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圣敘爾皮斯教堂

教堂的鐘聲敲響，穿透寒冷的空氣響徹四下。聲音大得讓人為之一驚，銳利無比。

——有點奇怪。

總感覺哪不對，有種莫名的焦躁感。羅伯斯庇爾抬頭看高聳的鐘樓。不協調的感覺沒有消失，再如何凝視，在冬日的晴天里也找不到答案。

看了幾秒后目光轉回地面。映入眼簾的是壓倒一切的威嚴石制建筑。形狀稍顯奇怪的鐘樓左右排開。上下兩層外側墻壁裝飾顯赫，分布著整齊劃一的石柱。教堂整體風格頗為古典。

威懾感如同通過巴士底獄正門時一般，它們正是舊制度的遺物。但在那之上孕育出了新生。

左右大門打開，一對男女從暗部走出。晴天迎接純真無邪的二人。

“祝賀！祝賀！”

結婚儀式在巴黎左岸的圣敘爾皮斯教堂舉行。

北面是圣日耳曼德佩修道院，南面是盧森堡宮，這座教堂隱沒于市內的眾多建筑之中，平時并不起眼。教堂的名字多少給人浪漫與鄉愁的印象，也是緊鄰著名的學生街拉丁區的緣故。

羅伯斯庇爾在這里度過了青年時代。畢業后馬上回到阿拉斯，之后又很快適應了科德利埃區，留在了巴黎。現在還在這個自己學生時代熟悉的教堂里舉行結婚儀式。

“祝賀！祝賀！”

在祝福聲中，露西爾·迪普萊西正流著淚。哭花的臉龐在冬日陽光的照射下閃耀出柑橘色。過去的兩年里，這種光芒越來越耀眼。身著純白的嫁衣，真是位楚楚可憐的新娘。

——再不能稱她為露西爾·迪普萊西。

卡米爾·德穆蘭也歡天喜地。這是德穆蘭一直夢寐以求的，他滿臉幸福。

原來如此，不論如何努力也收不住臉上綻放的笑容。原來如此，他們的交往經過七年長跑開花結果。

“不放棄的卡米爾，從未喪失信心的露西爾，真是佩服你們。”

羅伯斯庇爾不禁發出感慨，眾人分列兩側一同迎接新郎新娘。

“完美的儀式，太感動了。”

聲音來自身后的熱羅姆·佩蒂翁議員，同為雅各賓俱樂部的伙伴。

這位沙特爾轄區選出的第三等級代表，生于司法之家，是個熱血青年。羅伯斯庇爾和他在政治思想上有頗多共鳴，長他兩歲，年齡相近，平時對他頗有好感。佩蒂翁也搞報紙，因而結識德穆蘭。

“別說還真是。”

羅伯斯庇爾也情不自禁地點頭。儀式不錯。

管風琴的音調讓氣氛莊重起來。露西爾挽著父親的胳膊走向祭壇。

等待著的德穆蘭向迪普萊西先生使勁點頭后，接過露西爾的手。觸及戴著白手套的指尖，一時間一對新人眼眶濕潤，二人面對神跪下。

神父引導他們起誓，完成天主教千年傳承下來的儀式。那也一定是女性在少女時代便夢寐以求的婚禮。

男人也不是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一天會在教堂進行傳承下來的儀式，每個人自然都會想象這幅畫面。

“看看，敗給他了。”

羅伯斯庇爾開玩笑說。是啊，被卡米爾搶了先。

旁邊的佩蒂翁接著說，對啊，你也是路易大帝中學的，德穆蘭是你的后輩。被他搶了先，你這個前輩還單著。道理你肯定懂，羅伯斯庇爾，可是啊……

“你看看德穆蘭，已經三十歲了。結婚不算早了。”

“換句話說是我太晚啦。我還是卡米爾的前輩呢，到現在還無妻無子。我這家伙是不是有點怪？你是想這么說吧，佩蒂翁。”

“哈哈，可別胡攪蠻纏。三十歲了還一個人，就不要再管什么被搶先、亂了順序，追究這些都沒意義。這是我想說的。也不是什么來自已婚人士的忠告，不過啊，結婚沒有什么可著急的，如果有意中人那另當別論。”

“我也同感。這和女人無關，我沒考慮過結婚。可看著卡米爾，怎么都有點心癢。”

雖然感覺自己有點過頭了，但羅伯斯庇爾想象著，如果自己遇見和露西爾一樣完美的女人，也會巴不得馬上結婚。

“說什么大話呢，羅伯斯庇爾老師。”

一個巨大的身影聽見話音走了過來，先到的是臭臭的酒氣，這人已經醉了大半。說的對，完全同意，要是有露西爾這樣的女人，俺也馬上結婚。看啊，那腰身，也豐滿起來了。這不好像一下就成熟了。

醉漢邪淫地笑著。

新郎新娘的家人、親戚一同走出圣敘爾皮斯教堂。迪普萊西家在中央地區，德穆蘭家是地方的，雖然不同，但他們都出自官僚家庭，家世正派。

有些忘形的羅伯斯庇爾，也不由笑容滿面。

“喂，丹東，你聲音太大了。”

“什么？你說聲音大？哼，管它呢。馬克西米連，你也不管不顧地大喊，我也喜歡女人！長得老老實實，看著好像耿直，但其實相當好色。”

“丹東，我生氣了。”

“好害怕，我好害怕。什么啊，我在稱贊你啊。你不該高興么。清廉之士，堅定的理想家，羅伯斯庇爾大先生難不成對那事兒不感興趣？我一直很不安。要么還是個雛，要么就是耽于男色，大家都暗地里傳你呢。”

“真，真，真是失禮啊！”

自己知道臉紅了。越是意識到臉上火燒似的，顏色越紅。較起真來反倒更要被大伙笑話。即便如此，羅伯斯庇爾仍不得不去應酬。好了，丹東。不論怎么看我不是奇怪的人。我沒打算冒充唐璜，并非沒有追求尋常婚姻的想法。原本我就是孤兒出身啊，比平常人更加想建立家庭。

“將來的某一天我也會結婚。但還不是現在。”

羅伯斯庇爾表明自己的態度，接著平靜下心情，反而自信滿滿，不覺之間一掃剛才聽到教堂鐘聲敲響時的不協調感。

說出來后，越來越覺得自己是正確的。

“是啊，現在還不是結婚的時候。”