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上了車，車門嘭地一聲關上，肖則慕還沉浸在價錢中，琢磨著手里這張卡里到底有多少錢，萬一比珠寶商估價來得要少怎么辦，豈不是就虧了。
上車后，陸其琛瞥了肖則慕一眼：“從什么時候起，你掉進錢眼里了。”
一句話將肖則慕的思緒一把撤回來，片刻失神后自嘲地笑了笑：“你自然不能明白，陸叔叔，我現在是普通人，一分錢都要精打細算那種。”
“那為什么，這么多年都不回來找我。”
陸其琛淡然地等著肖則慕的回答，然而過了好一會，她卻別開眼，腦袋枕著窗，刻意把話題扯開來：“這問題多沒勁，我還不如花時間想一想要讓你帶我去吃什么山珍海味，難得找到一個可以宰巨鱷的機會，不要白不要。”
陸其琛嘴角上彎一個好看的弧度：“那你就好好想一想。”
一路上很安靜，肖則慕閉著眼睛，努力去忽略那縈繞在鼻尖屬于某人的氣息，偶爾會偷偷抬起眼簾打量那熟悉的輪廓線條，然后跟無數日夜里回想起的容顏作比較。
似乎瘦了一些，卻越來越英俊了。
真是不公平，老天爺怎么把所有好的東西都給了陸其琛，連皮相都要帥成這樣。
“到了，想到要吃什么了嗎？”
聞聲，肖則慕睜開眼，看了一眼車窗外，沁寶樓三個大字很顯眼，喃喃道：“陸叔叔，你記憶倒是挺好，還記得我從前最喜歡吃什么。”
“只要是跟你有關的，我都記得。”陸其琛淡聲解釋，順便糾正肖則慕，“不要叫我叔叔了，論年紀，我也不過比你大不了多少。”
“十歲還不多嗎？再說了你是我爸的朋友，我從小叫你叔叔也不見得你有生氣過。”肖則慕咕噥了兩句，卻見陸其琛一臉正色。
“那時候你年紀小我不介意，現在不行，我們是平輩。”
肖則慕心知在這種細節上是爭辯不過陸其琛的，也就不再浪費表情，眼看著他已經下車繞到這邊來打開車門，她卻遲遲不想下去。
“怎么辦，我不想在這里吃飯，一點食欲都提不起來。”
肖則慕歪著頭，笑瞇瞇地看著陸其琛，她沒有再多說一句什么，沉默僵硬的氣氛擴散開來，不知過了多久，陸其琛重新把車門關上。
離開了沁寶樓，車子開往小西關一條街，肖則慕淡淡斂下眼眸，放在膝蓋上的手收緊來。
紅綠燈口，修長的手指頭在方向盤上面有節奏地輕叩著，目光不著痕跡落在肖則慕身上，她不說，其實他也清楚，從前最愛的酒家現在怎么會提不起食欲呢，無非就是想要避開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
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
肖家當年發生的事情恐怕在肖則慕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陰影，她不說不代表不介意，跟紅頂白的事情在這個圈子里太多，有些目光能避開總好過迎頭而上讓自己難堪。
小西關一條街是以西關風情為主題的一條小吃街，剛到，肖則慕的眼睛都亮了，等著陸其琛把車子停好，迫不及待地拉著他往里面走去。
這個時間點，小吃街人流如潮，摩肩擦踵，時不時還要避開自行車、人力面包車之類的。肖則慕顧著張望美食，陸其琛不得不伸手環住她的肩膀，將她護在懷里不至于撞到人或者車子。
西關美食源遠流長，百步之內必有小食，百米不到的路邊，肖則慕已經移不開步伐了，看看這邊，再看看那，對于吃什么很是為難。
“怎么辦，我想吃腸粉，又想要吃魚皮，還有雙皮奶跟炸丸子。”
陸其琛看了一眼：“那就都買，有什么好猶豫的。”
“我怎么拿得了……”最后一個字的尾音消失在嘴邊，肖則慕上下打量陸其琛，爾后微微一笑，仿佛解決了心頭困惑的難題，把所有小吃都點了之后轉身，攤開手來舉到某人面前，“陸其琛，錢包！”
從前不覺得自己的名字被人這樣連名帶姓喊出來是一件多舒服的事情，但聽見她清脆的嗓音喊著這三個字，陸其琛卻足足愣了數秒鐘，才從西裝上衣內側口袋取出錢包來遞給肖則慕。
看著她自如打開錢包，從里面取出錢結賬。
心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緒，深淺尚不能辨。
“陸其琛，你幫我拿著。”
眼看著陸其琛左手一袋炸丸子，右手兩盒雙皮奶，肖則慕笑得合不攏嘴，揮揮手讓他跟上之后，就開始一邊走一邊捧著飯盒用筷子低頭吃腸粉。
陸其琛走得很慢卻也是寸步不離，目光從未在肖則慕身上移開，看著她吃飯的動作，沒有半點優雅跟大家閨秀的樣子。
會大聲說話，會不顧儀態大笑，與記憶中那個肖家千金大小姐的模樣不再重疊。
卻也是這樣的肖則慕，每一眼都令他心跳加速。
沒看時間也就不知逛了多久，從街頭走到街尾，肖則慕早就吃不動了，挽著陸其琛的臂彎，拖著他的步伐。
“不行不行，我走不動了。”
陸其琛提了提手里的袋子，云淡風輕道：“這里還有。”
“當晚餐吧，不然宵夜也行。”
肖則慕擺了擺手，瞇著眼睛像只狡猾的貓咪，扯住陸其琛的肩膀，踮起腳尖附在他耳畔：“晚上我們一起喝酒？這下酒菜可都是花了你的錢。”
喝酒？
等看見那一桌的空酒瓶，陸其琛才敢相信肖則慕的酒量是真的見漲了，從前喝一口酒就要配上一勺湯，還被嗆得眼淚都飆出來的女孩子，如今也能一邊喝酒一邊聊天，幾杯下去面不改色。
“陸其琛，你是說這個世界上有沒有公平這兩個字？”
肖則慕重重把酒杯磕在了桌子上，探著身子伸長腦袋質問陸其琛，也只有這個時候，借著點酒醉，她才敢提起從前的事情。
其實過了這么多年，特別是在國外邊打工邊攢錢交學費，多困難的事情都做過，那些別人無法想象的，肖則慕咬咬牙都挺了過來。
一開始夜夜哭泣，如今那些委屈在她心里都變成了微不足道。
因為她清楚，如果有一天她沒有能力變得優秀重新回到這塊熟悉的土地，她就根本不可能為父親翻案，所以眼淚算什么。
爾有舊傷，已成鎧甲。
燈光下，陸其琛坐在沙發上，一只手摟著搭在沙發上晃悠悠的肖則慕，另一只手放在膝蓋上緊握成拳。
燈光灑落在她身上，從發梢到眼睫毛都染上，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臉上原本冷冽的線條也慢慢變柔來。
能將肖則慕的狼狽都收入眼底，是重逢之后陸其琛所不敢想的，原以為她會怪他，會假裝不認識，相逢是路人。
所以在這種時候，傾聽成了他兢兢戰戰想要做好的事。
“阿則，我們結婚吧。”
肖則慕喝酒的動作一頓，下巴擱在沙發上，歪著頭打了一個酒嗝：“陸其琛，你喝醉了？”
沒有喝醉的話干嘛要說出這種話來驚嚇她，撐著沙發坐直了身來，看著陸其琛，試圖從他那雙深眸里看到一絲戲謔還有嘲諷的表情，這兩種情緒她簡直看得太多了，如今也熟練地能一眼辨認出來。
可不知怎的，近得都要貼近陸其琛的眼睫毛了，卻什么都看不到。
陸其琛伸手攏住肖則慕的臉頰，指腹在她眼角處摩挲，眸光沉靜：“跟我結婚，成為陸太太，我就能名正言順幫你調查當年的事情。”
如果當年肖家沒有出事，他的求婚可能來得更正式更浪漫一點，就不會是這樣，趁著她酒醉，一把抓住軟肋來利用。
陸其琛在心里想，待到合適的時間，他一定會補給肖則慕一場浪漫的，獨一無二的求婚。
“你為什么要娶我？”
肖則慕低下頭，不動聲色躲開陸其琛的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我現在可不是費城肖家的大小姐了。我開著一間破博物館，我沒有高學歷也沒有體面的工作，看！”
肖則慕伸手指了一圈四周：“我就住在這樣的一個小出租房里，陸大老板，你確定你要娶我這種人回家？你確定你爸媽不會拿刀把你劈成兩半嗎？”
陸其琛伸手捏住肖則慕的下巴，逼迫她視線與之相對，認真道：“我對你是認真的，至于其他，你并不需要在意，這個世界上如果有我護著你，沒人能對你怎么樣。”
忘了是被這句話給打動的，還是被陸其琛眼里的真摯給蠱惑了，等肖則慕晃過神來的時候才知道，她點頭答應了。
第二天早上，陸其琛生怕肖則慕反悔，速戰速決把她帶到民政局登記結婚，連日子都沒有挑。
等到手里握著那本熱乎乎的結婚證，肖則慕整個人都是懵的，連給個機會讓她挑情人節領證還是圣誕節領證都沒有，就這樣倉促解決了！
“這是星海灣的鑰匙，你拿著，沒事的話我送你過去看一眼，缺什么東西等我陪你去商場挑，等我晚上從公司回來再跟你一起把東西都搬過去。”
先是黑卡，現在又是別墅鑰匙。
肖則慕眉頭皺得越發緊，懷疑地看著陸其琛：“你是不是蓄謀已久，挖了個大坑等我跳進去？”
“電視劇少看一點。”陸其琛神色淡淡。
“……”
肖則慕怎么都覺得不行，喝了幾瓶酒后沒經大腦思考就答應結婚，現在雖然后悔也來不及了，但也不能允許陸其琛這種火箭速度攪亂她的生活吧。
“那個，你還是先送我回博物館，至于搬去你那兒的事情，容我緩幾天行嗎？我這個月房租剛交，你總不能讓我幾千塊就這樣打水漂吧！我要多住幾天，扛到月底！”
陸其琛低頭，盯著那雙璨若星辰的眼眸，好半天才勾起唇角：“不錯，你的理財觀念我很欣賞。”
“……”
大寫加粗的莫名其妙，她單純不想讓房東占了便宜，到了陸其琛這里就跟高大上的理財觀念給掛鉤了，肖則慕下意識聯想到那張黑卡，琢磨著是不是應該在這個時候趁熱打鐵把家里的財政大權給奪過來。
報刊雜志上的家庭雞湯里不就是這樣寫的嗎！
財政大權能不能掌握在手里，就是證明老公愛不愛自己的最好標準！
心里這樣想著，嘴上就已經脫口而出：“那你的銀行卡是不是也應該歸我管，我來掌握財政大權。”
這話說完，陸其琛似乎沒料到，愣了一下，周圍也恰好有人經過聞聲看了肖則慕幾眼。臉頰有些發燙，下意識舔了舔唇瓣，大腦飛速運轉起來想著怎么圓這尷尬，就聽見了低低的笑聲——
“我的卡已經交給你了，那是最主要的一張。至于其他，老婆，你總得給我點零花錢，不然生意上你讓我怎么應酬？”
老婆兩個字讓肖則慕覺得像是有根銀針迅速從耳朵穿過，噔地一聲然后頭腦一片空白。
“開玩笑，我開玩笑的，快走，有人在看我們。”
著急忙慌擋住臉，拉著陸其琛往停車場走去，頭頂傳來他不客氣的取笑聲，肖則慕咬著牙真恨今天穿的是一雙平底鞋，往他腳背重重踩一腳都不能過癮。
彌久博物館。
陸其琛的車子停在門口，肖則慕連連摁住他不讓他下車：“你跟我不用太客氣的，特意走過來幫忙開車門這種事情你以后也不要做。雖然很紳士很帥氣，但我覺得很浪費我時間，再說了我也有手可以自己開門。”
一連串話，語速快得像是激光槍掃射。
陸其琛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甚至連手都未曾離開方向盤：“你怎么就覺得我會下車幫你開門？”
“……”
肖則慕覺得自己輸了！
非常尷尬地收回手，抓著單肩包的袋子故作鎮定：“我也就是隨口說說。”
“晚上我來接你，可能會有點晚，如果肚子餓了，那就先吃飯，等我來了再送你回小公寓。”
“嗯。”
下車后肖則慕連回頭打招呼都沒有，大步大步往館里走，看著她那僵直著不自然的脊背，陸其琛唇角微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