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早戀——父母心中魔獸的投射

娜姐：

見字如面。

我是一名高三女生，因為疫情不得不待在家中學習。我自控能力不是很強，為了克服自己的弱點，我和網課學習群里的一個男生組成了一個學習小組，我們相互監督鼓勵，每天打卡學習，把當日完成的學習量發給對方。我之前每天只能學習8個小時，現在每天能堅持10至11個小時，很少再玩手機。

就在我興沖沖地想和媽媽分享這個收獲時，她查看我的手機，發現了我和那個男生的聊天記錄，認定我在談戀愛，還嫌棄對方是一個藝考生。她命令我必須拉黑這個同學。我保證沒有其他心思，就沒有聽媽媽的話。第二天，她突然又審問我，是不是沒有拉黑那個男生。我非常好奇她怎么知道，結果發現她偷看了我的手機。我內心很不舒服，就給微信上了鎖。媽媽發現我鎖了微信后，又質問我為什么要防著她，說還有一百多天就要高考了，我整天只知道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哭著說，我馬上就成年了，我應該有自由，我不喜歡處處被監視，不喜歡生活在她的監視里。

我的哭訴讓媽媽突然情緒崩潰。她罵我是白眼狼，說她自己犧牲這么多還不都是為了我，說我今后愛怎么著怎么著，進而把矛頭指向我爸，說她也應該像我爸那樣，當甩手掌柜，對我不管不問。她甚至說，我恨她，盼她早點死掉，這樣我就自由了。

我難過極了。因為真相壓根兒不是媽媽想的那樣。我深愛并感激我的媽媽，甚至覺得她被爸爸傷害這么多年，至今還不離婚，就是為了給我一個完整的家。我開始讀高三時，媽媽為了陪我，請了一年長假，兩個城市來回跑（讀書的地方和家不是一個城市）。但因為婚姻不幸，媽媽對我爸意見很大，她總愛發牢騷，甚至親口對我說過“男人都是讓人失望的家伙”這樣的話。

這次矛盾爆發后，媽媽已經三天不和我說話了。她做完飯放在桌子上，我和她說話她也不理。這讓我想起小時候，她和爸爸吵架哭鬧后，甩門而去姥姥家，我一個人蜷縮在臥室里，孤獨冰冷的感覺。

這三天，我反復揣摩媽媽生氣說的話，覺得如果我消失了，她是不是就可以離婚，就能開始輕松的生活，而不再因為我的不爭氣而憤怒。

這樣的暗示搞得我連學習的勁頭都沒有了。要知道，我成績不錯，曾許愿要考上中國最好的政法大學。

娜姐，我想好好復習，考上好大學實現自己的夢想，讓媽媽安心。但是，我又不知道怎么樣和她好好相處，能讓她相信我，開心點。

幫幫我，娜姐。

感謝你的信賴。

清晨起床，讀完你的來信，我拉開窗簾，看到外面春光滿院，天空湛藍，再次祈禱疫情快點結束，這樣，更多像你這樣的孩子就能重返校園，有序勤讀。

疫情陰影之下，全國14億人的情緒都受到了一定的影響。何況你是一個寒窗苦讀12年并在2020年參加高考的學生，還有你媽媽，一個寧肯犧牲自己，也要維持完整家庭的高三陪讀家長。病毒肆虐的恐懼和不知何時才能復課的焦慮，以及今年高考是否會延遲的未知，一一疊加在一起，催化了你和媽媽間的這場沖突。

17年前，SARS肆虐時，我和我的同學們面臨大學畢業。因為疫情蔓延，交通管制，就業選擇的機會有限。那時候，我們也有過同樣的情緒，但17年后再回首，發現將錯就錯，一路奮斗，反而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看，病毒和疫情摧毀不了努力者的人生。

疫情之下，人人平等。此刻，你承受的不安和焦慮，同齡同處境的孩子都在承受。這樣的安慰，希望能讓你和媽媽都好過一點。然后，我們再聊聊你們之間更深層次的問題。

早戀最大的危害，不是學習成績

你和媽媽的戰爭源于你和一個男生的聊天。盡管，這是因學習而發生的聊天，但在媽媽眼里，這就是早戀的苗頭，必須掐掉。而在你看來，這是媽媽的控制，所以必須反抗。

寒假中，至少有10位中學生家長給我來信，談到孩子早戀的問題，他們很恐慌，認定孩子成績退步就是早戀惹的禍。

早戀會影響學習嗎？

會。學習需要專注，但少男少女，情竇初開，心心念念全是對方，加上自控力差，沉醉其中，難免分心。

那么早戀對孩子的影響有多大？

沒有父母恐懼得那么大。早戀最大的危害不是青春期的孩子陷入了愛戀，而是認定早戀就是災難的父母在權力失控的恐懼中，用強制的方式完全站到孩子的對立面，直至成了孩子的仇人。而萌發自主意識的孩子，為了防范父母或者擺脫控制，學會采取一系列和學習無關的反偵察——撒謊，欺騙，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孩子們為此消耗的過多心力遠遠超過戀愛，真的耽誤學習。

早戀的問題不過是一個誘因，真相是，矛盾根源是父母、孩子之間長久的不信賴。你雖然說自己沒有談戀愛的想法，但從你一系列反抗媽媽的舉動，可以看出你對這個男生是有好感的。媽媽正是看見了這樣的苗頭，才拿出了一系列撒手锏。

媽媽做得對嗎？

不對。她不信賴你，無法相信你能處理好和學習伙伴的關系，甚至因為對方是藝考生，憂慮他會拖了你的后腿。

媽媽的錯是源自她內心“你考不好”的投射，而把怨氣發泄到你和那個男生的聯系上。她的恐懼之所以這么深，和她自身的婚姻又密不可分。

親子關系的病因，是夫妻關系

每個特別愛控制的媽媽背后幾乎都站著一個不怎么負責的爸爸。

從小就對孩子大包大攬的媽媽，幾乎承擔了孩子全部的撫養和教育，這種卑微、忙碌到沒有自我的付出，勢必讓她們將孩子視為全部。

“你可是媽媽的一切啊，我這么做還不都是為了你！”《小歡喜》中，宋倩的這句臺詞道出了很多“中國式媽媽”的心聲。

夫妻關系的不和更讓媽媽在無意識中把孩子當成自己的隱形支柱，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因孩子而生。愛有多深，恐懼就有多大。把孩子當成一切的媽媽，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孩子的失控。所以，她們會像宋倩那樣，監視孩子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甚至每道題的對錯，和每次成績的名次。她們不允許自己傾盡所有的期待落空，就拼命把孩子攥在手中。但孩子——一個倔強的生命，最終都會像《小歡喜》中的英子那樣，發出“我就是要擺脫你”的怒吼，也像你在這場疫情下對媽媽發出“我不要被控制”的控訴。

這樣的反抗，說明你在長大。只是這樣反抗的你，在對抗媽媽的過程中也應該看見這樣的真相：長大的標志從來不是成功反抗了大人，而是學會對自己負責。

不想被別人掌控自己的人生，就要在自我掌控中做好自己的事情。明白這點后，我們再來談談愛的方法。

突圍原生家庭的路，不是一味對抗

你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對父母之間的關系，對母親多年的隱忍，有著細微而深切的體察。

盡管你沒有做錯什么，甚至是父母關系的受害者。但就像所有父母關系不好的孩子一樣，你讓自己表現得乖一點再乖一點，優秀一點再優秀一點，通過這種壓抑的溫柔和刻意的討好，你試圖用小小的身軀填補父母之間的裂痕。所以，我給你的建議如下：

（1）向媽媽展示愛，先她一步，學會成長。

和媽媽坐下來好好談談，把你內心最真實、最深藏的話，在這段病毒肆虐的日子里說給她聽，告訴她你一直都愛她，也知道這些年她的委屈。這個方法無法馬上改變媽媽長久以來的控制，但會讓她在被愛里反省自己。

改變就是這樣一點點開始的，我們改變了自己，一切才會慢慢變好。當你比媽媽領先一步學會表達愛，不再一味用爭吵和反抗解決問題，小小的你已經超越了父母，也必然會在未來的日子里，學會愛，被深愛。

解決了這個問題，拉不拉黑那個男生的問題都不再重要。

（2）媽媽的路，是她的選擇，你不要自責。

你是媽媽的孩子，即便她選擇了離婚，還是有責任養你、愛你、陪讀、照顧你到成年。媽媽的抱怨和委屈，是她對自己現狀的不滿，而不是你不夠好。

你是個好姑娘，配得上更好的大學，值得擁有更好的未來。你的命運藏在你自己的探索里。

（3）最好的突圍，是做好自己的事情。

你的媽媽不完美，甚至可以說有著很多問題。她對男人，對自己，有著偏激的認知，甚至會在恐慌中處理不好自己的情緒，說出過激而傷人的話。她期望你能有出息，不管這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還是向你爸爸證明她是對的，你都要明白，好好學習，考上大學，受益的人不是媽媽，而是你自己。

放棄對媽媽的抵抗，而不是在對媽媽的一味抵觸中放棄自己，一輩子重復媽媽的命運。孩子，向父母證明自己對的好方法，是你成了更好的人，而不是比他們還差。

親愛的姑娘，這封長信的最后，很想和你分享這樣一個故事：

一個窮人家的孩子，為了擺脫饑餓和無知，千里迢迢，長途跋涉去朝見智者。

他問：“聰明的智者，我的父母貧困又愚昧，我的鄉鄰落后又窮酸，我怎么做才能改變他們？”

智者摸摸這個孩子的頭說：“一直往前走就好了。”

孩子不明白智者什么意思，氣鼓鼓地回到家里，吃著涼饃，點著夜燈，好好讀書，只為超越這個徒有其名的智者，讓自己成為能回答任何問題的智者。

多年后，他學富五車，光宗耀祖，名聲大噪，成為大師，為很多困頓中的人指點迷津。而他最喜歡說的一句話也是：“一直往前走就好了。”

我們改變不了任何人，但我們可以鼓勵自己一直往前走。走過泥濘沼澤，走過孤獨深淵，走過愚昧偏見，走出原生家庭，走到柳暗花明，走到繁花盛開，走到足以強大到自己可以當內心深處那個受傷的小女孩或小男孩的媽媽。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