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愛琴文明發現的意義
謝里曼于1870年進行考察與挖掘的遺址位于今天的土耳其西北部,一個被稱作希薩里克(Hissarlik)的小山丘。他花了3年時間,一共挖掘出9座城市,一層一層的廢墟一座壓著一座,一共有45英尺深!每一層都是一座城市——在前一座城市的廢墟基礎上建造的城市。雖然他一味地深挖,導致上面的建筑層受到無可挽回的破壞,但他最終的確找到一座被焚毀的古城,有雄偉的城墻和塔樓、鋪砌的街道、焚燒過的瓦礫堆等。最重要的發現當數1873年5月底發現的舉世聞名的“普里阿摩斯的寶藏”
。
1876年9月,謝里曼又前往邁錫尼發掘,試圖找到希臘英雄阿伽門農的陵墓,以證實荷馬史詩的真實性。他果然在“獅子門”內發現了一座“王室墓地”,這是一個直徑90英尺、由石板圍成的圓圈,圈內有5座豎井墓,其中發掘出大量財寶,甚至包括傳說中阿伽門農的金面具,還有19具成人骸骨、2具孩童遺骨。這證實了荷馬史詩中有關邁錫尼“多金”的描述。
為此,謝里曼激動不已,他在致希臘國王喬治一世的信中寫道:“我懷著極度的興奮向陛下報告我找到了傳說中提到的阿伽門農、卡桑德拉、優呂美東及其伙伴的墳墓。在這些墳墓中,我發現了實際上由古代的純金器物構成的巨大寶藏。僅僅這些寶藏本身就能占滿一個巨大的博物館,而這座博物館將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奇觀。”謝里曼立即向學術界和公眾展示了他的重大發現——一個直到那時還不為人知的文明所擁有的非同尋常的寶藏:喪葬用的金面具、黃金和青銅的杯子、金銀絲嵌花匕首、帶有最古老浮雕的墓石,等等。
這一切都被迅速地公布于世,可以說,謝里曼很懂得運用人們今天稱之為“媒體”的力量:他使用歐洲所有的語言組織展覽、召開研討會、出版著作。于是,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全世界都知道了他和他的發現。不過,遺憾的是謝里曼認錯了人,那并不是阿伽門農的墓!那副金面具也并不屬于阿伽門農!但是,實際上他的發現更為驚人,因為這個遺址比阿伽門農的時代還要早幾百年。
1900年由英國人伊文思在克里特島上開始的另一次考古發掘,則發現了島上宏大的宮殿遺址以及大批珍貴文物,揭開了一個不同于希臘城邦時代古典文明的遠古希臘文明的面紗。
可以說,謝里曼與伊文思等人的考古發掘不僅找到了早已消失的古代遺址,對希臘本土的邁錫尼、派羅斯等城市和地中海中克里特島的發掘,更是為后世找到了在地下埋藏數千年的希臘遠古文明——克里特-邁錫尼文明。他們的考古發掘再現了克里特、邁錫尼時期輝煌的青銅文明,證實了當時的希臘已進入早期國家的階段,其王權統治的形式與古代巴比倫、埃及的統治形式相似。這是它們與日后奉行共和政治的希臘城邦的最大差別。我們從克諾索斯王宮遺址,邁錫尼的豎井墓、圓頂墓,以及泥版文書的記載中可以看到,當時的國王、貴族們為自己建造大型宮殿及陵墓,占有大片土地,擁有數量不等的奴隸,他們生前享盡榮華,死后還有數不清的金銀器皿陪葬。

阿伽門農的金面具(?National Archeaological Museum of Athens)
這些考古發掘與神話中描述的克里特的強大及邁錫尼的富有大致吻合。在荷馬史詩里,許多事物的描寫都同克里特-邁錫尼文化的實物基本相符,如《奧德賽》里所說的墨涅拉奧斯的宮殿和費埃克斯人的王阿爾基諾奧斯的宮殿中,有各種青銅和金銀裝飾,宮里儲存著大量糧食、美酒和果實,隨同酒宴一同展開的還有各種競技娛樂和音樂舞蹈,這些都可以說明荷馬史詩的內容是以古代歷史傳說為依據的。當然,史詩中也有一些描寫與克里特-邁錫尼時代的實物不同,但這并不難理解,當克里特-邁錫尼文明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以后,史詩在具體描繪過去文明的繁榮景象時,不免會利用日后實際生活中的一些事物。對史詩內容真實性的考察,我們在接下來的一章中將進一步論及。
總之,不管怎樣,他們的發現都是意義非凡的。事實上,自20世紀以來,古代史研究中的考古熱潮,確實對我們重新認識人類遠古的歷史具有革命性的意義。具體到愛琴文明的發現,謝里曼作為一名業余的考古愛好者,他的事跡告訴我們:在考古發掘的過程中,僅憑學院式教育所提供的那些條條框框是不夠的,我們還需要激情、想象力甚至一顆童心,以及對理念的執著。謝里曼和特洛伊城的故事,是考古史上偉大傳奇中最動人心弦的一個。曾有史學家認為特洛伊城的發現,其意義和價值并不遜色于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這是海因利希·謝里曼的勝利,也是荷馬的勝利。作為熱情的業余考古學家,謝里曼證實了那些原來公認不過是傳說、神話或詩人幻想的境界,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謝里曼揭開了希臘遠古的歷史……他用鐵鍬解開了特洛伊之謎。他從狹隘的古典文字的局限中邁出一大步,進入了遠古的實際生活,在客觀上為考古學豐富了內容,擴大了眼界。”由此,他也成為世界上所有夢想家中最幸運、最成功的杰出代表。今天,在雅典,我們可以看到謝里曼所留下的兩座具有19世紀末現代希臘仿古風格的建筑杰作——他的住宅和他的墳墓。

謝里曼的仿古住宅(? Cmessier)
然而,更重要的是,這一發現徹底改變了人們看待古代傳說和神話的態度,證實了神話和傳說對于民族的記憶而言是多么重要,使得學者們開始認真地對待并分析其中保留下來的真實信息。于是,人們以往從格羅特、摩爾根等人那里所了解到的希臘史有了進一步修正的必要性。英國著名希臘史家喬治·格羅特(George Grote,1794-1871)曾在他的巨著《希臘史》(共十二卷)中,將神話與歷史嚴格地區分開來,并以第一次有記載的、公元前776年所舉行的奧林匹亞賽會作為希臘真正歷史的開端。不過作為一個認真嚴謹的學者,他并未完全否認神話在反映史前希臘社會生活方面的價值。而將格羅特的觀點發揮到極致的是美國史家路易斯·亨利·摩爾根(Lewis H.Morgen,1818-1881),在他頗具影響的《古代社會》一書中,摩爾根為了證明西方的自由民主精神古已有之,竟然斷言:“原始的希臘政治基本上是民主政治,它的基礎是建立在氏族、胞族、部落這些自治團體上的,并且是建立在自由、平等、博愛的原則上的。”顯然,他的這段主觀臆想與謝里曼、伊文思等人的考古發掘所揭示的實際情況大相徑庭。可以說,愛琴文明的發現不僅對古史研究者意義重大,同時它也在提醒人們,不要盲目地以后世的觀念和心態去想象古人,更不可為了給今天的現實找尋一個久遠的根據而人為地虛構古代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