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可可·香奈兒:我曾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女
- 這一生關于你的風景:11位獨立女性的絢麗人生
- 李夢霽
- 4680字
- 2022-01-14 10:16:12
The City
C.P.Cavafy
You said,I will go to another land,
I will go to another sea.
Another city will be found,
better than this.
Every effort of mine is condemned by fate;
and my heart is--like a corpse--buried.
How long in this wasteland will my mind remain?
Wherever I turn my eyes,wherever I may look
I see the black ruins of my life here,
where I spent so many years,and ruined and wasted.
New lands you will not find,you will not find other seas.
The city will follow you.You will roam the same streets.
And you will age in the same neighborhoods;
in these same houses you will grow gray.
Always you will arrive in this city.
To another land--do not hope--
there is no ship for you,there is no road.
As you have ruined your life here in this little corner,
you have destroyed it in the whole world.
《城市》
作者:卡瓦菲斯 譯者:李夢霽
你說:
要去遠方,
去另一方土壤,另一汪海洋,
那里的一切都將更好。
你所有的努力,皆是命運的責罰;
心如行尸走肉,于荒野中埋葬;
在這一望無垠的荒原,我的神思還將煎熬多久?
無論面向哪里,眺望何方,
生命盡是黑色的廢墟。
毀滅自己,虛擲自己。
最終,你會發現:
這世上,
從沒有新的土壤,也沒有別的海洋,
這城市將尾隨你,這生活從未逃離。
街道一如既往,鄰居仍是故人;
房屋一如既往,你卻白發叢生;
你到達的,永遠是同一座城,別指望還有他鄉。
沒有渡載的舟,沒有行走的路,
你既已在這小小的角落,毀掉生活,
那便已毀滅了,你的全世界。
一八九三年深冬,奧巴茲濟貧院,年老枯瘦的修女牽著一個小女孩,穿過陰冷的走廊。
青苔昏昏欲睡。
那時她六歲,喪母,被丟進濟貧院。
父親頭也不回地走了,像終于甩掉了一個包袱。
沒有玩伴,沒有童趣,只有縫紉機吱吱呀呀,搖滿整個童年,訴說著入骨的貧瘠。
多年以后,她成為法國最富有的女人,名字刻入歷史深處,活成一個傳奇。
可她心底,依然無法坦然面對生命早期,那些慘淡的記憶。
貧窮帶來的,不僅是食不果腹,更是無盡的屈辱。
屈辱,比苦難更深重。
不曾經歷潦倒的人,不會懂那種近乎本能的,對生存的惶恐和絕望。更不會懂,為了掙脫泥沼,人能有多狠絕。
絕地逢生,是因為退無可退。
對生的渴望、錢的渴望、名的渴望,使她成為她。
她是可可·香奈兒。
我從不是一個女英雄,但我選擇了想成為的模樣,且如今恰如所愿。即使我不被愛、不討人喜歡,又能怎樣呢?
——可可·香奈兒
天涯歌女初長成
十八歲,她已亭亭玉立。
白天是裁縫店女工,夜晚是酒吧歌女“可可”。
生活是斷裂的,游走在嚴肅刻板的裁縫刀,和妖艷放浪的曲調中,像一柄枷鎖,囚住她所有的才華。
她隱約覺得,自己是能做成某些事的人。
和所有天賦異稟的人一樣,她偏執、篤定,而清醒。
對一個女人而言,想成為誰,想要什么,越早想明白,越好。
她知道,她不屬于眼前的茍且。
逼仄的裁縫鋪,聲色犬馬的酒吧,盛不下她的野心。
為了躋身更高的階層,第一步,是攀上一個男人。
巴尚先生,是不錯的人選。
可可風姿綽約,嗓音撩人,一曲《可可去哪里》,把酒吧里的粗野軍官迷得七葷八素。
一位沉默寡言的軍官,留著兩撇胡子,目光像一條出水的魚,滑溜溜地纏在可可腰間。
他大約嗅到了獵物的味道。
她也是。
不久,她住進他的城堡,成為“巴尚先生的情人”。
很難說,是誰捕獲了誰。
可可向來不是信仰愛情的小姑娘,她很清醒。
她是他的玩物,他是她的手段。
各取所需罷了。
我心里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只看到煙
巴尚先生腰纏萬貫,情婦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
但可可與她們不同,她只把巴尚當成起點,而非終點。
情意、財富、名分,她全都不在乎。
她要的,是依憑這個男人,躋身另一個階層,闖入另一個圈子。
然后站在更高處,被全世界看到。
來路無可眷戀,值得期待的只有遠方。
她在心里默念:巴黎,等我。
在巴尚的城堡里,可可學會了騎馬、探戈、品酒,在富人的晚宴上頻頻露面。
和那些上流社會的女人不同,她剪短發,穿褲裝,學著男人的模樣跨上馬背,人稱“標新立異的可可”,在眾人冷眼中特立獨行。
“我和她們所有人都不一樣。”
她有自己的堅持和倔強。
一天,城堡里來了客人,巴尚先生讓可可陪酒。
此時的可可正發著高燒,昏昏沉沉,已經臥床三天。
巴尚毫無憐惜,執意讓她起身作陪,酒過三巡,還讓她唱《可可去哪里》。
在巴尚眼里,她不過是個貪圖榮華的小姑娘,沒有情感,沒有尊嚴,既已買下她的青春,便理所當然地把她當寵物、當奴仆。
可可噙著淚唱完一曲,恍然明白,依靠男人上位,縱然衣食無憂,卻仍是上流社會的小丑,供人玩樂而已。
她心里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只看到煙。
在巴尚身旁,她的才華與價值,是被低估的。
明珠暗投。
真正的上流,眼中看得到別人,也不會把自己太當回事,巴尚絕不是。
她開始伺機逃離,依憑巴尚這塊墊腳石,已然得償所愿。
如今,可可要飛走了。
與其在意別人的背棄和不善,不如經營自己的尊嚴和美好。
——可可·香奈兒
我即時尚
遇見卡柏的時候,落桐滿巴黎。
那是一場尋常的酒會。
彼時,上流社會的女人,衣帽煩瑣、笨重、束縛眾多,像撲棱著翅膀的鴿子,挺胸凸臀,以此為美,以此為貴。
所謂“豐乳肥臀”,不過是為了討好男人的視覺和審美,卻不為自己舒服。
可可穿長裙,腰身位置松了兩厘米,沒那么窒息。戴一頂簡潔大方的帽子,只插一根羽毛。
在眾多衣著緊繃、帽飾繁雜的女人中格外顯眼。
女人們詫異地竊竊私語:“真是一副窮酸打扮。”
可是她們的眼眸里,分明閃著歆慕和渴望。
大約沒有哪個女人,不愿像可可這般坦率、自由,且簡約,奈何身負“貴族”烙印,畫地為牢。
可可很清楚,“女性解放”是大勢所趨,而女人要想解放,首先要做的,是不再討好男人。
由始至終,可可都是最能看清時尚圈的人。
因為出身和際遇,面對富人圈,她永遠持有旁觀者清的疏離。
深諳名利場的浮華與殘酷,所以有種活在當下的灑脫與勁道。
“我不創造時尚,我即時尚。”
她活得目空一切,又淋漓盡致。
“你很優雅。”
低沉的男聲,輕輕落在她耳畔。
可可轉頭,望見一雙深藍色眼眸。
像一汪湖,供她的往后余生,一邊懷念,一邊深陷。
“從來沒有人,用‘優雅’這個詞形容我。”她說。
“那是因為他們不懂你。”男人深情款款。
可可的眼角竟微微濕潤。
在貧窮、冷眼、蹂躪的井底掙扎太久,心上已破了洞,漏風漏雨,結滿青苔。
倏然透進一線陽光,竟久久不適。
那是她離愛情最近的一次。
卡柏將可可帶離城堡的那天,巴尚不甘心地說:“可可,我娶你。”
她面如寒霜,一去不返。
既是逢場作戲,何必假意深情?
巴尚只想留住她,繼續做他招之即來的玩偶。
她的野心,他不懂,也負擔不起。
可可·香奈兒,是法國唯一一座尚未熄滅的火山。
今生遇見你,竟花光所有運氣
卡柏溫柔而深情。
傾聽她天馬行空的遐想,欣賞她噴薄如泉的靈感,成全她鋒芒畢露的渴望。
在他身邊,她擁有全世界。
除了婚姻,他能給她一切。
在巴黎,卡柏為可可開了一間帽子店,后來又開女裝店。
可可的滿腹才華,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她設計的衣裳,徹底解放了女性的身體,不束腰,不塑形,裙子縮短到膝蓋。
世間最美,本就是順其自然。
不論貧富貴賤、幸與不幸,衣裳是你給這個世間,最直接的呈現。
衣著寒酸,旁人只記得那件衣服;打扮精致,人們才觀照衣服里有趣的靈魂。
可可懂女人,懂美,也懂那個時代。
二十世紀初的歐洲,文學藝術蓬勃向榮,服裝設計水平卻維持在二十世紀,甚至更早的狀態,止步不前。
而法國女性更為可悲,對自由、解放、獨立的渴念空前,卻被緊緊裹在一身“鴿子裝”里動彈不得,她們活在巨大而無聲的壓抑中,進退兩難。
站在時代的十字路口,可可一眼望到了重生。
可可·香奈兒,一個門外漢,設計的服裝竟掀起一場時尚革命,使之作為藝術,真正邁入二十世紀。
憑她懂得如何詮釋這個世間。
大師與時勢,從來都是互相成全。
生活不曾取悅于她,所以她創造了想要的生活。
誠然,倘若沒有卡柏,可可不會擁有這一切。
在孤兒院長大,做過歌女,當過情婦,她的過去是一副殘局,不堪,不齒。
但卡柏從未嫌惡,只說:“過往不念。”
在她一文不名的時候,他牽起她的手,堅定而執著:“可可,你會是這個時代最出色的設計師,你的名字一定會被歷史記得。”
卡柏,是她的伯樂,她的愛人,她的退路,她的遠方。
“我一向不信,如我這樣的人,也能交到好運。只有當你出現,我才原諒了生活曾經帶來的苦難。”可可對卡柏說。
人們說,香奈兒的舌頭是一把鋒利的剪刀,尖刻而涼薄。
她只對他說情話。
她的心是一條塞納河,左岸溫柔,右岸冷硬。
旁人只夠隔岸觀火。
卡柏的雙眸藍成一片海,眼角的細紋里,笑意暈成漣漪。
他說:“生生不棄。”
孤獨,是一汪深海
那年冬天奇冷。
風雪連日,人們都窩在家里,衣帽店生意難做。
卡柏在老家,陪妻女。
可可給他寫信:“時日艱難,無計可施。”
他復:“想你,可可。我會陪你過圣誕,等我。”
她像少女一樣雀躍。
卡柏曾說:“無論時間過去多久,無論彼此如何相熟,只要我們相逢,我永遠會怦然心動。”
“如果有人問起,當我想你時我會想到什么,我想,大約是圣誕節的清晨。爐火、三明治、濃濃的香茶,屋外蛋黃色的水霧,你拖長腔調的口音,都使巴黎更加可愛。”
“叮咚!”
圣誕的清晨,門鈴如約響起。
可可欣喜地沖向門邊,又折回來,站在鏡前整理好頭發,才去開門。
“親愛的,你終于回來了!”
她的聲音像知更鳥,像枝頭的葡萄,喜悅破殼而出。
“夫人,這是卡柏先生的遺物,請您節哀。”
門外,不是她朝思暮想的情人,她等來的,是卡柏溘逝的噩耗。
風狂雪厚,不宜出行,他為了趕在圣誕節見她,一路快馬加鞭,發生車禍,車毀人亡。
世上最懂她的人,走了。
人人都可以愛她,懂得,卻是可遇不可求的緣。
難的是遇見理解。
“你走之后,我的孤獨,是一汪深海。”
執手十年,卡柏陪伴她、呵護她、資助她,用長久的愛意,日益稀釋她心頭的堅冰。
“我早就知道,像我這般的人,不配擁有如此好運。”可可肝腸寸斷。
她的愛情,靈魂,溫柔,皆隨他入土。
原來此刻就在身旁的人,有一天也會走散。
命,她是不信的。
愛,她也不信了。
還信的,只有奔跑和遠方。
“自你之后,我再也沒有不能失去的東西了。”
卡柏離世,香奈兒設計了一款小黑裙,舉世驚艷。
人們驚嘆黑色的優雅與豐盛,仿若鎖著無盡風塵,哀傷,與往事。
“我要讓全世界的女人,都為你哀悼。”
優雅,源于拒絕
香奈兒一生未婚。
追求者眾,情人多如牛毛。她眷戀男人,更貪戀自由,走馬燈般頻頻更換男友,對她而言,他們是獵物,是需求,是機遇。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
世人說她風流成性,不愿被婚姻囚禁。
倒也未必。
太多新鮮、漂亮、高貴的男人可以躺在她身旁,卻再無一人,配得起與她手挽手,步入教堂。
她一生未穿過婚紗,因為世間沒有任何人的名字,足以與可可·香奈兒相配。
斯人已逝。
“往后愛我的人,無人再像你一分。”
我崇拜美,卻討厭所有僅有漂亮的東西。
——可可·香奈兒
生為女人,她二十歲“野”,三十歲“艷”,四十歲“華”,在這場余生里,令人無法抗拒。
她曾兜售美麗,賣弄風情,只為躋身更高的圈子,直到年逾花甲,她才了悟:
優雅,從不源于風情和誘惑,而是源于拒絕。
凡高貴者,皆淡漠。
從容,混了一點清冷、不屈和格格不入,才是美的極致。
作為女性,為無數男子傾慕,只因本能和膚淺。而學會拒絕,才是真正由內而外的高雅。
可惜,太多年輕女孩參不透,舍本逐末。
香奈兒亦然。
時光愈老,人愈通透。
七十歲高齡,她重返法國,東山再起,新作多了某種“拒絕”的味道,浸著淡淡的薄寒。
甫一面世,轟動巴黎,俘獲一眾少女心。
她曾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女。
“我拒絕可愛,我生來傲慢,我絕不低頭。”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可可·香奈兒的一生,從任人踐踏的灰姑娘,到成為法國最富有的女王。
世界原本就是由永不知足的野心推動的,欲望、孤獨、思想,缺一不可。
對事業,她從未懈怠分毫,甚至厭惡休息日,相信“懶惰是一切罪惡的根源”。
對流言,她素來不屑一顧。
因與納粹軍官相戀,好事者誣蔑她參與謀害猶太人。
可可清楚,那不過是嫉妒而已,人們最不愿看到的,是底層人的崛起。
因為她閃耀的皇冠,照出了他們的蹉跎與平庸。
可可臨終前,請仆人為她換上婚紗。
“請將卡柏的相片,放入我的棺槨。并在我的墓碑上,雕刻五只獅子的頭顱。”
她要讓世人永遠銘記,可可·香奈兒的鋒利、高傲與傳奇。
用不屈的花蕊,擺脫四季的支配。
時尚易逝,風格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