮫人必須被控制在王室，我不會讓他們有一絲一毫的機會，魁的王位只能由龍族來坐！”

“你瘋了嗎徵天，鮫人也是龍的分支。”魁旻白搖頭，“蝰蛇、蟠、鳴蛇、錦鯉，都與我們出自同源，你難道要把他們都趕出去嗎？”

魁徵天嗤笑一聲：“如果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他們也是龍族，我暫且允許他們活在魁的庇護之下，但是，唯獨鮫人不行。”

“你在恐懼，徵天。”魁旻白注意到魁徵天在發抖，“你想要有龍鮫結合控百獸，又不想讓鮫人活在魁，怎么可能呢徵天？難道以后每個皇子都要從東海娶一個鮫人回來？你驅逐了他們，怎么能保證鮫人會給魁獻上一個完美的皇后？你當魁王是神嗎？”

“神？不要和我提神！”魁徵天憤怒的吼道，“我們的神拋棄了我們！她從我們的父親手里奪走了龍氣，又輕而易舉的放棄了它！七十四年對她來說不過是彈指一瞬，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完全不顧她臣民的死活！”

魁旻白難以置信的皺眉，“七十四年？鷹王？”

“你見過鷹王和規昀尊帶兵嗎？根本沒有兵法，架個臺子看將士奮戰，若是打不過了，就悠哉的站起來，那么一揮手……一揮手。”魁徵天僵硬的揮了下袖子，眼神不知道飄向哪里，喃喃道，“敵軍就被風雪劃破了喉嚨，被鬼抽去了靈魂，就像毫不費力的一場戲。”

魁徵天的語調里已經失了冷靜，“龍是萬靈之顛，可是在神面前，什么都不是……你說得對，我在怕，我怕龍氣不服我，怕這只是神玩膩了的施舍，我怕鮫人奪了魁王的位置……我要讓她看見，我能做的比她更好，我能比神做的更好。”

“……你瘋了，徵天。”

“我沒瘋！你什么都不懂！”魁徵天忽的轉身，望進那一雙幽藍無神的眼睛里，“從小你就什么都不用管，想干什么干什么，你怎么可能理解我，我盡心盡力的學她，就為了有一天能與她并肩而立！結果到頭來就因為規昀尊的一句遺言，我就失去了我的王！”

靜。

魁徵天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被神王拋棄的恐懼，時隔十多年又一次攥住了他，越近消亡越是不安，懷疑自己的做的不夠果斷，不夠周全，越是懷疑越是偏激，越偏激越恐懼，墜落入無底深淵，他深深的吸氣，卻仿佛被掐住了喉嚨一般窒息，“我做不到，旻白，我永遠也無法比肩鷹王，永遠也成不了規昀尊，我只是拓疆皇帝徵天。”

“你可以活下去。”

魁徵天踉蹌著走回鎏金的九龍寶座，那雙應龍族的藍眼已經金的黯淡無光，他輕輕搖著頭，“我做不到。”

我妄想追隨我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