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龍舟路到東湖公園的距離,如果坐上快速公交K1線的話,只要經過兩站就能順利到達。
此刻明川就坐在車位上,車窗外的景色被不斷拋下,這是她離職后所迎來的第三場面試。
之前談過的公司都不怎么理想,因此她的心情難免忐忑難安。
出了快速公交站,沿著高德地圖的提示走上七、八分鐘,眼前就是一家咖啡店。
咖啡店左側是樓梯,沿著樓梯繼續往上走,位于第三層的青和,就是她這趟所要面試的地產廣告公司了。
穿著高跟鞋走樓梯,鞋跟劃過地面發出“蹬、蹬、蹬”的聲響。
隱約覺得右腳的鞋跟有搖搖欲墜的感覺,心里浮現出這是不好征兆的擔憂,但她很快阻止了自已的胡思亂想。
面試是個關卡,等于能否重新進入戰場的一張準入券,她必須調整出理想狀態全力以赴才行。
青和是家非常年輕的地產廣告公司,在成都打拼的7年時間里,明川并沒怎么聽過它的名字。
剛走到公司門前,就聽到了里面年輕人談笑的聲音,她長長吸了口氣,打開門走了進去。
行政前臺就設在入口處,面對向她投來征詢目光的行政,明川淡淡的微笑著:“你好,我是接到通知在上午十一點來面試策略總監的林明川。”
現在距離約好的時間,還差十分鐘,而負責面試的總經理還沒趕回來。
行政讓她坐在休息區的布藝沙發上等待,未曾想,這一等就等了將近40分鐘。
刷著手機,明川悄然觀望著周邊。
偌大的空間里,被劃分出了兩個公共辦公區域,她在心里立刻作出了判斷——
以涇渭分明的區域劃分來說,這間公司目前應該設有兩個事業部。
辦公氛圍還算輕松,在緊張的工作節奏里,不時有創意人交談或玩笑的聲音響起。
忽然間,她聽見行政的聲音:“你好,林小姐。我們張總回來了,我現在帶你去總經理辦公室面試。”
跟著行政來到一間標有“總經理辦公室”牌子的門口,明川看著她禮節性地敲了敲門,一個干凈清澈的聲音隨即從里面傳了出來:“請進。”
不知道為什么,明川覺得這個聲音非常耳熟,仿佛在哪里聽到過似的,是個令人懷念、聽來又倍覺悵然的聲音。
隨著行政打開辦公室的門,她迅速調整好狀態走了進去。
剛走進辦公室的明川,臉上堆砌出職業性的笑容,落落大方地邁著悠然的步伐。
可當她看見坐在辦公桌后的總經理時,身體不由得劇烈一抖,笑容也在頃刻間凝結。
“你好。”端坐在座位上的總經理,似乎早就預料到她的反應,從容得體地向她打著招呼。
她整個身體都陷入僵硬狀態,石化般地當場怔住。
每當緊張不安的時候,明川總會下意識地緊緊攥住包包的提柄。
而此刻,提柄幾乎都要隨著她手上的力道,而一度被攥得扭曲了形狀。
“張……叔宏?!”她看著總經理喃喃自語。
總經理迎著她的目光。
與明川受到的劇烈沖擊不同,他的臉上并沒流露出過多的表情,完全一副進入既定面試流程的公事公辦模樣。
意識到自已的失態,她費勁地調整情緒,不斷將呼吸放緩,固作鎮定地向他走了過去。
“請坐。”總經理說。典型的模式化職場口吻,極度標準的面試流程作派。
“謝謝。”明川吃力地擠出這句同樣模式化的回答,拉開他辦公桌前的椅子坐了下來。
確實是張叔宏沒錯。
間隔了五年的漫長時光,現在重新坐在他的面前,兩個人如此近距離地目光相互交匯。
明川在竭力保持從容儀態的同時,內心仍然禁不住陷入波瀾起伏的狀態。
他看起來成熟了很多。
昔日澄澈的眼神如今已然沉穩內斂,相較以前,現在的他更精瘦了一些,臉部棱角越發鮮明。
迎著張叔宏的目光,她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要避開視線。
“你看過我的簡歷對吧?在明知道是我的情況下,最后也還是讓行政約了我來面試嗎?”明川猶豫片刻,最后決定單刀直入去問出內心疑惑。
“青和是初創公司,成立不過兩年,目前處于業務擴張狀態。一家初創公司想擴大規模,核心人才是必備的前提,這是我讓行政通知你來面試的原因。”張叔宏回答。
他現在完全是一副職業經理人的口吻與表情了:“你的簡歷很優秀,我知道你的帶隊作品上了業界人氣自媒體平臺‘蘇緒柒’,也負責過保利、中交、隆基泰和與萬科。”
“從資歷到能力,恰好都是我們想要尋找的事業部策略總監類型。”
真是解答得滴水不漏,是職業化到頂端的天衣無縫說辭。
作為同樣面試過無數員工的明川,對于這種官方語言自然也很熟悉。
雖然是合理解釋,卻仍舊無法消除她的緊張感。
她小心翼翼地端詳著張叔宏,而他繼續表現得像從未見過她一樣。
完了。
之前準備好的面試臺詞全都說不出來。她內心一團亂麻地直挺挺端坐著。
長時間沒迎來她的后續反應,叔宏不得不獨自繼續著話題:“那么你對青和,有啥子想要了解的嗎?任何問題我都很樂意解答。”
“啊……”她回過神來,“青和現在有幾個項目……目前有多少員工?還有,我想知道,現在離今年的業績目標還有多少差距?”
即使心神不定,明川依然進行了符合一名職業管理層素養的提問。
對于她的問題,叔宏就如同他鼓勵她發問所承諾的那樣,溫和地逐一作了解答。
“目前團隊有15人,剛劃分了事業部,大致上是每個事業部6人的配置。我們現在找的是事業2部的團頭,也就是有能力帶起一個事業部的策略總監。”叔宏說。
團頭。
顧名思義就是“團隊領頭人”。
團頭是每間廣告公司的重要核心成員,負責管理每一個事業部運營范圍內的各種事項,并直接為結果負責。
“公司現在有6個在服務項目,劃分起來的話是每個事業部平均3個項目。當然我們還會陸續進新項目,根據業務的數量漲幅,兩個事業部也會增加相應的人員配置。”
他說話還是一樣舒緩。
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
無論遇到多困難的工作,叔宏說話時都從沒有為此加快過語速、或導致語氣變調過。
如今他的語氣就更沉穩得體了。聽著他的聲音,她心里不由得發出感慨。
“我還有個搭檔,她是公司副總經理,和你一樣也是策略端口出身,不過她的策略思維偏營銷方向,所以我們很需要在創意領域有獨到思維的策略人才加盟。”
談到這里,叔宏笑了笑。
他笑或不笑,給人帶來的是兩種感覺。
叔宏給人的印象,往往就像一潭波光如鏡的湖水,平靜且溫潤,處世或做事都條理分明。
然而當他綻開笑容時,卻猶如一陣春風掠過漫花遍野的大地那般讓人心醉。
盡管只是輕笑,那凝望著明川的深邃眸子,此時也泛起了些許暖意。
就和從前一般,歷經了五年的時光流轉,只有這點,卻幾乎沒有太大改變。
“這樣,我明白了。”縱然內心千言萬語,明川也只能化為簡短的一句應答。
當她情緒逐漸平復下來,又再職業化地追問了一句:“請問今年你們還想要拿多少個項目?”
“我想至少要有9個穩定維持的項目,這個數量能讓公司更良性地運轉,到了年終也能給團隊分享到更多福利。”他的每一句話,都是典型的職業經理人口吻,都在情在理。
置身在職業化的外衣下,明川看不到他的內心,猜不透叔宏的想法。
他面對她時似乎毫無波瀾,沒有試圖敘舊的感慨,也沒有任何要提及過往的意愿。
但這樣恰好有效緩解了她的緊張。
兩人又聊了一會,最后明川還是亮出了自已的職場底線:“張總,我想把精力放在精品項目上、能做出業界矚目的案例最好。”
“我希望做到當提起某個項目時,從客戶到同行都會努力打聽:這項目是哪家公司、或是哪個團隊做的?累積了口碑后,對公司的業務拓展、或者團隊的專業能力都大有好處。”
叔宏迎著她的視線:“沒有問題。站在公司角度,我們當然歡迎有志向的成員把案例做出來。”
接著兩人在溝通里聊到了薪資,也談到了年終的部門分成待遇。
都已經聊到這個份上了,從工作量到KPI都已經談得很清楚,她在心里大致也有了定奪——
在成都任職地產廣告策略總監的薪資,每家公司都差不多,可能會存在一到兩千塊的浮動,但不至于相差太大。
比起多數遷往高新區或天府新區的公司,這家離龍舟路錦城小區只相隔了兩程車站的青和,從通勤時間上考量,在她心里依然有一定的吸引力。
但當叔宏試圖確定她的意向時,明川又沒辦法立刻點頭一舉拍板。
他們都曾經……太熟悉彼此了。
兩個人曾經一塊赤腳在公園青草地上奔跑,曾經一塊在春熙路打打鬧鬧。
迄今她仍記得,他輕笑時舒展開來的眉眼。
正是因為彼此曾經擁有著這樣深刻的過去,明川對于這次意外的重逢,才更難以確定兩人是否適合共事。
拋開專業職場人士不談,畢竟她曾經那樣往他心口重重地插上鋒利的一刀。
“林小姐?”
叔宏一句輕喚,把明川從浮游蕩漾的思緒拉回到現實的面試環節里。
“可以讓我考慮一下嗎?我需要一點時間想想……畢竟只要入職就必須全力以赴,所以我想考慮清楚,是否已經做好了在青和帶隊沖刺的準備。”恍惚了片刻,她回過神后回答。
其實明川還有一層顧慮。
那就是與團隊的契合度。這是她在職場任職帶隊管理的弱項。
但被叔宏用那樣平靜沉穩的目光注視著,她無論如何都不愿意在他面前示弱。
因此這層顧慮,她也始終難以出口。
叔宏已經成長為一名符合社會期待的大人了。
而還在朝著“大人”這個標準跌跌撞撞、摸索前行的她,在潛意識里,刻意地對他隱瞞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